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他拿起手机,发现自己的声音还有些颤抖。
"小瑞!"
耳中的叫唤,一下子把许瑞拉回了另一个现实。一个因为太幸福,他几乎忘却的现实。天呐,他竟然在把自己多年积蓄如数交给徐雪瑛,几乎忘了这个女人的存在;忘了华正康的病;忘了那个叫他心痛的华伟已经归来......
不是忘了,或许他一直都在逃避,躲进欧阳卫为他营造的港湾。
"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徐雪瑛那声急切的呼唤,人了许瑞这样的预感。
"......出大事了。好多人闯进家里,见著华伟就是拳脚相向。他们说华伟欠了他们好几万,不还清就要这孩子的命......你知道,你给我的钱,我都花掉给正康治病了,不久,我们可能就要去国外看看......华伟是正康的命根子,许瑞......我知道不应该,但,我想再求你一次。许瑞?"
徐雪瑛的消息无疑是刻薄地让许瑞心头狠狠地承受起第二重折磨。
为什麽是现在,就在刚刚他还心事翻涌,他还一次次告诉自己要将过去隐瞒到底。可是现在......
他没钱,他所有的钱都给了徐雪瑛。没钱华伟就要死,光想到这个,许瑞就觉得双腿发软......可是他没钱,有钱的只有欧阳卫而已。
原来获得太多奢求的幸福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只是没料到他心灵的逃亡会那麽早就宣告完结。
"我知道了,你等我一下,我尽快赶过来。"他虚脱地允诺,草草收了线。
茫然地望著手机,拿著它的手在颤抖。无缘无故要几万块没有理由是不行的,他不能找借口去欺骗一个深爱自己的男人。所以,他只有坦白,并不是自己下定决心,他只是走投无路罢了。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感到害怕。
脚步响起,许瑞知道欧阳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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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了?"欧阳卫对许瑞发白的脸色吓到,再对上那双有些空洞却难掩哀伤的眸子,他更是眉头深锁,"发生了什麽事?"
许瑞告诫自己无论如何要竟量冷静些,不管结果会如何,不管对方会不会就此讨厌自己,甚至不管若是被厌弃自己会如何的痛不欲生。他不能怪欧阳卫,要怪,只怪自己的那些曾经太过不耻。
"我需要钱。"虽然知道必需坦白一切,许瑞还是决定自私地让"死刑"稍稍延後,说出了最紧急的要求。
"怎麽突然?"欧阳卫当然会奇怪,也很担心,因为许瑞的反常。
"我知道很突然。但是这件事关系到一个人的生死,所以,请你先给我钱。"许瑞没有勇气同欧阳卫对视下去,於是他别开了眼。
"......什麽人的生死?你的朋友吗?"欧阳卫不是看不出事态紧急,但是许瑞现在好像丢了半条命似的样子,让他又是心疼,又是在意。他对於许瑞绝不会吝於金钱,却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朋友......许瑞暮地惊醒。他一定是吓糊涂了,朋友,这是个借口。朋友不还钱会死,所以他开口借钱。用这个理由,一切地过往就可以再度被沈封起来......可是,他偷瞄了一眼神色忧虑的欧阳卫,他可以吗?
隐瞒了过去,却又欺骗了这个男人。他可以吗?不断地欺瞒,对一个如此爱著自己的人?此刻他的心比任何时候都明晰,所以才会清楚地知道,自己也是彻底爱上了欧阳卫。
那麽,他可以吗?为了自己片刻的安宁而去说谎。如果他做到了,那以後他有何来勇气再去负荷真相被揭开的时刻,他的心又怎能完全释放无所顾忌地去投入这最後一次的爱恋之中。
他到底可以吗?对全心付出,无论何时何地都如此坦诚的欧阳卫,这样地不公......
