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策————佟樱[上]
佟樱[上]  发于:2008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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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战庄也算得上厉害,这四年来居然能顶得住我们一波接一波的攻击,若不是他们的‘主人'不在的话,恐怕到今天无战庄依然会安然无恙吧?......对了,日门月宫那边最近有动静么?"
这问题一出,杜传略的脸上的笑容淡了很多,"没有,信部那里最近并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恐怕,那几人已经不在包围圈内了吧。"梁十三依旧笑着叹息一声。
"帝君何出此言?虽然一年多前有位蒙面人突破了我们对日门月宫的包围,但......"
梁十三手一收,那些闪闪发光的银针瞬间消失无踪,"若本君没猜错,那个蒙面人,定是‘兵王'烈百逸。"
杜传略皱了皱眉,"帝君是说......若那个蒙面人便是烈百逸,那么江湖上的事,岂不是已传进日门月宫里去了?但为什么这一年多来,都未曾听到那几个人的消息?"
梁十三眉间一宽,道:"恐怕是因为‘他'还未超越日月双君吧。"
杜传略略微一停,又回道:"但姚悾溪那方面并没有什么消息啊。" 姚悾溪,是夜圣教自多年前便放在日门的奸细。"帝君怎会突然问起这事呢?"
梁十三道:"自然是因为无战庄那个‘主人'了。你记不记得月前报上来的京城分教遇袭之事?"
杜传略道:"当然知道......虽然在手法与武功上都有些日门月宫的气息,但这可当不了证据啊。"
梁十三道:"本君最近心神有些不稳,恐怕......是‘他'来了啊。"
杜传略一时语塞。
自己是与帝君一同长大的人,虽然越大,帝君的心思便越叵测,但自己依然能从对方的小动作或表情看出些什么。
而六年前的行动,自己也是唯一一个远远看着梁夏二人的人。自然知道,其实当年帝君也是深受影响的。
当然了,自己并不知道帝君对夏古月的感情是否便是--爱。
帝君也是人,是人就不能避免有感情,因此若夏古月再度出现,恐怕会对帝君造成非常大的影响。
而这种影响,六年前他就曾经看到过了--那是帝君生平第一次,第一次如此狂浪凄凉地笑。
那种笑根本算不上笑,相反地,竟令人联想到哭这个相反的词。
况且,当年的计划原本是打算让夏古月与日月双君打起来,好让他们两败俱伤,永远不能再过问江湖事的,但最后的结果......帝君并没有挑动双方的情绪,而是直接让那三人选择。若是一切按原计划来,恐怕现今江湖上,已再没有日门月宫的存在了。
为了夜圣教,为了帝君,自己绝对不可以让夏古月闯来。
梁十三闭上眼睛,"书虫。"
杜传略连忙收拾心思,免得脸上表现出什么,让梁十三看出端倪,"属下在。"
可惜--
"不要打歪主意。"梁十三似笑非笑,眼睛慢慢睁开,道,"他要来,就让他来。如果他能在此时便出现在本君面前,证明他已成功地自日月双君手中逃出,甚至打败了那两人。你的武功虽然还不错,但六年前已不是他的对手,现在对着他时,恐怕是更没有把握的,你千万不要乱来。"
"可是帝君......"
"逃避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且不利于武道上的追求。若不能破除这心魔,本君又如何再上一层楼?"
杜传略低头,"属下......明白......"
梁十三道:"不说这件事了,两个月后的事,准备得怎样?"
"帝君请放心,怎么说这也是圣教第一次以主办方主持的盛会--虽然不过是让些无名小辈上去班门弄斧一下--该调度的人手、场地的准备、宴请的宾客......都已安排妥当了。"
难得地,听了这句话,梁十三向来冷淡的眼眸里此时突然染上了一点调皮的笑意,"真好真好,想来圣教真是人才济济,长江那帮叛徒的事也不过才发生十来天,五行使就已经摆平了,而江湖新人比武大会之事又有书虫你操心......本君心里真是大慰啊。"
杜传略从梁十三古怪的态度及言语中似乎觉察出些什么:"帝君......"
"好了好了,今天也讨论得够久了,本君有些累。"
"呃......那,属下告辞了。"
怀着满腔的疑惑,杜传略终究还是离开了梁十三的书房。
而这个决定,当天晚上,他就后悔了。
因为那天晚上,梁十三便离开了隐月谷,只用纸条留下一句让人哭笑不得的话。
--本君回来之前,教里的事拜托了。
梁十三从来不是一个玩心重的人。
虽然他也不是个工作狂,但抛下夜圣教的事务不管,独自一人跑到不知哪里去,这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大概,江湖上又要出什么大事了吧?

"帝君要去哪里?"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阻止了梁十三飞若流星的身影。
梁十三瞬间由极速瞬间停顿下来的身法简直完全违反了自然法则,看着那个自阴影里走出的人影,他笑道:"这么快便回来了?"
