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露清愁----耶律雄奴
  发于:2008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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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她飞跑着追了过来,身上还是那件肥大单薄的衬衣,这使她的声音都变得瑟缩。就在他讶然转身的时候,她把一把粉红色的雨伞塞在他的手里。
他接过伞,却又忍不住说:"快回去吧,不过,他,不是好人,你不要......"
"你什么也不知道,你不要说他。"就在这一瞬间,她又变得如十年前一般的骄傲。但这只是最后的傲气,仅昙花一现,她便又跑了回去。他听见她似乎滑倒了,但又重新爬起来,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躲在雨伞之下,他感到身上似乎暖了许多。听着雨伞上绽放的雨声,他在心里默默的祝福着那个和他同样沦落天涯的可怜女人。
小巷的尽头是宽敞的柏油马路,来来往往的汽车宣布了这个城市的喧嚣。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刚才的一幕真象是一场大梦。
人生如梦,十年前谁又知道那个风华正茂的少男会在一夜之间深陷囹圄,并在铁窗中渡过人生最美好的十年,谁又能预料的出风华绝代的校花作了妓女中最下贱的野鸡,而又有谁会推测出她的死。
我最爱的姑姑,生于1976年5月14日,卒于1994年12月29日,葬于枫桥镇落眉山。
他的心蓦地疼了一下,那个镜框中笑得无忧无虑的少女,是真的已经离他而去了。他突然迫切的想回到枫桥镇,想看看她的坟墓了。
9、波心
下了车,远远的便是被枫叶点燃的枫桥,在雨水的洗涤下,它显得是那样的苍老。他一时之间以为荆州的雨绵延到了这里。其实,这个时节,整个江南都沉浸在一派的淫雨霏霏中。
他的心底最深处的弦被波动了,看见这座桥便仿佛看见了十年前她在桥上徘徊的身影。
"你听,桥下的流水在说话。"她白皙的脸在秋日带着暖意的阳光下仿佛是透明的,而唇角的那丝笑意就如同一抹淡淡的紫色的烟。
"说话,它在说什么?"他愣愣的问。
她的笑意加深了,伸手从树上摘下一片红叶。一任那红叶衬托着她白玉般的手。
"它说:给我的波心投下一个吻吧!"
就在他欣然的疑惑中,她松开了手,看着那片红叶飘飘的落到了碧波荡漾的湖水上。
他低头看去,只见红色的树叶浮在玻璃般的苍翠中,就像是枫树给湖的吻。
"树说:给你!"她的脸飞上了一片红霞,却又大胆的凝视着他。
他豁然开朗了,便伸出双臂拥紧了她。他的嘴唇触到了两片又甜又软的东西,他感到浑身都酥醉了。
红叶燎天,惊鸿照影。如果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刻定格该有多好。
他辛酸而甜蜜的笑了,慢慢的,他的脚步已经踏上了枫桥。雨水打得红叶片片飘落,浸得湖水中尽是碎红残黛。他想起记忆中的那片独特的红色,突然感到一种物是人非的苍凉。
"卖凉皮馄饨了--"少女悠长圆润的声音骤然打破了这片无边无际的雨雾。
一阵熟悉的味道飘了过来,是小葱和香油混和着馄饨的香气。他的精神一振,抬起头,看见了和路雪阳伞下那个孤零零的少女。那个一身青衣,寂寞如斯的程英。
他慢慢走进了她,手里捏着十元的钞票,但心中却微微踌躇着,自己已经在枫桥镇声名狼藉,她,会不会卖给自己?
