"放开!"小手一捶,跳到地上,暗漓道:"今天高兴,我走着回去好了。你把张余的尸身送回家去,回头请殿下下旨厚葬。这个人么,唔......"他歪头瞧着季无边,"放了好了,他说话我喜欢。"说着,向季无边凑过去,嘟起红润润的小嘴,细声细气道:"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那香、那艳,近在眼前,季无边的脸顿时红透,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一犹豫却不得了,暗漓跺脚恼道:"不理我!不理我!讨厌!讨厌!莫轩,我不走了,抱我回去!"那莫轩赶快过来抱了他道:"没关系的,回去一定有人告诉你,好不好?"语调轻柔,仿佛在哄一个还不知事的幼儿。暗漓依在他怀里倦倦地闭着眼:"我先睡会儿。"
一行人便抱的抱、拖的拖招摇过市,暗漓居然还没忘记真的放了季无边。
苏宁一边走一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夜辰宫的侍卫将来必定个个都是好父亲,他们的"大"总管竟然比十个小孩还难哄。想着,突然心里一寒,这撒娇撒赖的暗漓心机难测,似乎每一举动都有个目的,现在他又安的什么心?
返回夜辰宫,太子还没回来,在莫轩怀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暗漓直接被抱进了寝室,这些被擒的人就关进了空屋子。苏宁和齐天艺相视一眼,他们此刻应当在天牢才对,什么时候夜辰宫可以关人了?想起那位"大"总管却又释然。
看看还不到午时的天色,苏宁叹气:"这位大总管真是懒得可以。"齐天艺苦笑:"谁能想到,我会栽在一个小孩手里?不知道他的武功跟谁学的。"
外面静悄悄地毫无声息,那些侍卫仿佛一个个都蒸发了似的不见踪影,偌大的夜辰宫竟然连个来往的宫女太监都没有,寂寞安静得让人发狂。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了人声,却是太子穆易的朗声大笑:"大皇兄说得是,今日咱们兄弟就把酒言欢吧,能偷得浮生半日闲也是幸事。"
有些沙哑的声音,却是大皇子穆青:"好,就是这样!"苏宁和齐天艺互望一眼,再不出声。
两人说着,刚刚还悄无声息的院落转眼便人来人往,请安跪拜不绝于耳。那些宫女太监似乎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般,就在院落的花树下献茶摆宴。
两人不痛不痒地说着闲话,表面上相谈甚欢,却都语带机锋,烈火燎原之势越来越明显,却听一个水泠泠的声音道:"臣迎接大殿下来迟,望大殿下恕罪。"语中清冷生生把那火气压了下去。
大皇子穆青见到那从殿中走出来的俊俏小人儿,一脸笑容:"啊呀呀,暗漓大总管,不必这样客气,来来来,到本宫这边来,让本宫看看这些日子不见可长高了些?"
暗漓轻盈地到两人面前施礼,穆青抢上前要去扶他,穆易却早了一步,把那小人儿搂进自己怀里,微笑道:"饿了吗?等会就用午膳,大殿下和咱们一起吃,可好?"按了按他的小鼻子,又在他额上轻吻一下。
穆青颇带酸涩的开口:"看看,当着这些人的面,你们君臣也不必这么亲近吧?"
穆易索性搂得更紧些,笑道:"母后收了暗漓做义子,我抱抱自己的弟弟又怎样?是不是暗漓?"眼中莫名地多了些苦涩:身为太子,除了怀中的暗漓与他亲近,便是亲生的兄弟也只有生分,何况是同样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大哥?
穆青调笑道:"既然是弟弟,你抱得我也抱得,来,小暗漓,给大哥抱抱?"
暗漓依在穆易怀中没动,忽闪着一双大眼,道:"刚刚在街上找了几个好玩的东西,大殿下可要看看?"
穆青脸色一白,随即大笑:"暗漓总管说好玩的东西定然不俗,自然要开开眼界。"
"好!"暗漓轻声笑着,双手一拍,苏宁、齐天艺和另外三名被擒的杀手便被带到穆青和穆易面前。
暗漓离开穆易远一些,眼睛瞧着穆青:"大殿下,那个穿黑衣的,是昨夜来刺杀太子殿下的杀手,那四个衣着如常的,是派去灭了他的口的杀手。臣正要问太子殿下怎样处置,正好大殿下也在,不如一起处理哦?"
