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衡————慕惟
慕惟  发于:2008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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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诺著氛讶的交待,奉夕收拾了东西,随太子派来的侍从而去。


太子的宫殿自然与小小侍卫的居所大为不同。
特别在讲求繁华的现景帝的要求下,以路走来的各处楼阁,不难看出花费了匠师们多少的心血。
──无论古今还是这个时空,人们都是这麽喜欢追逐享乐,纸醉金迷啊......就算知道懈怠终致失道,这些帝王们都会忍不住诱惑而堕落,沈迷其中。
奉夕轻扇眉睫,收起眼底的嘲意,带著兴味观察这个他将要待下来的地方。

(找阿房宫赋先。。。。小夕赞叹真有这样的存在~~美景当前捏~~)
虽然明白这里面会由多少人的鲜血染涤组成,又见证了多少鲜血的暗地里的挥洒和诞生──太子这个位置在帝座之前就已经免不了争夺和死亡──奉夕仍忍不住赞叹。
杜牧写阿房宫: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乎几千万落。"

奉夕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也有"歌台暖响"和"舞殿冷袖",或是那些开妆镜、梳晓鬟的宫嫔,但这些楼台亭廊,比之杜牧的描写,已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比起他在襄王都稍有名气的墨兰苑,不知华美了多少倍。
而这里不过仅是一太子宫罢了,那其他地方,例如景帝的御寝宫不就──

奉夕还在那轻啧景帝的懂享受,侍从已把他穿廊过室,带到一房门前。
原来这是太子给奉夕安排的居处。
有点莫明,猜不出太子为什麽专门安排一处地方给他,奉夕谢过带路的侍从,推门进去。

一眼过去,全是木制的家具,上了黑漆,折射出暗光的同时,显出尊贵。
几张椅桌看似随意的摆放著,却带了一派悠闲之意,围了张木机,上面摆了的,竟是盆墨兰!
奉夕吃了惊,但仍继续迈进去。
房间竟是挺大的。
进到去还在後面布置了个小堂,书桌书架全部齐备。
再进去些,过了扇屏风才是睡觉的地方。

奉夕把东西放下,尽量让自己忽略躺到那张看上去很舒适的床上的诱惑,转回前堂。
逗著那盆墨兰的叶子,奉夕越想越是不明白那位太子的究竟。
不过很快,有人就来给他解惑了。


衡由忘不了那天敢顶撞自己的小侍卫。
更不清楚,为什麽自己会有种牵挂的感觉。
所以衡由连著几天,都跑到那个小院子去,然而他没再遇上那个侍卫。

无由来地他会想起那人的睡颜,还有那人唇角那抹恶作剧般的笑。
那种感觉叫想念。
是的,想念。
衡由清楚想念的感觉。
当年奶娘离宫後,伴了他足够长时间,却不能表现出来的感觉。

衡由不明白,为什麽会对一个只见过一面,只谈上几句话──甚至是让他气愤的话的人,会有了想念的感觉。
虽然不明白,但他觉得,只要再见到那人,他大概就能知道的。
而且,既然会想念他,那就把他留到身边来。
当年他还没有保护身边的人的能力,所以不能不奶娘留下来。
而今,身边那些个宵小之辈,那些势力,已经不足以造成威胁。
况且能进来做宫廷侍卫的人,怎麽也有自保的能力吧?

所以,衡由下了口谕,把那人调到身边来。

他还记得那人的名字。
奉夕,奉夕。
很自然地想起那人身上隐约的香味。
合著名字,也就联想到墨兰香。
墨兰奉夕。
在夕阳西下的时分,豁出生命奉献一切般绽现的墨兰香,带些凄绝和惑极人心,然後调零闭合。

墨兰是襄国的特产。
全国上下最为出名的兰,就是襄国的墨兰。
奉夕是襄国人。衡由知道。
同时也隐约收到有关襄国国主密谋行动的情报。
然而没有明显的把柄,襄国表面上仍以景为主。