"许瑞,你怎麽不说话?你到底怎麽了?算了,我先去拿钱好不好,你正好借此冷静一下。你要多少?......我去多拿点。"不忍再逼迫许瑞的欧阳卫,决定抛开一切先救人再说。虽然迟了点,但他意识到了,许瑞越发虚脱的面色多半是因为自己。
"等等。你为什麽对我这麽好。"阻止要去拿钱的欧阳卫,许瑞的心痛得几乎滴血。这种好些年都麻木了的感觉,如今却卷土重来,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面前的这个男人。
"傻瓜,还要我再多说吗?你懂得的,不是吗?好了,先救人。至於你爱伤的表情,不管因为什麽,不管要花多少时间我都会想办法抚平。"说完,欧阳卫转身又要离开。
许瑞却这时却冲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先别走,有一句话让我说完。我怕现在不说,等会儿你的温柔又会让我没有勇气说出来。"
欧阳卫没有出声,不是不想知道许瑞想说什麽,而是莫名地有些紧张。他知道,许瑞正要向他剖白那些深埋在心中不愿见天日的部分;他也知道,那很可能是痛苦而阴沈的部分。正因为知道,所以才会感到些许遑然。
"我要救的人......"许瑞深吸一口气,任自己的声音好像头顶的灯光,散落在两个之间,"不是朋友,而是曾经的爱人......"
"他叫华伟。我们是同学,又是街坊。和我不一样,他的家境不怎麽好,生母丢下他跑了,爸爸又没时间照顾他。所以,他经常游荡在外面,一个人很寂寞的样子。我也很寂寞,家里除了後母就只剩下佣人,一个月能见到父亲两三次,就已经算是幸运的了。所以,我常邀他到家里来玩,两个寂寞的人呆在一起久了,很自然会产生一种相互依赖的心情。"说到这里,许瑞顿了一下,曾经不敢爱而造就的感伤在心头荡漾开来,他需要几秒锺的间歇去沈淀。
他们正赶向徐雪瑛的住处。他不知道坐在驾驶座上的欧阳卫有没有在听,他甚至没有勇气去看一下对方的表情。
从他把华伟比作曾经的爱人起,欧阳一直没有说话。可他,却只能说话。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这份依赖会变成一段畸形的爱情。他爱我......我想,我也是爱他的......"想让自己叙述地更为机械化,但是说到一个爱字,许瑞的声音细若蚊足,带著颤音。他的心再痛也没关系,但他害怕欧阳卫会受到伤害,竟管这份伤害是不可避免的。
"怎麽停了,说下去!"
欧阳卫命令式的口吻吓著了开始迟疑的许瑞,他终於忍不住打量身边的男人。对方目视前发,脸上,看不出情绪。
叹息,许瑞感到很难过,因为在他看来,等把一切交待清楚,他自谕最後一次的恋爱,也就划上了悲伤的句点。怪谁呢?还是自己吧......
认命地别开眼,许瑞继续,"他比我更早发现这份不该有的感情,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心底挣扎过。该怎麽说呢,他是个冲动的人,冲动得急不可耐地出现在我面前表露心迹。我当时很害怕,不是因为他的爱,而是心里因为这爱产生的共鸣。我拒绝了他,他似乎没有料到,有些激动,差点对我做出了不可挽回了事情。我揍了他,他从不哭的,那一次却哭著跑开了。我保全了自己,却失去了他。当听到他一声不响地离家出走时,我也哭了,那是第一次感到心痛。为别人而心痛,为自己伤害了对方而心痛,为自己也受了伤而心痛。直到今天,这痛楚混淆得连我自己也分不清了。只是痛罢了。从那以後,我一直很难过,一方面是伤心,一方面是愧疚,我想狠心伤害一个爱我的人,这样的自己是会遭到报应的。我只是没料到,报应会来得那麽猛,那麽快。"
许瑞的眼有些湿润,有很多种原因。为刚才说的话,为接下来要说的话,也为一直静静听著未掷一词的欧阳卫。"我爸爸原来一直有贪污,他的罪行被揭露,立时间我一无所有,连後母也跟人跑了。寻陧的我无依无靠,更是受不了别人的指指点点。於是只身离家,四处流浪。在一所破旧的公寓......"抹了把眼泪,自从遇到欧阳卫以後,他就很爱哭,现在更是好像想把这一辈子的泪都流个彻底。他不知道,过了今天,这个可以叫他放心流泪的人是不是还会在身边。
