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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并不聪明,也绝对不傻,资质平平的的人。我父亲有很多老婆,当然也有很多儿女,我家里仆从甚多,他们大多非常势利,哪个主子比较得宠,底下的仆人就气焰高涨,走路都要横着走,其它的仆人也就多赔些小心。好在我娘有一张美丽的面孔,在父亲眼中还算乖巧可人,所以我从小也没受太多的气,上面的三位聪明兄长夺走了父亲对子女的注意力一多半,少数的宠爱,在我记忆中也不曾落到我头上过,因为我笨。
我家人口众多,住的地方也异乎寻常的大,新来的仆人往往要过很久才能不迷路,每天都会有人失踪在某个角落,她们不是迷了路,而是......咳咳,有的变成花园里的花肥,有的会让在井边打水的人从井里捞上来,还有的,会被打算去树丛中偷情的下人尖叫着发现......
据说我娘知道我的性别后,很是忧愁了一阵,从此烧香礼佛,祈求我能够寿终正寝......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这话要是让蓉儿,我的贴身侍女听到,非敲我的头不可......我的意思是说,我娘希望我无病无灾,平平安安的长大。
我父亲是做什么的?我家里是什么府?我没说吗?其实说了你只怕也进不来......我父亲没有当官,但谁见了他都要磕头,当然想给他磕头也得有机会遇上,我家被人称作\"紫禁城\",听听,不是府,是城啊,你想会有多大。
喂,你不要跑,我话还没说完呢,我叫定颜......
梦醒了,看看周围,只有我一人。我也真是,怎么忘了,没有人愿意陪我玩呢?就连做梦,遇上的玩伴也会跑掉......
明天我就6岁了,父王会赐我什么东西呢?我一时不想睡觉,把玩着垂下的流苏,是一对白玉狮子,还是镶了漂亮石头的匕首?总不会是一本什么兵书吧?那些都是父王赐给哥哥们的物事,要是赐我的话,应该会跟他们的不一样。
"咚"-一声轻响从院内传来,像是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会是什么呢?我睁开眼,一骨碌从床上滚下地,光着脚走到半开的窗前往外看。
银白的月光下,院内的景物一清二楚,一个黑衣人,站在桂花树下,我看不到他的脸,却感觉到寒毛直立的冷意,天哪,他看到我了?!不应该吧?我还在屋内,又没点蜡烛......
那个人不见了?
眨眼之间,桂花树下只有树影,树摇影动,刚才的人仿佛只是我的幻觉。
我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决定就算是会被笑话没胆量,也要从明天起让蓉儿陪我睡觉。
刚一转身,我差点叫出声来。
那个黑衣人,就坐在我的床上......他怎么进来的??
他是人是鬼?会不会在我叫出声之前吃掉我?先晕倒的话,被吃了也不会痛吧?我自己都有些奇怪,明明紧张的发抖,还会想到这些。
"不要怕......我只是借你这里休息一下......"他拍拍我的床,"你也过来坐吧。"
"......"
我抓着胸前的衣服,壮着胆,考虑要不要听他的话。
如果他真要害我,在我转身之前就能把我抓过去吧?
他歪着头,视线在我脸上打转,笑出一口白牙。
"是个男孩子吧?胆子好象不大。"
"谁说的?"我逞强的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他身边。
他身上有着淡淡甜腥混和着青草的味道,很好闻也很奇怪,跟蓉儿和娘身上的完全不同。坐在他身边,心不再砰砰砰的跳得厉害,睡意也开始涌上来,他要借我这里休息,我也不会那么小气的赶他出去,正打算拉他一起睡,突然记起侍卫哥哥提过的一个名词。
"你该不是刺客吧?"
他好象被呛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告诉我,"我只是在躲一个人,他不会想到我会躲在这里。"
"哦。"
"能帮我一个忙吗?去把蜡烛拿过来。"他脱下外衣。
"哎?"我呆呆的看他的动作,他要我帮他什么?
他侧着身子,露出肩膀,那上面长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点上蜡烛,我看清楚,那不是长在肩上的东西,而是被扎进去的,露在片面的部分,很像二哥射箭用的长箭的羽毛尾,在烛光下闪着微蓝的光,伤口边上的肤色也发蓝,瞧着挺诡异的。
"帮我把它拔出来,动手之前先用布把手包上......"他咬着牙说话,"会有黑血喷出来,别让它沾在你身上......等流出的血成红色,再用布把它抹上去......"他递给我一个小瓶子,继续叮嘱我,"千万不要直接碰到手......还有,你这里哪儿能藏人?我不想让其它人看到。"
他的手很大,也很热,热到烫手。
我努力记着他说的每一句话,并被他的问题难住。
"柜子蓉儿会去拿衣服......"我的屋子不大,我环照四周,"要不你躲在我床底下?"
