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七里
七里  发于:2008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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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官道,路上来往行人马匹渐多。
一拨人经过时拦下了马车,领头的问道:"那麻子,前路可有见一行五人?"驾车的是先前阻下巴洪疆那人,曹衡的仆人老骆。他摇摇头又要赶车向前。
那拨人不肯干休,三人打马堵在车前,一人甩开马鞭掀车窗帘子。
吴拓在脸上抹了一把,把原本沾着的土涂匀了。当先掀开帘子问道:"这位兄弟,我也跟你打听个人,你过来的路上可有看见一个灰衣少年?"
"没有!"
"当真?这可如何是好?"吴拓一脸要哭的样子。
那人啐了一口,暗道晦气,带着手下往前路追去了。
吴拓坐回来,车厢里数人给他这番行径惊得对望无语。巴洪疆伸手封了他四肢穴道再补上哑穴。"小爷,你安生点吧。"
先后又经过数批人马,有硬要查看的,曹衡带上面纱探头出去,数句便打发了。
"这些人一时间全找过来,定是曹二那鬼烟招摇的。阿衡,停车我们下去。"
曹衡摘下面纱,盯着他撇撇嘴。"现在想跑也晚了。"
路上一阵马蹄疾驰之声,朝小关山去的几拨人马已然回转。团团围住了马车,几个声音此起彼落的叫嚣:"请曹大家出来相见!""巴爷,怎么躲女人裙子下了?""吴拓小儿,将人头送上来吧!"
最后是曹翀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姐姐,请巴大哥下来叙话可好?"
巴洪疆捏碎了座椅边,"这死小子,连你也不顾了!"
"我本就是盗匪的姐姐,盗匪的相识,给人知道了也没什么。"
巴洪疆冷哼不语。

马车停在官道正中,周围的马匹人手越聚越多,直有上百之众。人来得杂了,倒没了出头动手的,只是叫骂不休。车外老骆端坐不动,车厢里醒着睡着定着的各自一派从容,奇异的静默。
曹衡忽然问道:"吴公子方才问那少年的下落,是当真要问?"
吴拓不能动,眨眼算数。
"就是你昨日在城下一直护着的少年?"
吴拓抽着嘴角笑。
"适才马车停在山脚,我见过他。独自往北边去了。"
吴拓神情一肃,开口道:"多谢曹大家。两位待吴拓坦诚,我也不瞒你们,"他一抖衣裳,竟站了起来,"我现下要去追那孩子了。"

第 13 章
吴拓掀开车帘出去,车内三人犹自惊疑不定。巴洪疆一手搭在车顶就要起身跟出去,身后伸过一只手轻按他手背。
"巴爷请留在车中。"关少钦说完便闪身下车。
车帘放下。只听吴拓在外头大叫:"吴拓在此,谁家抢上谁家赚啊!"
众人当即炸了锅,一哄而上。兵刃交击之声响成一片,没斩上吴拓倒先内斗起来。其中有一声悠长舒展绵绵无绝,磕飞无数刀剑,当是关少钦出剑。他一招立威,众人暂退,有人打问关少钦名号,有人觉出不对叫起来:
"吴拓呢?"
"趁乱跑了!"
"追!"
这伙人聚得快,去得更快。瞬息间走了个风流云散。

