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干爹爹!!"奇奇眼尖,一眼溜到前边有熟人,扭啊扭地从胡三秋怀里蹭下来,乍开胳膊飞奔过去:"干爹爹!!"
前面的人停了脚,摘下墨镜,转过身,搂住冷不防冲进他怀里的小东西,嘴角漾出一丝微笑:"啊,这不是奇奇吗?又长高了!"
"小岳!"胡三秋跟在奇奇身后招呼:"你挺忙啊,最近都联系不上你。哪儿混去了?"
"管好你自个儿吧,瞎操心。"伍岳抱起奇奇,往上颠了颠。奇奇搂紧他的脖子,白嫩嫩的小脸贴在伍岳脸上。
"哼,我这个亲爹爹还没有干爹爹招人待见。"胡三秋有些吃味地抱怨。伍岳不理他,就着奇奇的脸蛋蹭啊蹭,硬硬的胡茬扎得奇奇咯咯笑,笑得脸蛋红扑扑的。
"干爹爹是世界上最帅最帅的人。奇奇长大以后也要像干爹爹一样帅。"奇奇用无比严肃的口气说道。伍岳笑了笑,亲亲奇奇脸蛋:"真乖。干爹爹给你买漂亮的娃娃要不要?"
"要!!"奇奇开心地拍起小手。
"奇奇乖,再去那边玩儿一会儿。"胡三秋接过奇奇放在地下,奇奇得到了伍岳的承诺,开心地应了一句,又一拐一拐地跑远。跑几步,又停下来冲着胡三秋喊:"你们可要快点聊天哦!!回家晚了爸爸会被妈妈骂的!"
胡三秋黑着脸望着奇奇蹦蹦跳跳的身影--这孩子到底像谁啊??
"奇奇越来越聪明了。"伍岳笑着,在长椅坐下来。
"太聪明了反而不是件好事。"胡三秋坐在他旁边:"简直像个小恶魔一样,成天联合他娘整治我......"
"忍着吧。谁让你是户主。"伍岳忍不住笑。
"这孩子脾气古怪着呢,也就是你能降住他吧。在他眼里,除了你之外,再也没人比得上他了。连我这个当爹的都得靠边站。"
"奇奇漂亮嘛,这是事实。结合了你们两口子的全部优点。要怪只能怪奇奇生得太好了。"
"你这是捎带着也把我夸了?还算说了句人话。"胡三秋满意地笑笑,掏出烟盒:"有半年没见着你了。过得怎么样?"
"马马虎虎。"伍岳接过胡三秋递过来的烟,摆弄摆弄,揣进大衣兜里。
"怎么?"
"戒了。"伍岳笑笑:"抽烟有害健康,你也戒了得了。"
"你怎么跟你嫂子一个样。"胡三秋笑着掐了烟:"伍岳啊,咱都是眼看着奔四的人了。你多大?小我一岁,三十六了吧?老大不小的,该定下来了。"
"我看你才更像嫂子,婆婆***。"伍岳笑着弓起身子,手肘拄在膝盖上:"定什么,反正家里那边也没压力。再说我一个人惯了,受不了有人束手束脚。"
胡三秋没说话。眼前不远的地方,奇奇正在溜滑梯。费了好大力气爬上去,嗖地一下就滑下来了。快乐,但是短暂。
"真的不玩了?"胡三秋突然问,语气似乎无限感慨。
"都扔了五年,还玩什么。"伍岳直起身:"这几年生意做得还不错。估计再拼个十年八年,下辈子就够我一家子养老了。"
"不是钱的问题。我只是替你可惜。"胡三秋叹息:"你是我见过最有才华的人。就这么扔下来,一扔就是五年--你甘心吗?"
