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楼————清响
清响  发于:2008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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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楼
part 1:谢世繁华

一,二,三,四......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三十七层,从这个高度跳下来,摔死肯定是万无一失了。陈箫拢拢被天台的风吹乱的头发,抬头看着蓝天白云,轻轻叹息一声。低头,俯瞰缓缓蠕动着车流人流的街道,腾空的脚自然地晃动着。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春意融融。这种天气适合做很多事情--比如说郊游种田晒太阳。再比如说,自杀。
陈箫不清楚其他自杀者是怎么想的。他现在的心情很不错,可以说是相当好。于是他悠闲地晃着腿,不时看着手表--死也是要算好时辰的。陈箫在决定自杀前特意向一位自称赛诸葛的半仙求过一卦,结果是今日未时宜跳楼。现在是十一点半,还有一个半小时--也好。晒晒太阳,总不至于因为缺钙做了软骨鬼。
然而在十二点半,陈箫再次看表的时候,心情突然有点糟。因为从反光的表面上,他看到一个人影。
陈箫皱皱眉--自杀的时候被打扰是很不舒服的一件事情。为了能死的清静,他很不道德地将天台的门自行锁死。但不巧,今天却遇到更不道德的人。陈箫无奈地转头,抓着栏杆站起来,看着已经被踹倒在地的门,抬起头:"这位朋友,麻烦您能不能暂时离开这里一下?"
"啊?"来人好像刚刚意识到陈箫的存在,很茫然地回应一句,然后转过头,眼睛从远处的风景转移到近处的陈箫。
是个穿的很随意的男人。宽松的白衬衫,双手插进裤兜里--米色的休闲裤,皱皱巴巴的。下巴上短短的几根胡茬,看起来就很扎人的那种。唯一比较特别的大概就是他的头发,用黑色的橡皮筋扎成一束,乱乱地垂在肩膀。头发很黑,没有染任何颜色。
陈箫向来对男人留长发颇有微辞,更何况这个长发男人还打扰到他寻死的雅兴。但现在是陈箫需要对方为自己提供方便,所以虽然口气有些冷,但还算客气:"虽然很无理,但还是希望你能成全我--"
"你要干什么?"长发男人反应过来,看到陈箫站的位置,很悠闲地问了一句。
"看不出来吗?当然是要跳楼自杀。"陈箫耐心解释。
"怎么?"男人挑挑眉:"你是指望我能开导你还是在你起跳的关键时刻救你?"
"没有。"陈箫沉住气:"只是希望能死的清静些而已。一生就死这么一次,先生还不肯成全么?"
"要不然怎么说你们这种人无聊,"长发男人不屑地扔掉手里的烟蒂,踩在拖鞋底,用力碾了几下:"想死的话,也要考虑是不是打扰到别人的兴致--本来很开心的想到天台来看风景,结果踹门时把拖鞋踹裂了不说,又遇到你这么个煞风景的人--算了,"男人不耐烦地又点了一根烟,声音有些模糊:"痛快跳。等你跳完我在上来。"
"谢谢。"陈箫礼貌地对着男人向门口走的背影道了声谢。男人突然回头:"对了,你为什么要自杀?"
陈箫轻轻拂了拂额头前的头发,"两个月前被相处十二年的同性恋人甩了;一个月前被工作了四年了公司炒掉了;一个礼拜前身体检查发现患了绝症;两个小时前掏烟的时候钱包不小心掉到楼下去了--这理由够不够?"