穆易道:"大皇兄,依我看,这些杀手几次三番来刺杀本殿,不但本殿不得安宁,若是让他们得了甜头,这皇宫还有清净的一日吗?只怕到时候皇兄、母后和皇弟皇妹都有危险。再者,父皇回京若得知宫内乱到如此地步,不知要怎样大发雷霆。如今既有活口,便定要抓出幕后主使,弄他个水落石出。"
穆青淡淡笑道:"乱臣贼子自古有之,杀一儆百百试不爽,若依愚兄看来,审都不必,杀了就是,暴尸三天,给他们个教训。"
苏宁和齐天艺被侍卫压着,那些话却听得清清楚楚,主子果然是无情的。其实也是,若真的顾念起他们,自己便暴露了,千方百计的算计何尝想过把自己的一条命算计进去?
穆易道:"皇兄说得有理,不如这样,将这几人送进天牢着天监司严刑逼问,问出幕后主使再依皇兄之意行刑,如何?"
"好,太子殿下果然考虑周全。"穆青抚掌大笑。
暗漓却靠向穆易,晃着他的胳膊道:"殿下,我饿了,先用午膳吧。午膳后我也去好不好?"
"不用你去,去了还不是捣乱?"穆易宠溺地摸摸他的头,"你乖乖地留在宫里看书就够了,这些事情让莫轩去做。"看着暗漓脸上的失望,他把暗漓揽进怀中拍拍后背,"暗漓乖哦,暗漓最听话了,是不是?"暗漓点头,吩咐传膳,苏宁抬眼看见的便是他眼里的一抹悲哀。
又被关回空屋子,苏宁突然想到:这夜辰宫的人包括太子穆易在内,都未曾吐露过暗漓的能力,似乎那个总管只是挂名,也难怪宫外不知情的人误会。
门一开,暗漓在莫轩的陪伴下走了进来,小小的脚步出奇地沉稳。
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下,暗漓挥手叫莫轩解了几人的哑穴,嫣然一笑:"你们主子说的话可听见了?我担保,你们一个也不可能活着走到天牢。我刚刚看到他派人下去传话,准备半路上灭口呢。"
苏宁一时竟然失神,完全被他的笑颜蛊惑了去,阅人虽不少,他却不能不承认眼前的暗漓是绝无仅有的美丽。齐天艺冷笑道;"那又如何?既然选了做杀手这条路,便知道有这么一天。"
暗漓侧身慵懒地靠在莫轩身上一笑,道:"想不想我救你们?"他不是有意地作出娇态,只是那张脸太美太稚气,任何表情都是十二分的娇憨可爱。
"你?"齐天艺嗤笑,"你是什么身份,死了也比让你这样的贱人来救好得多!"
"住口!"莫轩扬手便是一巴掌,打得齐天艺翻在地上,唇角流血。还不解气,一把揪起齐天艺领口,冷冷道:"你记着,再有侮辱总管的一个字,我现在就毙了你!"
暗漓一双大眼眨啊眨,嬉笑着露出那口小白牙:"莫轩,我还没叫你打人呢!"
莫轩松手后退:"是,总管!"垂手站在他身后。
暗漓慢慢走到齐天艺面前,白嫩的小手轻轻抹去他唇角的血丝,又是嫣然一笑:"齐师兄,你又不知道我是什么人,这么看不起我做什么?"那双水般潋滟的眼里,却是星子样闪耀的寒光。
苏宁闻着越来越近的奶香,看清了那双手背白皙的小手手心却是厚硬的茧--他是用惯了剑的。无端感觉到杀气,苏宁赶忙道:"暗漓......"