巴洪疆坐回车里,听着外间动静,不断思量。
"大哥,那吴拓竟会武么?"
"哼!"巴洪疆朝刘骁志一指,"我先前点这小子穴道时候,便觉他内力比显露出来的高上许多。没想到还有更深藏不露的。吴拓的穴道虽没点重,这一时半刻要冲开,功力着实不浅。他二人刻意隐瞒,相互留手,先后弄得伤病交加。这官场上的人,当真是不痛快的很了!"
"官场混迹本就不比山野戈壁讨生活来得自在。"
曹衡盯住他看,意有何指明明白白。巴洪疆只是不理,掀开一线轿帘,道:"人散了,我走了。"
不等回话,提着刘骁志纵身下了马车。老骆身形一动,巴洪疆大刀已然指在他颈侧。刀尖运劲,要点胸前穴道。
"老骆。"曹衡的声音从帘后平平传出,"让他走。"
巴洪疆收刀施礼,带着刘骁志往北追去。
官道上一时静寂下来。曹衡抱住琵琶,素手按弦,清幽的曲子从马车中隐约传出。马车缓缓行驶,唱到后来,只是反反复复的一句:思归,无日不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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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拓当先向着小关山中跑去。
关少钦追在他身后,再远便是浥城四邻八乡深山大漠中的各家盗匪,也有走单的黑道杀手前来凑热闹。百余人竭力狂奔,仍是只能远远的吊着二人踪迹。
转上入山的道路,关少钦提气急赶,几个起落到了吴拓近前。
吴拓轻功展开,步伐不急不徐,气息悠长。只是身上病着,额角已见了汗。他转头对关少钦一笑。关少钦出手一剑直刺他背心,势道凌厉,竟是避无可避的杀着。
吴拓疾奔之中躲闪不及,左脚绊在右脚上倒头在地下滚了一圈,以这么一记奇招躲开了势无可挡的一剑。他跳起来接着往前跑,头也不回的说道:"少钦,你别吓唬我了!你要试我的功夫,以后有的是机会!"
"你会武。"关少钦说得平淡,手上却想再给他一剑。
"是啊,你师兄没跟你提过?说起来我有几门功夫还是你师父亲传的。"吴拓如话家常,捡些无关痛痒的说。
关少钦越听越气得青了脸,正要发作,吴拓跳着脚叫起来:"看见了!"
两人跑在半山道上,山路蜿蜒而下,直通一片青山环围的谷地。平谷中浅草土径间,一个小小的灰色身影正慢慢吞吞的向北而去。

"徐冰--"吴拓一声长啸,群山回响,直有天地变色风云惨淡之势。
远远追着的众人听他叫得古怪,却也慑于其威。群起追逐之际,便有心存疑虑的也只好随着众人先抢上再说,不肯错过了良机。
徐冰听见了那声怪叫,声音在山谷回旋,到了耳中只是嗡嗡震痛。他站住脚,回头看看,远处半山腰上似乎有一群人影。他揉揉耳朵,接着往前走。
"这死孩子!还跑!"吴拓叫完径直从山腰扑下。在山壁间提纵跳跃,片刻下到山脚,拔腿疾奔过去。
关少钦看他行云流水一般在跟前演练身法步法,只想一剑结果了他。

徐冰快要走到山谷北面出口。
吴拓追到山谷中间,关少钦跟在后面,最后是一群刚下到山脚的盗匪。三处人等穿在一条线上。
线的另一头,徐冰正走着的前方凭空多出来一人一骑。
黑马,黑鞍,马上之人通身黑衣,黑巾蒙面,正拉开一张黑色铁弩,箭端直指徐冰。
吴拓眯着眼,远远看着箭头在正午阳光下绽出的一点锐光,灼目生寒。

"趴下!"吴拓大吼出声,不待徐冰反应,踢起路上数粒石子捏在指间。
第一粒先于铁弩而发,堪堪快于箭矢一步之距,打在徐冰腿弯。他腿一折,扑前摔倒,铁箭擦着身侧没入地下。
第二粒去势更疾,径取黑衣人手臂。黑衣人侧身一避,碎石半途转了力道,沉下射向马眼。黑衣人第二箭无暇再发,踢马生生平挪数寸。
第三粒飞石又至,这一回石头到了跟前忽散作数发碎石,袭全身要害。黑衣人舍弓弩而取弯刀,刀转圆环,尽数截下碎石。
黑衣人纵马俯身而前,弯刀余势未消,一个圆弧划开来,刀刃取徐冰首级。
吴拓三石发出,人已经追及近前,眼看着刀刃割下,手中没有兵刃,情急之间和身而上抱住徐冰往一侧滚开。
同一时,弯刀出招陡然加速,袭向吴拓背心,沿后颈斩落。