──事实上离景偏远些的诸侯们都已经蠢蠢欲动了,周遭有些阴谋,衡由不会没感受到。加上民间传来的大多怨艾,除了景帝的奢暴,就是各诸侯们的压迫。
所以如何处理这些在景已是根深蒂固的诸侯制度,一直是衡由拿不住主意的刺。

对於奉夕的身份,衡由不是没有怀疑。
但他更在意的,是自己心里对奉夕的感觉。
上位者,不能够让自己的心出现空隙,那将成为致命的弱点。

但衡由的心实在孤独了太久,而正值少年容易情动的时期,不知不觉间,衡由的心已经挂在了奉夕身上。
──当然,这时的衡由还没有察觉这点。
甚至这时的他在回神时,已吩咐下去,将闲置很久的燕归阁指给了奉夕。──燕归阁,通常是太子伴读,或有一定身份的子弟,被他留在宫中时暂住处。──而年仅六岁就定了太子之位的衡由,却不曾有过伴读。
对著宫人疑惑的眼光,衡由只能收起有些悔意的感觉,硬著头皮粗著声要人照做。
最後......还亲自挑了盆襄国上献的墨兰,摆在燕归阁了去。


衡由难得地,提前结束了今天的议程,──两年前,衡由已经开始参政──快步走回自己的昭明宫。
匆匆换了身衣服,衡由就往燕归阁而去。

说真的,衡由对奉夕会有什麽反应,可是极期待的。
毕竟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奉夕不会不记得自己给了他多大钉子。──收到这份"礼物",奉夕大概没了头绪吧。
衡由恶意地笑笑。
他就是想让那个小侍卫心里忐忑一下,自己受的气才能平衡一些。

但他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这样一副情景。

依然是红色的侍卫服,但这次整齐了许多。鬓发也一丝不苟地束在冠帽里。
神情也是他不曾遗忘的清爽中带著庸懒,倚著木几托著腮,修长的指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著墨兰的叶子。
清亮的眼,茫然地看著那株墨兰,又像透过墨兰,看向不知名的地方,显然是在思考著写什麽。
那张比不上宫里那些丽人的容颜,再次将衡由的视线集中在一处。

空间一下子寂静。
衡由一路赶来时,激动高昂的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奉夕看著不知名处,衡由看著奉夕。
衡由的心,前所未有的安宁。
一如初见时,奉夕帮他扫除了那些疲惫时的感觉。

是奉夕庸懒清爽的感觉,让他得到平静呢?
还是奉夕这个人,让他的心找到可以休息的地方?

衡由没有深思。
衡由这时只觉得,时间就停在这刻,不再流动,或许是件不错的事。
他眼里出现了他自己也不曾发觉的温柔。

奉夕感到有人在看他。
不过这种没有危机感的视线,让本身习武人的警觉性,过了好久才提醒到奉夕。
然後他回头。
一回头,对上的是衡由过於温柔的眼光。

那种眼光,把他原本准备见著太子时的话,没有一句说出口。

奉夕看见的衡由,穿了件明黄色绣了不少纹饰的外衫,一头偏棕的长发,用支玉簪绾在头上,发尾则散至背心。
背著光,这位太子看上去没了当初那股孤寂阴郁的感觉。
特别那种眼神,让奉夕的心仿佛停顿了一下,就那麽一下。

两人都没有说话。
静默而带了温暖的氛围,绕著这两个无意地对视著的人。
最後是奉夕,在衡由的眼光下,不由得微红了脸,干咳一声打破这──有些诡异的气氛。

衡由回过神,自己刚才看著人家目不转睛的,让他很是别扭地转开脸。

奉夕有些讶异地,看著太子殿下微红的耳根。
忍不住想笑。
不过这似乎会过分了些,所以奉夕很勉强地压下自己想笑的感觉。
憋著笑,奉夕思考著怎麽挑起话题。

"那个──"明显带著笑意的颤音。
衡由恼怒地转回头瞪视那不识相的小侍卫,却不想正被奉夕看清楚那还没褪尽的红晕。
奉夕很不给面子地破功笑出来。
开怀的笑脸衬著那盆半开的墨兰,那煦然的感觉,让衡由不禁又怔了下。