"在那个公寓,我被室友强奸了,那个人长什麽样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他看我时会出现和华伟一样炙热的目光。就是这眼神让我鬼迷心窍,同他交往了。那是场恶梦,我一直想忘记,却总是会想起。他吸毒,为了钱,他甚至同意别人来强暴我......"吞咽一口气,许瑞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他现在好需要一分宽慰,但是他不敢去要,他甚至不想去揣测听了这一切的欧阳卫到底在想些什麽。
他只是不停地往下说,"第一次我原谅了他。我也为那会是唯一的一次。但是我错了。他没想到他会对我下毒,不知不觉中我也上了瘾。为了毒品,我开始卖身,直到他被人捅死。警察把我带离去了戒毒所。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碰那玩艺儿了,真的很可怕呢。出来後,我没地方去,只有以前住过的公寓,在那里,等待我的是前男友欠下的大批债务。这算是一种自我安慰的借口吧。有人逼债,什麽都不会的我还不了债,正好也为了生计,我去见了老黄。"
该说的差不多都说完了,许瑞目视前方。把这些说出来,并没有让他获得多大的解放。心里破了个洞,不是虚空,却是痛,痛得他还是只有流泪,"再後来,我就变成你最初看见的那样了。"一切都结束了,他等待地不过是欧阳卫宣判的那一瞬间罢了。
许久的沈默,车子突然停了,他听到欧阳卫在说话,不是他以为的那一句,"我们到了,是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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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瑞感觉好像是花了一个世幻这麽久才慢慢消化欧阳卫话里的意思。就这样?他不懂欧阳卫为什麽可以不对他的一番剖白做出任保反映?还是说根本无需反映,这个男人所有的感情已经心死......想到这里许瑞很害怕。他不知不觉再度迎上欧阳卫的双眼里蕴著哀怜,悬著的心渴望欧阳卫能对他说一些别的话,哪怕是愤怒,也比现在这样的毫无反映来得让他解脱些。
但对方没有,只是又催促似地反问一句,"怎麽了?你不是要救人吗?"
瞅著这样的欧阳卫,许瑞想到了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欧阳卫的举动是那麽反常而且怪异,叫许瑞捉摸不透。不同的是,当时面对这份怪异,许瑞心中只有淡淡的无奈。但是此刻,他感到焦虑难安。
认命的叹一口气,许瑞拿出手机。
许瑞并不知道,他的一那些话,同样在欧阳卫心中掀起了波涛骇浪。
他是会嫉妒,深深嫉妒在许瑞的过往中出现过的所有人,他们占据了他所不认识的许瑞,不论是身体,还是心;不管是爱,是怨,还是恨;他都对此又羡又妒。
但渐渐在许瑞的叙述,他感受到一种更甚的愤怒。他愤怒是因为许瑞被这些人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有人得不到便轻易放弃,有人得到了却不愿珍惜。正是这些人,把善良脆弱的许瑞逼上了绝境。
到最後,他整颗心所能捕捉到的情绪只有心疼,扼住他的心脉几欲让他窒息的疼痛。
正是这份疼痛让他不知该如何做出反映,最後他发现连自己都开始因为嫉妒、愤怒、还心疼辙底地混乱了。
想到这一切都是许瑞一个人在面对,在承受,他只能是憾恨。如果能早一点认识,如果能为许瑞在多做些什麽,该有多好!