"好,"他趴在地上,多半截身子隐在底床下,只露出受伤的肩,"你可以开始了,都弄完了就把我推进去。"
我从衣柜里揪出一件衣服,把它撕成条,包在我的手上,他说不可以用手直接拔,我就会照做,我可是听话的孩子(没人跟我说过不可以帮黑衣人的忙......),再腾出一个小盒子,小小的箭,拔出来后我要留着慢慢玩。哦,对,他还说不要让血沾到我身上......我努力的想,要怎么样才能做到呢??想了半天,总不能去叫蓉儿问她吧?黑衣人说不想让其它人看到,还特意要藏在床下,那这就是件秘密的事,连蓉儿都不能知道......没法子,想了半天我也想不出,只好多穿几件衣服,就连头上也罩了两件,假如此刻有人推门而入,肯定会被我的模样吓倒。
我拔......拔......小箭拔了出来,同时一道黑蓝色的血柱也喷在我的衣服上......等我脱下脏衣服,擦干净那只箭,把它收进小盒子,流出来的血才能看出红色,又按在旁边挤了几下,是红的了......那个人由着我折腾,一声不出。等给他上完药,包好伤,我才知道他早就晕过去......难怪......
脏了的衣服,我团了团,和他一起塞到床底下。他真的很重很重,费了我不少力气,弄得我肚子都饿了。
吃了两块放在桌上的点心,吹灭蜡烛,我爬上床,沉沉的进入梦乡。
热乎乎的微湿物体,在我脸上游移,好痒......
我不情愿的睁眼,蓉儿笑吟吟的收起手巾。
"主子,该起了。"
啊......
我好想大喊出声,我......我才刚睡没多久啊......好想接着睡......
"今儿是主子的生日,娘娘准备了各式点心......"
"在哪里?"我翻身跳起,身上的嗑睡虫全被食欲赶跑了。
"主子先穿好衣服,东西都在那儿,跑不了的。"蓉儿笑的更是甜,拿过一旁的衣服帮我穿上。
"主子那件月白小褂,不知怎的就是找不到......"穿完衣服,她帮我梳头,"不过主子穿什么都像个玉娃娃似的好看。"
我想起来,它被我给......
惨了,娘最爱瞧我穿那件褂子......
2
打扮停当,蓉儿在门外等我,我悄悄掀开床帘,看到他趴在床底下睡的正香,抓了两块点心放在他手里,离开时不忘吩咐着其它人:"谁也不准进我的屋。"
蓉儿"哧"的笑出了声,"怎么,主子屋里藏着什么宝贝不成?还怕人进。"
啊......我还不如不说那句话呢。
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后悔。
跟在蓉儿身后,我琢磨着应该不会有人发现他,因为床底下的灰真的蛮厚的,好象从没有人擦过,那些人应该不会今天突然想起来去擦......
"娘-"一进亭子,我就看到摆了满桌的点心,我美美的娘就坐在桌旁。
我钻进她怀里,在她脸上亲了又亲。
娘的身子温温软软的,贴上去舒服极了,而且,因为长年的焚香,娘的发间衣梢,总是有种淡淡的檀香味,好闻~~~我在娘怀里嗅了又嗅,蹭了又蹭,才被娘轻轻推开,坐到一旁的石椅上。
"颜儿-"娘摸着我的发,"吃吧,这些都是你喜欢的呢。"
服侍我们的宫女都退的离亭子老远,那一桌子的美味点心,谁也不会同我抢,哈哈。
我开开心心的咬一口这个,掰一块儿那个,觉得特别好吃的,就把它送到娘的嘴边:"娘也尝尝,很好吃的。"
娘每次都会很高兴吃下喂给她的美食,这一回,她只咬了一口眼泪就落下来。
"娘?"
"颜儿,"娘揽过我,把我抱的紧紧,在我耳边说,"记着,你可以读不好书,可以比不过你的兄弟们,你怎么样都可以,娘只要你好好的活着......"
娘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说这个?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活下去,不要想着做皇帝,如果有机会,就远远的离开这里。"
"好。"我记着娘的话,老老实实的点头。
"也不知你这样半傻不傻的光知道听话,到底好不好......"娘低叹。
哎??什么叫"半傻不傻"啊?听话不好吗?我拧着眉,对娘的话并不十分明白。
"娘,你说父王会赏赐我什么当礼物啊?"见娘不再哭,我抓着刚才没吃的点心问。
娘听了我的话,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反正我看不懂的就都是奇怪的表情......)
她半晌才说:"你别想了,不可能有的。你父王什么都不赏你,最好。"
不可能有?得不到还最好?
我更胡涂了,又不敢再问(通常娘表情奇怪的时候我的追问会换来罚跪......),只好默默的吃点心。
"颜儿,你想变得聪明一点吧?"
