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倒是孤陋寡闻,也不知前辈是何方高人,肯如此断定东西在我手上?"
那老者竟也没被问住,答道,"老朽只想为武林尽棉薄之力,名号不足挂齿,不过在江湖混迹了大半辈子,知晓事情自有些来路,先生不必就他而言轻,若说出两件事物现在何处,我等立刻退去决不为难。"
左手掌以几乎不可见的幅度向内偏侧,是龙浚清出招的前兆。这老者身份可疑的很,不但巧妙地避开自身问题,更不断从中挑拨双方矛盾。眼梢冰冷余光瞟过周围蠢蠢欲动的人们,现在,似乎不是追根溯源的时候......
看来这一切都在那个人的计算之中,恐怕那老者便是他布的棋,利用他们事态上的被动状态,先对外散布"魔龙双煞"独占宝物的消息,又透露了"取宝"的地点与时间,使得觊觎的人趁早埋伏,果然高明的请君入甕,果然缜密的阴毒计谋!而连幽冥阁也敢招惹的,不愧为西域第一大势力的寒漠宫。
"白龙先生,考虑的如何?"那老者看他沈默半晌,试探著问道。
龙浚清也不看他,只冷然道:"事到如今,我说没有你们也会不信。想死的便来,我也要跟你们算黑龙的帐!"
话音刚落,他手腕一转,冰龙弦利射而出,如一线月光舞动,转眼连杀几人,血洒如雾,快得几乎看不见招式。所有人大惊,立刻喊杀冲上来,呼叫声,争斗声,兵器声,嘈杂喧哗。厅堂之中,有限空间阻碍了帮派间的行动,龙浚清长弦飞舞,在周身织出一张致命弦网,银辉落处带出大片豔红。一时间各路人马死伤不少,却仍近不了他身。
就在战况陷入僵局时,周围突然发出细微呻吟,陆续有人软软倒下,有些人则开始形状痛苦,进攻节奏顿时紊乱停止。发觉异动,龙浚清也收敛了攻势,仔细一感觉,头竟有些昏沈,内力正逐渐消退,心下警觉不好,应是中毒的迹象,定是刚才激战中有人施了极厉害的无形毒药,若专心一致,以他的药理还能觉察出来,但一直分心应敌,他竟也疏忽了。
只见在场人等都无暇再与他纠缠,龙浚清也赶紧服下随身携带的药丸,盘腿坐下,暗暗运功防止毒气在体内扩散,却注意到那挑唆的老人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
大约过了一刻,人人苦於毒性之中,门外突然进来两个年轻男子,也不理众人,在诸多诧异惊恐的眼神中走向龙浚清。这两人年纪相仿,相貌也一模一样,只是左边的一个较清秀,而右边的人眉目间更多了一份豔丽。龙浚清记得在融霜苑遇到的,就是这其中一人。
右边的人走过来轻轻一笑,出手点了他几大要穴,然後拔了他发间的簪子旋身离去,而剩下的那人则一把抓住他的肩道:"白龙先生,得罪了。"
龙浚清并不反抗,一来是有毒在身,二来这两人目的不明,也好借此一探究竟,任他们将自己带到了後面另一间宽阔大堂。只听身边的人一声禀报,他抬头看去,见上面坐著一名威严男子,目光如鹰,浑身透著肃杀之气,生生折煞了容貌的俊朗,有一种让人胆颤的寒惧。见他来了,他全无笑意的轻笑道:"幸会,龙浚清。"
龙浚清没有说话,由於穴道被点无法行动,且毒发全身乏力,只能跪坐在地上直直看著,对方也无表情地看著他,冷哼道:"中了我独门的‘天香醉魂'还能撑到现在,不愧是江湖第一杀手。"
龙浚清一笑,讽道:"寻宫主设计了这麽久,总不只为了要我死吧?"
"死?"寻漠然站起身来,走向内力全失的龙浚清,冷酷居傲地睨著他,"当然不会!我要亲手杀的人,红笑尘不该救,更不该让她死在他面前!这代价,岂是你们的命所能代替的?!"
