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蝴蝶————杜露果
杜露果  发于:2008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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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一觉,睡一觉如果可以把所有的痛楚沈淀在心里那就好了,抹不去,至少可以让它不用那样尖锐。
就这样一点一滴,伴随著他,直到生命已逝的那一刻......

再次来到这栋房子,格局给人的感觉还是一样的奢华却沈闷。
许瑞被安排坐在沙发上,欧阳卫似乎说是要去给他做些什麽吃的。
从没有一个客人会为他这样一个男妓亲自下厨,再年轻些的时候,许瑞会深深动容,现下却没了引动一切情感的源动力。
年轻嘛......其实许瑞不算老,两个月後是他二十五岁的生日,在任何人看来还是花样年华的时辰。因为经历了太多,太苦,许瑞的心态,却是乏了老了。这份疲乏在今天,在看到久违的华伟之後,急骤升华,让他近乎衰竭。
"来吃吧。"
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去胡思乱想,欧阳卫再度现身,手里多了两个盘子,放在了不远处的玻璃餐桌上。
许瑞起身踱了过去。平时,他会尽力在客人面前扯上一抹笑,但今天有些力不从心了,於是他有气无力地说了声"谢谢。"
仔细看才发现桌上是两盘炒饭,点缀著香肠。
不管欧阳卫有时给人的感觉有多华丽,他也不是万能的吧。看著这样简单的食物,许瑞不由心生感叹。
"我说过随便吃吧,除了这个,我只会下面条了。相比之下还是炒饭来得华丽些吧。"似乎看穿了许瑞的心事,欧阳卫这样说道。
"不,这很好了。"许瑞说著客道的话,其实食物有多华丽,味道有多好,於他早就不知道了。
就像在痛苦和黑暗中延续生命一样,吃饭於他,也不过是一个过程,一个无需享受的过程。
很快吃完,许瑞静静看著欧阳卫。仔细想想,两个人见了两次面相处到现在,都是对方在统筹他的行动。现在,他渴望著这种模式,於是静待接下来的按排。
无疑,欧阳卫这个人是天生的指挥者,他没有叫许瑞失望,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很自然地下达了命令。"你睡会儿吧,你知道卧室在哪的。睡前想洗个澡也行,要睡衣的话打开橱里面有几套,不过都是我的尺寸,虽然身高相当,但到底会是大一些吧......你有些瘦了......"
许瑞在这些杂乱的话里只提取了命令的部份。
去睡觉。
他点了点头,机械化的起身,慢慢步向二楼。
睡眠或许真的能让他更冷静些,冷静地回复到这几年里,那个木然的许瑞,却无需置疑的绝不会让他不再痛苦。他必需痛苦,因为痛苦地活著,是上天对他拒绝一段曾经拥有的真爱的惩罚,他无处可逃,只有延续罢了。

10

黑暗中许瑞感到有些冷了,他蜷缩著身子,直到碰触到一处暖暖的躯干,他似乎隐约能在睡梦中勾划出那份温暖的所有者的样子,却没有太在意。因为他体表所能感觉到的温度没能流进心里,身体暖了,心还是冷的。心是冷的,就无暇去顾及究竟是什麽暖了身体了......

