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曲三千————dnax[下部]
dnax[下部]  发于:2008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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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啊。"清次皱了皱眉。
这么一来,秀家就必须要从那古野城搬出去另立分家,成为尾张支藩了。
明明就是叫人很失落的事,可是秀家看起来却一脸轻松。
"大概会把美浓的石津郡给我吧,你觉得那里怎么样?"
"嗯,很好。"清次想要分辨秀家究竟是故作轻松还是的确如此,但是坐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男子却始终笑得十分愉快,丝毫也不像是装出来的样子。
"主城若是能建造在山顶上就好了。"
从城中往下眺望,一定可以看到令人赞叹的美景,也许能看到伊吹山。
"不过时间还早,等到兄长继位,至少还有一年,明年卯月也照样能够在那古野城中赏樱。"
秀家笑着说道,随后又把手中的那封信塞回了清次的怀里。
"小心藏好了,可不要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
他刚要站起来,清次就一把扯住他的手,把他拉了回来,随后关上隔扇。
"要说几次才明白,总之别人都不行。"
他的手探进秀家的和服中褪下半边衣袖,手臂穿过腋下把他紧紧拥抱在怀里。
"不要离开我......"
就像是在抓住什么不让自己沉下去的东西一样,清次反复地说着这句话。
对他来说,这无疑是一句示弱的话,不能离开某个人,如果是对方是女人,那不过像是撒娇般的甜言蜜语罢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秀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却觉得那是因为经历了如此漫长的绝望空虚和寂寞之后,发自肺腑的言语。
清次有时候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清醒了也像是醉酒,但却只在秀家面前流露出这难以形容的脆弱来。
表里之间的差别是如此明显,明显到秀家都不忍心拿来比较,他可以杀人如麻,可以在妓寮中寻欢作乐令众多女人心碎折腰,可是却在酒醉后哭得像个孩子。
秀家没有提起那天晚上在酒屋里的事,一切就好像没有发生过,而且即使他问起,清次也绝不会承认。
在他清醒着的这个世界里,是没有流泪这回事的。
"我把半个城一起搬过去吧。"
秀家在他耳边笑着说:"不只是你,还有那些暗中恋慕你的侍女们,这院子里的茶花和银杏,这房里的每一件东西,全都一起带走。"
清次撩开他的衣摆,把他压倒在地上,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望着他道:"连久马大人也要带去吗?最近总觉得他要用目光把我整个全都刺穿。"
秀家笑了出来:"不错,你要小心一点,不要太过分了。"
"所谓的过分,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伸手脱掉秀家的和服,把头埋下去轻轻地吸吮着他的肩膀:"是这样吗?"
"不,还要更猛烈一点。"
清次牵动了嘴角,稍稍一用力地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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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长子光正为嗣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那古野城。
虽然有不少人感到意外,但毕竟这是一家之主的决定,而且也是顺理成章,无可非议的。
原本担心秀家的母亲阿舞由夫人会对此不满,可是书信送到关东之后,阿舞由命人带了回信,据侍女们传言,信中奥御殿阿舞由夫人最后写了一句:"既然如此,那就当我没有生下这个儿子,将来分家改姓我也不会跟着去的。"
从这句话里很明显能够听出些怨愤来,但是无论如何,对于秀家的父亲德川纲成而言,最大的麻烦也消弭于无形。
虽然觉得对阿舞由略有愧疚,但是在政事上,纲成必须不被感情左右,坦然做出自己的决定。
在纲成看来,从京都亲王家来的这位正室妻子心眼并不坏,仅仅只是因为难以放下身份而被一些想要借着她往上爬的人鼓动,经常在她耳边说些诋毁侧室於序之方的流言蜚语,又让她把侧室所生的长子当成最大的敌人,因此时常感到危机四伏没有人可以依靠。
为了秀家能够当上藩主,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最后却仍然落了空,失望的心情可想而知。