说著,一把抓住他的长发往後拉,龙浚清吃痛的仰起头。
"都说见过‘魔龙双煞'真面目的人都得死,偏偏幽冥阁主是个例外,你与他倒还真不是一般的亲近啊。"寻漠然不屑地讥讽著,一扬手掀掉了他的面具,瞬时烛火下展露出一付绝世冰豔的美貌,带著冷漠神情映入了男子冷漠的眼。
"好个冰美人,如此漂亮的一张脸,杀了你岂不太可惜?"寻漠然轻佻地抚上他的颊,危险的冷笑道,"要怨就怨你们不幸做了红笑尘的嫡传弟子,就算他死了,我也要‘魔龙双煞'与全武林为敌!外头那些人中了毒,我若要杀,简直易如反掌,只是明天江湖皆知你与各大门派死战紫菱雨榭,一切原由顺水推舟,自会落到‘魔龙双煞'和幽冥阁头上,到时我便可全身而退。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特别为你准备的好戏......"
说罢一扬手,被定身的龙浚清摔向一边,正见门外闪进一个人影来,是那个先前离开的男子,只见他飞快的跪禀道:"主人,到了!"
"很好。"寻漠然淡淡嗤鼻,一个眼色,那两人便一左一右的看住了龙浚清。紧接著敞开的门户中灌入一股劲风,一人乘风而入,站定在地,正是殷楚幽。
一眼就望见倒在地上的白净身影,殷楚幽不由心下一紧。刚才正为龙浚清的不知所踪而著急时,便有人潜入融霜苑留下了那支翠玉簪,将他引来紫菱雨榭。一路追来,只见大厅里躺满了人,跟著进了内厅就看到这副场景,看来事态比想象的更为严重。
寻漠然负手而立,言语冷淡地挑衅:"多有打扰,还请殷阁主不要见怪。"
殷楚幽灰眸细眯,目光尖锐,直刺向寻漠然,冷笑道:"殷某何德何能,劳驾威名赫赫的寒漠宫主光临寒舍,这麽大的排场,在下可做不来。"
转眼瞧见龙浚清脸色很差,无力的样子显然也是中了毒,顿时神色凛然,喝道:"放开他!"
"如此紧张,想必两位是莫逆之交啊。"唇角轻蔑地上扬,寻漠然讥讽的眼神斜斜瞟来。
殷楚幽却淡淡笑开,邪魅之气弥散在眉梢眼角,凝聚起来便是锋利的杀意,危险而澎湃地缭绕周身。"寻漠然,你三番四次的利用幽冥阁,我且不追究,但你若敢动他一分毫,我便不能饶你!"
"交人不难,只是他中了我寒漠宫的毒,没有解药怕也活不到天亮。"
闻言殷楚幽皱眉,肃然道:"你到底想怎样?"
寻漠然却突然笑起来,神情冷若寒冰:"这样吧,殷楚幽,若你肯乖乖接我三掌,我不仅立马放人,而且解药双手奉上,如何?"
此言一出,龙浚清大惊,挣起一口气叫道:"幽,别答应他!"
可殷楚幽却不应他,投来的目光若有所思,忽然望向寻漠然,轻笑道:"一言为定!"
"好!"寻漠然一声冷哼,冲著殷楚幽一掌打去。
殷楚幽果然没有闪避,左胸被一掌击中。虽然有提气护住心脉,但还是感到不小的冲击,猛的身子一晃,却扬起脸向寻漠然一笑:"第一掌!"
见状寻漠然不动声色,心下却暗道此人功力确非等闲,这一掌运了四成力,武功平平之人早被打飞开去,当下退开一步抬起手掌,运起七成功力,结结实实的招呼过去。
这掌力道是前一掌的好几倍,殷楚幽一接掌便稳不住向後连退,才一站定胸口一阵巨痛,知道定然内伤不轻,不禁额上冷汗涔涔,缓了缓气息,他平静道:"第二掌!"
"不愧是幽冥阁主,武功果然精湛!"寻漠然钩起唇角赞著,却又毫不迟疑的扬起手,"最後一掌!"
"殷楚幽!你走!我不要你救!"龙浚清不忍见他苦苦支撑,心念紊乱,药物本已压抑不住的毒性发作更快,体内一阵绞痛,逼得他一阵急喘。
很显然殷楚幽已受了伤,他不敢想象他是否能撑到最後,他不要他死,不要!
"放心,没事的。"殷楚幽冲他淡淡笑道,像是安慰一个闹脾气的孩子,然後看向寻漠然,"我想寒漠宫主绝不会食言!"