"嗯,足够了。"男人表示同情地点点头:"那还有什么遗言遗书之类的,或者有什么东西要交给什么人的......"虽然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既然碰到比自己还要不幸的人,怜悯之心总会有些。男人这样想,陈箫也犹豫了一下。然后他从兜里掏出一只签字笔,在身边找了块表面相对比较光滑的板砖,写了几行字。抬起头:"帮我把这个交给遗书上写的这个人--地址都在这上面了。等他看完后,麻烦你拿这个用力朝他的头砸下去。谢谢。"
长发男人冷笑一下,接过砖头,叼着烟念:"我在这里等你。我们一起下地狱。"
"对。"陈箫拍拍手:"我是个很恶毒的人。再者,人总要死的有价值。"
"这是你认定的价值?"男人掂掂板砖:"下地狱的除了你们,还有我吧--杀人要偿命的。我看这遗书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大全了。算了,答应你。反正你死了也不可能知道这世界上的事--顺便说一句,"男人将烟从嘴里拿出来,扬扬眉毛:"你字写的真难看。"
"谢谢夸奖。"陈箫礼貌地微笑,抬头看看天,又看看表:"不好意思,我跳楼的时辰快到了。"
"了解。"男人咧嘴笑:"一路死好,不送。"然后转身,拎着砖晃晃悠悠离开。
最后的蓝天白云。陈箫深深吸气,再次来到栏杆旁。
只要一松手,陈箫这个人就将变成这个世界的曾经。人人都是过客,人人都要离开,只是早晚问题。有些人假借神灵之手,有些人靠自己。
陈箫想靠自己。他不想麻烦任何人,更不想麻烦神。也许某天神吃饱了悠闲地想把陈箫这个人从这个世界带走吧。然后突然发现原来陈箫已经自行解决了。这时候神会不会抓狂?
也许吧。陈箫抓着栏杆,身体前倾,闭上眼睛。御风而行--不知怎么就想到这个词。如果给我一双翅膀,我就能在风中飞翔--他曾这样解释自己的名字。于风翔,他说他的翅膀是我。但我的翅膀又在哪里?
陈箫的心突然被风吹得一颤。然后他毫无征兆地放开手。
希望掉下去的时候,能摔死在我的钱包上。陈箫想。

陈箫最后的愿望并没有实现。因为当他睁开眼时,向下看到的依然是瓢虫一样的车流。他抬头,看到的是一个男人以蓝天白云为背景的、涨的通红的脸。
"靠,你看起来挺瘦的怎么***那么沉。"男人挤出力骂了一句:"抓紧了,我可没力气让你折腾--今天算你倒霉,谁让你跳楼碰见我这么好心肠的人--你乖乖呆着别动,等我把你救上来,你爱上哪儿跳再上哪儿跳去--别让我看见就行了。否则--"男人咬咬牙,用力一拉,身体后倾:"我遇着一回救你一回!"
男人用力过猛摔在地上。被他拉上来的陈箫理所当然压在他身上。二十秒后两人相继爬起坐着喘气。陈箫的手腕被拽脱一层皮,长发男人的拖鞋鞋底彻底断裂,宣告报废。
"靠,他奶奶的那些狗屁电影拍的。拉一个人都这么费劲,居然还有挂着好几个人都掉不下去的......"
"你觉得我应该感谢你吗?"陈箫揉揉手腕,冷冷地问。
"不敢当。"男人呲牙咧嘴地站起来。拿起拖鞋,发现没有修好的可能,沮丧地扔在一边:"至少把拖鞋赔我--你一个要死的人了怎么着都无所谓,我总不能赤脚回去吧?"
"抱歉,我想我的确该感谢你。"陈箫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我现在又不想死了。因为刚才在跳楼的刹那我突然想到一些事--"
"喂喂,耍赖没有像你这样玩儿命的吧?"长发男人甩掉另一只拖鞋:"还是说你想先宰了那个人再自杀?"
"不是。"陈箫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然后他抬头,很认真地问:"你刚才说你不论什么时候看到我自杀都会救我的吧?"
"啊?"男人显然没反应过来。陈箫已经很麻利地脱下鞋子扔给他:"谢礼--你家离这远不远?"
