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道人间有白头————寒雨澈
寒雨澈  发于:2008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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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离低头看怀中的人,只是出去一会,需要那么担心吗?刚才那拥抱,脸上的担忧,还有,眼角处不小心遗留的泪痕。
都不是假的。
无论有多少隐瞒,有多少虚假,只有这样,真实得让人无处可逃。
这个人真的爱他,很爱很爱。
凤臻看着无离抱着赢墨央的手渐渐紧了,一垂眼,掩去了眼中的神色。
然后无离听到了凤臻很轻很轻的一句低语。
"先把他抱回去吧。"


日落时,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无离靠在床边坐着,床上的人已经换过了衣服,还没醒。
一旁桌面上摆着的药已经有点凉了,那道冉冉的白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了影踪。
无离就那样看着赢墨央,头发,眉毛,紧闭着的眼睛,然后是鼻子,苍白的唇。少了一丝生气,就会让人觉得分外地安静,带着一抹擦不去的柔和。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稚气。
--或者叫央哥哥。z
他比自己年长吗?一点也看不出来。
平时见着时,总是感觉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样子,现在睡着了,却突然让人觉得......好小。是的,明明是个修长的青年,却让人奇妙地觉得小。是那种让人想一把抱住,再不放开的小。
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无离脸上一热,明明知道没有人在看着,却还是局促地别过头。
这才感觉得到坐久了的酸痛。y
伸了伸懒腰,他站了起来,看了看床上的人,似乎还没醒来的迹象,便轻微地动着手脚,开始打量着这个房间。
卧室里除了床就是镜台,衣柜,小小的桌子,没有任何累赘物,窗台上摆着些植物,无离也说不出那是什么。墙上挂着剑。
卧室有两个门,一个通去书房,一个通去的是偏厅,便是那日他第一次到寂忘居时见到墨央的地方。
突然想起那日看到墙上的画上写着"寂然如灭,笑忘归处"的字,还有的,就看不清了,无离转身,便想走过去看,却看到书房那边的墙上也挂着一把剑,文饰挂佩,跟卧室里的那把很是相象,踌躇了下,还是向书房走了过去。
剑似乎是一对的,却被挂在两个房间里,巧妙地遥遥相对着,无离站在剑前细细地看了好一会,觉得没趣,便又向四周看去,书桌上有书,翻开地摆在桌子上,似乎便是赢墨央平日常常在手的那卷。
好奇之下,无离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正想探头看,一阵寒风不知从哪个角落吹来,吹得书页不停地翻动着,隐约看到有一页上突兀地记着些什么。
无离下意识伸手去翻,便看到有一页上,被从中间长长地拖过了一笔黑墨,分外明显而刺眼。
心中无来由地一跳,凑下头去,借着黯淡的灯光读了起来。
虽然墨迹覆盖在上头,仔细看却还能看到原来的笔迹。b
是一首花间词作,骤看只觉得哀怨无尽,再无它物,只是再细看时,便觉得缠绵萦绕之下,相思之深。
"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他轻声读来,不觉有些痴了。来来回回重复着一句,"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只有因为离恨的苦,才白了头......g
墨央为什么要在这一页上,生生画过一笔呢?
正想着,突然听到卧室里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无离吓了一跳,慌乱地把书翻回去,匆忙转进卧室。
赢墨央微微张着眼,应该是已经醒了,本来还是朦胧的表情,却在听到脚步声时一下子完全清醒了过来。
"墨央,你醒了?"无离见他似乎要起来,连忙走过去扶。
赢墨央任他笨拙地将自己扶起,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好一会,才勉强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道:"我真没用,小小雨水也会生病,没有吓到你吧?"
无离心中一紧,正要站起来去拿桌子上的药,却感到赢墨央的手似乎拉了拉他的衣服,可低头去看时,却见他的双手都收在被褥下。
有点尴尬地收回目光,无离又坐了回去,道:"药是凤臻开的,有点凉了,还是先让微晚她们拿去热一下再喝?"
赢墨央的脸似乎微微红了红,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示意他递过来,仰首而尽。
两人一下子便都沉默了,好一会,似乎硬是要打破这沉默,赢墨央突然开口:"对了,师兄呢?"
