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你就不要演戏了。接应的人马,已跟我联系上。主子说了,若要是你有半分二心,任凭我处置。你说......我该怎麽办呢?"声音中透著刺骨的冰凉。
"我,我......我确实是不知道啊!......不......不过,我听说倚红楼的花魁胭脂,是江枫的红颜知己......"男人终於敌不过这人的压力,颤颤巍巍的开口,语气满是邀功的意味。
"胭脂......?"突然,又一男子鬼一般从黑暗里走出来。肥胖的彭太守"扑通"一声吓倒在地,这男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护院都死哪去了?
这男子鄙视的瞄了一眼彭太守,抬头直视冰冷声音冰冷面容的男子:"这位胭脂,倒是旧识"
复又低头轻喃:"如此说来,这事情,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来到这倚红楼,已有四天,而他与江枫,也已三日不见。
江枫似乎真有什麽事情在忙,这些天,进入胭脂房间的生面孔,是越来越多。
但,他与江枫,都住在这胭脂楼内,没道理一面也见不到。看来,江枫是有意躲避自己。
可是,自己究竟做错了哪里惹恼了他?还是不明白。
那日与胭脂一番言谈,让楚寒洛想了许多。就像当日的回答,江枫,也许已经是他楚寒洛的一个新包袱了。而,这个包袱,到底有多重,到底装了些什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旧的还没卸下,新的,他又该往哪里背。
自从几次外出都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保护著,楚寒洛就再也没出过这後院的门。
日子就像回到了从前,他被困於一个笼子里,没有人给他方向,永远只能等著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的指示。
胭脂说,江枫是在自责,自责没有保护好自己。
这才明白,前些日子才鼓励自己变强的人,似乎从来没有信任过自己。
从水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居然是一副娇弱轻愁的模样。
什麽时候,已经变成了这般一碰便碎的样子?
曾经,自己也是会开怀的大笑,会稚气的恶作剧,会淘气顽劣的孩子啊。
心中忽来的不甘,忽来的激越,点燃了如水双眸深处的火焰。
楚寒洛一握拳,向江枫所在、胭脂的房间走去。
"江兄,楚某不是你养的猫猫狗狗,更不是碰一碰便碎的琉璃玉石。江兄曾说过,会带我在身边,让我见识,什麽是江湖。但如果,江兄肯给楚某领悟的江湖,就是这小小倚红楼的花花草草,楚某实在无法甘心。也许,楚某是自不量力了。但,既然江兄说,我们是朋友,那麽,你何不相信我一次?"
楚寒洛已经走了,江枫仍是愣愣的没有反应。
一席话,楚寒洛说得甚是激动,只是眼睛中多出来的一股高傲,只是唇角多出的一抹微笑,却使他整个人,仿佛都活了过来。
神采飞扬,就如那日酒楼上与自己同对秦厉,伶俐聪颖、谈笑晏晏。
那麽的......让人心动。
感受著这跳得杂乱的心,江枫突然笑起来,微笑、甜笑、大笑!
多日的烦闷,终於一扫而空。
楚寒洛啊楚寒洛,江枫终究没办法明白,对你的,是不是爱。
但是,在弄明白之前,绝不会让你离开!
十三、
"王爷,这是您要我们查的东西。"
"江枫?江枫是谁?"
"江湖人称自在公子江枫。此人不论在黑白黄哪道都有非常庞大的人脉,不属於任何派别,虽然有亲近的友人,但并没有台面上的组织。是现今最有名的武林贩子,但更有传言,此人暗中经营著一个暗客组织,专营暗杀暗卫以及情报方面的生意。"
"武林贩子?区区一个武林贩子你们竟然查不出他的行踪?"狂王的声音已隐含怒意。
"启禀王爷,这武林贩子虽然只是江湖中一个隐藏的角色,但比台面上的大人物更难对付。何况他的情报网之广,到现在仍然众说纷纭没有定论。狡兔况且三窟,要找到他,并不容易。"一直立於狂王身侧的儒雅书生轻巧接口,为无辜的探子解围。
"就先生的意思,本王只能等?等他哪一天自觉的现身?"
