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下春波绿————清静
清静  发于:2008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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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两人生死与共了近十年,平生经历的险境远非常人能想象,虽是亦敌亦友,却也是彼此唯一能信任的人。这点反应,早已是习惯成自然,宛如本能。
变故发生得快,消散得也快。来袭之人见惊鸿照影二人在这种倦累状态下,反应依然不失水平,毫发无伤地接下所有暗器,心知讨不了好,当下也不知哪里扔了颗烟雾弹,一时硝烟弥漫,触目难见五指。被困在小铺里的人尖叫地更为凄厉,东奔西走,到处都是吧哒吧哒的脚步声,惊鸿照影纵想追踪亦无从寻起。
在众人赞赏的目光下,寒惊鸿笑吟吟地看了眼云。
"云,扶我下好不好?"
"不行。"云照影的手还是放在他的肩上,靠得极近地,冷冷斜睨,真情告白。"我也饿得动不了了。"
双方对视片刻,哑口无言。
眼见哆哆嗦嗦的双腿快要撑不住自己与云的体重,在更大糗事发生之前,寒惊鸿终于放弃他的形象论。"阿大阿二,还不快给本公子滚下来!!"
"少爷少爷,你也有今天啊!"虬髯大汉捧腹大笑,边拭泪边看寒惊鸿以饿死鬼之姿横扫千军气吞万里,一片唏哩哗啦之声。
"云公子,你吃慢点,不用跟少爷争。阿二这里有的是银两,吃垮这家还可以转下家。"褐衣大汉有些担心地看着云照影。云默默点了下头表示知道,挟菜的速度还是进退如风,不逊于他方才出手之速。
其时尚有不少风闻惊鸿照影侠踪乍现而围拢过来观光的人群,灰衣男子及他的小师弟也跟在周围。小少年看着传说中的两人一身泥污土灰,竟然肚饿到需要人搀扶才上得来,再看这桌面上空碟子一碟一碟飞快堆起,碟碟光洁如洗,汁水不留......终于含泪承认
--铁血江湖,果然是为了打破少年人的幻想而存在的!!
小二又重上了一桌菜,这回两人的速度是真的慢下来了。阿二吁了口气,阿大笑了半天没人睬,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到一旁坐下。
满足完好奇心的人群已散了大半,灰衣男子打量了惊鸿照影半晌,瞧阿大坐在一旁无所事事,闲得挖鼻毛玩,当下眉毛一动,开口问道:
"两位可是赤煞赵怀远与青煞孙江?"
阿大阿二对看一眼。
"阿二,这名字耳熟。"
"是啊......人家这么说,大概就是了吧。"
"赤煞青煞?!血影双煞?!"少年跳了起来,手一把握在剑柄上,便要抽出,却被灰衣男子阻住。
"听说七年前,双煞败于寒惊鸿之手,不久便消失于武林。人皆道寒惊鸿为武林除了一害,没想到却是二煞易名为仆,成为寒大侠的从人......"
寒惊鸿正吃得恨不得多长几只嘴来,闻言只是挥挥手,含糊应了声,全无真相被揭破的心虚感。
灰衣男子继续打量着他,唇角慢慢浮出微笑。
"久闻寒大侠剑胆琴心侠义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若非寒大侠,双煞当不至改邪归正屈身为奴,而若非双煞,也难以匹配彰显寒大侠仁义之风。贵主仆真是相得益彰,定是日后武林一段佳话。"
寒惊鸿继续千军辟易,满嘴的菜张不开口,只在喉咙间咕噜了几声,大约是在说着客气之类的,阿大阿二则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灰衣男子,正好小二买来两套成衣,当下一人吩咐小二备桶打水,一人抢下寒惊鸿手里的筷子。
"少爷,吃够了,再吃下去会撑了。阿大承认有你这样一个泥圈混的爷就已经是很悲惨的事了,如果少爷因为吃太多撑死--那阿大也只有去买块豆腐撞死了。"
寒惊鸿咿咿唔唔不肯离桌,阿大正待再说,云照影已啪哒一声放下筷子,微带薄怒道:
"阿大,你这是对你家主子应有的态度吗?"