"醒了?"低低的、沈沈的声音。
许瑞抬头,发现自己躺在欧阳卫的怀中,对方正眯眼打量著他。
"对不起。"意识到自己在那怀中枕了很久,以至於了欧阳卫的身体有些僵硬了,许瑞轻声致歉。正想抽身,对方却用他无法抵御的力道阻止的他的行动。
"本来想请你吃大餐的,可惜......你是真的累了。"欧阳卫这麽说著,揉一揉许瑞的头发,像在宠溺情人一般。
许瑞心头一惊,他可以面不改色的面对客人的刁难,却无法应付欧阳卫所带来的前所未有的真情相对。
他不明白欧阳卫这样一个大男人又专制的客人,何以会为他这样一个男妓费神。他不会明白,因为从头到尾他都不懂面前的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些什麽。又或许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是不可以"懂"的,不是吗?
是累了......累到不想再想了,累到害怕再被感情牵绊了。无论谁给予的,都不想了......垂下眼,许瑞没有说话,他告诉自己只要把欧阳卫当作普通的客人就好,一个普通的他却有些疲於应付的客人而已。
欧阳卫打量著许瑞,然後轻轻呼了口气,"你还打算让自己累多久?"
这句话对於许瑞的冲击,相当於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句"你想哭吗?"
许瑞没有看欧阳卫,却也惊於对方那种敏锐直接的阐述方式。这种方式常常会剖挖著许瑞的心脏让它疼痛不已,却也叫许瑞更不敢同这个男人有更大的交集。
痛,已经够了。如果被迫唤起一次又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
摇头,许瑞故意曲解对方的意思,"干我们这行的,很难不累对不对?"他也在克意贬低自己,好让对方看轻他,不要再执著更深沈的交往模式。
可惜许瑞真的不了解欧阳卫,不了解这个男人强大的执著,尤其是对待自己动了情的事物。"累了,就别干了。你可以试著依靠,依靠可以为你分担的人.......比如说.......我。"
又来了!许瑞有些慌乱,前一次可以假装睡觉,这一次却不行。而且话头是自己起的,许瑞立时间有一种自掘坟墓的感叹。
"为什麽不说话?"等不到回应,欧阳卫对此是料及的,但仍有些不耐。他承认在面对许瑞的问题上他是有些优越的,优越得觉得许瑞不应该拒绝他这样一个杰出的男人的照顾。但许瑞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已经从激起他怜爱之心演化成了不容忽视。这个青年实际上同他最初的映是像有些不同。而那份不同是特别的,特别到他忘不了,於是牵挂,於是放不下,於是有些著了魔似的迷恋......
欧阳卫喜欢让他想要呵护的有些些脆弱的存在,对此他执著於自己每一个恋爱对象的条件,却从未像对待许瑞这样执著於"这个人"的本身,"这个人"的全部。
他有种可笑的想法,一见锺情也好,二见倾心也罢,他为许瑞的这种动心,好像头一次谈恋爱似的。头一次......经验丰富的他有这种清涩感觉的确很奇怪,很奇怪他却不会讨厌。
他只是执著,一旦执著,他就会穷追猛打,就会冲动。冲动地急於让自己化开许瑞眼里的哀伤,冲动地想让许瑞对他敞开心扉,冲动的想让自己成为依靠。
当然,若要这一切冲动都变成可行,必须要许瑞给他机会才行......偏偏对方把心封得太死,连让人试探性地深入都是不允许的......这,便是他焦急所在。
许瑞急於思索一种可以摆脱欧阳卫的追求的方法。在欧阳卫面前,他会变得很笨,笨到不及掩饰心情地作戏,甚至让自己在对方看来更是叫人心疼,惹人怜惜。
