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子里的白痴----遇雪天
  发于:2008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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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力隔开他的手,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这与你无关!习总,请让路!"

习郁不笑了,也没有让开的意思,表情挂上了讥讽:"戳到伤疤了?也对,想想看堂堂楚家的娇客居然连高中文凭都拿不出来,这可是天大的笑话,花钱买个研究生的头衔无可厚非。那个关峰倒是任劳任怨,真可谓得力助手!"

"习总过奖了,关某愧不敢当!"随着声音突现,关峰推开门进来,含笑指指腕表:"宁总,夫人打电话来催了。"
"告辞!"我只说得出这两个字,急步离开了这个让我羞愤难当的地方。
身后习郁的声音不依不饶的飘过来:"小洛,我说错什么了吗?"
......

关峰的车上,我闭目不语,半晌听他说:"宁总,您刚才有机会直接回去。"
所以被人当面讥讽只是我自取其辱?我冷笑:"直接回去就堵住了相关言论?只怕背后的风闻才够精彩吧!我可没忘从七年前开始,在别人眼里我就已经是楚大小姐精心饲养调教的小白脸了!楚家既然有脸宣称我是研究生学历,必然有办法应对他人的质疑!我只想知道我的高中文凭在哪里?"

关峰熟练的拐弯,进入那扇牢不可破的大门,将车停稳在台阶下,才冷冷回答:"因为涉嫌漏题,与您同批的毕业生都经过了二次补试,而您因病未曾参加,所以毕业证作废。"

什么?!我难以置信的看向关峰,关峰依然不动声色,看似恭敬实则强硬的将我拽出车子带进大厅:"宁总,您过于激动了,看来健康状况不佳,那就先休息一段时间吧,免得小妮小姐忧心。"然后吩咐四周肃立的人:"宁总休养期间,要避免一切打扰,等到宁总身体恢复才可以出门,不然......"

我骤然倒在沙发上哈哈大笑:"姓关的,你就直说把这个不知道安享荣华富贵的白痴关起来看好,在你下次来提之前不许放风不就行了?六年了,他们哪个不知道该怎么做?!你以为我和你家小姐结了婚他们就能对我另眼看待?你相信你的手下就这样糊涂不明白身为狱卒该做的事情?!"笑声中,关峰漠然离去,而我则在这个密不透风的牢笼继续漫长的无期徒刑。

笑够了,我也真的累了,无视刚刚摆好的夜宵起身上楼,想了想又停下坐回沙发,闭上眼等待。不一会儿,铃声响起,有人恭恭敬敬的递上一只手机:"先生,小妮小姐的电话。"
我接过来,尽量调整自己的情绪,让声音听起来不那样沮丧:"小妮?这么晚还打电话来,有事呀?"

"哥......"小妮的声音透过电话还是软软的,带着天使样的纯净:"我刚听峰哥说你......身体不太好,你没事吧?"
"没事!关峰怎么这么嘴快?你也知道他说话很夸张,"我对着电话挤出轻笑:"我只是有些累,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了,放心吧!你的功课怎么样?"

"还好啦,就是......哥你也知道卢浮宫要办特展了,琦姐答应带我在那边住到展览结束,需要四个月呢,所以我又把升级推到明年了,反正拿那个文凭又没有用。哥,你不会生气吧?"
生气?四年的大学念了四年还是一年级,我已经再没有了生气的能力!小妮小心翼翼的声音让我有些于心不忍,只能安慰:"没关系,明年就明年吧,文凭拿不拿是不重要,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好。"

"哥,我很开心,真的,因为你理解我。"小妮的声音哽咽起来,旁边听得出有人在轻轻安慰,然后小妮轻轻地、很认真地说:"哥,谢谢你成全我!"
......

