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刺耳的煞车声。
"碰!"
"秦天?不,不,秦天,秦天,啊──"
"......"
"啊呀,看呀,撞到人了!"
"流了好多的血啊,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活不成了吧,满脸是血啊,好可怕!"
妈妈疯狂的尖叫声不停的在耳边响著,父亲满脸是血的倒在了血泊中,那鲜红的血刺痛了双眼,还有跌坐在路边双目空洞的望著这一切的老师......
痛,
好痛!
"这世界上,妈妈最爱的就是你了!"
──骗人,妈妈骗人!
"哈哈,有你,是爸爸这一辈子最大的骄傲!"
──骗人!爸爸,你也在骗我!
"幸福吗?老师最大的幸福,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够看到我最重要的学生的笑容了!"
──还有老师也是,你们都在骗我!
什麽最重要的、最爱的是我,全部都是谎言。你们最爱的、最重要的,根本不是我,根本就不是!
什麽幸福,什麽爱?!
幸福就是让妈妈尖叫著诅咒吗?幸福就是爸爸倒在血泊里吗?
这就是你们千方百计想要给我的幸福吗?!
那麽,爱呢?爱又是什麽?
我已经不懂了,也不想再懂。
不是!不是!不是......
一个接一个的断断续续的画面突然间翻腾旋转了起来,然後又一齐扑过来,所有色彩在瞬间变成可怕的黑白。
──走开,走开,都走开!
──不,不,不!
"──不!"倏的睁开眼,云苒从床上猛的坐起,急促的呼吸著,全身瑟瑟发抖,一片冰冷。
帐中突然亮起了烛火。
"陛下,您怎麽了?"一直在帐内侍候的小奴被云苒的惊叫声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探视。
"没......没事,朕没事。"云苒阻止了小奴的探视,"你去,给朕打盆水来。"
"是,奴才这就去!"
很快的,水打来了。
夜里的溪水寒得刺骨,云苒就著冷水擦了把脸,感觉清醒了许多。
为什麽还会想起呢?
都已经那麽久了!在幽冥地府中混迹了无数个没有白天黑夜的日子,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七年了,为什麽还是会想起?
云墨舞......
"陛下,还有什麽吩咐吗?"小奴问。
望著帐中跳跃的灯火,云苒吩咐道:"你将桌上的那张纸拿来。"
小奴走过去移开了桌上的纸镇,拿起压在下面的宣纸呈给了云苒。云苒只是看了一眼,便伸手揭起了灯罩,将它放到了烛火的焰心上。
纸,烧著了。
火焰飞窜,灼热的温度烫伤了指尖。云苒松开了手,任它落在地上,燃尽,成灰。
第十三章
押送粮草的车队进入孟县後并没有停下来,只是在稍作补给後便立即起程了。队伍来到燕荡山附近的时候,天色已经正午。
"陛下,前面就是通天堑。是不是现在就......"被派到前面看路的小奴回来禀报。
云苒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传令下去,原地休整,半个时辰後进入通天堑!"
这通天堑,指的是一条十分崎岖又狭长的山道,它就在燕荡山的山脚下,两边尽是陡峭的山崖绝壁。且越进到里面就越窄,到最後只能容下一辆马车通行了。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之前的两次粮草就是在这通天堑里被劫的。而燕荡山上的那些人,就是凭著这条通天堑做为天然屏障,使得朝庭的军队困在当中,头尾不能相顾,无法展开攻势。
──炎华琰,这次我们就在这里再对一局吧!
"──起程!"
队伍进入通天堑後,因为道路狭窄之故开始拉长,渐渐的变成了一条蜿蜒的长蛇阵。通天堑里很安静,静到只有马匹的踢踏声和车辕转动的!辘声。
忽然,刮起一阵大风。
伴著大风扬起的,是飞沙走石。
"──冲啊,杀!"一瞬间,冲杀声四起,空气中充满了死亡的味道。
"快,保护粮车!"
"──护驾,护驾!"
"锵、锵",到处是短兵相接、刀枪交刃之声。押运的队伍被挤在了狭窄的通天堑内,前後出口被突然冲出来的盗匪装扮的敌人堵住,他们拿著刀剑拼命的往中心杀来。
"陛下,我们......我们被围住了,我们......"被吓坏了的小奴也拿了把刀,装模作样的挺身站在云苒前面护驾,可颤抖的手暴露了他此刻的恐惧。
"朕知道。"云苒的目光异常镇定,让人猜不透。看著就在自己眼前展开的血腥杀戮不曾有过丝毫的动容。
"陛......陛下,程将军他......他什麽时候才......才会来?"