陈箫并非有意要为难自己的救命恩人。前面已经说到他的钱包很不幸的意外坠楼,而对于一个身无分文,且心理情况不太稳定的自杀未遂者而言,让他独处的确是件相当危险的事。好人做到底,考虑到陈箫的情况,长发男人虽然很不情愿,还是穿着稍微有些挤脚的鞋子,跟着赤脚的陈箫来到了他家。
"靠,我还没带男人回过家呢--进来吧。"
陈箫手揣着兜走进了一间房--就是他选择自杀的这座风水宝楼的第二十三层。还好楼层比较高,要跳很方便--陈箫边审视地形边想。一个人酝酿很久的决定,是不那么容易轻易改变的。也就是说那位救人的先生随时面临着再次成为英雄的可能。
"还没请教尊姓大名。"陈箫问。
"我?"长发男人拉开冰箱门,开了一罐啤酒:"我爸妈叫我二宝;我现任女友叫我达令;我的自称是情圣;我的大名恕不相告。"
"那我该怎么称呼?"陈箫冷笑。
"你不是我爹娘,所以不能叫我二宝。你也不是我,所以也不能叫我情圣--"男人喝光了啤酒,擦擦嘴笑笑,洁白的牙齿闪烁着整齐的光芒:"虽然你是男人,但你可以叫我达令......"
"无聊。"陈箫环视四周:"你是做谍报工作的?"
屋子很大,但相当杂乱。让陈箫做出对他工作性质认定的原因就是在这个很大但相当杂乱的屋子里,满满当当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仪器。除了两台电脑,其他基本上再没有他认识的东西了。
"你觉得我长的很像汤姆克鲁斯吗?"男人爽快地笑:"那些是我吃饭的家伙。"男人来到电脑前,放出一段音乐:"听这个耳熟吗?"
陈箫仔细听了一会儿,慢慢点头:"一个杀虫剂广告的背景音乐。"
"不是杀虫剂,是洗发水。"男人脸色黑了一下。
"你是音乐家?"
"这叫什么音乐家,"男人笑:"贝多芬莫扎特那样的叫音乐家。我只是个靠音乐混饭吃的无业游民而已--做做电台电视台的广告配乐片头什么的。当然,主要还是兴趣。"
"我完全不懂,也没兴趣懂。"陈箫摇摇头:"相对这些而言--你这有真正能吃的东西吗?"
结果那天的午饭+晚饭陈箫是用泡面解决的。陈箫发现,在这个靠着一堆好像间谍仪器吃饭的长发男人家的冰箱里,能找到的东西只有两样--啤酒和泡面。于是陈箫边吃面边愤恨地想为什么这种一天能解决掉二十罐啤酒,饮食毫无规律可言,常年以垃圾食品果腹的人居然连个胃炎都没得过;而他滴酒不沾,一日三餐讲究科学搭配却偏偏得了胃癌--还是晚期,开刀都没指望的那种。
陈箫忘不了医生将结果告诉他时惋惜的神情。可是他自己却不觉得有多难过--那一瞬间的痛苦感觉他早已在两个月前体验过。也许是麻木了也说不定。总之,心情保持良好对身体也有好处,医生说乐观坚强地过每一天会创造奇迹。陈箫想我倒是要看看能创造出什么奇迹--活过医生定的最长期限六个月,然后是一年,两年,甚至十年二十年?开什么玩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世界上的医生都去自杀好了。
世界上的医生当然不可能都去自杀。所以陈箫只能自己杀死自己。然而这个决定也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而动摇了。在接受了此人的"盛情款待",饱偿"美味佳肴"后,陈箫礼貌地道谢,在傍晚的时候离开--临走时当然没忘记要回自己的鞋子。


走在灯火盎然的街道陈箫有些茫然。他不得不感慨人生真是奇妙。如果今天下午千钧一发之时那人没有救下自己,他就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走在街上。然而就算不走在街上,他肯定也是走在某条路上的--那路在哪儿,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曾如此接近那条路,可是又被人给拽了回来。陈箫觉得这真是不可思议。得救的一瞬间他竟然会有种喜悦之情,是庆幸自己还活着,没能死成么?