哥,谢谢你成全我......
这句话在每次通话结束时小妮都会说。会很认真地说。
就因为这句话,三年前我终于认命,不再试图冲破这暗无天日的牢笼。

三年前,在我将满二十的时候,关峰终于把我从深山里那个与世隔绝的别墅带回了E城,说是小妮要替我好好过一个隆重的生日,我激动不已,傻傻的听话在楚家等待,谁知有一晚睡不着,在楚家的花园里看到了让我终身难忘的一幕:楚家大小姐楚琦和我的妹妹小妮正在热烈拥吻!当时太冲动了,上去就动了手,正好落入设计好的陷阱,小妮目睹自幼习武的楚琦被我打得"遍体鳞伤"而不还手,于是伤心愈绝,大声宣告此生就爱她的琦姐一人,除了琦姐终身不嫁,而"奄奄一息"的楚琦也"口吐鲜血"声称此生就爱小妮一人,除了小妮终身不娶!

我气得晕头转向,抬手就打了小妮一巴掌。这一巴掌的后果是从那时起,我再没能和自己的亲妹妹单独见过面。
一巴掌后,乱哄哄的场面冷了场,随即小妮哭喊着陪楚琦去"急救",而我,则迎来了关峰不遗余力拳脚相加的"教训"。

那次的"教训"很深刻,深刻到我的生日连带前后各几天都在意识不清中度过,但是我不知悔改的态度也很坚决,坚决到只要有意识,就要咬着牙拖着断腿断手爬起来去找小妮,直到再被"教训"得失去意识。以前我也不知道自己那么经得住关峰的拳脚,我想连关峰自己都始料未及,到了医生摇头的时候,关峰不再动手了,改用镇静剂,可是药效间隙,终于爬不起来的我闭紧了嘴巴,坚决没有吞咽下一口水一粒粮食。

人做事情都是凭着一股精神和惯性,在不能动弹时我想清楚了很多事情,如果放在现在,我大概不会那样执拗,因为已经认清了悲哀又无力回天的处境,可是那时只觉得被迫害的悲愤,还有鱼死网破的决心。我的生命被关峰用营养液维持了半个多月,医生再次摇头的时候,他让人注射进来大剂量的强心剂后拔掉了插满我全身的管子,我至今还记得他冷酷的眼睛,还有认为自己就要解脱的轻松。

仪器搬走了,日夜不离的看守和医护也撤出了,空荡荡的房间一色的白,我在仅剩的床上盖着白布单躺着,意识格外清醒,却不能动。我忽然有了觉悟,这里就是为我特设的灵堂。可是不一会儿,关峰又出现了,带来了小妮,小妮一进门就晕了过去,可奇怪的是我连担心她的兴趣都没有。在那一刻,我恨她。可是恨,也只在那一刻而已。

关峰弄醒了小妮,小妮在我床前跪了很长时间,反反复复的说"哥,对不起",直到我听不见为止。再有知觉的时候,仪器又搬了回来,无数的管子又插在了身上,日夜看守我的人中多了小妮。小妮不是个特别爱说话的女孩子,可那段时间,她说哑了嗓子。看着小妮悲伤地含了盈盈泪光的眼,我想起了四年前那个希望我相信她的校花,我该相信她的,可我却没有信,在那以后,我也再没有见过她。我猛然发现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孽。

关峰总是在很微妙的时刻说一句简短却很微妙的话。他说我这样"已经给小妮小姐造成极大的困扰"。说楚家一贯"对无法控制的事情以使其消失来处置"。说近日来"小妮小姐的态度已经大大影响了我家小姐的心情"。我最终咽下了小妮喂来的一口粥。

小妮的笑容不再凄惨,我还没有支撑起自己的力气,关峰带来楚琦的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楚琦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和我结婚"。关峰则让我明白拒绝的代价,他说"不这样的话,你去鬼门关转这一圈就没有了意义"。楚琦没有等我答复便离开了,小妮却激动地冲进来抱住我说"哥,谢谢你成全我"。我对关峰说"你们赢了"。

两个月后,在小妮十八岁生日那天,我娶了楚琦。那一天,我见到的小妮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幸福的伴娘。那一夜,我遥望着灯影朦胧的新房,醉倒在伴郎关峰把守的斗室中。那一醉,嚎啕掉了我今生全部的眼泪。

我有了滑稽尴尬的身份,有了不必管理的公司,有了弄虚作假的文凭,却彻底失去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明天。
......