"不说这些好不好。欧阳先生,你今天包了我是吧?那我们别浪费时间了。"僵硬的笑,闪烁的眼神,许瑞可以是最像的行尸走肉,因为他在多年的历练中学会了麻木;许瑞也是最烂的演员,因为他只是冰封了原有的自我,而不是彻底的泯灭。
看著他的样子,欧阳卫心头一阵发热,谈不上那是动情还是心疼,他只是一把搂住许瑞,很用力很用力......
那力道让许瑞感到痛,很多客人都会变著法的让他感到痛,只是这一次的痛,让他想哭。
"你可以依靠。"这是欧阳卫刚刚说过的话。
"原来不是想哭就能哭的出来的。"许瑞又想起了自己曾说过的话。
他哭不出来,因为没了让他可以放身痛哭的依靠......
他现在想哭了,是不是因为脆弱不堪的他有些想要依赖了呢。可惜,现在的这个他,已经懦弱到不敢依恋,肮脏到不配依赖了......
摇头,许瑞用尽全身力道挣开了欧阳卫,双目笔直望著对方所在,却没了神,"欧阳先生,如果你现在没兴趣了的话,最好让我离开,我可以去接别的生意。请不要耽误我赚钱好吗?"
许瑞自信地以为这话,铁定会让对方受伤生气。把他赶出去也好,哪怕暴力相向他也认了,只求那种可以依靠的感觉能够在眼前彻底烟灭。
他仍旧低估了欧阳卫,或许是许瑞怕了就乱了而乱了也就等於输了这场对峙。
"如果我的拥抱能让你尽情哭出来的话,我愿意效劳,不过我想,现在能让你痛快流泪的不是那种情色的东西......"欧阳卫再度探出手,把错愕的许瑞重新拉入怀中,并轻轻在对方额头落下一吻,轻轻的淡淡的,真的不含任何情色味道。
"你不哭没关系,不说也没关系,但这样靠著,应该不会那麽累了吧。"
靠著......就不会那麽累了。
许瑞潜意识里有些肯定了这样的说辞,他不得不承认今天的自己不对劲。华伟的出现逼出了他长时间累积的痛苦和绝望。
这两样东西叫嚣著在他体内横行霸道,想找寻一个宣泄的出口,一份可以稍稍缓解的依靠......而此刻有人就把"依靠"摆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那些情绪绷断了他理智的弦,让他终於在这麽多年以後,寂寞到想有人陪......只是这样的依恋是不是对欧阳卫公平呢......这样的自己又是不是还有资格让人陪伴呢......
这是许瑞最後的挣扎,他摇著头,眼中发烫,喉中发涩,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带著哭腔哽咽的声音,"你以为很了解我吗?你不了解......所以请不要这样......不要让我依赖,不要......"
"没有什麽人生来就彼此了解的,我需要的是机会,而你要做的只是给我机会就好。"欧阳卫还是霸道的。
这份专制某种意义上就是激发许瑞想要依靠的源头。因为他霸道的一次次没有放开许瑞,才让许瑞开始留恋那种可以放下所有的顾及任其统治从而轻松很多的体会......
叹息......许瑞长久来一直过著随波逐流失去自我的日子,他曾为太多的身不由己而痛苦......
可是心里点滴由另一个"个体"掌控的感觉,和这些年的体味又不太一样......也许归根到底不一样的,还是欧阳卫这个人。
许瑞的手颤抖著抓住了对方的袖管......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想干什麽的时候,他被自己痛哭的声音吓了一跳,没有单词或句子,只是一种声音,有什麽伴著那声音夺眶而出,积郁在心的小部份被排出,空下的地方一开始是虚无,然後被什麽替代,暖暖的一小点的光亮,至少在短时间内,已足够受用了吧。
很久没有这麽哭了,太过无措,於是他只能记住欧阳卫来回抚著他抽畜的後背的滚烫的手掌。

