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露清愁----耶律雄奴
  发于:2008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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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途
铁门在他身后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咣当",他迟疑了一下,用力使自己不再回头,那个世界应该是和他永远的隔绝了,他不愿再去回忆那十年灰色的岁月。
走出了高墙的阴影,他在阳光下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虽然这只是早春的明媚,但对于一个整整十年与自由和光明绝缘的人来说,这温暖是太过惊心动魄了。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并没有注意到身后高墙阴影下停着的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滋小轿车。当然也无法看见车中的人--杨过。
杨过摘下了墨镜,他作这个举动只是为了看清那个恍恍惚惚在车外与他擦肩而过的人,但却无意间露出了自己绝美的容颜。他的侧面如同刀斧削成,斜睨狭长的凤眼映出了远去的那个落魄的影像。
车中仿佛骤然明亮了起来,杨过的俊美能够使五岁至一百五十岁是所有女性疯狂,但遗憾的是,现在并没有人把目光投向车内。
杨过的凤目微微眯了起来,陡然间现出两道杀气。
他在十三路公共汽车站牌下停住了,因为剃得发亮的头,他引来了几名等车者的侧目。他苦涩的笑了一下,笑容牵动了他因忧郁而下垂的嘴角,没等蔓延到那双满含着悲伤的眼睛便淡得化去了。他从怀中掏出了一顶帽子戴上,这让他的感觉好了一些。他抬起头,看见了远处弥漫在尘土里颠簸而来的十三路长途汽车。
他踏上了汽车,车上并没有几个人,他随便找了个座儿坐下。临座是个衣着时髦的女学生,她冲他笑了笑。显然,他略带忧郁的俊雅面容很容易令初见的人生起好感。
售票员过来收钱了,他递过来一元钱,说了句:"到枫桥镇!"并等着她找钱。却见售票员冷冷的说了一句:"不够!"于是他便又掏出了一元钱补上。
那个长相如男人般粗壮的售票员终于忍不住了,她冷笑了一声,满脸都是讥讽。
"才两块钱就想去枫桥镇,你他妈的没钱就别想坐车!"十三路长途汽车上的售票员是有名的泼辣,只见她瞪起鼓鼓的金鱼眼,越说越不成话。
吵骂声突然嘎然而止,因为她无意中看见了自己被辱骂的对象帽子下露出了一小块被剃得趣青的头皮。
"多少钱!"他平静的问,刚才的辱骂没有在他脸上引起任何波澜,什么雄心壮志,什么金榜题名,连同当初仿佛触手可及的洞房花烛、比翼齐飞,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在十年的铁窗禁锢中化为了尘土,就在他踏上自由之路的第一刻,他所有的希望不过是平平安安的过完自己的下半生。
"二十六块五毛!"售票员有些惊魂未定的说。
他从贴肉的地方掏出了三十元,迟疑了一下,递给了售票员。这几乎是他财产的二十分之一,他真有点舍不得。
收了钱,售票员跑到司机那窃窃私语,就在这猜疑和暧昧的环境下,所有的乘客都悟出了什么。那个与他坐在同一张双人椅上的女学生开始坐不住了,她站起来,快步走到了车后。
他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悲哀的笑笑,起身坐到了靠窗户的那边,把茫然的目光投向了车窗外。