"请留在我身边。"
衡由很自然地这麽说了出口。
之前的说辞早已经不知被丢到那个角落去,连原本持了的戏弄之心也没了踪影。
甚至用上了"请"字。
──要知道,让孤傲的太子殿下说出"请"这个让他会觉得屈了身份的字,是多麽难得。

而奉夕没有注意到这背後的难得。
他只被那字面上的意思骇了一跳。
留在我身边。
是留,是"我",是身边。
接近了可能就此达成的任务,接近了心里的矛盾,接近了──沦陷。

奉夕的脸有点红,一直留意他反映,难得有耐心等待答复──他自从遇上奉夕,已经出了太多"难得"的衡由,心里有些莫名的窃喜和陶然。
"请留在我身边。"他一字一顿,语气加深地重复。
稍微迟疑,再加上了句,"好吗?"

"好。"奉夕迎上他的注视,极为肯定的回答。
他自己才知道,那声音里曾有过多少的迟疑和音乐的不安。
还有,如雷的心跳。
不是害怕,不是紧张。
奇怪的反应,奉夕对这意义模糊的心跳,如是定义。

接下来的日子,比奉夕想象中更安宁。
没有人来不识相地讨好或示威,天天做的事情,只是伴著衡由。
书房,议事,日常,休憩。
偶而玩耍发呆。
不可思议的平淡安宁。
如是三年。
奉夕找回了来到这世界後少有的欢喜。
奉夕开始尝试成为衡由真心的朋友。

──如果他们没有背负上各自的身份的话......
──如果他不用在衡由背後做上些心下愧疚的动作......
──如果......
世上没有太多如果。
所以当一切毫无预警地爆发时,无论奉夕还是衡由,亦或一直偷偷关注著他们氛讶,都被弄的措手不及。

襄王起事。
就这麽一个消息,将往日积聚下来的平静表象,一下子打得粉碎。

犹如一真惊雷,恐慌在连著几个城被破,好些诸侯授首称降时,席卷了整个兆京。
联合了外族和好几个诸侯的大军,直直地朝兆京而来。
养尊处优惯了的佞臣们,一下子就乱了阵脚,衡由怎麽做,也无法把这惶惶人心平定下去。
衡由变得极少回自己的宫殿,一堆堆工作和应对臣下百姓,让他缺少休息的时间,脚步不停。
奉夕把他的憔悴和焦虑看在眼里。
他只能默默地跟在他身边,予以陪伴作为安慰。
那动乱背後,多少都是他和氛讶的功劳。
何况起兵的,就是他名义上的父亲。

兆京需要一场胜利。
士兵需要士气激励。
是年十月中旬,衡由亲自带兵,开赴前线。
奉夕作为随军将士、太子亲信鸾前同行。
风云突变也潜伏於此瞬。
这次离开兆京,两人再回来时,无论身份还是别的什麽,都变得,让彼此遥远。

那段难得的安宁时光,那个午後花圃的相会,都成为了触碰上都会疼痛空虚的破碎回忆。
还有些东西,在刚萌芽时,就被埋藏得不见踪迹。
直到好久好久後,直到根深植木成荫时,才惊觉回首。
但,人事辗转,尘世无常。
面目全非。


衡由接过侍官碗。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滋润了干竭的渴求,直直落到心洽里,那冷意也这麽哽在心中,难以消散。
全军十万将士,现在只剩下三万多,好一部分,还是伤残弱兵,堪堪被困在了这弹丸之地。
顺木城过去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城,也就造成了粮食和地域的需求不足。
内里是一日比一日消沈的军心,外面是气势滔滔逼人的襄王大军,这样的状况,让衡由头疼了一天又一天。
他对派往兆京寻求的锾助不抱太大希望,而现下的处境,也没了应对之策,三万疲惫之军对上人数一倍有多切养精束锐的襄军,会有怎样的结果,已经毋用多说。
错只错在之前的判断失误,丢了先机,损兵折将。
现在这麽僵持下去,除非奇迹出现,他们都不得不降了。
但他是太子啊......
而且──
奉夕在自己的身边。
他不希望涉上奉夕的安危。
所以他忽视奉夕的意愿和心里的不舍,硬把他安排去照看军粮的职位。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念起那即便在军中、仍散著幽幽墨兰味道的人儿来。