兵器相交之声就在吴拓脑后响起。
关少钦一剑自下而上,贴着吴拓头皮挡住弯刀。一击不成,弯刀有如活物般绕回,斜削吴拓颈侧。关少钦长剑流转,咬住刀身左右翻飞。
数招转瞬即过,两柄利刃须臾不离吴拓颈间。
吴拓一手摸到徐冰头脸探呼吸,一手立掌为刀斩身前马腿。那马甚有灵性,翻蹄来踹。吴拓笑骂一句:"这畜生!"捏住马蹄运劲便要拗断。
黑衣人弯刀划了一记虚招,收刀勒马。骏马人立而起,吴拓挂着手中徐冰只得放开马蹄。那人马术更较刀功精纯,马蹄落地即转,迅捷无伦的遁走而去,没在谷口的阴影中。
交手数合,那人稍有不利便即退走,竟是连面孔也不曾看到。
关少钦持剑而立,没有追击。
他三人相持比斗的功夫,一众盗匪已经围攻过来,曹翀领着数人趁隙而上。吴拓不及站起,关少钦一力接下四方兵刃。
剑交左手,出招便是一片血花飞溅,几件兵器噹啷作响的摔在地下。吴拓捡起一柄青霜剑,掂了几掂,道:"不趁手啊,少钦你再截下几个我挑挑。"
关少钦正挑飞一名大汉手中刀,长剑一转,压住刀柄,将大刀直直钉在吴拓双腿之间。吴拓连忙扯着徐冰站起来,拔刀在手。"少钦你别恼嘛,我这就起来帮手还不成?"
徐冰腿上伤得不轻,站不住。吴拓将两人腰带结在一处,顺手往腰上捏了一把,"看你再跑。"

吴拓与关少钦背对而立,将徐冰夹在中间。两人一刀一剑,抵挡百余人潮水般断续涌上的攻击。
这些人领头的都是道上有头脸的人物,混迹多年,一个赛一个奸猾鬼精。眼见二人手下强硬,送了一批弟兄的命之后,都不肯折损自家人手,只是拿着长兵刃轮番缠斗。好在四下人众,暗器没能用上。
曹翀一身的古怪东西全无用武之地,摇着半柄扇子在外围指点叫嚣。
吴拓斩杀十余人,半身浴血,横刀直指曹翀:"曹二小子,你给我死过来,我要代巴大当家收了你这混帐东西。"
曹翀尚未答话,战团之外响起一阵长声大笑,声震山谷:"哈哈哈。混帐倒收起混帐来了!吴拓,这小子还是留着我自己收拾吧。"
正是巴洪疆赶至,他提着刘骁志,厚背大刀横扫开来,直有千军辟易之势。
众人惧其锋锐,又见他自行往人多处冲,纷纷走避。不一时,他便携着刘骁志来到二人身畔。拼斗良久,关少钦与吴拓各自挂了小彩,身上的血大半是敌手的,小半是自己的。吴拓本有伤病,现下神采熠然,面色却煞白,显见是强努之末。
"还是只有你小子安好啊。"巴洪疆看看徐冰,他身处乱斗之中,刀剑之下,倒与一般神色无二。静静的,浑不在意,再看还是觉出一句邪乎。

刘骁志穴道已解,看看跑到这般情势中来,也只有苦笑。
"现下紧要关头,你们两个再别耍花枪,各自出尽全力吧。"巴洪疆道。吴拓跟刘骁志挤挤眼,刘骁志报以一笑,笑得诚恳过人。
四人并肩环围住徐冰,边打边向谷口移去,徐图脱逃的法子。无奈敌手势众,武功虽胜不得四人,智计不输。将五人围堵在谷中,连番消耗下来,终是己方吃亏。
这一仗从正午打到日落,逾见惨烈。
击退新一轮攻袭,吴拓以刀撑地,一手搭着徐冰肩膀,笑道:"刘兄,你那老爹当真绝情的很哪。"
"家父现下想必正在调派人手四下搜寻,咱们只需多撑个一时片刻。"
巴洪疆冷哼一声。
关少钦只是静立调息。
吴拓手搭凉棚往远山望,一边点头道:"不错不错。刘大人能顺便带些吃食过来就更好了。我饿了。"

第 14 章

山头当先竖起的正是浥城守备大营的旗帜。喊杀声喧天作响,四围群山密密涌下数百官兵。盗匪们乱了阵脚。
本是拿人领赏的买卖,就此被官兵剿了寨中精锐却是不上算。
众人不再恋战,簇拥着往谷口撤退。
官兵显是有备而来,埋伏调遣均作足了功夫。众人退到谷口,正撞在包围之中。这批盗匪都是些凶悍过人的,人数虽悬殊,仍与官兵杀了个旗鼓相当。
山谷中血腥弥散,惨号不绝。

