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乾坤 ————云灭
云灭  发于:2008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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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催命鬼会找不着人,这我倒是头一回听说。"不急不缓,素炎兀自饮着酒,道得随意。
说者漫不经心,听者却知他语带讽刺。尴尬地轻咳,催命鬼贺岁笑得抽搐:"我说,好歹咱们也一年多没见,你这冷炎修罗怎地越发冷得异常了?"
"你来做啥。"不理会他意欲反唇相讥的话,素炎径直问道。
"嘿嘿,来见一见老相好嘛......"
"蓝衣,轰他走。"懒得同他废话,素炎直接下了命令。
蓝衣得令,绳镖一甩便袭上前去。贺岁原不将她这小女娃放在眼里,怎料她身法竟如此快绝,绳镖虽耍的有些幼稚,却也似模似样。到底是素炎教出来的,不消片刻已将这江湖上号称身法神出鬼没的名角逼得手忙脚乱,大呼饶命。
"我......我投降,我......我说还不成吗!"
"蓝衣。"眼见他狼狈,素炎一笑唤住了蓝衣。
小女娃立刻收手,俏生生地立于门边。
"不、不请我坐?"喘着气,贺岁直拿眼瞪蓝衣。
"有话快说,否则就滚。"
"行行行,我算开眼了。言归正传,有桩买卖,看你可有兴趣?"贺岁抓着头,算是告饶。
"哼,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你手边没人了?想着来找我。"素炎嘿笑,对于他此行目的,心里多少有个谱。催命鬼贺岁,天生小心眼,有仇必报,无论他想找的人藏于何处,都能叫他找出来。"天下没有他找不到的人。"这话半点不假。他武功平平,但身法诡异,随身总挂着个个儿不大,响起来却倍感刺耳的铃,加上他怪异身法,那铃听起来便似催命般,因此得了个催命鬼的名号。贺岁专接杀人的活,却从不自己动手,多假手于人,事后分报酬。三年前,素炎偶然遇着他叫人赶着逃,顺手救了下。打那后,贺岁便时常找他接活。看在报酬丰厚的份上,素炎便陆续做至一年多前。原以为还能再清闲个几日,不想这催命鬼就寻上门来了。
"嘿嘿,这不是老交情吗?专留了给你的。如何?久未动手,是不是怕手生?"贺岁干笑,一张谈不上英俊的脸堆满调侃。
冷冷一笑,素炎不置可否,只问道:"多少?"
见他有意,贺岁忙张着五指翻了五翻,道:"这个数。"
素炎挑眉,漠不关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什么人,值这个价。这要杀人的可真不怕你狮子大开口。"
"不不,这可是对方开的。"贺岁笑得得意。素炎晓得,贺岁开价向来以千计,得来的钱财与杀手平分。五万两银子,真不知那人要杀谁。见他不语,贺岁忙道,"怎样?可有兴趣?五十万两白银,事成后咱们各得二十五万,这可不是天天有的大买卖。"
眉头一震,素炎未曾料到竟是这个价。略一犹豫,便应了下来:"好,接了。事成后老规矩。"
"不愧是素炎,爽快!"贺岁复格格笑了起来,扬手将记下细则的字条掷给素炎,便纵身没入林中。
别了依依不舍,又一脸想同去的江南,素炎便带着蓝衣上京。贺岁的字条上未曾些对象名姓,只写了地点、时间。算来这一去一个月回不来,素炎到底不放心蓝衣一人在此。蓝衣这丫头也是个有眼色的娃,晓得素炎此行有时限,一路上不声不响地跟着,不声不响地打点好衣食,倒省了素炎费心。
不觉四日,两人已至京城。寻着贺岁安排下的住所,素炎安顿好蓝衣,便只身前往暗杀之地。狩猎场,那是皇亲国戚才有资格踏入的地方。国事方定,此地冷清了不少。望着才染上翠绿的林子,素炎浅笑。不晓得届时是哪个位高权重的人要命丧他手。说实话,若不是为了那些日后定有重用的银子,他才不会在心绪乱极的此刻接下这份生意。摸熟了路,素炎便回了住所静候动手之日。
虽说一年不曾杀人,素炎的功夫可没落下。装好绳镖、钢针,素炎将一头乌发高高束起,以银簪绾着。接过蓝衣递来的长剑佩好,素炎暗笑自己的慎重。不过杀一个人,他竟带齐了所有武器。然而打从接下活起,他便难以平复心绪,不安与烦躁始终萦绕心头。还是谨慎些好。如此想着,他一展身形望之前选好的埋伏地而去。