事实上让秀家继承家督也并不是不可能,秀家虽然有公家血统,但是即使江户幕府的将军断嗣,也大多是从纪伊德川家选择继承人,更何况将军的侧室刚诞下若君,后继有人,根本就算不上什么阻碍。
只不过,和秀家比较起来,光正是绝对不甘心屈于弟弟之下当个家臣的,一旦纲成说出让秀家继承家督,接下去一定会陷入难以形容的混乱。
相反,若是让光正来执掌尾张藩,秀家就可以好好辅佐哥哥,这一点几乎可以肯定不会有任何意外。
作为父亲,德川纲成并不知道秀家私下对光正说的那些话,所以当他说出立光正为嗣的时候,还特地观察了一下两人的表情,秀家看起来是意料之中,一点也没有不满的意思,但是让纲成意外的却是,连一直想要听这句话的光正也一脸泰然,仿佛还若有所思,从头到尾都沉默不语。
尽管不清楚他们两人心中的想法,事情却还是这样定下了。
一旦浮动在众人心中的悬念有了着落,接下去的日子就立刻显出了前所未有的安宁平和。
整个年末都没有再发生什么让人不愉快的事,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渐渐开始有了下雪的征兆。
就在这个似乎并没有什么阴霾的冬天,一件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事,让曲折前行的命运稍稍改变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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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手回用人役:侍奉主君处理政务安排诸番事宜之职。

第四十九话?雪国
开始下雪是在一月的时候。
一个清冷的冬日,忽然间就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虽然并非没有见过雪景,但是一下子下得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遇见。
走在城下町的街道上,立刻就能看到美丽的雪景,没有夹带风雨,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一团一团的雪花旋转着降落下来,看着竟然不觉得寒冷。
因为这难得一见的美好景色,生性喜爱赏玩美丽之物的绿子,也就是森久马的母亲特地让自己的长子请秀家前来,为赏雪准备了一次茶会。
茶会的主持由一位大约三十多岁的女子担当,名叫阿凛,是茶道千家流的传人,在那一带十分有名。
对于久马的这项邀请,秀家还是一如既往,十分高兴地答应了下来。
而事实上,能够离开城中到外面转转,不但对秀家,对清次更是件不错的美事,当然,按照清次的心情,如果地点不是在久马家,或许就会更好一些。
绿子安排的这场茶会,是从寅刻开始的"晓茶会",所以在天还没有亮之前就要抵达。
凌晨的空气似乎特别的冷,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浓重的白色。
秀家在轿中听着轿夫脚下木屐踩在雪堆里的声音,他们的步伐显得整齐而有规律,并没有打破此时天地间的宁静,反而更凸显出了静谧的气氛。
光是听着这样的声音,就好像一下子没有了烦扰,连冰冷的空气都变得格外洁净,呼吸起来也特别顺畅。
到达久马家中的时候,距离寅时还差四半刻,算是勉强赶上了。
久马一家在门口跪迎,把秀家让了进去。
茶室设在一处幽静的庭院里,由侍女们领路进入其中,里面没有点灯,落座后只有清冷的月光映在茶室的地面上,在薄暗之中也仅只能听到煎水茶釜里传出的"松风"声。
门外雪花静静飘落,一瞬间让人有种连时间都停滞下来的感觉。
干净松软的白雪堆积在树枝上、竹篱上以及庭院中的石灯笼上,在月色和薄暮的交替掩映下,如同入画般唯美。
秀家抬头望着身边的清次,刚好清次也在看着他,两人在月光下相视一笑,同时又望向了外面的雪景。
这一笑虽然别人都没有看见,唯有久马看在了眼里。
他一言不发地听着茶室内的煮水声,直到月色退尽,天边浮现的鱼肚白色透过朦胧的纸隔扇映照进来。
银白的光辉倾洒在初雪的庭院中,映出一个玲珑剔透的雪之国来。
在座的宾客发出了赞叹声,一时之间大家都被眼前的景色所感染,尘俗俱忘。
秀家接过阿凛递来的浓茶,品过之后递给了身旁的清次。
浓茶轮流品,喝的时候必要在茶碗的同一个地方。
清次顺手接过秀家递给他的茶碗,转到刚才他喝过的位置也喝了一口。
这本来是合乎礼仪,非常正式的举动,谁也没有觉得不妥,清次喝完后又把茶碗交给下一位客人。
当他回过头来的时候,秀家的目光再一次和他相对,仿佛心意相通,虽然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可是别人的目光却连一点空隙都无法进入,简直可说是旁若无人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传来"啪"的一声轻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另一边。
久马端着茶碗的手一松,在众目睽睽之下,让黑色的茶碗滚落在了叠席上。
浓浓的绿色茶汁从他的膝盖上一直流淌下来,在面前汇成了一条蜿蜒的绿线。
"久马!"
