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阳背对着车子,我没法看见他的表情,可他的声音却穿透了过来,说,小锐从我这儿走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你到底在干什么?你根本没看好他!!
顾鹏飞没说话,抹抹嘴角慢慢站了起来,他的眼睛红彤彤的,像只兔子,搭拉着耳朵的兔子。
陈旭阳见他沉默,冷冷的说,你无话可说了是吗?说完就又要冲上去给他一拳,我心顿时紧了,不要......算了吧,又不是他的错......大家都受够了,打就能打得什么事都解决了吗?如果行的话,我宁愿给你打死。
闭上眼睛,却没有听到几乎必然会传来的闷响,结果是小冰挡在了他面前,说,陈旭阳,我叫你来不是让你来打人的,适可而止吧。
那么秀气的一个男孩子,说起话来却有毫不输人的气势,看他还那么生龙活虎的样儿,似乎那妖孽的抓牙没能把他怎么样,结果大家都安全,只有我一个人栽了,这就好......这就好呢......
陈旭阳到底还是听了小冰的话没再计较,他回过头来打开车门,扶我躺下,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条毯子,盖在我瑟缩着的身体上,我突然抓住他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别......别去医院......他的眉毛颤了一下,接着握住我的手塞到毛毯下面,嘴里哄孩子般说着,好,不去,不去医院,我们回家......
最后他用热得发烫的手轻轻地从我额头上抚下来,将我的眼帘盖上,轻声说,睡吧,我就像中了魔法一般,再也睁不开眼睛,勉强支撑的意识终于陷入了深渊中去。
我的头疼得快要炸开,嗡嗡嗡的似乎有一大堆苍蝇围着转,嗓子干得发不出声音,黑暗中似乎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的声音,在我脑海里不断的回响。
你是学建筑的我是学建环的,我俩天生就是打配合的。
就算是一张专给你暖床的电热毯,也经不起你这麽折腾是不?
算我求你了苏锐,我不缠你了,你好歹回个电话让我知道你没出事啊,好不好?
你把第一次给我就不後悔?
得了,你那双天生的少爷手冷水泡多了都过敏,到时候还不得怪我。
苏锐,你怕我?
我想你,苏锐,我真的想死你了。
我不会再伤害你了,我会给你想要的,回来吧,苏锐?
我知道你还爱我,苏锐,身体是不会撒谎的。
苏锐,你不要我没关系,可你需要有人照顾......
就算她说的话是过分了点,可她是个女孩子啊,你怎么能这样?
苏锐,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都是为了你好,就算你不领情也不该这么说我啊,你叫我心里怎么想?
你不明白!锐,我从来没想过要放弃你!我爱你!
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重新开始好吗,苏锐?我们重新开始。
......为什么骗我?顾鹏飞......
你为什么骗我!顾鹏飞!!为什么!为什么啊??!!
我突然之间惊醒过来,出了一身的汗。
眼前是带着石糕花纹的白色天花板,我轻轻侧头,床边的输液瓶连了一根长长的管子通到手腕上。
手被床边的人紧紧握着,陈旭阳趴在一旁似乎睡着了,我动了动想要坐起来,他突然就睁开了眼睛,一脸的惊喜,说,你终于醒了?我张了一下嘴想要说话,他却又急忙说,肚子饿不饿?想吃东西吗?有粥,还有牛奶......
我淡淡地问,这是哪儿?我睡了多久?他说,是我家,你着了凉,回来就发高烧,今天是第三天了。
三天啊......真能睡的。
我突然开口说,顾鹏飞......他呢?
陈旭阳愣了愣,脸一下子就沉了,我这才发觉自己又说错话了,谁叫我一直梦见他呢,当然整个思维里都是他。
气氛僵了好久,终于陈旭阳说,我拿粥给你吃?我赶忙点点头,他于是起身出去了。
我还没缓过气来,门就又给一下子踢开,冲进来的是小冰,他见着我复活了,高兴得连连在我脸上啃了好几口,说,我就知道你跟蟑螂有的拼,死不了的。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这才发现他的左脸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痕,嘴角也有些淤青,忍不住说,小冰,你的脸......