有走单的数人仍想孤注一掷来擒吴拓,出招虽狠,全无章法。给巴洪疆大刀斩杀。
吴拓懒洋洋的看着,往地下一坐。腰带栓在一处,徐冰也给他带得坐倒。他犹不满足,索性摊开手脚,四仰八叉的躺倒在地下。
"咱们都歇着吧。"
不远处打的热闹。此间五人或站或坐,堂而皇之的歇下来。
一队官兵上来环围护卫。领头的那个禀报说太守刘大人正陪同巡查使陈大人快马赶至,要亲迎吴拓回城。
吴拓躺在地下,已然酣睡过去。

"巴爷?"关少钦忽然出声。
"关少侠,老巴离了三危山,仍是盗匪一名。官兵既来,我也该走了。山长水远......"
"后会有期!"关少钦接了下半句,抱拳相送。
巴洪疆大笑而去。
刘骁志张口欲言,终于止住。吴拓半睁着眼望他:"刘兄,方才离去那人可是你的相识?"
"不识,眼生的紧。"刘骁志会意而笑。
"咱们这一日一夜都不曾跟他在一处,自然眼生。"吴拓同他比着笑。
关少钦听不得他二人这般做作矫饰,避去一旁调息疗伤。
吴拓想起身边的人来,握住徐冰的手,柔声细气的问:"腿上疼不?瞧瞧打伤骨头没有。"半坐起来掀他裤脚,却看见他正在解两人结在一处的腰带。吴拓火气上来,捏住他膝盖一用力,徐冰痛得向后便倒。
"还知道疼,骨头好着嘛。"
刘骁志看着吴拓就要合身压上去的架势,咳了数声,找话来说:"吴兄,在下的功夫并非有意欺瞒。"
"好说。我何尝不明白刘兄的苦楚,且说我习这武功,原是被老爷子的旧友每日监督责骂教下来。练的时候辛苦,练成了更不敢给人知道。不然京城那帮龟孙子也等不到现在,早踢我跟着老爷子上战场去了。"
刘骁志提了个头,吴拓便放开徐冰,口若悬河的接下去。也不问及刘骁志情由,只说闲话,从少时的练功趣事到京城里的各家是非,一样样跟刘骁志细细道来。

谷口一场战事打得激烈。天色早已黑透,山谷中燃起无数火把,猎猎游移,映得天上星辰也黯淡了。
拼斗半晚,盗匪们死伤惨重,剩下大半被官兵擒获,只有数人趁夜逃离。
领兵的守备大人王冼命副官收拾战场残余,自己携了亲兵来见吴拓刘骁志二人。吴拓正说得热闹,刘骁志陪着笑听。
王冼冲前几步便向吴拓行礼,不住的自讨罪责,又拜谢吴拓大义救了小儿一命。吴拓听得摸不着头脑。
原来李钧染确是数日前死了。吴拓二人上门闹了一场,之后月余他身子虽将养过来,头脑仍是昏蒙。那日被守备公子王令越邀去喝茶,回程路上有一群来路不明的人冲撞,护卫们忙着推挡,回神时候李钧染已给人一刀捅死。
众人私下说起,都道是李钧染以前惹下的风流人命帐找上门了。
李重痛失独子却强自隐忍,直到昨日城墙上突起发难。其时吴拓阴差阳错的与王令越掉了个包。王冼怎不知李重恨煞之人实为吴拓,却只当他一番胡闹救了王令越,一叠连声的赞吴拓高义。
他高帽一顶顶送过来,吴拓笑眯眯的听着,坦然领受。

谷中喧闹渐止,众兵士整队听令。刘拯和陈桐终于打马赶来。
刘拯落地便快步过来扶持吴拓,难得他作出一副仓惶姿态,仍是风采不减。陈桐走在后面,神情怡然,笑容带着三分戏谑。
刘拯解释情由,昨日平叛之后,李重自刎于城头,戏班人众收押下来,有人交代是三危山的盗匪作乱,是以浥城官兵往三危山搜寻吴拓等人。剿平了山寨,却不见人。今日午间有人托书传讯于陈桐,这才领兵驰援山谷。
"曹大家?"吴拓盯着陈桐问道。
"吴贤弟聪颖,一猜便中。"陈桐笑得面含春色。
"骁志贤弟腿脚有伤,今晨多蒙曹大家马车相送一程。临别不及嘱托,曹大家玲珑心思却已想到了。"
刘骁志全不知道曾上过曹衡的马车,此刻也不能开口驳他的话,只是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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