无离愣了愣,也便有一句没一句地答话:"他给你开了药就走了,说是有急事。让我们好好照顾你。"
"是吗?急事......对了,他本来好象是要到归彩国去的......"赢墨央喃喃自语道。
无离看着他的脸,迟疑了很久,才像是终于下了决心似的:"对不起。"
赢墨央微微一震,有点愕然地看着他。z
无离低头不敢看他,只是闭着眼把在心中反复想了多遍的话一道说了出来:"对不起,我心情不好便拉了习习陪我出去......没有跟你说一声......害你担心了。"
笨拙的道歉,别人说来就像没有一点诚意,可是,这个人,不同。
赢墨央浅浅地笑了,像拍孩子似的拍了拍无离低着的头,低声道:"是我吓到你了吧?没关系,是我太紧张了。以后想出去就去,不要因为这次就有了顾忌。不过一定要让人跟着,习习也好,我也好,其他人也好,别一个人去。"
无离摇了摇头,紧接着又点了点头,抿着嘴不肯说话。
赢墨央忍不住笑了,这个人啊,从小就是这样子,这是他理亏的表现,只是,大概已经很少人知道了吧。即使知道,也已经忘却。
"对了,你说,心情不好......是有什么不如意吗?是不是有什么人对你不好?跟我说,没关系的。"
无离猛地一抬头,对上赢墨央的双眼,只看得满眼的温柔,忍不住又低下头去:"没有,就是下雨了,心里烦躁。"
赢墨央笑了笑:"那倒是,从前在京城里,三两月不下雨也是有的,像这样没日没夜地下,不算常见。下也不大,断断续续像个小媳妇似的,不像这里,下得凶狠,像是要把什么隔绝似的。"
无离回头看窗外,夜色沉了,外面有什么已经看不清,只是听得雨声很大,有些什么在窗外微微发亮,仿佛便是雨帘。
"人家说赏花品酒是人生一大乐事,其实赏雨也一样。之前跟师兄在山上的时候,两个人经常坐在山亭里,看着雨水挂帘地落在四边,真的很有趣呢!"赢墨央说着说着,唇边的笑意渐渐扩大了,"要不,我们现在出去看看?"
无离看他一副真要下床的样子,连忙按着他:"你的热还没散呢,乖乖给我留在床上休息!"话说出口才发现语气失了分寸,顿时局促了起来。
却看到赢墨央在愣了愣后笑了。y
灿烂得让他怔在了当场。从眼睛到嘴巴,整个人都在笑,仿佛会发亮一般。那种笑容,让他觉得,平日里墨央的笑,不过是图画上去的面具,只有这个笑容,真切得让人心动。
是因为那一句没有分寸的话么?
只是因为那一句没有分寸的话么?
无离无措地抓了抓胸口,坐在床边:"等你好了再去。现在呢,你好好休息就是。"
"睡够了。"赢墨央仰起头,笑看着他。b
无离有点慌乱地搔搔首:"那,跟我说说以前的事啊,什么都好,你的我的都没关系。"见赢墨央只是看着他笑,不禁更是手足无措了,想了想,又道:"要不就说你跟凤臻,你刚才不是说跟他在山上什么的,很有趣?"
赢墨央点点头:"恩,花静山离这大约一日半路程,师父云游的时候没人管,我们晚上就偷懒不练武,坐到亭子里说话,下雨的时候,要喊很大声才能听得到呢,因为雨声太大了。"
"你会武的?"无离有点诧异地看着他,一副书生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会动刀枪啊,虽然墙上挂着剑,可他一直以为只是装饰。
赢墨央笑了:"当然了,我们怎么能不学武,你也会的,只是忘了罢。我师父懂的东西很多,我学的是毒术和阵法,师兄学的是医术和易容,不过他好象还跟师父学了不少其他的东西,师父比较偏心他。"
"你不嫉妒?"g
"怎么会!我只需要学有用的就足够了,而且师父对我也很好,至少师兄的医术就比不上我的毒术了,师兄对我也很好,在山上那几年,都很快乐呢......"
"还有么?"
"......"
一夜的雨未停,无离一边问,一边看着赢墨央兴致勃勃地说,那是他,醒来后从未见到过的样子。
很坦率,有点任性,有点坏心眼,很真,甚至,有点吵闹。完全没有一丝平日安静温柔的痕迹。
这个才是墨央吧?干净单纯得让人心动。
无离看着累了睡去的赢墨央,那张被淡淡烛光笼罩下的脸,浅浅的呼吸声,犹如新生的婴孩,窗外的雨声中似乎还飘荡着那一声声夹着兴奋的话语。
他突然觉得心中有什么安稳了下来。
如果,是这样的墨央,从前的他,说不定是真的爱上过。


明明前一天晚上还下着雨,天亮时天却已经放晴了,一眼看去,有的地面已经干了,再找不到一丝雨过的痕迹。
窗台上站着几只鸟儿,细细地低语着些什么,很轻很轻,婉转悠扬。
无离动了动,肩膀处传来一阵酸痛让他猛地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已不知什么时候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才一坐起,就感觉到有什么从背后滑了下来,回头一看,落在地上的是一件薄被,无离愣愣地看着那被子一会,猛地捡起来,回过头去,床上果然已经没有人了。
"墨央!"无离心下一慌,匆匆地跑过两个房间,却还是不见有人,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口气,才意识到自己太紧张了。在这个地方,那个人是绝对不会受到伤害的。
自嘲地笑了笑,无离整了整衣服,将手上的被子放回床上,才拉开门走了出去。
迎面撞上来的便是一个白衣少女,猛看上去也分不清是微朝还是微晚,无离看了看她的衣服,又看了看脸,好一阵,才开口:"微朝,你们少主呢?"
微朝匆匆行了个礼,才道:"少主在南园的药田里,他说公子应该快醒了,吩咐奴婢来伺候公子。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公子是在这里吃呢,还是回去再吃?"