他摆摆手,一屁股坐在我床边,轻描淡写地说,没啥,那几个也是软脚虾,不敢划深了,不过幸好吧里的一哥们儿帮我摆平了他们,否则的话要真给毁了容,我告儿你,我可是三无人员,属于城管重点打击对象,到时候只有到你家蹭吃蹭喝的份儿。我淡淡地笑笑,说,对不起,他愣了一下,说,别介啊,跟你开几句玩笑,谁要听你道歉啊,你还在发烧是不?说完就将爪子靠到我额头上来,我忙笑着打开了。
这时候陈旭阳走进来,手里端着一大碗粥,小冰忙站起来跳到一边,嘴巴还是噼里啪啦的不安分,说,得了你赶快吃点东西吧,别刚拣回来一条命就给丢了。
陈旭阳一言不发坐在床边,将碗端到我嘴边要喂我,我顿时浑身不自在,伸出手去接,说,我又不是残废,自己能吃。他知道我脾气也没坚持,把勺子递给我,看着我吃。
我把碗靠到嘴边,才发现自己虽然饿了几天,可一点食欲也没有,碗里是我最喜欢的皮蛋瘦肉粥,要搁以前我绝对是一锅的食量,可今儿个我闻着香喷喷的粥,居然有种想打呕的感觉。
我硬着头皮端起碗喝了几大口,嚼都没怎么嚼就咽了下去,哪知胃里突然出现一股力量将食物拼命往外顶,我一下子就将咽下去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陈旭阳吓了一跳,慌忙扶住我,不断地问,怎么了苏锐?哪里不舒服?不好吃吗?
我的胃不断的痉挛,完全给吐空了,呕出来的已经是清水却还是停不下来,脑袋里强烈的眩晕简直让我恶心地想死。
然后我听见陈旭阳几乎着火的声音,他朝小冰吼,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打电话叫医生!
38
住在陈旭阳家里已经差不多一星期了,整天被当作脑死病人对待,他向公司请了假,把正在经手的大工程一股脑儿地交给了二把手,自己呢,跟个家庭主妇似的窝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整天跟我面前问,今天你想吃什么?
据说那个长得跟731部队队员神似的阁下是他请来的私人医生,那老头上次来了后,就对我又把脉又验瞳的,折腾了好半天才下了个结论,说我得了什么强迫性厌食症,属于精神上受了刺激,进而影响到身理机能,这不废话吗,说了等于没说,就这么一个结论还得收好几大百的出诊费,一边受病痛折磨一边还得破财,我们病人容易吗?
为了让我能以最少的进食量获得最充足的营养,陈旭阳没事的时候就抱着本营养食谱啃,从来不下厨房的他整的满身都是油烟味,好不容易捣鼓出来的菜不要说吃,连正眼看一下都得抱十分的勇气才行,最后恼了,请了一个钟点工回来专门做饭,人家不愧是厨师学校毕业的,做出来的东西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可惜最终都被我以呕吐物的形式放归大自然。这样几天下来,我整个人瘦了一圈,看着吃的就恶心,勉强咽下去也只能吐出来,顶多喝些糖水,吃点维生素片,偏偏陈旭阳一天到晚什么都不说,就跟我讨论大江南北的美食,妄图从精神上勾起我的食欲,结果每次说得他自己都快流口水了,我也只能一脸茫然地盯着他。
自从我第一次想要自力更生上厕所最终以摔了个四脚朝天告终后,这一个星期我都没被批准可以下床,身上的有些地方有感染的症状,经常莫名其妙地就发烧,害得陈旭阳整天神经兮兮,动不动就给我量体温,医生来复查的时候想顺便换药,他居然不要人家碰我,把药留下就把人家轰走了,结果后来我才知道这人真是本性难移,原来想借换药的当儿顺带占我便宜,其他地方就算了,我是死都不让他碰我屁股后面,他一脸正经,说你不抹药怎么好啊,我只好坚持自己来,可因为怕痛就一直没抹,最后那家伙居然乘我睡着的时候溜进来给我抹,还不开灯,我迷迷糊糊之中怎么就觉得有人在脱我裤子,吓得我连踢带打又哭又叫,他给哄了好久才平静下来。