绿子轻轻低呼了一声,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竟然在这么正式的场合上出这种差错,把刚才如此静谧美好的气氛全都破坏殆尽。
绿子望着久马,可是在茶碗打翻的一瞬间,久马却没有露出意外惊讶和措手不及的表情,反而一直盯视着坐在他面前的清次,那种漠然的眼神就好像打翻茶碗这种事,根本就是故意的。
"久马......"
绿子再唤了一次,才看到他抽出怀纸擦拭着身上的茶渍,然后不慌不忙地俯下身来道歉:"万分抱歉,打断了各位的雅兴,请允许我暂时告退一下。"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站起来头也不回地从门内走了出去。
"真是太失礼了,请无论如何不要见怪。"
绿子连忙代替儿子向秀家致歉,突然发生这种事,在座的其他宾客也感到十分尴尬。
秀家微微一笑道:"没关系,这是小事,久马在我身边那么久总也不肯犯错,连我都感到有点遗憾了,能让他出一次错,就算是弥补了这个遗憾吧。"
绿子一愣,立刻笑了起来:"殿下,您真是会开玩笑。"
被秀家那么一说,原本尴尬僵硬的气氛又活络起来,大家都松了口气,开始欣赏着茶室外的美妙雪景点头说话。
"难得今年的雪景格外美丽,秀家殿下要不要写下几句留作纪念呢?"
"这样啊。"
听到绿子这么说,秀家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清次,只见他牵起了一边的嘴角,显然对久马的离开感到别有深意。
秀家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记起前不久他说的,最近总觉得久马要用目光把他整个全都刺穿的话,不禁失笑。
他拿起绿子递过来的奉书纸,在纸上写道:
"晓月难久赏,雪树绕清池,融化去,实可惜。"
写完后放下笔,又侧首看了一遍,秀家看到那几行字中的汉字"久"和"清"时,不由自主地笑了笑,随手把帖纸举到了清次的眼前。
这个举动显然也出乎绿子的意料,她原本以为秀家应该会先递给她看才对,但是绿子对此倒没有多想,只看到清次的眉间微微一皱,好像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是多看了一遍之后立刻牵动着嘴角笑了起来。
"写得不坏。"
这么一说,其他的客人们也纷纷要求传阅,最后才传到绿子的手中。
久马的这位生母是出自名门的闺秀,在诗歌俳句方面也颇有才华,这时从他人手中接过这张帖纸一看,只感到意境虽美,但又流于表面,少了一份悠远之意。
可是等她抬起头,看到面前的两人相对而视,想笑又暗中克制,自己再细看了两遍之后,终于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哪里是在咏雪景,分明是在调情。
难怪久马今天会失手打翻茶碗,经过上一次在她面前说起秀家和那个浪人的事情之后,她也听到了不少有关于此的传闻。
这么看来,久马会生气也是情有可原的,绿子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对秀家的忠心不容有任何外力介入,在他心目中,如果秀家信任别人胜过他,那就是他自己的失职,是绝对不可原谅的。
绿子轻轻叹了口气,但是久马可能是搞错了吧,秀家此时并不是信任清次更胜于他,而是和这个男人彼此相爱着。
"真是个莽撞的傻瓜。"
绿子摇着头把纸放在旁边的漆盘里。
久马对于这件事完全是误会了,至少在当时,绿子确实是如此认为的。