无离定眼看了看过道外的天,突然脸色变了变,"不用了!"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在原地的微朝先是一怔,脸上随即染上一抹讶然。
终于,动心了?
都以为不过是执念太深,却原来,一切都是注定。
微朝站在那儿,眼里深处,不知是喜是悲。

雨没有停。只是原本那倾盆的气势已经灭了,只剩那无边的缠绵,很小很小,乍看分不清是否真的在下,久了衣物却是一片潮然。
赢墨央身上穿着一件轻巧的布衣,半蹲在地上摆弄着那田中明绿的叶芽,微晚撑着伞就半跪在他身旁,脸上又是焦急又是无奈。一看到无离,眼中顿时一亮。
"无离公子!"声音中居然还隐约有点喜悦。
无离也顾不得应答她,只是走到赢墨央面前,"你这叫好了吗?怎么就跑出来了?亏我昨天还守了你一晚,你就这样不爱惜自己?"情急之下,语气不禁有点冲了。
赢墨央抬头,愣愣地看着他,见他脸上那淡淡的怒气,却突然一笑:"离,你......担心我?"
无离怔了怔,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从昨晚就一直在操心,明明只是......只是连关系是什么都说不清的人,却不知不觉便挂在了心上。
像是怕被赢墨央发现脸上的不安,无离正要别过头去,却见他已经站了起来,笑了笑,道:"没关系,我已经没事了,只是小小风寒,有师兄的药方,早就好了。"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微晚站在一旁,悄悄退后了一步,不忍心再站在两人中间。
少主一直不敢挑破,无离还不愿承认,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老天爷,看着这两个人,你不会觉得你太狠心了吗?
"少主,少主!"就在这时,一个人匆匆忙忙冲了进来。
微晚刚抬头,便看到赢墨央和无离都明显地松了口气,不禁又是一叹,再看才发现进来的却是连卿。
连卿一站定,才觉得场面有点诡异,有点尴尬地摸了下头,却不知为何,嘴角动了动,似乎要笑的样子。
赢墨央侧眼看他,扬眉:"怎么了?"
连卿掩饰地清了清嗓子,才道:"是药铺的事,刚才有人回来说,除了宝妈那些药,其他跟我们约好要送药来的人都没出现。"
赢墨央神色一敛,皱眉道:"什么叫没有出现?"
"就是没有送药来。现在铺里的一些常用药材已经有好几样缺了货了。"
无离在一旁忍不住问:"常用的药材不是应该自己种才是吗?"
赢墨央笑了笑,道:"一来很多药材并非短时间可以种出来,再说,地方气候不同,加上园子里的地也不多,我只挑了些我需要而又比较合适的药材而已,想着其他的药材,只要有钱不愁没有来源。"
"可是现在......"无离看着他。药铺里缺了药,是很严重的事吧?
连卿也接着道:"而且铺里说,一些去寒的药也快要用完了,再这样下去,是绝对不能开门做生意的了。"
赢墨央哼笑了一声:"终于动手了啊,我还以为他会找人来封铺呢,只是断了药源而已......"
无离听他这么一说,脑海中似乎闪过些什么,不禁失声道:"难道是,那天那两个人......"
赢墨央见他已经想到了,也不隐瞒,无所谓地道:"八九不离十了吧,要么用钱收买,要么将县老爷的名号打出来,要让那些只看钱做事的人听话,再容易不过了。"
无离听得瞪了眼:"这还有王法的吗?县老爷就任他们乱来?"
连卿啧啧道:"公子,你这就不懂了,那是县老爷的女婿啊,哪有人帮外人不帮自己人的啊!"
"不是从来帮理不帮亲吗?他们本来就没有道理,县老爷这样包庇自己女婿,就不怕上头怪罪吗?"
赢墨央听无离说得激动,不禁一声轻笑,无离有点茫然地看着他,只听他摇首道:"离啊,你这就不懂了,在国,君主也是是至高的,但若到了地方,只怕就是君主,也只能忍让三分,猛龙不及地头蛇,若说王法,在这里,县老爷才是王法呢。至于再上头,官官相畏的意思,你总是知道的吧?"
"这,这......"无离一时哑口无言,"那怎么办?"
赢墨央一挑眉,笑得更深了,"还能怎么办!"
见赢墨央没说下去便往外走,无离追上一步:"你去哪?"
"到铺里去。"赢墨央回头,"连卿,这事不用告诉师兄了。"顿了顿,才微微一笑接下去,"你知道这种小事我可以解决。"
连卿被镇在了原地,只是点了个头,说不出话来。
"我跟你去!"无离有点奇怪地看了看连卿,连忙追上赢墨央。
"不要,你留在园子里就好了。"赢墨央头也不回地直走。
无离也不放弃,死跟上去:"不行,我要跟。"
赢墨央猛地停住,无离差点撞到他身上,才定了定神,便听得他说:"又不是什么大事,你留在这里就好了,我解决一下就回来。"
无离一手抢过一旁微晚手上的伞便吼:"你昨天还病着,今天再晕倒一次怎么办?我跟你去,再小的事情,让我跟去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我不想只留在这里当一个要依靠你米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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