我住进来之后他就把所有的电话线拔了,也不把我丢在家里的手机拿回来,开始的时候小冰还不时地来看我,后来陈旭阳就不要他来了,我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就静下来,什么嘈杂都没有,静得有些不可思议,陈旭阳对于那个晚上发生的所有事一概闭口不谈,我也不想他谈,我强迫自己去相信那只是一场噩梦而已。后来有一天我从梦里惊醒过来,觉得口干舌燥于是想爬起来倒水喝,刚打开了一个门缝客厅里的光就漏了进来,陈旭阳拿着手机正在和谁打电话,他的声音很机械,似乎还蕴藏着怒气,说,......他在我这里过的很好,不用你担心......你不要再来找他了,你还想伤害他到什么程度?......闭嘴!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他的情况有多糟糕你知道吗!......我不想听,他也不想听的!我够便宜你了,你不要再惹我!......够了,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了,下次我不会接的......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他挂了电话,吐了口气站起来,刚回头就看见立在门口的我,脸上很是僵了一下,随后装做没事的样子走过来说,怎么又起来了?连衣服也不套一件,想上厕所吗?我面无表情地摇摇头,说,我口渴。然后他叹口气,让我回床上躺着,自己去倒了一大杯水给我喝,末了又不忘问一句,肚子饿不饿?见我摇头,才关了灯出去了。
那后半夜我一直没睡着,一闭上眼睛,仿佛所有的往事都浮现了出来,从遇见顾鹏飞,在一起,到分开,再到遇见陈旭阳,以及自己夹这两人之间的折腾,然后与顾鹏飞和好,最后竟然走到今天这种结果,越往后想,就越心痛,直到所有的快乐消失,只剩绝望。
我突然连眼泪也掉不出来,觉得很累很累,似乎已经早早地经历完了人生所有的幸福和悲伤,现在留下空洞的时间,拖一天算一天。
我只想休息了,好好地睡着,去做一个普通的幼稚的梦,永远不要醒来。
又过了几天,我几乎已经到了滴水不进的地步,以前陈旭阳给我煮的很清很烂的白米粥,我还能勉强吃一些,现在也已经吃不下了,因为身体的极度虚弱,伤口也不见好,还总是感染,似乎我的身体还在进行本能的积极自救,为了保存体力,我开始长时间的沉睡,渐渐的睡着的时间已经比清醒的时间多得多了,他守在我身边常常一整天都不出我的房间,后来索性把医生也搬到家里来住着,那位老先生也努力在尽自己救死扶伤的本分,他跟陈旭阳说,这样下去,只有输营养液,先把这条命吊着再说,于是我手臂上又插上了跟管子,各种各样的元素通过它源源不断地进军我的身体,实施最后的保卫战。
我每次好不容易醒过来的时候,陈旭阳总在我眼前,他会马上发挥在生意场上唇枪舌剑的工夫游说我吃东西,所以我的周围摆的尽是五颜六色的食物,都是高热量高脂肪,专门催猪的那种,我心想人家死的时候周围都是鲜花,我搞不好得被吃的所包围,不错,有创意。再者,他偶尔会拼命地将我叫醒,我们暂时别去计较他是用的什么方法,总之是摇,捏,拍,吼的排列组合,然后好不容易将我叫醒了,就只傻笑一番,然后说,行了,你睡吧,真是人都能气死,后来我有问他当时在发什么疯,他只笑笑说,我总是怕你一睡着就不知道醒过来了。
也许是营养液发挥了雪中送炭的及时作用,我的状态开始缓慢好转,现在的医学这么发达,有很多时候你想死都不一定能成功,有一次他居然买回来了久违的海鲜包子放在我面前,说,那条老路在拆迁,以前的店都不见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有卖这种包子的地方,你尝尝是不是原来那个味道?我麻木地看着他手中的包子,唾液腺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于是拿出一个自己咬了一口,表情十分夸张地说,味道好极了,我的心里突然一动,眼睛竟然有些湿润,都一个奔四的男人了,堂堂大公司的老总啊,在我面前怎么不是像个混蛋就是像个白痴?