"当然!"寻漠然一喝,第三掌狠狠的拍上他的胸膛。
这一击威力非同小可,殷楚幽猛的弹开去,勉强稳住自己未狼狈摔倒,也挺不住单膝跪倒在地。胸口剧烈的疼痛表明震短了好些肋骨,幸好没断插进心脉,突然气血一阵翻腾,刹时吐出一口鲜血。
"幽!"龙浚清已毫无力量地扑在地上,瞳中映入的满是那豔红的血,不由双手紧紧抓著地面,恨极了的瞪向若无其事的寻漠然,想挣扎却因毒疼痛得难以起身──可恶!现在的他什麽都不能做!
寻漠然踱步到殷楚幽面前,冷笑道:"枉你聪明一世,却也为情愚昧至此,殷楚幽,现在的你,还能阻止我做什麽呢?"
他的脸上凝结著恶毒的残酷:"我承诺你的自会做到,不过,换作你死罢了!"
殷楚幽闻言,倏的握掌成拳,顿觉伤处的裂痛开始异常的蔓延,喉间涌起浓重的血腥味,猛的又吐一口血,喷在地上浸染成浑浊的暗红色──心中一惊,那三掌有毒!面上却微微仰头,抽起一丝不屑的笑:"寻漠然,你自命清高,原来也喜欢用这些个卑鄙手段。"
上头寻漠然不为所动,道:"不错,毒是我用掌力逼进你体内,毒性虽慢,但能叫人痛不欲生。如今尚可苟延残喘十二个时辰,不过若你求我,我就做回好人给你个痛快!"
"寻漠然,他与此事无关,你杀了我!"龙浚清匍在地上拼死向前挪动,汗水在指尖画出细长的痕迹,美丽的容颜纠结著惶恨,"若你害他......我便是舍命也要你死!"
"我不杀你。"只听见那冰冻般的声音传来,无视他的威胁,"我只要你痛苦!"
说时迟,在此关头突然一阵破裂巨响,有一人震破窗扉,硬闯而入。寻漠然吃惊地转身,见那人出手迅厉,两个手下未多抵抗就中了掌风,双双倒下。那人也不纠缠,拉起被挟持的龙浚清乘著轻功冲他袭来。寻漠然回眼色一沈,提掌向迎,却蓦然见寒光一现,知那人亮出暗器,忙跳开防御,却正被那人救下了殷楚幽。
站定再看来者,此人身形偏瘦,一身夜行衣,以皮面具掩面。只见他出手解了龙浚清的穴,又喂他们吃了一粒药後,挺身站在寻漠然面前。
那药虽然不是解药,入口却清凉甘腥,正可抑制毒气。恢复不少精神後龙浚清扶起殷楚幽,见他对他一笑後,竟什麽也说不上来,只是拭去了他唇角的血迹,动作无限轻柔。
寻漠然眯起眸子,手一伸,身後的一名男子会意的抽出一柄佩刀掷去,只见那刀细长犀利,寒气迫人。那人也反手在腰间一抹,手间赫然多了一柄长剑。此剑柔若缎锦,竟是那人盘绕藏於腰间,剑锋如水清亮,银光反射间仿佛透明了一般,剑身绵韧弹动之时,嗡嗡鸣声恍如野兽嗜血之前的低声咆哮,亦正亦邪,却是世上罕见的利器。
寻漠然接刀攻去,那人也不发一语,跃身上前立即战在一起。
"那是......狂鸣剑!"龙浚清吃惊的低叫起来,"师父!"
第十章
两人凌厉对过几招,刀光剑影之下身形闪动,黑衣人突然发招猛烈,寻漠然挥刀格开,在浑厚功力反弹之下,也向後躲闪开去,那人也退了一步护在龙浚清身前,哈哈一笑,揭掉了面具,乃是一名神清气朗的中年男子,还可想象他年轻时的英俊飒爽,只是在这般严峻气氛下还能带著几分嬉笑脸色,大失稳重之感。
这正是散播死讯搅的天下大乱的"闲世诡仙"──红笑尘。
然而始作俑者完全没自觉自己闯了什麽祸,回头看了一眼龙浚清,乐道:
"嘿嘿,幸好我及时赶到。唉,才救了熙烈又得来帮你,你们两个笨徒弟还真是令我操心啊!"
"红笑尘,你果然没死!好!你的命本就该由我来取!"