情况在意想不到的恶化。
军中起了流言,直指衡由。
怨意和不满悄然地蔓延。
然後襄军派出了使节。

使节是衡由,怎麽想不不会想到的人。
有过几面之缘的氛讶,和──
奉夕。
衡由突然觉得自己面前这个朝夕相伴过的人,让他焦虑中仍想念担忧的人,现在陌生得,让他肺腑俱冷,冷入骨髓。
疼痛纠心。

这场战争有太多的出乎意料。
谁都不曾预想到奉夕出面的後果,也多麽的、多麽的光怪陆离。
竟然没有士兵怪一个潜伏在军中、跟在太子身边的奸细。甚至他们还感激这个王子,把他们从战争和生命危难中脱离。
人言的可怕在此能见一斑。也只能怪衡由不懂得拉拢人心,和过於孤傲严厉。让那些暗中的钉子有了可乘之机。

奉夕无法抗拒、无从辩解地接受这样的境况。
他永远无法忘记,衡由那时的目光。惊愕,愤怒,哀戚,绝望,最後冰冷无情,再不起波澜。仿佛他在他面前,变得什麽都不是。

奉夕的心,好痛好痛。
痛得让他的思维更清晰,清晰到,察觉自己潜默中变化酝酿了的感情。
在失去衡由的目光时,他知道自己,已经爱得,连空气也不曾遗留。
不知道何时,已经爱上那个有著满身寂寞,用孤傲来免除伤害的太子,爱上那个老对著他面红的殿下,爱上曾经用温柔得含了宠溺的目光关注自己的衡由。
也隐约地知晓,衡由相似的同样不曾自我察觉到的心。

但一切一切,似乎都在这刻,消弭无声。
奉夕不顾阻挡,跑出自己的临时营帐,想去跟衡由说上些什麽。但在隔离幽禁衡由的帐篷三丈开外,停下凌乱的脚步。
见上面,能说些什麽呢?解释?又有什麽能解释清楚?
他做过的事,是无法抹去的事实;他们现在的身份,尴尬得,遥远和无奈。
奉夕沈默地站著,任由身後传来烦杂的呼喝,痴痴地凝望前方的帐篷,最後黯然转身。

十一
襄军在顺木一役後继续往前推进。
一路各关卡城,都没多大反抗就递上降书。
襄军势如破竹,直奔兆京。
兆京不久就被笼罩在铁蹄之下。
围城五日,帝都以丞相卫垌为首,领百官,奉上荣帝首级,开城请降。

衡由冷笑。
被禁在昭明宫里这些天来,他唯一显露过的表情,就是冷笑。
对自己的下场,他也没有真正关心过,也不用花上心思。
通常为了平悠众口,都去安自己做一个被软禁、剥夺了自由的王,最多最多,不过一死而已。那些人也只有这样的手段罢了。
成王败寇。
而被掌握了的失败者,只能成为任人搓捏的泥娃娃,不管你有过怎样的风光。

天下人都说做皇帝好,为了那个位置或了为了所谓的威名利益争得头破血流......最後不过功成一枯骨而已......
况且得到那个位置也必须付出得到那个位置的代价挑上天下的责任──要不也将成为一个被另一堆人以同样为昏君的借口推下来......
何况还有那麽多,根本连真相连背後的血泪都看不出的、被各种手法表象欺瞒了的百姓们......他们何曾知道,他做在这个位置上牺牲了些什麽,放弃了些什麽......

父母手足那些所谓的亲情他从来没有享受过,连童年常人觉得他该有的快乐无忧万千宠爱不过是幻想罢了,连最基本的自由也在宫中繁杂琐碎的礼仪规律下不曾拥有过......
刻意地不让自己显露出对任何东西的喜恶,在礼教王学授道解惑的繁重学业以及那些阴暗处的争斗双重压迫下,他想天真也天真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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