***********************************

我对关峰说"你们赢了",然后再不抗争。我明白了从前的抗争为什么没有用,因为从一开始,我所有的努力都被游戏规则设定为零。于是我只能高考失利孤立无援,于是小妮注定升学无望耽于享乐,于是我们全部失去了正常生存的能力,于是我们只有依附在这场游戏中,痛苦着或者快乐着。

我知道这一切是一场随时会结束的游戏,不管我本身多么勤奋或是懒惰,只要身在游戏中,就是不变的初始状态,需要规则制定者来维系脆弱的生命力,而且,即使有朝一日游戏结束,我也没有潇洒抽身的可能了。
可是小妮说"哥,谢谢你成全我"。

可是小妮很快乐。至少她还有快乐的梦想,那么我的失去还发生着效力,这样得过且过,或者就是活下来的意义。
倒在沙发上,我怔怔的看已经中断的电话,直到有人拿走了它。我起身上楼,已经没有继续清醒的力气。
......

这一次的"休养"是一周?还是十天?我早已学会不去猜想,之前的几年已是如此模式,近三年来这样的"休养"照样是家常便饭。只要关峰没空理会这边的事情,我的身体就必须"休养"。直到关峰有空,或者楚家唯一的上门女婿必须露面。

好几个麻木不仁的晨昏过去了,睡醒了发呆,听到敲门就下楼吃饭,吃完饭逐字逐句的审报纸,审无可审就不停的折腾电视影碟机,折腾够了再疯狂的玩电玩,玩累了上楼抱着乱七八糟的书接着发呆,发呆到睁不开眼又睡觉,过程总是一成不变。敲门声准时响起,我下楼,看一眼晚餐,端起一碗汤一饮而进,又掉头上楼。这是程序,即使不想吃,也必须将食物过目一遍好歹塞些什么到胃里。如若不然,程序便会由看守用恭敬但坚决的行动强制执行,被他们从房间抬至餐桌强迫进食的过程如同一场闹剧,几次后,我杜绝了那种践踏自尊的可笑表演。

夜深了,好安静,从花园飘过来淡淡的清香。我清醒的躺了很久,脑子里空空的,却培养不出丝毫睡意。这种状态就是混吃等死的最高境界吧?我几乎闻得到自己慢慢散发出来的腐烂气息。
"走开。"睁了很久的眼睛已经习惯黑暗,在房门被推开的时候我淡淡出声。这也是程序,不定时的监测我是否遵循着程序。

可是这一次程序似乎出了错,推开的房门没有立刻关闭,反而开得更大,不该现身的程序监测者走了进来,然后反手关上了门。我有些诧异,随手将用来催眠的大部头百科全书扔了过去,随即冷笑:"不知道我的房间是禁地吗?还是发生了什么特殊情况赋予了阁下违反规则的权力?"

来人不为所动,很准确的接住书扔到了一边,自己则直接走过来坐到我的旁边轻笑:"抱歉,我真的不知道小洛的卧室是禁地,更不知道违反了什么规则,不过,也真的发生了特殊情况......你没吃晚饭呀?"
声音有些耳熟,但绝对不是这里的人!我翻身坐起,却被骤然亮起的灯光刺花了眼。一只手飞快挡住了光线,耳边还是轻笑:"别勉强哦,小心伤了这么美的一双眼。"

我迟疑了一下,闭上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再睁开:"是你?"近在咫尺的竟然是习郁那张笑得狂妄的脸!我直觉的以总经理的角色入戏:"习总深夜来访,不知有何指教?"

"小洛还记得我?真是荣幸!这些天一直没见到你,连合约出了大问题都不露面,我还担心自己被忘记了呢,看来小洛是真的生气了,所以宁可坐视公司倒闭都不愿见我。"习郁的语气轻描淡写,无视我的不悦开始打量房间,然后打量我:"楚家大小姐的奢侈挑剔是出了名的,怎么小洛这里如此......简洁?还有,外面的层层戒备严密的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主人的卧室反倒连起码的门锁都没有?"