11

黑暗中,许瑞的身体好像一叶残舟任人摆弄著、摇曳著,推向冰冷的情欲顶峰。不错,是冰冷的、近乎死亡的空虚缠身,并没有丝点激情过後愉悦的、尚存热情余温的满足。
这是只有一个人享受的过程,在那麽些近乎暴力的侵占之後。
许瑞完成了他的使命,满足了他的客人,然後,自己假死般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
听著康家栋不怎麽均匀的呼吸声,有一瞬间,许瑞有些迷惘:他为什麽在这里?作为一个男妓躺在宾馆毫无温度的床上?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在一个男人怀中哭泣,一个怪异却温柔的男人怀中哭泣,感受到一种想要重新去依赖某个人、某种存在的冲动。可现在,他在宾馆,刚刚伺候完了他的常客......
终於,他的记忆慢慢回潮。他重温了自己瞬间的动摇,然後他想起自己又逃跑了,就在对方接电话的时候。这一次,并未留下只字片语。再後来,他来到了这里,任一个用钱购买他一晚所有权的男人,为所欲为。
他不相信,在这样一次次糟蹋欧阳卫的好意之後,对方却还不死心。也许是身体受到了些伤害,心灵的创伤被一起剥开,他开始考虑,自己会不会後悔这样的脱逃。
他相信奇迹不会出现第二次,在他这个充满交易的世界里,不会再有第二个欧阳卫这样莫名其妙却让人不得不感动的男人出现。
所以,他也许错过了一次重新"活过来"的机会。
他是不是应该任自己多年来沈封的、懦弱的、对感情的奢望因这个只见过两次面却足够他铭记的男人而动摇?不一定要爱,但至少可以重新享受被爱的感觉。
他只是害怕,只是不安......他害怕去太过依赖,就在欧阳卫让他产生了去依赖的冲动之时,他感到万分害怕。
现在这样"死了"一般的生活,固然是一种活地狱的折磨。可是,相较之下,"活过来"又再"死去"的痛苦,一定更加叫人无法忍受。这便是他所恐惧的感觉。也许心里某处矛盾地想要去接受欧阳卫的照顾,但更大的部份却排拒著这种妥协,因为不想再被轻易放弃,不想再受到伤害。
也许欧阳卫这个人是特别的,是与众不同的,他却没有勇气去涉险。他已经千疮百孔,就这样算了吧,不要非份想摆脱上天去他的惩罚,就这样让一次在黑暗与绝望中延续下去吧。
欧阳卫......这三个字,对他而言的确有某些意义,所以,他无法忘怀。但,也只是仅此而已,和最初一样,他相信,他不该和任何人再有过多的交集。
和原本的自己不同,现在的他,只是个肮脏的男妓。原来的自己尚且失去了得到真爱的资格,如今的这个自己又凭什麽相信还有资格被至死不渝地爱著呢。
他告诉自己,欧阳卫的这种执著只是一时的,很快便会消逝。他何苦,自不量力地再伤一次。
所以,就这样吧......

许瑞和徐雪瑛又见了两次面,一样是拿钱给她。不同的是,他已经没有勇气踏入华伟所在的医院一步,所以,他们的碰面只是在花园里。
"许瑞,这次真的谢谢你。没有你的话,他一定人、活不了的。"徐雪瑛有些激动。
"别说了。总之你把我的事对任何人讲就好了。"许瑞的精神有点不济,看著徐雪瑛的眼也有些空洞。这阵子,他觉得越发累了,累的有时会油生一种生不如死的感慨。
"......华伟他问起你了。虽然这孩子的个性比以前内敛冷静许多,但提到你,他的神色仍旧有些不自然......我想......他还是在乎你的。"徐雪瑛自己也不清楚为什麽要多嘴,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让这两上孩子重新见面。也许见上了,对於许瑞而言比不见更为痛苦。那她为什麽还要给许瑞希望呢?她不知道......也许她自私地想找人弥补她曾对许瑞犯下的错,也许她觉得没什麽比华伟的感情更能代替她去弥补......竟管,这份弥补很可能对今时今日的许瑞而言,只是一种悲哀一份负担罢了。
"我不想听这些。在乎有怎麽样,我倒更希望他恨我。"许瑞的眼流露出无奈的悲伤。
果然......徐雪瑛有些心痛。她知道一切并不能全怪她,但如果当初她没有离开,如果当初许瑞身边还有个"人"可以依靠,也许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为此,她无时无刻不深深自责著。"许瑞......"她叫了这两个字,却又搞不懂自己接下来想说的是什麽。她想劝许瑞放弃现在的生活重新开始吗?没有稳定工作的华伟,什麽都不会的她,没有了许瑞的钱,谁来替华正康治病......她想劝许瑞不要在意自己的这种职业吗?她的良心还没有泯灭到厚颜说出这种话......所以,她只是呼唤了这可怜的青年的名字,便再无下文。
许瑞皱眉看著神色忧虑的她,克意排除了其中为他忧伤,为他心疼的部分。时值今日,他不要同情与关怀,也不配要了。"就这样吧,钱你收好。要是他问起这钱怎麽来的,说借的也好,说中奖了也罢。随你。我有事,先走了。"语毕,他不等对方有所反映,便举步离开。这个地方,他一秒却不能多呆,心痛,足以扼杀他的呼吸。

老黄的办公室里,许瑞的表情有些僵硬,说话的口气也很冲,"我说过了,以後只要是他,我就不会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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