"恕墨竹直言,王爷为何一定要找到楚寒洛?就下官所知,楚寒洛只不过是个被王爷弃置已久的男宠而已......"
"够了!本王的事,论不到你们来插嘴。"
狂王面色阴沈的思索著,抬起头时,脸上已恢复一片平静。
"给本王备车马、暗卫,即日启程前往洛阳。"
"王爷......"名唤墨竹的青年还想说什麽,抬头见狂王不怒而威的气势,只有颤抖著收口。
"嗯?武林贩子?"楚寒洛诧异的看著对面人笑笑的双眼。
"如何?很有趣吧!这就是我的生意。所以我说,我只是个生意人。做这个,是有诀窍的。虽然总站在事件的中心,但必须得保证不被卷入。所以,也有一定的危险。"江枫语气轻快,但不无担忧。当初只是凭直觉的想带楚寒洛在身边,如今看到楚寒洛因他而置身於危险当中,心里不免悔恨。这也是这些天他对楚寒洛过度保护的原因。
楚寒洛笑了。看来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江枫已经开始真正的相信自己。从来,自己都被别人单方面的认为柔弱而需要保护。就像那人,为自己造了一个笼子,在囚禁著自己时,仍期待自己对他平等的爱。所以,因为自己的软弱,被抛弃,也成了理所当然。
第一次,被人以平等的身份接近著自己,不被认为卑微,也不被视为禁脔。被人相信,以一个能担当的男人的身份。这种感觉,真好。
......而且......
被人关心的感觉,也不坏。
江枫看呆了。
看过楚寒洛很多种笑容,然,如此和煦的、幸福的、清爽的笑容,还是第一次。
这个楚寒洛,似乎每与他多一次相处都能带给自己惊喜。
看著他毫不掩饰的灿烂笑容,江枫突然知道,信任对他而言,是多麽的重要。
如果,这就是自己现在能给他的,那麽,他不吝於给他全部。
"寒洛,既然我已说,会信任你,那麽,我必须让你明白你将面对的是怎样的危险。一来,可以让你选择是否继续与我同行,二来,也是让你考虑,在这种危险下下,如何自保。"
楚寒洛怔了怔,又笑著点头。曾几何时,与这个江枫一起,似乎,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寒洛,你应该知道,当朝皇上,并不是当年的皇太子。"
"这......"
寒洛疑惑,为何牵扯到皇家?虽然莫名,但仍是把脑海间的资料过了一遍。
当朝皇上虽是嫡长子,但并不受宠。而当时的太子,却是一平民妃子所出。因先帝对其母子宠爱有嘉,故不顾满朝文武反对(设定此朝为长子继承制),想将其推向帝位。天下父母心,先帝虽是明君,却也有如斯糊涂的一天。待到先帝大薨,这种爱,反成了害。
孤儿寡母,既无权亦无势。反观皇长子一方,有其母後一家为首的宗伯的支持,有其胞弟多年征战四方赢得的兵权,更有其长期打下的百官人脉。最终,逼得太子让位,逼得其母殉葬。
虽然当朝皇帝也是一不逊於先帝的明君,当年的事,也已被慢慢的模糊,慢慢的掩埋。但亏得多年在那人身边,即使并无知道的欲望,对这些事,楚寒洛确比一般人来得清楚。
"当年的事,寒洛大概知晓,可江兄,这与你将要告诉我的有什麽关联?"楚寒洛不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从来,无拘无束的江湖,一插入皇家纷扰,绝不是什麽好事。
"唉......正如寒洛所想。"江枫细细看著他,"当年,皇帝初登大宝,畏於人言,无法处理掉七皇子,也就是当年的太子。而七皇子也一昧当他的隐形人,并无甚动作。皇帝不久也就放下心来,待到如今,大局已定、江山稳固,皇帝终於回过头来料理他的七皇帝了,怎知此时,七皇子已经动不得了。"
"何解?"