于是我咬了一口他递过来的包子,可就是这么小小的一口,在嘴巴里就像一个还在活动的蟑螂一般,立刻引起我的食道进行排异反应,我本能地就想往外吐,他突然一把捂住我的嘴,我的脑袋被他给牢牢地压在枕头里,他眼睛里的光闪烁不定,声音有些抖动地说,不要吐出来,苏锐,吞下去,给我吞下去,我被他的又大又厚的手掌捂得喘不过气来,轻轻呻吟出来,双手不断抓挠着他的肩膀和手臂,他眉头紧锁,像在笑可又很痛苦的样子,他说,我告诉你我知道的,其实根本没那么严重对不对,你别跟我闹别扭了,苏锐,你不吞下去我不会放手的......
其实我明白,他怎么喂我我都不吃的时候,他在厨房摔了所有的碗,将从街上买回来的好菜全都倒进了垃圾桶的时候,那种焦急和无奈,其实我一直都感受得到他的这种情绪,只不过总是不与理会。
最后我闭上眼睛使劲儿咽了一下,勉强将食物整个儿吞了进去,他见我咽了,慢慢地放开了我,我感觉到那只热得发烫的手在离开我的脸时,手指在微微地颤抖。
可仿佛一切都是徒劳的,他放开我之后,我还是吐了。他脸色逐渐僵硬,接着将包子扔在一边,站起来就走,把门关得碰一声响,我想,任何人都有受不了的时候,他也快放弃了吧。
一切仿佛就像平静冰层下面汹涌的暗流,总会有压抑不住的一天,那天他坐在我床边削苹果,我一言不发地看着电视,接着他放在外面的手机在响了,他于是把苹果放在一边走了出去。
我晒着没有温度的太阳,眼睛慢慢地落到那把水果刀上。
我脑袋里什么也没想,完全无意识地拿起了那把刀,刀锋很利,跟新的一样,我将刀身贴在我的左手腕上,想,只要轻轻这么一拉,一切的事情就简单了,结果我只是随便想了想,顺便把玩了一下那把刀子,就被走进来的陈旭阳撞个正着。
我十分无辜地看着他几乎气急败坏的表情,他冲过来一把就将我手里的刀子夺了过去,刀身被他握在手里一抽,立刻将他的手心划得鲜血淋漓,他几乎是用有史以来最高分贝的嗓门儿冲我发火,说你活腻了是不是!有没脑子啊?!年纪轻轻的想些什么不好?!受了点儿屁大的委屈就寻死觅活的!你父母养你来干什么的?!你对得起他们吗?!你倒是拍拍屁股走人了事!你不想想他们吗?!他们该怎么办?!啊?
我张了张嘴,想要为我的无辜申辩一下,可还没说出来,陈旭阳就又说,......还有我呢?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你不想想我的心情吗?你的父母交给我的是一个完完整整的苏锐,难道你要让我亲手还给他们一个......骨灰盒子?
我呆呆地望着他,然后他不顾还在滴血的手,将我一把拥进怀里,力气大得让我喘不过气来。
过了一会儿,我突然听见他一字一句地说,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还有那个姓曹的婊子,我要宰了她。
我咬着下嘴唇,苦苦地笑了出来,为什么呢,我竟然是那么希望对我说这句话的人是顾鹏飞,真的,就算其实是不会做的,但说说就好,我就只想听他说这句话,毕竟是个男人,难道说也不说出吗?我是这么好哄的啊,是我连哄的必要也没有了吗?
我沉默地靠在他肩膀上,然后他吻了我,我没有躲避,可是紧紧咬着牙关不让他舌头伸进来,对于我来说,这个吻似乎接受得莫名其妙,陈旭阳对我做过的事应该早已超过了我能够原谅的范围,所以接受这个吻,在我的潜意识里,顶多是个礼尚往来罢了。
过了那天,他把房间里所有能够伤人的利器放进柜子里锁着,不止如此,竟然还将窗户安上了防护栏,将煤气开关装上保险闸,小题大做,草木皆兵,就差没把水龙头锁上防止我在浴缸里溺毙,没把插座全封上防止我触电了。
我的身体在他的悉心照顾下渐渐开始恢复,肚子有了饿的感觉,自然也能吃一些清淡的东西,与此同时,他好不容易请到的假也到期了,公司里的一把手缺席几天不是问题,长期群龙无首就有些麻烦了,他没办法,只好将我留在家里,上班的时间他就把门锁了不让我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