"若不快点回来,恐怕便见不到帝君这一面了。"唐漾人恭敬地行礼。
"这里又没其他人,十......漾人,你我之间不需要这种客套吧?"梁十三顺了顺被夜风吹乱的头发。
"我是帝君的属下,这种礼数自然是必须的。"唐漾人态度依然慎重。
唐漾人是个与梁十三一般,五官都不突出的人。
他的眉略嫌浓密、他的眼略嫌轻浮、他的鼻略嫌高隆、他的唇略嫌刻薄......只要是一个有正常美学水平的人,都可以从他的五官中找出各自的缺点来。
但部分是部分,整体是整体。
唐漾人那张由各有不足的五官拼凑起来的脸,却显得异常地有味道。不仅让人感到一种尖锐突出的美丽,更是张扬醒目得令人一见难忘。
单以外表不计气质的话,梁十三给人的感觉是一杯温和的茶水,唐漾人给人的感觉则是一杯浓烈的酒酿。
存在感如此强烈的人物,实在不适合当个下属。
但他偏偏却是。
而且还是梁十三的左右手。
"既然你回来了,教里的事我就更放心了。没什么事的话,便回隐月谷吧。"梁十三这么说完,便打算展开轻功,继续赶路。
"帝君。"不想唐漾人却再度出声,再次唤停了梁十三。
梁十三终于皱起了眉,"有事便说吧,何时你变得如此婆婆妈妈?"
即使被人如此批评,唐漾人还是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帝君真的要走?"
梁十三反问:"不然你以为我在月光下散步?"
唐漾人的表情前所未有地沉重了起来,而那张艳丽的脸上,慢慢凝结形成一股诡异的杀气。
"我会把他杀掉的。"
这一句话说得异常镇定、坚持、冷酷、毫无余地。
若他面前的是个定力稍差的人,听了这么一句冷得异常恐怖的话后,肯定会起一身鸡皮疙瘩,直觉得身子如同处于凉嗖嗖的冰窖中一般。
梁十三闻言直直地看向唐漾人,表情没有一丝的变化。
"只要不为教里惹上麻烦,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好了。"梁十三的语气便像叮嘱自己的弟弟不要闯祸般,依旧的温和。
显然没想到梁十三会给出这么一个答案,唐漾人眼光闪了闪,"帝君不在乎?既然如此帝君你又何必去截他?直接让他闯来不就好了?只要把他再次出现于江湖的消息放出,到时候甚至还可以让那些所谓的白道人士与他斗个两败俱伤。"
梁十三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一会才道:"我......在乎。只是我也不会阻止你动他,毕竟他是我教发展的一大阻碍。"
唐漾人脸上终于出现怒气,口气也变了,身上的气势越发地阴沉起来,"难道你已忘了师傅的恩情?忘记了师傅的嘱咐?!"
"我不敢忘记,也不可能忘记。"梁十三淡道,眼睛向远方看了过去,"只是......"
与其这么忍受下去,倒不如放手一搏。
人生匆匆岁月催,百年到头一场空。
尽管他身上有着师傅无限的寄望,但如今夜圣教已在武林立足,只要不出意外,不出几年,这江湖定然是夜圣教的天下。而如今教内一切井井有条,即使少了他,相比影响也不会很大,夜圣教并不只能是靠一两个象征性的人物支撑,否则它的寿命难以长久。
现在则是个好机会,让教内之人锻炼锻炼。
而即使自己继续在隐月谷待下去,迟早有一天......
也该是时候好好考虑那些事情了。
何况,他的确有点想那个六年未见的人了。
当年的选择,他并不后悔。
在未完成复教之举前,他的命,并不是他的。
无论对于那个完全与自己相反、拥有一切、生活在阳光下的男人抱有怎样的感情,他都不能让自己心软。
想来那个人遇上自己,可是个大大的不幸呢。
心里这么想着,梁十三嘴上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道:"这么多年了,你就让我任性一回吧,况且我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唐漾人依然坚持:"那件事我一定会帮你解决的,你何必一定要亲自去!"