"这七皇子,多年来,居然与江湖人士,暗中往来,培养了不少江湖势力。江湖人,不易控制,太过随性,更容易反噬。所以很少有皇家人愿与江湖扯上关系。可这七皇子,怕也是被逼急了,多年来,甚至已在江湖中拥有了不小的人脉,甚至已在暗处以江湖人马和当时拥护他为帝的人马培植了一组军队。一直以来,朝廷并不想与江湖正面冲突,所以,皇帝在没有把握时,也不肯轻举妄动。所以......"
"江兄是哪方?皇帝或七皇子?"楚寒洛静静地听著,这时已听出些眉目。皇帝,想到皇帝,便想到那人。毕竟,自己已不想与他再有接触......
"我?我哪方也不是。"看到楚寒洛惊异的眼神,"寒洛忘了吗?为兄只是个生意人。生意人只做金主交代的事。说起来,为兄这笔生意,接的可够冤的。本来只是要我查一批人,可居然引得皇家那边有动作。"楚寒洛自然回想到李烨对江枫的几次警告,"於是我不得不反查金主,却发现这事大有文章。此事与这皇位之争,只怕大有联系。这次我需调查的几人,都是或多或少与七皇子的亲信接触过的江湖人士,必须承认,这个生意,我接错了。即便是我现在所接触的情报,也足够被杀人灭口。更不用说被我调查的人,如何认定我。
"所以现在,即使硬著头皮,我也必须把它查下去。最近,锁定的目标,是三年前失踪的洛阳刀马门苏家三少爷。这苏家,是少数与朝廷交好的武林名门,苏三少爷苏白,本来一直深受苏老爷喜爱,可三年前突然被其父赶出家门,三年来音讯全无。"
"所以,楚兄认为,苏老爷苏三公子乃政见不和?"
"寒洛好推断!为兄也是如此认为。所以,来洛阳本是与苏老爷接洽,继而探察苏白下落。可我一到这洛阳城,便被人追杀,看来,人家已经找上我了。
"寒洛,很可能,现在不管敌方我方,都已将你算了进去。但,如若你选择离去,为兄必保你安全!"
楚寒洛当然知道,此番言语并无半点轻蔑之处,也并不是对自己不信任,纯粹是此人对自己的关心与保护。心头一暖:"多谢江兄,但,江兄既然将如此重要的事告诉楚某,以命托之,寒洛便更不能独善其身了。接下来的日子,还请江兄多多担待。"
十四、
楚寒洛。
李逍默念著这个名字,牙龈咬到酸疼。
从知道自己必须离开此人,他就知道必须忘了这个名字。
但,他可以忍受楚寒洛一辈子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他甚至可以忍受楚寒洛一辈子被怨恨与心碎折磨,但他不能忍受楚寒洛离开。
绝不忍受。
所以他追。狂王李逍,只为一人,失去理性。
"园林晴昼春谁主。暖律潜催,幽谷暄和,黄鹂翩翩,乍迁芳树。观露湿缕金衣,叶映如簧语。晓来枝上绵蛮,似把芳心、深意低诉。
无据。乍出暖烟来,又趁游蜂去。恣狂踪迹,两两相呼,终朝雾吟风舞。当上苑柳农时,别馆花深处,此际海燕偏饶,都把韶光与。"
玉指翻飞,胭脂轻轻弹唱。
"匆匆相见懊恼恩情太薄。霎时云雨人抛却。教我行思坐想,肌肤如削。恨只恨、相违旧约。"
软塌旁,一名蓝衫女子与胭脂相对而坐,不若胭脂的宛转低吟,此女声如黄莺出谷,脆若琉璃。
轻拢慢捻抹复挑间,一把琵琶,十分姿色,相得益彰。
江楚二人,早已陶醉在这七弦琴和琵琶的对唱之间。
上阙已落,下阙翩然而至:
"相思成病,那更潇潇雨落。断肠人在阑干角。山远水远人远,音信难托。这滋味、黄昏又恶。"
蓝衫女子唱罢,胭脂却扶弦深思,并未对上去。
"怎麽?我们的胭脂也有败下阵来的时候?水云姑娘,你真不简单!"江枫调侃。
被唤做水云的蓝衫女子低下头敛了敛身子,却也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胭脂姑娘,是不是不舒服?怎地脸色这麽差?"还是楚寒洛细心,瞧见胭脂带青的脸色。
"也许吧......公子......请回,恕胭脂不能令二位尽兴了。"
江枫皱了皱眉头,有些担心的想上前,被楚寒洛轻轻拦下。看到楚默默的摇了摇头,江枫只得告辞。
很多事情的发生,只需要一个转身的时间。比如一次天雷勾动地火的对视,比如一个人从爱极转入恨极的眼神,比如,一把刀,从一个人的手上,插入另一个人的身体。
江楚二人回头的时候,刀已经没入了胭脂的胸膛。
胭脂静静的望著水云。一个眼神,有的时候,是一生一世,有的时候,却什麽也没有。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咳咳......"咳出了血,却不感到疼,"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轻轻的声音,怜悯、嘲讽、释然......