"来一碗吗?"程英主动开口了。她的眸子分明是温暖和友善的。
"嗯!"他小心翼翼的点点头,这份突如其来的友情让他感动,却也使他受宠若惊。
她开始忙碌起来,不一会,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已经送到了他的眼前。
"我觉得你不是坏人。"她说。
他端着馄饨,眼泪险些砸在馄饨中,曾经的苦难并没有使他屈服,但一句简单的,暖人心的话却使他深深的感动了。
吃完了馄饨,他默默的放下碗。
"不用给钱了,我请客。"她笑吟吟的说,黑的如鸦翅般的眉在雪白的脸上画出两道弧线,扬起的嘴角浮现出温暖的笑容。
他还是放下了十元钱,便逃走似的离开了。
"是个好兆头,这应该是个好兆头。"他脚步匆匆,但心情却是少有的愉快。程英给予他的不仅是一碗馄饨,更重要的还是那份久违了的人与人之间的温情。
渐渐的,他在枫桥镇的蜗居出现在视野中了,夕我往矣,淫雨霏霏,今我来斯,依旧是无边的丝雨。他加快了脚步,现在的他是太迫切的想回家了。
"枫桥小学!"看见家门口高挂着的牌子,他微微一怔,几乎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雨意空朦中显得那四个大字愈发的遒劲。这是否还是自己的家园?
他的右眼突的跳了一下,记忆中最最不堪的画面终于醒目的跳跃到了他的眼前。
她的身子在他的怀里轻轻的颤抖,一道刺眼的光线突然打到了这一对恋人身上,当他重新睁开双目,便一眼看见了那个阻挠他和她恋情的杨康,那个杨家最最至高无上的家长。而他的身后,是一群如狼似虎的打手。
她惊叫了一声,拉着他的手就想逃走。可是,桥的那边也是阻挡的人群。
杨康走过来了,他抓着她的头发,把她如畜生般的拖走。他正想阻拦,却被一群人熟练的打翻在地上。
漫天飞舞的红叶在星光下仿佛是黑色的,他倔强的抬起头,却结结实实的吃了一击。他微微哼了一声,听见桥下匆匆的流水在低低的哭泣。
杨康作了一个手势,于是,殴打开始了。他被他们打得血肉横飞,但他紧紧咬着牙,硬是一声不吭。
"睁开眼睛!好好看着!"杨康用力拽了一下她的头发,同时吼叫了一声,她猛得睁开了眼睛。
刹那间,他和她的目光对视了,鲜血已经模糊了他的眼睛,但他还是看见了她眼中的凄苦和绝望。
"好好看着,不许闭上眼睛。"杨康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似乎在快意着自己妹妹无助的处境。他专横的握着她的胳膊,致意要让她目睹这血腥的全部画面。
"不要打了,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他不想继续回忆下去了,便推开了大门。
门里,是朗朗的读书声。
他心中的疑惑扩大了,这里显然是费了一番功夫修葺过的,房顶新换了一水的翠瓦,几个月前遍布的青草也无影无踪了,只是那燕巢还在。
他继续向里走,推开了堂屋的门。
读书声嘎然而止,所有的人都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他看见自己的堂屋变成了一间教室,坐满了年幼的孩子,而向阳的地方,当年他父亲经常坐着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讲台。
"你是谁?"
刚刚停下讲课的教师问道。
这个人只不过穿着一件简单的土黄色牛仔衬衣,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但他的神态举止中自有一派尊严和高贵,竟如同帝王一般。他没有想到小小的枫桥镇居然有如此漂亮和出众的人物。
此人镇定的看着尹志平,霎时间,所有的人都感到一屋之中居然全是他独有的光华。
"我,"他的眼珠缓缓的在屋中诸人身上转过,眸子中浮起一丝落寞。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儿时这首唐诗他只听了一遍就背过了。他还记得当时父亲欣喜的表情,他的那样高兴的告诉左邻右舍,炫耀着自己儿子的聪明。但现在,他突然感到了这首诗中有着自己背诵时从未感到的悲怆和无奈。
"是呀,你是谁呀?"屋中的孩子们开始七嘴八舌的问。
他看着那一双双澄清的眼睛,心中升起恍如隔世的感觉。曾几何时,他的眸子也像他们一样充满了天空般广阔的纯净。
他怔怔的立在自己的家中,却仓促的像一个闯入者。后来他才知道,就在他离开故乡去荆州谋生的时候,他的老宅被政府以修建希望小学的名义征用了。入狱的十年不禁夺去了他灿烂的青春岁月,也失落了他房屋的地契。如果不是好心的耶律齐老师允许他可以在此暂住的话,他又将流离失所了。
他又开始了寻找工作的旅途,但几个月前在枫桥镇不可能的事情经过了一百多天时间的流逝并没有发生丝毫的改变。枫桥镇依然没有一个人愿意雇佣尹志平,他又徒劳的奔波了一天,饥肠辘辘的回去了。
夕阳把他的影子拖的长长的,远处不变的是被枫火点燃的枫桥。
"卖凉皮馄饨了--"枫桥边是程英的摊子,那女子一身青衣,在喧嚣的枫火中沉淀出一份寂寞的宁静。
她盛出了一份凉皮,招手叫他过来吃。
"在荆州,你看见无双了吗?"