"这个嘛,朕也不知道。"声音缓长低沈,,似乎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啊?那......那陛下,如果程将军他......他来不及的话,我们怎麽办──啊!"忽然一只带血的手臂朝这边飞来,小奴吓得尖叫了起来。
通天堑已成了人间地狱,地上尸横遍野,到处是残肢断臂,断肠血迹。不少人还在惨叫,不少人已经没有了声息,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血腥的味道。太恐怖了,真是太恐怖了,让人惨不忍睹。
"陛......陛下,如果奴才不幸......不幸以身殉国,请陛下能将奴才埋在......埋在离陛下近的地方,那样的话,奴才来世......来世还侍候陛下您!呜......"小奴浑身哆嗦颤抖著,语无伦次了起来。
"放心,朕会命人为你竖碑立传的。"冷冷的看了一眼挡在身前小奴,云苒颇觉碍事的一手推开了他下令道:"竖起王旗!"
王旗在血雾弥漫的通天堑中被高高举起,湮国的士兵们纷纷向王旗聚拢。云苒骑在马上,被将士们紧紧的护在了中央。
敌人也看到了那面金色的旗子,一时竟停住了攻势,两方紧张的对峙著。
"真是想不到,湮王陛下居然会亲自驾临!"从敌方阵营中传出了一个洪亮且并不陌生的久违了的声音。
"有客自远方来,朕岂能不迎?更何况是如此尊贵的稀客!"
听了云苒的话,那人忽然大笑:"我是否可以认为,陛下您是专程为我而来的?"话里不仅轻浮,且有明显的刻意挑逗之嫌。
云苒并不生气,只淡淡一笑:"这是当然。不然,这燕荡山中还有什麽值得朕亲自前来的?"
话到这里,两人的目光逐现凝重,接下来又是一阵沈默。
"轰──隆隆,轰──隆隆!"
忽然听到奇怪的巨响声,人们纷纷抬头往上看。
"是湮军!"
不知是什麽时候,在那绝壁悬崖上出现了一群为数不少的湮军。
"不好,有石头,快躲开!"
"陛......陛下,你看,是程将军他们!他们真的......居然真的做到了!"看到了救兵,小奴简直是喜极而泣了。
看著那仿佛是从天而降的援军,湮军的士兵们纷纷兴奋的大喊:"天降奇兵,天降奇兵啊!"一时间,士气大振。
与此同时,被天上掉下来的大石头砸乱了阵脚的敌人,正四处抱头躲避,乱成一团。双方再次厮杀在一起,又是一场屠戮。一片混乱中,唯一仍静屹不动的只有两个人。
紧接著巨石之後的,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箭阵。如矢的冷箭箭箭都精准的射入敌阵,之前的艰难局势很快便扭转了过来。
"陛下,要小心。"小奴在旁提醒著。
随著双方厮杀的深入,两边的人马渐渐的混战在了一起,分不出彼此。为了尽量避免射到己方的人,箭阵的威力便慢慢减弱了。不过即使如此,偶尔还是会有流矢擦肩而过。
云苒抓紧了手中的缰绳,死死勒住身下已经开始变得燥动不安了的坐骑。
"陛下,陛下......"
厮杀声盖过了一切,马儿不受控制地四处乱窜,想要脱离这片死亡的阴影,渐渐的和小奴以及身後的侍卫拉开了距离。
云苒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陛下,危险──"
──什麽?!
隐约听到小奴的叫喊声,云苒转头,一枝泛著凛冽寒光的箭向自己的方向射来。
什麽也来不及做,什麽也来不及想,那枝箭射中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身下的马。马儿彻底的狂暴了起来,云苒只觉得自己被抛向了半空中,然後又狠狠的向地面砸去。
眼角的余光中,云苒只来得及看到那人骑在马上,张弓指向自己的模糊身影!
紧接著,头部一阵尖锐的钝痛袭来......
周围一点声息也没有,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惊!
云苒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也不知自己此刻身处何地,当他恢复意识後睁眼看到的除了一片黑暗和虚无,就再也感觉不到什麽了。
"醒了?"
终於有人开口了,可云苒却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怎麽都不点盏灯?"云苒开口,"怎麽焰王陛下连盏灯都点不起了吗?"
"我不点灯,是怕自己会忍不住想要掐死你。"本该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一句话,黑暗中那人的声音听来却反有些笑意。
"不对吧?这话该是我说才对呀。焰王陛下连著劫了我军两次粮草,我都还没有想过要将陛下你如何呢!"云苒轻扯了嘴角说道。
黑暗中,一只冰凉的手掌突然的抚上了背部。云苒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不著寸缕,於是身体反射性不安的想要躲开,孰料却引来四肢百骸的一阵巨痛。
"你最好别乱动。"大掌按住了云苒微微挣扎的身子,"你从马上摔下来,身上有好几处都伤到了筋骨。"
这麽一说,云苒终於想起自己之前被受伤发狂的马给摔下来的事,这才不再挣扎,安静了下来。
"还不是全拜焰王陛下的一箭所赐,我才会伤成这个样子的吗?"
"当初你不也给了我一箭?我这也只是礼尚往来而已。很公平啊!"那人冰凉的手掌沿著脊柱向下,来到了腰间一处,然後用力的按了下去。
"唔......"云苒轻哼了一声。
"很痛吗?"话里听不出什麽关心的味道,像是随口的这麽一问。"真没想到你会这麽大胆,居然以身做诱饵。身为一国之君,不觉得太冒险了吗?"