看著脸色煞白的水云,胭脂笑了,笑出更多的血,一片黑暗降临之前,什麽都结束了。
这个时候,後院仍然是静悄悄的,
很难想象,这个地方,很多时候都是出尘的。任前院潮起潮落,後院里众人们洗净铅华,静看云卷云舒。
胭脂还在静静的躺著,失了血色的脸,一片冰冷死气的身体。若不是还有轻轻的气息,真不似活人。鸨母红妈妈说,这是一种心死。至此後,胭脂才能真正的畅意逍遥。
说著这话的红妈妈,轻轻捏著胭脂的手,就像是看著多年前的自己。这个时候,这个女人,才是真的老了。
江枫静静的靠在栏杆上,脑中反复著胭脂倒下去的样子。原来,她的"相思",是真。
当怀中拥著那似乎转瞬即逝的生命时,才知道什麽是"人生苦短"。
才知道,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通过时间解决,总有需要争取的,必须得到的,必须珍惜的。
楚寒洛默默的看著他,这时特别脆弱的他。胭脂的事情,也许看不明白,但可以想明白。
不免叹息。
痴,是苦。
自己何曾不是如此。很想安慰江枫,胭脂是对江枫来说很重要的朋友。但居然不知道从何说起,凭什麽说起。
"寒洛,我喜欢你。"楚寒洛一惊,一句这麽突兀的话语,很轻易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击中了自己,一时全不知如何反应。
"不是第一次说喜欢,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前阵子,我躲著你,是因为发现突然无法面对你。这对自认为纵横情场的自己而言是一种近乎愚蠢的违和感。
"於是我犹豫了。有的时候,付出,比接受要难很多。
"直到你出现在我眼前。我终於认为,我可以放任感觉,让时间来解决一切......"
江枫停了下来,有些烦躁地理了理头发,"我曾说过,我并不想逼你,但今天,我明白了,时间是绝对有限的,有些东西不能放手不能放任并且一定要争取。"
"寒洛......"江枫直直的看进他眼里,那麽温柔,轻轻的,撩起寒洛被风吹到胸前的头发,"对於你,我不会放手。"
十五、
"有的时候,付出,比接受要难很多。"
"有些东西不能放手不能放任并且一定要争取。"
这些字,温柔的扎入楚寒洛心里,就像江枫的感情。如水,一点一滴一寸寸的浸润著一片干涸的土地。
对於那段曾经,他从来只是一昧的等待。开始,等待著屈辱,之後,等待著感情。即使一切的风花雪月也许都是错觉。那份感情也许根本不可期待。
从来觉得被强迫,强迫接受掠夺然後强迫接受分离。从来怨天尤人,觉得从来无辜,却无奈被辜负。
可是,没有想过付出。没有想过,自己也可以不放手。
於是,他眼睁睁看著李逍莫名其妙的闯入自己的生命又莫名其妙的离去。哀怨憎恨从没停止,却从来没有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