他嗫嚅了一下,想起杨过寝室中那个俏丽而飘摇的身影,无言了。
"不知道也好,"程英俯下身,开始用铁钩拨出炉中的灰烬,她的纤腰微瘦,转身间似是拭去了眼角边的一滴泪。
他端起了那碗晶莹的凉皮,上面洒着红油和芝麻,没有吃,光是闻着味道就令人垂涎欲滴。
"还是没有找到工作吗?"程英关切的问,没等他回答,她就急忙的说:"如果不行就到我这里帮忙吧!"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她的好意他只有心领,但真的到她那里帮忙?这只能是毁了她这个清清白白的姑娘。
他一边吃着凉皮,一边看着她轻盈的忙碌,一丝感慨浮上了他的心头,如果当年她不是生于白玉为堂金作马的杨家,而是和他身份相称,现在他们也许已经成为了一对平凡而幸福的夫妻。
他回到了"家"。
堂屋和东西厢房已经全部让孩子们占据了,他把放杂物的小屋收拾了一下,搬了进去。这里是太不适合人居住了,所谓的冬凉夏暖就是如此。雨一停,暑气才刚刚在空气中泛起一丝浮沫,这里就变得燥热无比。
浑身是汗的他脱去了上衣,慢慢的走到院子中,想去水管前冲个凉。
"啪!"他的头上吃了一击,疼痛的感觉使他的身子不禁一个趔趄。
"流氓,强奸犯,不要脸!"石子如雨点般向他飞来,他赤裸的前胸很是结实的挨了几下。当攻击停下,他看见了一个半大的男孩子,叉着腰虎视眈眈的瞪着他。他护着一名大约七八岁的女孩,那女孩子脸上却是一派似懂非懂的模样,正好奇的看着他裸露的上身。
他知道这个小孩子并不是他的对手,但对孩子出手,他是无论如何做不出来的。
"襄儿,不要看!"那男孩子伸手捂住了女孩子的双眼,女孩子却并没有听从他的话,依然执著的在他的手底拧着头向他张望。于是男孩子愈发愤怒,恨恨的带着一幅鄙夷的表情盯着他。
10、伤
连这么小的孩子也痛恨我吗?他深深的悲哀着,天下之大难道真的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吗?但他是那样执著的不愿离开枫桥,不愿离开她的坟墓。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向自己的小屋走去。
"君宝,不许这么说!"他听见了一个喝止的声音,随后看见耶律老师从堂屋快步的走了出来。
"但是,老师,他......"那个男孩子涨红了脸。
耶律齐不为人知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对襄儿说:"去,把我屋子里那瓶药酒拿来!"
"嗯!"女孩子拼命点着头,像一只小蝴蝶般飞跑着离开了。
(偶感到自己写到了瓶颈了,默,万能的上帝呀,保佑我写下去,表变成坑。)
"你不要在意,有时候,小孩子的童真会演变为一种无法苛责的残忍。"小屋中,耶律齐打开了那瓶药酒,一股略带苦味的香气飘了出来。他看见了他的双眼明澈而富有洞察力,那份帝王般的神态和举止并没有因为屋中的局促而跼蹙,反而照亮了整个房间。
"小孩子不懂事,我没有在意。"他淡淡的说道。
他审视的盯了他一眼,然后轻轻的笑了。
他把药酒涂在双手的手掌上,开始给他上药。他的手异常的温暖,附在他冰冷的前胸几乎是灼热的,他不由自主的喘息了一声,这种同性的触摸唤起了他久违的感觉,赤裸的背顿时起了一阵痉挛。
"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间,难免好勇斗气,就是杀了人,在这里也不算什么,但若犯了个色字,那便猪狗不如了。"他蓦的想起了锋哥,他服刑监狱的老大的那段话,想起了十年铁窗中由这段话引来的无尽的屈辱。
他是后来才知道,在桃花监狱锋哥已经放了话不许欺负新来的犯人,但强奸犯却不在此列。他脸上的肌肉又抽搐了一下。
"你怎么了?"也许是察觉了他的异样,耶律齐关切的问。
"没什么,"他掩饰的偏了下头,擦去额头涔涔的冷汗。勉强笑了一下说,"还是我自己来罢!"