他知道既使现在,曾发生过的一切直到现在都还是不停折磨著许瑞饱受创痛的心灵。想起许瑞沈思时那种惨淡的神色,欧阳卫一切都明白了。许瑞从不对他提及,是因为太过在意所以不愿启齿。长期以来都是一个人承担一切的许瑞,叫欧阳卫焦躁。他知道,自己必须付出更多,帮助许瑞走出那些阴影,不管需要多久,他都会努力下去。而首先,他要做的则是先沈淀自己的感情,他需要冷静,无论何时何地,为了保护许瑞,他都需要冷静。
原谅我,再一会儿就好,再一会儿我会用所有的温柔来抚平你心中的伤痛。看著用手机对话的许瑞的侧脸,欧阳卫在心里如此承诺。
"呆会儿要来的,是徐雪瑛。她就是我当初逃跑的後母。"等待徐雪瑛的时候,许瑞又开始补充。他也不知道,明明是一直想要隐瞒的,可是一定说出口,就像决堤的潮水,竟是一发不可收拾。原来这些情绪沈藏了太久,久到自己都无法掌控了。"我是三年前遇到她的。原来她一直和华伟的父亲在一起,对方得了重病,她走投无路而向我求助。从那时起,我给自己荒淫而麻木不仁的生活找到了借口。我在帮助人,以善的明意做著出卖肉体的见不得人的勾当。"许瑞的语气略带不屑,全然是对自己。
欧阳卫皱眉,他知道许瑞不是,舍不下情同母亲的女子,舍不下所爱人的父亲。许瑞所做皆是因为善良。这一切,只是习惯自我否定的许瑞不想承认罢了。
他觉得应该说些什麽,可短暂的停顿之後,许瑞抢先开口了,"她看我的时候充满同情和自责,其实不必的。她以前为我做得也很多了,我现在只是想还她一点罢了。还有华伟,我曾伤他如此之深,也是到了该弥补的时候了。这几年,我一直帮著华叔治病,我以为会就此下去,直到遇见了你。对你动心是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华伟突然回来,勾起了我所有的痛苦与感伤,往事明明不想去记住的,却一件件历历在目。我很无助,你告诉我你可以让我依赖,所以我开始奢望不该拥有的幸福......我把所有的积蓄给了徐雪瑛,不想再管他们,不想再管所有的一切......如你所见,我就是这麽卑劣的人。"许瑞以为自己又要哭了,却是在笑,笑得有些凄楚。
再也无法持沈默的欧阳卫,伸手想去拥住许瑞,他的声音虽然轻,一字一句对他而言,却都是不可悍动的真理,"你不是这样的。你比任何人都要善良和温柔,我坚信,所以,请你也相信。"
许瑞惊呆了......在他以为欧阳卫已经心死的现在,他听到了这样一句真挚的赞美,立时间心里某处有一种莫名难耐的激荡在翻搅,搅得他坐立难安。他看著终於和平时一样热切注视著自己的男人,想要说话,却听到车外有人在呼唤:
"小瑞!"徐雪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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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去一下。"许瑞心里的波潮尤在,但他也明白,当务之急还是救人要紧。
他有些兴奋,有些窃喜。刚刚欧阳卫那句突兀的反驳是不是表示,他还没有失去这个男人的爱情......可以吗?他还可以如此奢望吗?
开得诺氖衷谇岵植桓矣佣苑搅耍獯稳床幻桓詹拍趋嵬戳恕?/P>
徐雪瑛看见许瑞钻出车子,便立即奔了过去,她脸上还挂著泪,样子有些憔悴。
"小瑞!"想必是受了很大的惊吓,许瑞看得出,她有些失控。
"几万,到底是多少?"许瑞叹一口气,他很想安抚,却发现自己已然没有过多的心力。
抹一把泪,徐雪瑛用比了个"八"的手势。
许瑞有些无法相信,记忆中的华伟明明一向是个坚韧而有责任心的人,这样的人为何欠下那麽大笔的债务。
"小瑞,我知道你帮了我们太多......我现在没钱还你,但华伟他一定会还这笔钱的......"徐雪瑛以为许瑞没有开口,是因为迟疑,所以有些焦虑,"在这样下去,那孩子会没命的。我又只有找你帮忙。"
许瑞叹了口气,不想华伟有事,这一点是无需置疑的,但是......他转头看向车子,想到车里面的男人,片刻後才开口,"我也没钱,只有向朋友借,所以他的钱,你和华伟得还。"他不想为了华伟而委曲欧阳卫太多......这样是不公平的,对欧阳卫,对他们之间的感情都是。
许瑞发现自己在克意地增加欧阳卫与华伟相较在心中的份量,为什麽?是因为对这个男人太过依赖还是太过愧疚,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一定的。你也是知道华伟的为人的,他不是不还钱,是一时拿不出。不逼他的话,他一定会有还清的一天的。"
徐雪瑛的话许瑞丝毫都不会怀疑,不错,华伟的确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