静静候在林中,素炎听着狩猎场中渐起的吆喝,一群人马渐渐进入他视线,中间着黄衫的正是素炎的目标。略一思量,他打怀中取了钢针扣于指间,瞄准他眉心疾射。针上涂的,是见血封喉的毒。针内灌的,是淳正的内劲。这一针,素炎笃定会中。然而,事实却令他瞠目。
针,被人截下。截下钢针的是一把虎头刀。刀,寻常无奇。使刀的人,却是素炎再熟悉不过的人。狄颢天,那个夜夜入他梦,以至于他不得不整夜整夜地饮酒,只为了不要再见他,不要再忆起自己的狼狈的人。
为何他会在此?这是他的疑问。对了,他已是正道上为人称颂的大侠,当然亦会同朝中有威望的人攀交情。这是他的答案。既然他在此,自己不得不放弃那二十五万两银子。无论是不想见他也好,打不过他也好,素炎都告诉自己,此地不宜久留。
他欲退,他却已直冲他而来,一双鹰眼凌厉而杀气十足。即便晓得他并不知道发针的人是他,只是单纯为暗杀者来,他依然会因他眼中的杀意心头刺痛。曾经,在他最易击溃的时刻,他没有动手杀他。那么此刻,他是否会动手?为了他辛苦经营的名望。边退,他边笑着。心头暗暗升起希望。再见面,他会说什么?惊讶的质问,抑或叫他死?
紧追不放的黑色身影却不知他此番心思,只一门心思的赶他,直追至林中空地,才算截下他快绝的身形,却也因看清面容而愕然。
"素......怎么会是你!"惊呼,他顿时蹙眉。
"怎么,为何不能是我。倒是你,人人敬重的大侠怎地还穿一身黑衣?"薄唇牵起冷笑,黑眸亦藏起情愫,武装起冰寒。已经......连名也不愿唤出口了吗?
"你知不知道你方才要杀的是谁!那是当今圣上!"急喝,他为他的不明事理怒上心头。
"杀手需要知道他暗杀的对象是何身份吗?只要有钱拿,管他是谁都得杀。"抱胸,素炎挑眉,暗暗压下心头刺痛。
"你!"狄颢天气结。原以为离了罗刹门,他会过得逍遥,不想他竟仍做杀手,仍旧执迷不悟。微微一顿,他又怒道,"你为什么不走正道!却要......"
"正道?什么是正道?像你这样做个道貌岸然得伪君子,娶个各怀鬼胎的妻,整日周旋于一群小人中?嘿嘿,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又想以何身份呵斥我?哈,恕我愚钝,难从命!"素炎嗤笑。黑眸闪过失望,为自己竟因为这样一个人心绪紊乱,竟还希望他说一句许久不见。
狄颢天正待再言,一道绯红身影已掠上前来,手中利刀照素炎面门劈下。
"颢天,我助你!"清脆的声音疾呼,带着些许已为人母者的风韵。她在林中瞧了许久。她怕,她怕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一切,会因为素炎的不期而至崩溃、毁坏。所以她要先下手,她要逼狄颢天动手。
素炎闪身避过,唇边嗤笑更甚。叶红绯,江湖上又一对神仙眷侣,果然焦不离孟。看她使刀,想来该是狄颢天传她的,耍起来倒是顺手呀!素炎难抑心头酸楚,当下不愿与她久战,只取了绳镖虚应两招,便要伺机而退。
叶红绯却以为他不敌,心下一喜,手下更是不留情。
眼见于此,素炎微蹙眉,甩起绳镖逼退她,转身欲走。不想她竟硬阻下退势,发一声喊,一刀直砍而下。素炎侧首避过,却听得铛地一声,发间银簪叫她削去了头,乌发顿时披散下来。急忙接住剩余银簪,素炎大怒。一甩绳镖卷了叶红绯,他右掌疾推,运足了十分劲。
见状,狄颢天暗叫不好,待要抢救,终是慢了一步,只来得及接住叶红绯如断线风筝般飞出的身子。见她满口鲜血,已自伤得不轻,他顿然震怒于他毫不留情的一掌,当下抽刀而上。
晓得他厉害,素炎疾退,不敢硬接他的招。狄颢天哪管那么多,招招都是狠的,逼得他勉强支持。认真打起来,素炎断不是狄颢天的对手。况且他欲退,狄颢天却一心急攻,更是立见分晓。抽剑抵挡,不过数招,素炎身上已多处挂彩,月白的衫子晕着血红,如同片片晚霞。
看出他已招架不住,狄颢天陡然变招,迫得他门户大开后,亦一掌击出,同样不曾留手。
素炎只觉胸口一闷,身子已叫他震飞出去。一口鲜血含在口中,他勉强一笑,借着这势头强行转身疾行。眼见他竟不顾重伤也要逃,狄颢天盛怒,展了身形又追了上去。
强忍着不适,素炎不择路,只顾奔走,待到眼前没了路,只余万丈悬崖,这才停了脚,转身面对紧追而来的狄颢天,笑得苦涩。
追至五步之遥立定,狄颢天怒意未消:"为什么要下重手打绯儿!"