"有什么比得过我更能引出那班匿藏甚深的拼命狂徒?这些年他们吞声忍气,怕也只是为了我亲自出马而已,既然如此就待我会一会他们好了。"
唐漾人见梁十三的决定不可动摇,脸色突然地变得平和,仿佛方才的杀气不过是演戏一样。"那为什么是他。"
梁十三一笑,很是云淡风轻。
"你不适合。"
说着,也不再解释唐漾人哪里不适合、不适合什么,轻功一起,人便迅速消失在茫茫夜幕中,让一点准备也没有的唐漾人愣了一下。
唐漾人眼神黯然了几秒,整个人仿佛泄了气一般。
良久--
"我也会把你杀掉的。"
夜风中,隐隐约约地,传来这么一句话,像是什么诅咒或者誓言,飘荡在空气中。
久久不散。

20江雾重遇结难解
江雨迷蒙。
虽然说四月还没到梅雨的季节,但在苏苑这处在长江边的水乡之地,天地间早已是茫茫一片。
人在这其中,就像进入了湖里一般,用手随便向前一抓,保准就能抓到一片湿漉漉的水气。
在这里,雨,不是下的,而是飘的。
如同雪一般,纷纷扬扬,如梦似幻。
在这个如同神话般美丽的苏苑的江边,有一个被当地人称为"缘绿亭"的小亭子。
令人奇怪的是,如今亭外明明雨粉霏霏,亭子里却是一片的干爽通透,那种南方特有的粘腻一丝不见,只留下怡人的温润,让人感到十分舒服。
而现在,在这个小亭子里,梁十三正端坐在石凳上,专心致志地看着石桌上以小炉炭火慢慢煮着的自山东快马运来的"天下第一泉"趵突泉的泉水。
待得泉水热了却未沸时,他往煮水的壶子里放入一把上好的杭州龙井,再看着茶与泉水慢慢交融,荡出一圈圈由浅至深的茶褐色,然后不再纯净的水开始慢慢沸腾。
又过了一会,水面上结起细小的沫饽,一个一个缓缓连成一片,看起来煞是可爱。
梁十三拿起一旁的煮茶器具,把现出来的沫饽置于熟盂中后,又停下手来,暇意地看着那眼前的茶具。
梁十三的茶艺并不是很好。
但他却很喜欢泡茶煮茶。
因为他享受这一瞬间。
看着茶叶在原本纯清的净水中浮浮沉沉,又或听着炭火"吡吡啵啵"的燃烧声,他的心情便会慢慢地沉淀下来,甚至有一种与天地浑然一体的感觉。
那是非常美妙的感触。
茶水再度沸起,梁十三回过神来,把先前盛出的沫饽浇在沸腾的茶水上,最后将茶水分置在两个同样大小的茶碗中。
分好茶汤后,梁十三只是把小炉上的煮茶小釜移开,并没有把炭火熄灭,也因为如此,小亭子里暖意团团,江雨带来的些微寒意丝毫影响不了亭内的人。
"我煮茶煮了近两刻钟,你便站了近两刻钟,不累么?难道我煮茶就真这么有趣?" 梁十三微笑着长身而起,再回身,正对着亭外那停留了好久不曾动过的黑衣人。"江风寒冷,进亭子来喝一杯暖茶吧,古月公子?"
夏古月依然穿着一身黑衣,头上那斗笠却不知道哪里去了。听了梁十三的话,他还是纹丝不动,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梁十三好一会儿,嘴上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讽道:"在下卑贱之身,如何受得起帝君亲手煮的这一碗茶?"
梁十三像是听不明白夏古月所讽为何、对于对方生疏的称谓也无多大反应般,一脸的不明白,茫然问道:"古月公子乃堂堂镇国武侯岳世繁岳侯爷之世子,又是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尊重的无战庄主人,更为上代带领武林群雄的武林盟主烈君鹤的唯一弟子,而你本身又是武艺高强,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又有什么地方能称得上‘卑贱'二字?"
夏古月嗤笑道:"如今在下已是武林中卑劣的代名词,这些虚有其表的名堂又能代表什么?想来在下有今天,还要多谢帝君的照顾啊。"
这么说着的时候,夏古月终于迈步走进了小亭子里。
经过这六年岁月,当年的逍遥侯,似乎有了些改变。
也不知是不是这几年在日门月宫闷坏了他,夏古月眼角眉梢间,少了一点当年的洒脱轻狂,多了点沉重与悲痛,尽管还是那样的风度翩翩,却再不如当年般亮丽,若说当年的夏古月是锋芒毕露的一把利刃,如今的他便是已然藏起锋利之处的古剑。
梁十三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与夏古月相反,他依然如当年般,沉静、稳重、温和......
冷酷。
今天他换回了没有成为夜帝之前的灰衣,但六年来的高高在上、运筹帷幄,使他早已没了当年那毫无存在感的样子,反而在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不容他人侵犯的威仪,令人不敢忽视。
对于夏古月的讥讽,梁十三并没作出反应,反倒说:"古月公子此去,目的地该是隐月谷吧?"
夏古月也收起了嘲讽,道:"没错,而且我正是要去找帝君你的。"
梁十三重新坐下,道:"看来我的直觉还真不错,特地来到苏苑总算是没来错,也没白等了。"
夏古月挑起右眉,道:"帝君在等在下?"
梁十三做了个"请坐"的动作,嘴上道:"若我待在隐月谷,你来的时候定有许多麻烦,而教中也会出现不少的死伤,如此不划算之事我怎么会做?"
夏古月大方地坐在梁十三对面,"在下倒忘了帝君精于计算了。"
被人当面如此讽刺,梁十三也不以为然,微微一笑,拿起一个茶碗,呷了一口茶,"哪里。只是我知道古月公子心里定有许多问题要问,因此特地前来等待而已。"
夏古月哼笑道:"那倒要多谢帝君的费心了。"
梁十三直直看着那个六年不见的男人,"难得我愿意回答,难道你便不想问?"
这问题问得夏古月一愣,低头不知想了些什么后,他道:"在下自然要问。"
梁十三笑,"请。"
夏古月道:"从一开始,便是你的计划?"
梁十三道:"是。"
夏古月道:"这计划,从什么时候开始?"
梁十三道:"在我知道你的身份后。"
夏古月道:"那是什么时候?在下的身份......"
梁十三道:"君山,道牙洞。"
夏古月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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