暗漓却回手一指戳在了他黑甜穴上,苏宁无奈地陷入梦乡。
待苏宁醒来,发现自己躺的地方已经不是那间空屋子,而是布置华丽的一间寝宫。他躺在地上,身下是看惯了的雪白地毯,暗漓就坐在他身边近乎痴迷地看着他,目光有些呆滞。
苏宁不自在地眨眨眼睛道:"我怎么在这里?师兄他们呢?"其实知道是白问,娃娃一般外表的暗漓,心肠、心计却是他这样的大人也难比。暗漓......一个好好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哦!"暗漓喜悦无限似的笑起来,"你当然知道他们在哪里啊?当然是送去让大殿下杀了。告诉你一件事情哦,大殿下把你们这些只能送死的杀手派进来,是为了让你们送死麻痹我们的。寻常的行动,掩饰的是不寻常的安排,只不过那些灭口的杀手被擒乱了他的方寸,他可能要提前采取行动了,你要不要回去帮他?"
"你是故意让他看见我们的!故意送我们去被灭口!"苏宁心寒。
"对啊,"暗漓伸出小手,在他脸上描幕着他眉眼的轮廓,"他不灭口,我的拨草寻蛇之计又怎成功?别我们我们的,我可没有送你去死,还找了替死鬼替你呢,不谢我,还大声凶我,讨厌嘛!"翘着小嘴儿一副赌气的模样,说着送人性命,却是一脸孩童的天真烂漫,"你不知道他有多狠,你那个齐师兄哦,就这样被扭断了脖子。"他认真地在苏宁脖子上比划一下,"可惜的是,无巧不巧地,李太师的独子刚刚从那里经过,被误伤至死,易哥哥正满城里抓凶手呢。"他展颜微笑,笑得如同草叶上的清露,晶莹剔透、美艳绝伦。
"李太师恐怕正和大殿下在影安宫大吵大闹!"苏宁连声音都冷下来,又是一条无辜的人命,即使做杀手的自己也从未在转眼间葬送过这些生命。
"是的是的,我派人去看过了,精彩得不得了!"暗漓的小手在他脸上抚来抚去,"你还不那么太笨哦,真不枉象......"他蓦地住口,突然便欢跳起来,"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苏宁无声,身畔萦绕着暗漓身上的奶香,竟又失了神,隐约仿佛回到了儿时母亲的怀抱,母亲点着他的小鼻子叫:"奶娃娃......"
他不配合,暗漓的戏便演不下去了。沉默一下,暗漓轻轻地在苏宁胸口躺下来,小脸贴着他的胸膛,细细的体味,他柔声道,"你的胸膛好暖,真像我的宁哥哥,你知道我有多想他?他却不来找我,他忘了我了!"
那样幽幽的语气,全然不是往日那个娇柔慵懒的少年,若不是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苏宁几乎都要动手抱住那个娇小的身躯,给他一些安慰。
暗漓动了动,紧紧抱住他的身躯,认真的汲取他身上的温暖:"我等啊等啊,怎么等也不到,后来......后来......一切都变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一滴晶莹沿着他冰雪般的侧脸滑落在苏宁胸膛上,仿佛是灼热的。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受了他的感染,苏宁觉得自己的语声也悲凉。
"因为......"暗漓突地跳起来,娇娇地笑着,"我在说假话!我在骗你的玩呢,你要上当也怪不得我!"
"你不是!"苏宁看着这无意中吐露心事,却又妄图掩饰的少年,有些苦涩地道:"暗漓,不要贪恋别人给你的温暖,既然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是你想要的,就拿起你的剑去跃马江湖!你根本不需要在这龌龊的皇宫里勾心斗角,甚至被人想得那么不堪!暗漓,你懂吗?"苏宁也不知道,明明不善言辞的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篇话来。
暗漓怔了一怔,好久才开口:"我可不可以认为,你在关心我?我刚刚害死了那么多人,我......我......"
"暗漓!"苏宁呆呆地看着那充满了惊惧神情的娇美面孔,柔声道:"离开吧,走吧,无论到哪里去,这里不适合你,你不该是个这样的人。"
"离开?"暗漓轻轻地拈起一颗血红的樱桃,凝视着那抹猩红,"沾了血的手,用什么才能洗净?若能洗净,你又何必做个杀手?"
"暗漓!"苏宁只能叫这一声,关于他的过去,暗漓知道了什么?