"她毁了我的簪子。你不也下了重手打我?"咳去口中血,素炎道得平淡。紧攥着簪子的手早已因锋利的削口一片血红。
"你!那是因为你先动的手!怎么,在你眼中,一根银簪比人命还重要?"听得他道得冷血,狄颢天怒极。
"不错。这支簪子当然比她的命重要。呵呵......原来你不记得了......"嘿嘿而笑,素炎的黑眸里盈满失望。
狄颢天一怔,复喝道:"素炎,不要再错下去了!跟我回去!"
"再见面,你所说的就是这些?"侧首,素炎道得冷然,"跟你回去做什么?问个罪名拖出去砍头?原来你的目的是这个。何不就此一刀杀了我?也省得你费心扮好人。嘿,刚才真该赶上去补一掌!现在却要在此听你惺惺作态地废话!"
"你!无可救药!"狄颢天盛怒,复提刀而上,已是杀红了眼。
素炎蹙眉,只得勉强举剑相挡。刀剑相触,一阵阵内劲激荡而来,打得他内息紊乱,顿时失了气力。脚下踉跄,他虽支撑着不倒,却已拿捏不住长剑,甚至无力躲闪。狄颢天的刀却不曾停顿,正劈在他身上。
削肉切骨的痛丝毫及不上他心头之痛,素炎万料不到他真的下此杀手。黑眸盈满愕然、失落、刺痛。挥手打落他欲拉他的手,他顺着那一刀的冲力仰身倒下,滑出崖去。
连拉数次,都叫他挥开,狄颢天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他坠下万丈高崖,看着殷红的血自他胸口那颇重的刀口中飘出,飞舞空中。
瞪着发麻的左手,他渐渐恢复了理智。他敢了什么?明明看出他的不适,他竟仍劈下那一刀,他是真的想杀他吗?杀这个夜夜入梦的人。忆起他染着血的苍白脸庞,他隐隐闪着喜悦与指责的黑眸,他月白的身影,他陡然清醒。
"再见面,你所说的就是这些?"
不对!他该说的不是质问,不是怒骂,不是责难,而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许久不见,过得可好?"
现在发现已经晚了,已经连道歉都传达不到了。是他,是他亲手毁了过去,那永远无法割舍的过去。没有了那些,即便未来再如何闪亮,于他都已不再耀眼。他想要的,他真正想要的,不是那人人羡慕的身份,而是与他共存于世,即便各在一方也无所谓。而如今,他却因眼前的生活将之遗忘,为了他耻笑的虚伪天地亲手毁了一切。
跪于崖边,狄颢天如石像般瞪着深不见底的山崖。失去了最不愿失去的,他哭不出,亦喊不出。整颗心空荡荡的,未留下任何情感。都随他而去了啊,所有的所有都已随他而去,为什么这具没用的身躯却连一跃而下的勇气也没有?为什么?悲鸣夺口而出,为了逝去的人,为了懦弱而追悔莫及的自己。他希望下雨,希望老天能给他暂时逃避的空间。然而万里的晴空却似嘲笑他的愚蠢般不曾飘过一丝阴云。
十五、红妖
过往历历在目,一幕幕形同走马灯般闪过,快乐的、痛苦的、正确的、错误的、可挽救的、无法回头的......看戏中人演得投入,戏外人却看得麻木,即便那一段段戏码述说得是自己的故事也同样无动于衷。为什么呢?因为已心灰意懒,因为已没有什么可输的了。活着已成负担,那么拼了命也要活下去的自己很可笑。他的压抑有谁知?他的痛苦有谁知?他拼了命也要活下去的理由有谁知?