寻漠然冷喝,使出刚猛杀招,直攻红笑尘要害,红笑尘也不忙乱,仗剑而战。虽然对方攻势凌厉,但他依然从容接招,只守不攻,一时与寻漠然竟也能打个平手。
险象环生的打斗,在红笑尘来说更像一场无关紧要的玩耍,一边游刃有余的接招,一边叹道:"寻漠然,你这是何苦?令姐有她的人生,能与相爱之人白头偕老乃是人间美事,又何必固执的要她守著你过一辈子?"
"住口!我一直当她是唯一的亲人,亲近她信赖她,而她,却因为一个男人抛下我!"寻漠然大声呵斥道,"怎能不恨?叛我之人,是我全心以待之人......难道不该杀!?你不应救她的,红笑尘,你该死!"
像是苦恼於孩童的无理取闹,红笑尘不紧不慢地摇头:"你并非真要她死啊,你恨她,不过是嫉恨再不是她的心头第一,可是令姐至死也未恨过你。"
说著,神色一正,"你可知她要我不必追究你的所作所为,只因你始终是她最重要的弟弟,否则我早已直上门厅讨还公道,也不必只是躲著你的探察这许多年。"
"说的好冠冕堂皇,她若重视我,当初就不会与那男人私奔!"
凶狠地一刀砍去,毫不松懈的打斗中,语言也激烈的争战著。
"还不明白麽,她待你是手足之情,并非男女之爱。她将自己的事对你坦白以告,若不是你强行逼迫,他们又如何要落得逃亡?最後杀了他们的还是你啊寻漠然,自己的错却迁怒他人,正如你姐姐所说,你还是真是任性。"
"废话少说!今日之战,你死,或我亡!"寻漠然脸色阴寒,大喊一声猛烈进攻,手下功夫更为凛冽。
"若非你利用我几句玩笑话惹来那麽大麻烦,又加害我的宝贝徒儿,我才懒得怎麽早现身呢!"红笑尘皱起眉,颇苦恼地埋怨,回剑闪过攻击的同时直指他破绽,将寻漠然施展开的攻势逼回原处,又深沈笑道,"你心已乱,赢不了我的。"
寻漠然盛怒,出手越发狠绝,却感红笑尘看似平凡的招式渐而精妙,本以为易破,结果愈难看穿其中变幻,那力道竟也如浪般一波波袭来,越推越强,心下已知不妙,支撑几个回合後被红笑尘一掌击中腰腹,一个分心,狂鸣剑已冰凉地抵上了他的咽喉。
"寻漠然,你还不会爱人,才会害死了所爱之人也不自知。"红笑尘神色安详,像要看透人心一样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令姐那时诞下稚儿,生命垂危之际重托於我在她的孩子懂事时把他送回寒漠宫,我本以为事过境迁,你总会想清一切,但现下看来还未是时候......"
闻言寻漠然一惊,半晌後冷笑道,"她就不怕我杀了那孽种?"
"恐怕她也顾虑过,不过,她仍希望由你来教养他。也许你永不能原谅她,但她却依然相信你。"红笑尘静静叹息,点破迷津,"你还不了解麽,她从未抛弃过你,是你抛弃了她!"
面前冷傲的男人怔怔出神,握刀的手仿佛流失了力量,缓缓垂落,刀刃磕在坚硬的地上,声音清脆得像要碎裂,身後两名属下大惊,忙要上前,却因主人喉间低沈的笑声停下步伐。
男人开始低低的笑,而後声音越发响亮,终成为仰天大笑,笑中不见喜,只觉排山倒海的愁怨,笑罢,他垂下头,若有所思的喃喃道:"是麽,潇然,是这样麽......"
再抬头时,他冷漠如昔,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丢了过去:"这是‘天香醉魂'的解药,拿去!"
红笑尘接了过来,寻漠然冷冷扫过他身後两人,语气无情,"殷楚幽的毒我身上没有解药。自求多福吧。"
龙浚清闻言,急欲挣扎起身,刚想说什麽却被红笑尘挡了下来。
他放下剑对寻漠然道:"你走吧。"
寻漠然却顿了顿:"告诉我,她的孩子在哪里?"
"我不会说的。"红笑尘背过了身,"你如要见,就自己去找吧。"
没有再追问,寻漠然冷哼一声,收刀回鞘,带著那对受伤的男子,随风而行,飞快地消失了在内厅的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