"喜好不同而已。"公司要倒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最好楚家也一并倒掉!不过有个人在我的房间指手画脚实在讨厌。我下床,在睡衣外套上晨褛往门外走去:"既然是合约发生了大问题,有什么建议就请习总到书房明示......"我顿住了,门外,横躺着两个负责夜间监视的看守!

"怎么?吓到了?放心,只是晚饭里的迷药发生了效力。"习郁紧跟在我身后,似乎很耐心的解释:"你这里的保全措施太完善了,我可是策划了很久才找到的机会,这种迷药进入人体五个小时才会发生效力,否则,就瞒不过关峰那些定时来巡视的手下。"

我慢慢往楼下走,所过之处都是寂静无声,看起来习郁下足了功夫:"你想做什么?"
习郁热络的揽住了我的肩膀:"为什么不吃晚饭?真的身体不舒服?饿不饿?请你吃夜宵好不好?"

"习总!"用力甩开习郁的胳膊,我拉大和他的距离,认真思索目前的状况:"您不觉得这样的行为有欠妥当?若是合约问题,请与关峰磋商,公司事务他可以全权代理,若是我夫人或者舍妹有得罪之处,也请与当事人开诚布公,不必到我这里旁敲侧击,若是......"想挟持我谋得利益,那就是机关算尽一场空了。

"若是什么?绑架你吗?"习郁负手而立,很古怪的笑:"小洛的脑筋动得倒挺快,我是想绑架你,有什么建议?"
果然,虽然看上去他并不像如此愚蠢的人。我皱眉,不再开口,忽然想到或许这也是程序的一部分,游戏里这个叫宁洛的白痴的GAME OVER 方式。

"不紧张?小洛胆子不小,我喜欢!来吧!"习郁毫无预警的一步跨过来攥住我的胳膊一扯,紧跟着趁我重心不稳膝盖一抬顶起了我的腰:"外面很黑的,抱你出去好不好?"
......

习郁的力量大得让我无法抗衡,而我也不会蠢到明知无用还张皇失措的喊救命,更不会徒劳费神思考是不是绑架、有什么目的,反正是与不是、有没有目的,左右事态的都不是我。从出门上车到抵达目的地,习郁待我如同宾客,而且真有一桌精美的夜宵准备着。然后我被带进一间很大的卧室,这次没用多少时间就睡着了,醒来时看天色已接近傍晚。

很开阔的一片水面,如一块翠玉镶嵌在葱茏的绿意间。我倚着栏杆静静的看,忘记了醒来时习郁说等我出去吃晚餐。

"喜欢吗?"我的肩膀搭上了一只胳膊,习郁的声音轻轻的:"你应该有印象的,你所目力能及的地方现在都属于我,当初楚家也同时看中了这里,并且意图大兴土木,而我认为任何失当的人工都会破坏四周的和谐,于是捷足先登了,说实话很费了些精力。那时也确实有些较劲的意思,所以就没有过多考虑你们计划将这里作为婚后居住地的事情。"

是吗?我有些意外,扭头看习郁,他也正在看我,似乎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联想起签约那日他所说的话,难道认为是这个过节影响了小妮对他的印象?自扰的庸人一个:"纵是山水奇绝,世界之大,怕也并非独此一处,况且人心向来喜新厌旧,何必自讨苦吃执著于不属于自己的事物。"

习郁显得意外,忽然哈哈大笑:"没想到小洛如此超脱!是我唐突了,先吃饭吧,然后换身衣服,我带你四处看看,湖边的落日确实堪称美景,说什么都不能错过!"
落日确实很美,却也不过如此。我跟着习郁在湖边漫步,心不在焉地听他兴致勃勃地解说。

"小洛,你似乎真的对这里不感兴趣。"习郁看出了我的索然无味,沉默了一阵,有些困惑:"那当初楚琦为何势在必得,甚至开出天价并传话过来说你对这里的落日情有独钟望我割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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