"我想,也没人能想到鼎鼎大名的焰王陛下会放著好好的皇帝不做,跑到别国做山贼土匪的。"
"彼此彼此,我这也是向湮王你学的。"那人笑道,"不过,真的很有趣!"
"因为有趣所以才乐不思蜀了吗?我还以为焰王陛下是因为被我军困住不得动弹,才会在这里与我斗趣的呢。"云苒话里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呵呵,我确实是被你的军队给困住了。不过,湮王陛下你却在我手里。你说,这一局是谁胜,谁负呢?"
"胜负都不重要了。焰王陛下现在该考虑的应该是怎麽样脱困吧?"
"那就算平手好了。"那人语不著调的说。
原本搁在自己腰间的大手忽然移到了脑後,那人手指轻碰了一处,立刻引得一阵刺痛。
"这里,肿了,可能是你摔在地上时撞到了坚硬的石头。御医看过了,说脑中或许会有瘀血,情况可能会不大好。你可有什麽不适?"
云苒忽然皱了眉,"你好像不希望我死。"
"呵呵,我怎麽会希望你死呢?"那人大笑,炙热的呼吸喷在耳边,"我说过了,我要你啊!怎麽会让你死呢!"
"我以为焰王陛下生擒下我,是想用我换取离开湮国的出路呢。"云苒嘲讽道。
"那是为了要赢你!"他没有否认,"只有彻底的赢过了你,才有可能得到你。我怎麽能在这里就输?我不想输,特别是你!况且......"话到这里陡然一顿,"况且,你也不会希望两国现在就交锋吧。否则,你也不会只带了这些人来。"
"......"云苒不语,沈默。
"有时候,真的很讨厌现在的身份。"那人忽然开口。
"可那是你不能丢弃的责任。"而且云苒也不认为他会舍得抛弃。
"是呀,所以才会讨厌。"耳边飘来的声音很轻,"能够让四海臣服,百夷来朝,成就天下一统的霸业,是我此生最大的愿望!我绝不可能就此放弃。"那人的一缕发丝轻柔的贴在了面颊上,坚定的声音再次传入云苒耳际,"对你,也一样。"
"是吗?你不会赢的。"云苒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我还不想成为你的战利品。"
"只是这个原因?"
"最重要的当然是和你一样。试问一个真正的帝王,谁不想让四海臣服?"
"不,你不是!"
"为什麽不是?"云苒反问。身为湮国的王,想要一统天下很奇怪吗?
"因为你来了这里,因为你如此地冒险。看看你这一身的伤,你根本不在乎这天下,甚至,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放在心里。真正在乎这些的人,根本不会让自己轻易的犯险,而且明知是险,还要以身犯险。告诉我,你争这天下是为了什麽?"
"为了什麽?"第二次有人问到这个问题了。
──我代替你和你的三哥一起完成你们统一天下的理想,而你则替我活在另一个常世!
因为这是一个承诺,对那个已经离去了的,真正的云苒的承诺,
因为除了这个承诺,自己对这个世界,就再没有什麽别的意义了,
而且......"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还要做什麽。"云苒微微抬头,朝向那人的方向。"还有什麽会比这个更应该值得我去执著的吗?"
云苒眼中一片黑暗。看不到那人的表情,回应他的只有一个深切的拥抱,它的温度正好填补了寒夜里的清冷空虚。
身上人的体重已经全部压在了自己身上,但却都恰好的避开了伤处。什麽也看不到,视觉失去了作用,其他的感官反而变得异常敏锐起来。云苒感觉著那人温热的呼吸贴著自己敏感的颈项传至耳根,伴随著一个个深深浅浅的亲吻,像是怜惜,安抚。
这样的焰王和从前所见的完全不同,出乎云苒的意料之外。
有什麽温热的东西顺著脸庞滑入唇中,"你在流泪吗?"
"不是。"
"那是什麽?"
"是你的眼泪。"声音很轻,如同丝缎般柔软低沈,惑人入睡。
"我的?"
这涩涩的,苦苦的液体,是我的泪吗?
第十四章
"臣等护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雁君?"云苒是在一片嘈杂声中醒来的。
"陛下,正是微臣。"宋雁君的声音传来,"臣等来迟,使陛下身陷险境,请陛下治罪。"
"这并不关你的事,何罪之有?"宋雁君既已在此,想必是焰王在自己昏迷的时候,拿自己的性命安危与宋雁君做了交换。此刻,怕是早已离开了湮国境内。
"谢陛下不罪之恩。"
"雁君,你是什麽时候到的?"
"就在陛下遇险那日。"
"原来如此。"怪不得焰王这样的人物也会被困住,原来是螳螂捕蟑,黄雀在後。不过,既然宋雁君能这麽快的赶来,想来云墨舞他......
"陛下,是王爷命微臣赶来护驾的。"宋雁君仿佛已看出了云苒心中所想,说道。
云苒明了的点头,"现在是什麽时辰了?"为什麽还是这麽黑,一丝光亮也没有?
"陛下,现在已经是未时了。"宋雁君迟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