在那个地方,他曾无数次的想像过出狱的情形,想像过他的冤屈。从愤懑不平到心如死灰。唯有那一袭白衫的倩影仿佛观世音的塑像长明在他的心头。
下雨了,这在江南是太过寻常了,无数细小的雨丝如一条条鞭子抽打在车窗之上,他的视野一片模糊。
车子终于到了枫桥镇,看着他走下了车,所有的人都似乎松了一口气。
他的脚恰恰踏入了一个小水坑,他微微蹙了一下眉,感到受过伤的脚隐隐的疼痛。
他这时注意到了那辆尾随而来的劳斯莱滋小轿车,车窗被放了下来,雨意朦胧中那张俊逸的脸却似乎被水洗过一样触目的惊人。
他打了个寒颤,记忆里仿佛猛得划过一道惊蜇,但那电光是太过迅疾了,他没有抓住。
他淡然的回过头,看着枫桥镇的标志性建筑物枫桥边那一簇娇嫩的黄色迎春花。只是可惜,没有一只燕子在雨中翩然的飞。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偏过来,酒窝中盛满了盈盈的笑意,"讲的两只燕子可是一只是你,一只是我?"也是这样一个微雨的天气,她在他面前摘去了人前冷若冰霜的面具,现出活泼可爱的十七岁无邪的稚气。
他惘然的笑了,身上的寒冷与腹中的饥饿暂时被忘却了,但当那白色的幻影在虚空的雨丝中化为碎片,现实的苦涩又重新占据了他的身心。
枫桥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悠然而古老,他踏上枫桥,望着桥下粼粼的水纹发了一会呆。倘是秋天这儿一定会被火红的枫树点缀的秋意盎然。
"细雨鱼儿出,"她的唇几乎擦到了他的耳朵,他在砰然心动中懂得了什么叫做吹气如兰。
那天是枫叶正红的秋,天地间似乎燃起了火,但这铺天盖地的红色却仿佛只是为了衬托她雨洗后的一身素白。
他慢慢的走过了枫桥,所有的彩色的和黑色的记忆都被甩到了身后。
远处是低低矮矮的几处房屋,屋瓦都被雨水洗的发亮。他看见了一家小小的饭馆,时间似乎在枫桥镇停驻了,十年前这里也有一家同样名字的"枫桥小吃"。
他踏进了门,也许是因为下雨,吃客甚是寥寥。但他显得和周围的环境是那么格格不入,所有人的视线还是不可避免的落到了他的身上。
"来一碗拉面!"他微微有些恍惚,枫桥小吃空间的仿佛如昨令他的时间观念也产生了轻微的逆转。这种北方的面食是她的最爱,也许和她原籍陕西有关。她尤其喜欢把长长的拉面卷在筷子上,象啃鸡腿一样一口口吃下。两个人在逃课的下午,玩累了就相伴着来到这里,相对而坐。
"对不起,拉面小馆没有,好几年都没有了!"说话的声音懒懒的,一个打着瞌睡的头从柜台上伸出来,那睡眼惺松的面孔也是熟悉的,只是多了两撇胡子。
"你是?"那人惊讶的感觉逐走了瞌睡。
"哦,"他叹了口气,十年了,应该是有所改变。"那来米线也行!"
掌柜的脸变得清醒而戒备,他认出了他。
"没有,什么也没有!"
"那是什么。"厨房的门大敞着,连一个帘子也没有挂,可以清晰的看见种种的美食。
"那都有人订下了!"掌柜的态度变得异常的坚硬。
"我不要很多,一碗馄饨就行!"由于异常的饥饿,他的语气都变得有点哀求了。
"尹大爷,这里的东西不卖给强奸犯!"
他象被雷击中了一样,怔怔的站在哪里。屋中其他食客开始象看怪物般打量他,十年前枫桥镇的这件案子即使在今天也还有人知道。
"滚出去!"掌柜的拿着一枝打猎用的火枪,枪口直直的指着他的胸膛。
"我¬......"他上前一步,似乎想徒然的解释什么。
老板把火药上了镗,"出去!"他厉声的喝道。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强烈的火药味,几名食客既兴奋又害怕的张望着。他知道饱餐一顿的希望化成了泡影,于是,他叹了一口气,缓慢的转身走了出去。
门外,依然是烟一般弥漫着的无边无沿的丝雨。
"馄饨啦,馄饨,先生,来一碗馄饨吧!"