悠悠醒转,发现梦见了那个伤透心的自个儿依旧带着笑,带着对自己的耻笑。很可笑呵,为什么明明想着不要醒转,就这样长睡下去,眼睛却还是会睁开?意识还是会清醒?不是已经不再拥有什么,不是已经尽数失去,不是已得到了那人要他死的讯号,为什么还不死心,还在期待什么?期待亲耳听到他将死说出口马?哈哈,为什么他会执迷到这个地步。
"你总算醒了!"低沉的嗓音不期而至,虽透着岁月打磨的痕迹,却是那般熟悉,熟悉到令他以为自己尚在梦中。
"别乱动!你伤得不轻,好不容易结了茧子,可别又扯开了!"温热的手按上他企图坐起的身子,火辣辣地灼烧着他,令他如遭电殛般颤着,甚至慌恐地退离他的碰触。
怎么了?他是睁着眼的,他该是睁着眼的啊!为什么眼前却仍旧漆黑一片。是因为现下是夜晚吗?不,不可能!他明明听见了窗外的喧闹......
"别慌。大夫说因为刀伤伤及左眼,又因未得及时救治,暂时危及右眼,将养些时日,右眼因能恢复。"低沉的嗓音再起,含着安抚,却止不住他紊乱的思绪。
挥开再度触及自己的手,他听着清脆的拍打声响彻屋内,感受着陡然而至的沉默。只片刻,透着无奈的声音悠悠道着歉意:"是我不好,你才醒来而已,我不该打扰你。再躺一下吧,我去取药。"
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随着关门声消失于屋外。他这才蜷起身,品着这一屋的寂静,开始慢慢整理混乱的思绪。
自悬崖上坠落时,他曾一度以为自己会就此丧命。然而老天爷却似乎不愿他如此轻易解脱,硬是要崖下参天巨树接住了他,要他活下来。留得一命,他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动弹不得,他只勉强止了血,便在古树上躺了三天三夜。第四天,他拖着伤重的身子寻路回了住所。
蓝衣没事,这多少令他安了心,当下便带着她另寻隐蔽之处养伤。后来,他从贺岁那儿得知这是有人设计好的套,就连江湖上号称消息通的催命鬼贺岁与讨债鬼贺喜都不曾识破。看在贺岁也险些丧命的份上,他暂且饶了他,况这识时务的小子也给了他十万两银子作为赔罪。
养伤的日子里,他思量着日后出路,终决定开青楼。一来青楼人多口杂,便于隐藏,二来也方便办事。于是一间属于他的,不起眼的小楼便悄悄地在京城一角开了张,这一做就是十五年。
他威胁贺岁、贺喜不得泄漏任何有关他的消息。威胁的筹码很简单,谁叫他是为数不多的晓得他们弱点的人呢?从此他改了名,素红衣,这个听上去无甚特点的名借自他那带着满心绝望逝去的娘。
某个因缘巧合下,他见到了佟倪、陆轩--佟硝、陆俊的儿子。一个被卖了给京城中颇有些本事的年轻王爷,一个正叫他爹盘算着献给某王的远亲,好换取入朝为官的机会。他原不想管的,但想日后定有用得着的地方,便插了一手。
年少的赵姓王爷倒是乐意将那个清清冷冷的少年寄放他处,他知道那王爷到底也要顾全面子与名声。另一个,他直接闯入府抢了来。那小鬼冷傲,倒是有些儿对他的胃口。
后来,他陆续收了些弟子,算起来也有了九个徒儿,若是不算那个硬要唤他师父的小鬼的话。这些弟子里,有天资过人的,有身世坎坷的,亦有叫爹娘硬卖入楼的,多是些无亲无故的流浪儿。他不曾在弟子们面前崭露过真面目,唯蓝衣一人晓得他是男儿身,晓得他出自罗刹门,曾是江湖人谈虎色变的冷炎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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