这次以赏雪为名的晓茶会受到褒奖,宾客们在充分欣赏了日出雪景之美后,纷纷满意地离去了。
秀家因为难得出来,所以对绿子要求希望能一直打扰到晚上。
这个请求当然毫无阻碍地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虽说是客人,但是秀家在这里有着绝对自由,所有人对他的态度也是毕恭毕敬丝毫不敢怠慢。
久马家的庭院虽然及不上那古野城中的宽阔广大,但经过绿子的精心营造,也呈现出了少有的别致和精巧,尤其是在这个白雪皑皑的清早,朝阳刚刚升起一会儿,立刻又下起了雪。
雪花静静飘落在原本就积满了雪的院子里,穿着木屐的脚踩上去会传来十分好听的声音。
轻微的"喳喳"声在这安静的环境中显得如此神奇,令人几乎不忍停下。
秀家一个人走在院子里,清次因为抱怨说到处都是白的,看得眼睛痛,所以独自留在房里喝酒,虽然他对那些合乎礼仪的社交全都能做得很好,可是又经常对此表现出一种玩世不恭的不屑来,就好像听说要来久马家出席茶会,清次当时也对秀家说出"不过就是把茶水烧开然后再喝干么"这样的话,简直让人哭笑不得,可是随后在茶会上却又一本正经,仿佛深谙茶道的极致似的。
秀家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形容他,在小豆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明明就是一副浪荡的样子,可是越到后来就越显出了不同的面貌。
不过,或许就是因为捉摸不透,所以才会被吸引吧。
他把双手拢在袖中,望着压在树枝上的积雪,即使没有风,雪堆也在不知不觉中骤然抖落,轻轻地掉下来和地上的霜雪合为一体。
一个穿着单薄衣裳的小厮正抱着堆木柴从不远处的小路上经过。
小径上铺着圆石,扫去少许积雪后,地面反而变得湿漉漉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他一边走一边看着脚下,但是走到树下的时候,忽然一个踉跄,往后仰倒,虽然没有摔下去,手中的木柴却顿时散落在了地上。
秀家看着他跪在地上捡木柴,顺手也捡起脚边的一根递了过去。
"啊,太感谢了,实在是不敢当。"
仆役接过木柴后连忙惶恐地跪在雪地里埋首请罪:"打扰了您观赏雪景,请原谅我。"
"没关系,我只是随便走走。"
秀家看着他,面前这个正干着杂役活的男子大约二十岁左右,因为一直把头埋得很低,所以也看不到他的长相。
他身上穿着黑色的单衣,绑着白色的束袖带子,在这么冷的冬天还赤着两条手臂干活。
虽然在平时看来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就在这个仆役得到允许离开的时候,秀家的目光一动,忽然看到他右手的手背上有一道很深的刀疤。
那条刀疤还残留着硬痂,似乎刚痊愈不久。
看到这里,秀家想起什么,开口叫住了他。
"等一下。"
他说:"我有话要问你。"
这个时候,另一个仆役看到散落了一地的木柴赶过来道:"传兵卫,怎么这么不小心。"
那人一扯这个叫做传兵卫的男人,示意他跪下来对秀家说话。
可就在这一扯之间,从传兵卫的怀里掉落了一样东西。
看上去像是一段细长的白色木头,一落下去就深入雪中,份量似乎还不轻。
传兵卫脸色一变,立刻伸手去捡,但是秀家却已经开口道:
"那是什么,能拿给我看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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