"有什么甘心不甘心,都一样是混口饭吃。"伍岳轻松笑笑:"你不也是一样,扔下我跑去结婚生小孩。如果你坚持做到现在,肯定比我有前途。"
"我跟你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伍岳反问:"有些东西必须放弃,放弃了才能有新的开始。没什么理所当然。个子高不见得就要去打篮球--虽然在旁人眼里看来,这是一种浪费。"
"你是放弃了,放弃了音乐,放弃了我们从年轻时就为之努力奋斗的梦想--可你有新的开始吗?"胡三秋犀利的目光投到伍岳身上。伍岳突然觉得有些发热。
"五年了,你从来没真正开始过。因为你忘不了陈箫。你不肯原谅他。他的死亡不是他的过错,也不是你的。可你就是不能接受,这我可以理解。可是,你打算让陈箫这样梗在你心头一辈子吗?你一天不能释怀,就一天不能安心。你不肯原谅他,你也解救不了你自己。"
"太晚了。你快带奇奇回家吧。别让嫂子等急了。"伍岳面无表情地站起来。
"伍岳......快乐,幸福,美好,这些东西都是很短暂的。"胡三秋靠直了背:"就像溜滑梯。废了多大功夫才爬到顶,就是为了一瞬间飞下来的快乐--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爬上去,滑下来。滑下来,再爬上去--周而复始的循环,活着才有意思。像你这样,滑下来后坐在沙坑里不动,永远也体会不到下一次,乃至下下一次的快乐了。"
"也许吧。"伍岳背对着胡三秋:"可我有些累,爬不动梯子了--就坐在那里回味,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胡三秋盯着伍岳远去的背影,心中重重叹息:可你真的,曾经幸福过吗?
二十七
伍岳其实是个很有商业头脑的人。五年前弃乐从商,原本家底不薄,再加上一路狗屎运亨通,着实赚下了不少银子,连胡三秋都揶揄说我开了十多年火锅店还不及你卖六年药赚的三分之一。伍岳一本正经的说我们目的不同。你开火锅店是为了你的四川老婆,我卖药是为了赚钱。胡三秋不吭声,末了笑着骂了句你个死药贩子。伍岳严肃地提醒说注意是药贩子,千万别说成要饭的。
他们就这样嘻嘻哈哈地笑,笑了这几年,也许是年纪大了,总能想到年轻时候。十八九岁的楞头青,怀揣着满腔热情,一边躲着校警一边在大学校园里张贴自制的演唱会海报--两个毛头小子,音乐就是他们的全部。从那时起,两人就奠定了愚公都移不动的坚定友情。
然而时过境迁,大学毕业,几年后胡三秋成家立业当爹爹,再也没有碰过音乐。他一个人坚守阵地,偶尔迷惑,但还是走了下去。走啊走,走到累的时候,想坐下来歇歇脚,看见陈箫冲他微笑。
陈箫。他避讳了五年的名字。
他想,或许有一天,他会疑惑地问陈箫是谁,和我有过什么样的过往。那时他垂垂老矣,身边的每个人都那样老去。他眯着眼,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想了很久,都想不起陈箫到底是谁。
谁能知道,他现在多么迫切地期待着那天的到来。
可是,那天最好永远都不要到来。
陈箫,你现在在哪儿呢?肯定抱着肩膀,盯着我冷笑吧?笑我这么没出息,区区一个陈箫都忘不掉。
伍岳痴痴地眯着眼,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却又迅速淡开。
"伍先生?伍先生?"旁边人轻声的呼唤将伍岳从沉思中唤醒。
"哦,不好意思。刚才说到哪儿了?"伍岳回过神,歉然笑着。
"如果伍先生没什么异议,就可以在订单上签字了。"对方代表微笑道。
"嗯,知道了。"伍岳提起笔,在200万的订单上签下名字。然后微笑着伸出右手,和对方代表握住:"合作愉快。"
又谈成一笔大买卖。不过伍岳却丝毫高兴不起来。他总觉得最近,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他一个人喝闷酒,一直喝到天黑。他头有些晕,思维却异常清醒。他迷迷糊糊地走在街上,低着头。周围的霓虹灯影闪着虚华的光,被他抛在脑后。
突然他慢慢停下脚步。他觉得这个地方似曾相识。五年过去,虽有改变,但依然是留在他印象中的影像。
易拉罐迎空而来,砸在他身边的女孩脸上。女孩大叫着,指着前方气定神闲的人。
陈箫,你不要那么看着我。
伍岳哑然咳着,笑着捂住脸。
"伍先生?真的是你!"