看着他面上的惊疑,暗漓一双美眸渐渐弯成了月牙儿,圆润的笑声在空旷的宫殿内如水银流泻一地。金色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扇的格子撒进来,那张宛如白玉琢磨的花颜上展露的是不属于人间的娇艳。
苏宁惘然,这个有着鬼样心思的孩子或颦或笑总是那么变化无端,却莫名地牵着自己的心弦。那么自己在他心中呢?吐露心事应该不是他常常做的事情,那么自己,或许在他心里有些不同?
"暗漓,笑什么呢?这个家伙真的那么有趣?"穆易无声地出现在门口,俊美的脸上一如往常充满了宠溺,看都没看地上的苏宁一眼--苏宁突然明白,自己不过是暗漓找到的一个大玩具,不过是个玩具。
暗漓笑得愈发甜润,偎进他怀里嬉笑道:"和他说话好玩极了,我说什么他都信呢,好玩!易哥哥,你今天回来好早。"
穆易柔柔地抚着他的长发,双手抱起他:"到我那边去,带了好东西给你。"
"好啊!好啊!"暗漓喜悦地拍手,双手揽住穆易的脖子,任他抱了出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又传来暗漓娇嫩的笑声。那笑声在空寂的大殿里固执地余音袅袅,在苏宁听来,却隐隐有些孤寂,那是不属于一个孩子的寂寞,甚至有些绝望......
在那么宠爱他的太子身边,暗漓寂寞些什么呢?苏宁暗暗地想,他终于冲开了穴道可以动弹,考虑一下,飞身上了屋梁。他想走,心却放不下。
轻轻地脚步声,是莫轩抱了暗漓进来,轻柔地把他放上床,脱去他的外衣,盖好了被子,然后却不就走,就默默地站在床边,看着熟睡中的暗漓。
暗漓安静地睡着,只在唇角淡淡地挂着一丝笑,幽淡的黑暗衬得他愈像个白玉雕琢的人偶娃娃,没了白日里的灵动,却安详静美得让人不忍碰触。
莫轩就那么痴痴地看着,良久,幽幽道:"暗漓,暗漓,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他俯下身子,一分分接近那微张的花瓣一样双唇,却在还离暗漓很远的地方停下,猛地转身奔了出去,连头都没有回。
暗漓依旧安静地睡着,只不过,站在他床边的人现在是苏宁。看着他安宁的睡颜,苏宁突然想到:如果带暗漓离开这里,他会不会便彻底离了这纷扰,他的笑声会不会不再孤寂?但他随即一笑,自己在想什么?有这个能力吗?
伸手掖了掖暗漓微敞的被角,他转身离开,那股奶香越来越远,他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空。
躲过皇宫侍卫、翻出城墙,苏宁到了城北二十里处一所荒园停下。
清冷却朦胧的月光掩去了白日里清晰可见的种种污痕,残垣断壁在此刻也显出别样的风情,碧草柔枝在清风中摇曳如舞。一缕飘渺的箫音不是常人听惯的悲凉,只是平和,是风沐原野、日笼千峰的不动声色。
曲径通幽,谁也不知道这样的荒凉中隐藏着一所小小的竹屋。苏宁就在竹屋外停下,箫声一停,柔和的声音道:"阿宁,你回来了?"
苏宁整整衣服进去,扶住那个缓缓走过来的瘦弱的人,轻轻道:"无忧师兄,是我,你还好?"
那是个极为俊美的男子,只是一双眼睛灰蒙蒙地转也不转--他看不见。他温和地笑道:"阿宁,你知道我很好的,不好的是你吧?"
苏宁看着他安详的笑容,莫名便想起了熟睡中的暗漓,听问回过神来,强笑道:"无忧师兄,我们走吧,这里不能住了,我带你走。"
"阿宁,告诉我,你究竟在做什么赚钱养我?我想听实话,不管你做了什么。"无忧握着苏宁的手,"阿宁,不要再骗我。"
苏宁不开口,挣脱了他的手,起身收拾东西,刚略略捡了两件衣裳又被无忧摸索着抓住,他忙道:"无忧师兄,我们快走吧,再晚就......"
"已经来不及了。"无忧抱住了他,安详地笑了一笑:"你做了杀手,从我们落脚在这里你就做了杀手,你为了活命背叛了你那些同伴,所以要带我逃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