他的精神一振,鼻翼中闻到了小葱和香油的香味,是那种在江南常见的馄饨摊子。只见一套柳木制成的炉具被一把标着"和路雪"的阳伞遮盖着,仿佛是迷雾中的一小块绿洲,不过与《笑傲江湖》中卖馄饨的是何老头不同,做生意的却是两名韶龄的少女。
他不知道,这两名女子现在枫桥镇也算小有名气,被称作馄饨西施的程英、陆无双表姐妹是也。她们夏天也兼卖凉皮,由于长相俊俏,食品卫生美味,连十几里外的荆州人也常常慕名来吃。
"给我做两碗!"少女程英点了点头,收了钱,把一只铝锅坐在了火上。蹲着的少女陆无双便拉起了风箱。带着暖意的火苗窜了上来,贪婪的舔着锅底。
他感到湿漉漉是身上暖了许多,扑鼻而来的香味又使他不禁咽了一口口水。
陆无双肤色微黑,却比皮肤白皙的表姐程英更为俏丽,她斜睨的黑眼珠在他身上狡黠一转,凑到女伴的耳边低低的说了句什么。他听到了她俩唧唧咯咯的笑声。
无尽的牛毛细雨还在漫天的扯着,他看着伞外阴沉沉的天,心中升起一片惆怅的惘然。当初由于家境的贫困,他经常穿着父亲亲手给他制成的皮鞋。鞋子的式样很是滑稽,鞋头居然是方的。她也曾这样没有恶意的讥笑过自己。
少年应该是不识愁滋味,但不知为何,那时的眼泪却那么的多。曾经不争气的也在这样一个雨天偷偷的躲在学校的花圃之后,轻弹少年时代的男儿泪。
她翩然而至,嗫嚅着递过来一块洁白的手帕,他一擦便已经脏了,于是在他尴尬的窘迫中,她明澈的眼眸又充盈了笑容。
"不许生气,再也不许生气了!"她半撒娇半命令的说。
往事如云烟,现在他纵是想哭,也再没有一滴眼泪了。
馄饨做好了,程英把它放在柜台上,一边盛着第二碗,一边示意他去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伸出了双手。就在这时,三个人都听见了一声刺耳的汽车喇叭响,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滋小轿车从斜地里陡然冲了过来。他和两个少女都下意识的往旁边一闪,但小轿车还是毫不留情的碾了过来,馄饨摊子被撞了个粉碎。刚刚做好的馄饨翻到了地上,冒着丝丝的白气,像是一条条垂死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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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暴露
在这一片狼藉上,小车停住了,车门一开,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鞋踏了出来,随后俊美而傲气的杨过走下了车。他不屑的一扫支离破碎的,把一叠厚厚的百元钞票扔在了地上。
"拿去,算是赔你们的!"
刚才稍纵即逝的电光在杨过冷酷的双眼与他对视的瞬间化为了滚滚的惊雷。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是的,他想起来了,他完全想起来了。就是这双眼睛,十年前就这样充满敌意凝视着他。而十年前,他叫她姑姑。
他犹豫着,迫切的想知道她的消息,但在这双充满了杀气的眼眸中,他不确信能够得到正确的答案。
陆无双突然跳了起来,她踮着微陂的足,几步跑到杨过面前,把那叠钞票用力向他脸上砸去。
"拿回你的钱,有钱就了不起吗?"她的脸因气愤而发红,却更增添了几分俏丽。
程英没有像妹妹一般激动,却快步走到无双身边,用坚定的目光支持她的行动。
杨过倒起了几分兴味,他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看着姊妹俩,轻轻的笑了。他拾起钱,双手捧着送到了少女的面前,彬彬有礼的说道:"刚才是我不小心,对不起了!希望这些钱能够补偿我的过失和适才言语上的鲁莽!"他的仪态温文尔雅,容颜俊美无匹,倒让陆无双有些不大好意思了。
"不对,"程英脸色一沉,寒星般的双眼紧紧的盯着杨过。"你刚才撞过来明明是故意的,虽然你先摁了下喇叭,目的并不是想撞人,但以刚才我看到的情形,你不是不小心!"
"不错!"杨过倒坦然的承认了,"我刚才的确是故意的,目的就是不想让他吃到这碗馄饨!"他伸手指向他,语气中饱含着刻骨的仇恨,杨过又补充了一句:"他就是尹志平。"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震得两位少女都呆住了。当她俩回过神来,投向他的目光立刻变得鄙夷而充满恐惧。
十年前枫桥镇的那件强奸案对这个世代平静的小镇影响真是深远,甚至直到今天年轻的父母还用尹志平的名字恐吓因淘气而不听话的孩子。
他,尹志平惨笑了一下,被突然道破了身份使他有种裸身见人的感觉,十年中早已习惯了被叫做5743,咋一听见自己的本名,真有点不习惯。
"你姑姑怎么样了?"他问完后几乎有种想拔足而逃的冲动,出嫁了吗?还是象她跟着囚车跑时说的那样,等着他回来?哪一种答案都令他五内欲焚。
"你还好意思问?"杨过从牙缝中迸出的这几个字坚硬的如同火星。他揪住尹志平胸口的衣服,只一只手便把他举了起来。
当年迤逦在她裙下的小男孩已经长这么大了,他悲哀的心中奇怪的升起一丝为她而喜悦的快慰。
"她怎么样了?"他又追问了一句,这一次他是近乎哀求了。
杨过一个耳光打了过来,他的身子飞了出去,鲜血从嘴角淌下。当他从冰冷泥泞的地上努力支起身子,目光卑微但却依然带着固执的询问。
"龙姑娘已经死了!"程英轻轻的开口了,她的语气有几分复杂,"她......"