伍岳移开手,茫然四顾,看见一张儒雅浅笑的脸。
"李先生......"伍岳低声呢喃着。
"是我,真巧啊。"男人笑得很开心,不算年轻但相当端正的脸漾起淡淡的笑纹。
"今天的订单,多谢伍先生玉成。这对我们而言算一桩大生意呢。"李先生感慨道。
伍岳朦胧地歪着头。他头突然晕得很厉害,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晃动。他看见对方惊讶地扶住摇摇欲坠的自己,问:"伍先生,你喝酒了?"他想点头,又想摇头,却使不上力气。只能被对方扶着,架进附近的一家酒吧。
对方把他安置在一间幽静包厢的沙发上,要来了醒酒茶,热毛巾。伍岳怔怔地看着他,忍了五年的眼泪终于抑止不住滚落。
对方不知所措地用温热的毛巾抹着他的脸,等他平静下来。伍岳无声地哽咽着,手紧紧抓着对方的手。
曾经有一双手也这样温暖,然而却只能渐渐冰冷。而他,却没有勇气,再握住那双冰冷的手。
陈箫。我没有勇气面对你的死亡。在你离开之前,我先离开了你。
"伍先生,恕我冒昧,您是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了么......"男人低声问道。
伍岳闭着眼,低头。好象是睡着了。
"就在这里,"男人缓缓回忆着:"五年前,我在这里遇到一个人,一个奇怪的人。他说他是个晚期胃癌患者,想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找个床伴。我当时很好心地向他推荐我们公司代理的一种抗癌灵芝类药物,却被他一杯子可乐泼下来,害我到洗手间冲了两个钟头。"想到这些陈年趣事,男人不禁露出微笑:"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他给我留下的印象却不是一般的深--当然被他泼可乐是其中一个原因啦。不过,那人给我的感觉很特别--人没有不畏惧死亡的。可他连这个畏惧,都是这么心安理得。五年时间了,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是否尚在人间。"男人深深叹了口气:"我永远忘不了他的名字:陈箫。"
伍岳静静地低着头,呼吸很均匀。李先生以为他真的睡着了,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轻手轻脚地离开。
伍岳笑。 blzyzz
陈箫。你看。你离开五年了,还有人记得你。
很多人都会记得你。被你踢中脸的那个女孩,被你泼了可乐的药商,帮你录音的音响师......你认识的,不认识的,认识你的,不认识你的,很多人,他们都还记得你。
你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你却依然活在他们的回忆中。
还有我和于风翔,我们两个爱你的人的回忆中。
陈箫。我爱你。终此一世。一世不够,再加来生。
End
伍岳坐在那块冷硬的水泥台上。黄昏的风冷冷打着脸。
五年前,陈箫就坐在这里,留下了他在尘世最后一缕叹息。
而他,就在陈箫身后,背道而驰。
五年了。他不原谅陈箫,也折磨着自己。
如今,坐在这里想着五年前的陈箫,思念排山倒海而来。
他为什么会爱上陈箫,他一直都不明白。
现在他也不想再弄明白。
他坐到暗夜降临,跳下来,拍拍屁股的灰,离开。
"如果那天没有救下你,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又会有什么区别呢?"
风将伍岳的大衣吹起。天台上的灯光昏黄,一闪,一灭。
"我刚刚去过你五年前离开的地方了。那是你和于风翔第一次相遇的地方。这里,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陈箫站在他对面,浅笑不语,轮廓有些模糊。
"你早晚都会死。可是,为什么要在我爱上你的时候死呢。"
陈箫默然浅笑。
伍岳不再说话,定定看着他,缓步上前。
陈箫转过身,走到天台边。他张开双臂,周身突然白得耀眼。
然后他飘然坠下,在风中飞翔。
风呼啸着扫过耳畔。伍岳搂紧了陈箫,轻轻闭上眼。
我陪你。我们一起等待,能够再度张开翅膀的那一天。
~End~
嗯,就这样,完结了......一开始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如果伍岳能熬过这几年,再坚持一段时间,恐怕就不会选择这条道路了吧......陈箫不爱他,他却深陷于此无法自拔。他始终也没有解开心结。
我现在相信一个观点,就是相爱的人不一定非要在一起。比如陈箫和于风翔。爱是绝望的,但并不是说爱的人也会绝望。这世上本来也不存在这些无意义的感情,所谓绝望都是相对的。只有生和死是绝对的。只要一直这样想,大概人就能变得豁达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