陈箫无奈地笑笑--到底还是敌不过人的本能反应。在"本能"这种强大的力量前,人类再坚定的决心也显得不堪一击。就好像用针尖逼近你的瞳孔,你就是再不想闭眼,眼皮也会本能的合上--不要将毅力与人的自保性混为一谈。完全没有可比性。
陈箫这样想。想着想着就觉得是在为自己找理由开脱。他已经决定要自杀,连摔下去该是什么姿势着地都计划好了,甚至还有遗书--现在他却还喘气儿活在这个熙攘的世界上--这算怎么回事啊。
不过既然已经成为事实,陈箫就要接受。他决定要好好珍惜这半年的时间。他不是享乐主义者,但让自己过得开心些是每个平凡人都拥有的、并不奢侈的愿望。也许该找个新恋人--退而求其次,床伴也无所谓。然后吃遍天下美食--不过鉴于他的病情,这点很难达到,放弃。最后,和恋人卿卿我我各处旅行--经常看到有人问"如果生命只剩下一天你会怎么过"。经典答案是"找个无人的小岛伴着海风夕阳了此残生。"陈箫非常鄙视这个答案,用他斟酌很久的话说就是"真***放屁"--找什么无人小岛,让鲨鱼替你收尸啊?白痴。
如果我的生命只剩下一天,我会再次选择跳楼,决不后悔。陈箫这样回答。
也许我自己才是个白痴。自嘲地笑,陈箫低下头,继续走。走到一间酒吧面前,没有犹豫地推开门。
"先生,请出示您的证件。"保安很礼貌地拦住他。
"身份证在钱包里,所以不在我身上。"
"什么?"保安显然不了解陈箫说话的逻辑。但他还是很耐心地解释:"不是身份证,是会员卡......"
"我是一名癌症患者--具体点说,是胃癌。"陈箫认真地盯着保安的眼睛。保安看着他,一下子就蒙了。
"我今天本来决定要跳楼自杀,但是被一个人给救了下来。然后我就像释迦牟尼一样瞬间顿悟,所以现在不想寻死了。我想我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恋人,或者床伴--总之,我需要找个能陪伴在我身边,看着我一点点失去心跳,停止呼吸的那么一个人--你能理解吗?"
就是能理解恐怕也没那个思维理解了。趁着保安完全傻在那儿的空档,陈箫默然地钻进去,突然笑起来:那个男孩子一定以为自己神经有问题。所以说人人都有成为一名精神病患者的潜质,就看你自己怎么挖掘了。不过有一点:陈箫的确是这家酒吧的会员。只是会员卡和身份证一起放在钱包里,故而都不在他身上。

"想什么呢?"
突然有人搭讪,将陈箫从沉思中惊醒:"哦,在想我的钱包会被谁拣到--不说这个,有兴趣吗?"
"什么兴趣?"来人不明所以。陈箫耐着性子,不知道是今晚第几十遍的重复自己的卖身契:"我是一名胃癌患者......"
估计今晚过去,全世界都知道有个得了胃癌又被人甩的倒霉蛋叫陈箫的吧。陈箫愤然地想。
"我很同情你,可惜我不能帮你这个忙。"那个男人很温柔地笑笑:"不过我倒有其他方面的事,不知道你是否感兴趣......"男人掏出一张名片:"我是这家制药公司的宣传部经理。我们最近正在销售一种抗癌灵芝类药物。如果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找你为我们的药做代言......"
"对不起李先生,厕所在那边。"陈箫彬彬有礼地将桌子上一杯可乐均匀地浇在那人头上:"不过干手器好像坏掉了。不介意的话洗完头就请自然风干吧。"
"喂,试一试吧。我们的药真的很好用的,没准就把你的胃癌治好了......"那位姓李的好脾气先生依然很诚恳地对着陈箫的背影喊。陈箫微笑着回头,一扬手又一杯可乐泼在他脸上。

有时候,一些复杂的事情解决起来,往往出人意料的简单。就在陈箫以为今晚就这样,即将在失望中度过的时候,救星出现了--因为泼了客人可乐且没有会员卡被强行驱逐出酒吧后两分钟,陈箫百无聊赖地踢飞一只啤酒罐。不偏不倚,正砸在一个女人脸上。
陈箫是同性恋。所以砸在女人脸上注定不会有什么故事发生。问题的关键是,在这个女人身旁,搂着她肩膀的是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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