阿大一惊,垂首道:"对不起云公子,阿大知错了......"
云照影哪容得他说完,提起寒的衣领,不容分说,向内室就扔了进去。
"对他就要用这种态度!"
在场之人目瞪口呆。
半晌,阿大阿二鼓掌崇拜道:"不愧是云公子啊!"

第二回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诚至理也。
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刷洗干净换上一身新衣的二人再次出现,眼中星光闪闪,感动地不停道:"这就是惊鸿照影......这才是惊鸿照影!"
灰衣人对自己小师弟以貌取人一事硕有无奈之感,但看到寒惊鸿露齿一笑时,那明亮耀眼的笑容,亦不由心下一暖,低语重复小师弟翻来覆去说的两句话
--这便是侠名满天下的惊鸿照影!
洗去尘污,仔细相看,寒惊鸿有一双猫般琥珀色的瞳子,极其的清澈,笑起时明亮耀眼,一室春阳,让人由不得不信他。莫怪武林常传,寒惊鸿是个就算是敌人,也会得到信任的真汉子。
云照影却正是个截然相反的人物,白衣胜雪,星眸如梦,眉宇间尽是不易接近的高傲疏离。眼波转动时,无限寂寞,却又似在享受着这种无人明白的寂寞。实在难以想象,他就是方才暴力将寒惊鸿扔入内室的泥人。
"两位还没走啊?"寒惊鸿见到灰衣男子及他的小师弟,随口问了一声,却又似习惯了般,一脚跨上榻,也不理头发尚湿,倒头便要睡。
"少爷。"阿大一把揪住他的头发,不理他痛得抱头哀哀叫,布巾往他头上一罩就开始乱揉。"阿大不在时,你要怎么乱混都可以,在阿大面前,就不许你湿着头发睡,免得别人说阿大照顾不周......"
灰衣男子怎么看,还是很难将眼前‘贤惠'的阿大与昔年血影双煞的赵怀远扯到一起。
云照影默默在旁坐下,有外人在时,他一向很少开口。阿二殷勤送上干燥布巾,他举手揉了揉,冷眼看着灰衣男子。气氛一时有些凝窒。
灰衣男子咳了声。"在下点苍朱默流。"
"点苍......"寒惊鸿在毛巾下咳了好几声。
"放心,朱某并非来向两位索取重建青松亭的债。"朱默流同样咳了好几声,却是在忍笑。
小师弟第一次知道,原来惊鸿照影在江湖上打破的,还包括自家的山头。
"朱某代家师松风道长邀请寒公子及云公子参与九月在点苍举行的惩恶大会。"
"惩恶大会?"寒惊鸿哦了声。
"寒大侠也知,近年来,江湖中风波不断,阴月教,断情门二派渐坐大,在江湖上行事不择手段;南疆自五毒教解散后,血欲门渐渐形成势力,向中原侵入。听说这些背后风波,另有主持者。道消魔长,已然成势,现在离五年一度的论剑大会尚早,所以家师欲在今年重阳,举行惩恶大会,共商江湖大势。"
"血欲门!"寒惊鸿推开阿大,一脸正色。"难道是百年前南面称尊的那个邪教血欲门?"
"正是。"
"在下明白了。此事非同小可,请转告松风道长,重阳之日,若无意外,惊鸿照影必会出现在点苍。"
云照影哼了声,却也没反对。
朱默流含笑一拱手。"寒大侠果然如传说中的古道热肠。有寒大侠这般人物存在,实是天下之幸。"
"这个么......"寒微微一笑。"其实真正古道热肠的是云才对啊,只是他不爱多话,所以光才都让在下沾了。"
朱默流有些尴尬地亦向云照影一拱手,还没说什么,云照影已站起身走了出去。
"真是......如传说中一般高傲啊。"听多了云照影的性子,朱默流倒不致着恼,但脸上总是有点讪讪的。"过刚易折......"
寒惊鸿微微一笑,眯眼看着云照影关上的门
过刚易折么?