耶律齐看见他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右乳仿佛被人割了一刀,少了半个乳头,这些痕迹即使在昏黄的灯光下也依然触目惊心。他不由得沉思,这个面目清秀,神态卑微,对欺辱逆来顺受的人无论如何与强奸犯联系不到一起去。他是否就像众人口中说的那样不堪?他究竟经历过什么,又有什么样的故事在他的身上发生过?
"其实,是我们占了你的房子!"他缓缓开口了,"是我们欺负了你!"
他自嘲的一笑,神态中带着一份落寞,良久才惆怅的说道:"我已经习惯了!"
上好了药,他递还给他药酒。就在他接过药酒后不久,他披上了衣服,略为肥大的衬衣勾勒出他消瘦的轮廓,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疲惫而倦怠。
耶律齐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怜悯的情绪,他又略坐了一会便告辞了。
在睡梦中,他被远方的一阵轰鸣惊醒了,睁开眼,发现天窗上刚刚透出夜色和晨曦交替时的蓝光。他侧耳倾听,这阵轰鸣依然延续着,奇怪的感觉从他心头升起,因为这种声音应该属于荆州,属于都市才对,对于世代平静的枫桥镇,它是太过于喧嚣和机械化了。
醒来后反正是无论如何睡不着,索性穿上衣服来到了小院中,他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叫做君宝的孩子。他似乎刚刚晨练归来,脸上是湿漉漉的红润。
看见了他,君宝的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敌意,他向他重重的哼了一声,甩头走进了堂屋。
他不为人知的叹了一口气,目光追随着他瘦小的身影,于是他看见了堂屋中耶律齐同情的眼神,他略为怔了怔。但这份同情也不是他需要的,他苦笑一声,向他轻轻点点头,走了出去。
枫桥镇的清晨,也许是在千年的沉淀中第一次翻动起俗世浮华的喧嚣。城市的根须终于不可避免地伸到了这里,出于日益增长的经济利益考虑,国家决定投资巨款在枫桥镇修建一座旅游城。他刚刚听见的声音就是来此修建这座广厦挖地基的声音。
这些如春笋出土的变化仿佛发生在一夜之间。但枫桥镇人又惊又喜的感觉并没有触动他,他关心的只是这项工程会需要很多人,需要很多职位。只要有一个职位,无论是什么样的工作,他都愿意去干。
他站在一群外地的民工中,几乎长着眼睛的人就能看出他们之间的不同,这些不同引起了他们共同的侧目。枫桥镇的人由于世代富足,自古以来就有着缓慢悠闲的生活方式,这种苦力的工作一向是招外乡人来干。
小工在他的背上放上了一包水泥,突如其来的重量使他的背有了几乎折断的感觉,他的脸色微微白了一下。
"念书的,"高高的铁架上坐着的一名外地民工对他笑骂着:"这娘么家的身架到这里凑什么热闹!"
所有的人快意而满足的大笑起来。
他沉默着,清秀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一步步走了出去。好久没有干这种沉重的体力劳动了,他想着,庆幸自己不是在十年前第一次孤零零的站在监狱的土地上。
那次,他是拖着又疲又累的身子回去又被几个男人lj的。
时间慢慢的走着,痛苦的时光总是过得异常的缓慢,刚开始驼水泥时还能感到脊背火辣辣的灼痛,但一会之后便麻木了,他只是单纯的凭着意志坚持着,他知道只要挺过这一天,便是赢得了一场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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