后来的话他已经听不见了,心中只有一千个一万个声音在说:"龙姑娘已经死了!"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垃圾堆上,身上盖满了菜叶和果皮。雨还在无声无息的下着。他试着挪动身体,却发现所有的关节都仿佛锈住了。他索性躺在了那儿。
雨水已经冲刷的周围的环境不是那么难闻,他自嘲的牵动了一下嘴角,但却无论如何也挤不出半个笑容。
"她死了,她已经死了!"伤心到了极点心中却只剩下了一种空空洞洞的感觉,但这种感觉转瞬间也被打断了。
他听见了犬吠的声音,只见一只极瘦的杂种狗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对面,想来,这应该是它的栖身之所。
他又叹了一口气,艰难的爬起来,这时,他感到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和几只牙齿的松动。
十年前的景象又如梦幻般的现在了他的眼前,明媚的阳光从图书馆的几面高大的落地窗透射进来,她就坐在他的身旁,而他正在阅读着雨果的名著《悲惨世界》。
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仿佛是绿色的,这让他心猿意马,以致连书中让阿让的悲惨经历也似乎变成了一部美丽的传奇。
"看什么呢?"她的头凑了过来,几根发丝在他腮上若有若无的一触,这轻轻的触摸在他心中掀起了一股近似疯狂的冲动。他想像着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身体却下意识的向远离她的方向挪了挪。
回忆被纷纷绕绕的丝雨划成了絮一般的烟散去了。他的周围依然肮脏阴冷,野狗也依然虎视眈眈的瞅着他狂吠。
他皱着眉弯下了腰,野狗立刻夹着尾巴逃窜了,于是,他迈开步子,满怀辛酸的笑了。
又走了一会,他的目的地终于到了,这儿,是他成长到十七岁的家。z
院落的破败令他吃惊,在狱中他曾无数次的梦到过这里,那是他在那只要是人就难以生存的地方的第二个希望。如今,第一个希望已经破碎了,幸好,还有第二个,哪怕这里已经不复自己当年的记忆。
他走进了院子,因为院落的大门已经不知何时被人搬走了,但他惊喜的发现,院中的老树还在。十七岁以前,每个夏天,他都会和老父在这颗核桃树下纳凉,用蒲扇逐走飞来飞去的流萤。
他扶着老树的树干,仿佛又看见了操劳一生的父亲,就在他入狱的第一夜,他的头发全白了。他愧对于他,愧对他对自己所有的希望。
他不愿在树下多待了,便蹒跚的向屋里走去。y
屋檐上的杂草被雨水洗的发亮,他又想起了当年,父亲一块块的更换了这间屋子的所有瓦块,而他就在屋里温习着高三的物理。父亲尽量轻手轻脚的干活,生怕打扰了他。当时他的眼泪砸在了课本上。而当他想去给父亲帮忙时却被他严厉的一次次喝止了。
自己曾是他所有的希望。b
他的眼泪终于混合着雨水滚滚而下了,直到他听见了燕语呢哝。他抬起头,发现了十年前的燕巢还在。
"是燕子,小燕子!"她笑盈盈的脸几乎撞上了他的,"你去给我拿梯子去,我要看!"再没有人的命令会让人如此乐意听从。
他和她一起爬上了梯子,这是任性的她极力要求的,于是他和她看见了嘴角还是嫩黄的小燕子。当时他的心情高兴的就象那时蔚蓝色的天空,直到他无意看见了院子中老父担忧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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