刚,是走向极端的坚持。如果没有坚持的目标,大概就不会那么容易折断。
送走点苍两位客人,寒惊鸿走进内室,见云照影躺靠在床榻上,双手叉在脑后,闭目养神。微湿的长头在白衣上蜿蜒出些微暗色水渍,秀丽的眉毛轻锁,似有烦心之事,始终无法解脱。两人相识这么多年,寒惊鸿甚少见他如此这般神色。
缓步走到床前,云照影突然睁开眼。
两双眸子眨也不眨地深入对方眸子深处,一切的伪装,在对方面前,都是没用的。
但是,如果是连自己都不明白的地方呢?
眨了下睫毛,云照影先伸出手。"拉我一下。"
"没这么懒吧你。"寒惊鸿耸了下肩,伸手握住云照影的手,轻轻一拉,将他从床上拉下来。
手掌相握,真气交流。云照影下了床,将寒惊鸿按在床沿坐下。"雪獒的伤我看看。"
"都一个多月了,怎么可能还没好......"说归说,也没意思反抗,任云照影将他上衣剥开,现出宽厚结实的背部肌理,还有从肩到背的三道深长伤痕。"喂喂,给我保留点形象,我这个身体还得留给我未来的娘子看啊。"
哼了一声,手指抚上伤痕,点点戳戳了几下,确定伤口已完全好了,不会再裂开,这才将寒惊鸿的上衣还给他。"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一堆肉。"
"什么一堆肉,这是肌肉,肌肉啊~~~"说到这,眼睛一亮,笑吟吟道:"云,你不必妒忌,虽然这个伤是为了救你而留下的,我好歹不会那么狠心要在你背上也留下相同的伤痕,你的小鸡肉不会有机会现眼的......"
话没说完,云照影一掌飞出,两人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
"茶壶一个,茶杯三个,铜盆一个,凳子一个了,又一个了......"
阿大阿二坐在门口,一个报数一个计帐,拿着算盘劈叭劈叭盘算着,身上带的钱够不够赔客栈,要不要考虑逃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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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例行惯事的打斗之后,好不容易洗净,又折腾得灰头土脸的两人出了内室。寒惊鸿瞧着阿大眨眨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阿大阿二已一把揪住他。"少爷,你先别说。老爷又寄来一封急信,催你回去。"
"急信?"被阿大压在椅子上坐好,接过阿二递来的信,寒惊鸿不急着拆开,笑嘻嘻拿着信封敲了敲桌面。"你们收了我爹什么好处,这般热心。"
"没有好处没有好处。"二人忙把头摇得象拔浪鼓。"老爷绝对没拿钱来收买阿大阿二。你不在这一个月,老爷寄了很多封,越来越急,昨天一天就收了三封。这是以前没有的事,所以阿大怕山庄真有什么事......说到这,对了,云公子,京里也给你寄了封家书。"
"这么巧?"寒惊鸿终于将信拆封,一目十行地扫了几眼,随手将信收进袖里。"也没什么事,就是催我回去。"
云照影接过阿二递来的家书,看了几眼。"一样。"
"这倒难了......你那边难得来信相催,我这边也是催得十万火急,好象两边都该去上一趟的。但翼南跟京师完全不顺路......"
"伯父催得那么急,先去垂虹山庄吧。京里也就是爹娘想我罢了,慢一步应是无妨。"
"王爷与王妃哪次不是想你想得紧了,才写信来问,你一向也是接到信就马上回去的。若让你陪我去垂虹山庄再回京,怕是行程太久。而且也不知庄里有什么事,如果真被事情缠住离不开身,岂不是要让京中王爷王妃盼断眼?"
"若山庄真有事发生,多我一人之力也是好的。"
"少爷,云公子,你们也太拖拉了吧......"阿大阿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们各自回各自的家不就得了。"
"这......"两人对看一眼,似乎没想到要分开。
"说来,我们从认识之后,好象都没有分开过。"寒惊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拍掌。"那不如这次就比,看谁更早安抚好家人之心。"
"这种有什么好比。"云照影微微皱起眉,话里有些不悦。
"比装死时怎就不见你说这个,岂非更无聊。"一脸戏谑地看着云照影,却见他脸色一沉,更见冷漠。
"好,比就比。"说完,拂袖离去。
"喂喂......"没想到云说走就走,寒惊鸿忙伸手拉住他。"还没订好见面地点。"
"难为你记得起。"云话语里隐有讽刺,沾衣十八跌随袖而转。"就在孤山荡雪小筑吧。正好在京师与垂虹山庄之间。"
"......你们会不会觉得,云刚才的脾气大了点?"看着空荡荡的手,寒惊鸿眼中闪过迷惘的光芒。
"因为云公子是重情之人啊。"
寒惊鸿斜睨着阿大。"你的意思是我不重情?"
"不不不,阿大的意思是,云公子舍不得离开你,又不好意思承认,所以才......"
三人对看片刻。
"哈哈哈哈,阿大你这个笑话太好笑了......那个家伙会不好意思?哈哈哈哈......"
"少爷--"阿大拖长声音无奈地红了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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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荡雪小筑便落在这孤山之南。迎着西湖,傍着灵隐,水乡温婉,吴歌软侬。
与寒惊鸿分手后,云照影并没有直接回京,而是先回了荡雪小筑。
这几年来,他与寒惊鸿天南海北地乱闯,却也不曾疏忽了这所住处。两人每年总有月余是在此地度过,隔断红尘是非做对清净散人。以往总有寒惊鸿陪在身侧,这次却是孤身一人。看着一路走来,风景如昔,难免有着淡淡惆怅。这种感觉越近家门便越是深刻,往年到了这时,寒惊鸿总是会一马当先先冲了进去,叫着什么累啊苦啊渴啊主人还不快来招待客人啊......
眨了眨眼,一个恍神,云差点以为寒真的在叫唤着自己。凝神却是山道上鸟儿啼叫。有些无力地拂了下垂到眼际的刘海,不知在笑什么。
习惯真是种害人的东西啊,尤其积累了多年的习惯。刚离开寒时,却总以为那人还在自己身旁,每想起一事,自顾自说到一半,才省悟起现在是一个人。
自己与他已经认识了那么久了么?其实细算,也才六七年,但却好象是认识了六七十年了。
摇摇头,荡雪小筑已经望,不见守在门外的哑仆。只道哑仆不知自己今日回来,上哪去了,也不甚在意,径自推开柴扉,将马系到柳树下,这才回到厅堂,推开厅门。
"云兄你可回来了。"笑吟吟一道声音让云踏入门槛的脚步顿了下。厅堂内坐着两位少年,十四五岁的年龄,一位穿着整整齐齐的紫色官袍,容若冰雪,静坐椅上。另一人却是一身鹅黄公子衫,笑嘻嘻地挂在椅子上,与自己说话的同时,还在翻着茶几上几卷书籍,十分展现他探子本能。
能让云照影头大的事不多,但眼前这两位显然就是了--或者说,这两人身后代表的那个含义,才是他头大的原因。
黄衣少年见云照影直接往东房走去,瞧也不瞧两人,更不用说招呼,一张笑脸便垮了下来。翻身落到云照影身畔,"云兄,见到我们俩,你就不能表达点欢迎之情?"
云照影皱了下眉。"你需要我招待么?荡雪小筑有什么地方是你没来过的?自便,自便。我早说了,此地自绝红尘,不再与朝廷有任何关系。你如果要来当说客,请回吧。"
碰了个闭门羹,黄衣少年干笑。"云兄你想太多了,区区只不过来玩玩罢了。不过今次倒难得,你居然没跟寒惊鸿在一起。"
"我跟他又不是连体之人,自不如你与熙儿形影不离。"
黄衣少年闻言便垮下脸。"小云这死板个性,如果我再不跟在他身边,他只怕连一个朋友都没了。区区这是牺牲小我......"
一直没开口的官袍少年终于也开口了。"阿情,你何不说你成日惹祸若没我在后头善后,你早被靖叔踢出......"话说到这,突然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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