"想!"我用力的点头。
如果可以变得聪明些,父皇会来抱一抱我吧?
"那,娘教你一个法子,"娘摸着我的头,轻轻的说,"有一句话呢,是说‘大智若愚',指的是,非常聪明的人,行为举止同愚人是相同的,所以,师傅教你东西,你一定要即使明白,也要不答,哪怕是挨打,这样才能变聪明。"
"真的?明白也不答就会变聪明?"我还是不懂。
"娘会让你做对你不好的事么?你是愿意继续半傻不傻的,还是愿意变得更聪明?"娘指尖按在我脑门上,却一点也没用力。
"娘的意思是说......如果我想变得聪明,就要先比谁都笨?"想了半天,我问娘。
"对了,颜儿,你明白这一点就好,记得,谁问你什么,你就算会了也要作出不会的样子,心里明白就好。今儿你不用去念书,自己玩吧,中午会送面到你房里,娘还要再诵几遍经,就不陪你了。"
"哦。"看看桌上还有很多点心我没吃到,我问已经走到亭子台阶处的娘,"我能拿走它们吗?"
"随便你。"娘同意了,带着宫女们离开。
我叫过蓉儿,分了她一些,算是赏给她的,娘说对服侍我的人,不可以小气。用手绢包,用袖子笼着包不下的点心,瞧瞧实在没法全拿走,还是留了些在桌上。
回到房间,让蓉儿往壶里换上新水,我要她退下,午膳前不用过来,她笑嘻嘻的说我是好主子,带着点心走了。
看到蓉儿走远,我掀开床帘,看到他还在,不禁笑起来,就像自己藏的宝贝没人发现似的,哈哈,谁也不知道,我床底下有个武功高手啊~~
捅了下一动不动的人,他哼了一声,仅用指尖也能感到他身上滚烫。
是发烧了吧?
努力想拖他出来,他很配合的手脚并用,爬离我的床底。
我每次得了风寒,蓉儿是怎么照顾我的?我努力回忆,用沾上凉水的手巾抹他的脸,还有......我倒了一杯水,喂给他喝,一半进了他的口,一半顺着他的脸滑到他身上,就手给他擦了身......
唉,黑衣大哥,你好福气啊,有本殿下服侍你,我娘都没这个待遇。
给他擦完后,他清醒了不少,脸上还是红红的,身上也依然热的烫手,却已经能勉强坐直,吃我给他带来的点心。
"好吃吧?"
他连连点头。
"你是不是应该报恩?我救了你,一晚上没睡,还毁了好几件衣服。"我板起手指算着他欠我多少。
蓉儿给我讲的故事中,被救的人都有一个"报恩"的义务,可以满足施救者若干愿望。
"报恩?"他咳了几声问。
"对啊~~"又倒了杯水给他,"我要你教我武功。"
老早以前就特别的羡慕哥哥们有师父教,我有一次看到二哥的师父像鸟一样飞到了老高老高的屋顶上,但父王似乎没打算让我也学,侍卫哥哥虽然也会两下子,但比起能从桂花树下直接晃进我屋里的本事,要差得多。
有这么好的师父,不捉住的话,我就是真正的傻子,我是真正的傻子吗?
"呃......"他愣了下,告诉我,"其实,我才刚刚出师,我的武功也不高,我......"
他真的要拒绝?
他话音未落,我的眼泪就叭嗒叭嗒的落下来,不是我说,这哭的本事,在宫里我认了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父王不看那是父王的损失啊。有几个人会铁石心肠的忍心看一个粉雕玉琢嘴巴甜甜的娃娃哭?
他果然慌了手脚,"你-你别哭啊-"
我也不理他,继续哭我的。
"我的意思是说,我怕教不好你......"
我管他说什么,紧紧的巴在他的手臂上,坚决泪洗他的上半身,再哭一会儿,他的裤子也会湿掉。
"我......没想练......练多高......"哭了半天,我才哽咽的说,"我只是想自保......我要活下去......不想做花肥......"
说话的时候,丝毫不影响我施展哭功。
他沉默了半天,才艰难吐出两个字,"好吧,不过我得跟我的师父请示,在这之前,你不要叫我师父,叫我子素吧。"
叫不叫师父无所谓,有人教我武功就好......
我破涕为笑,响亮的在他脸上亲了好几记,惹他脸上大红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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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我一把。"他突然说。
拉下床帐,我拿起放在地上的水杯,还未放到桌上,蓉儿就推门而入。她向来进我的屋子是不通报的,我这里,也没别人会来。
子素的耳力可真好,我暗暗佩服,等我学会了功夫,就会像他似的有了危险可以快闪,哈哈,我开始想象三哥他们怎麽也找不到我的样子。
"小主子,你哭过了?"蓉儿放下热气腾腾的汤面小菜,惊讶的看我。
啊......我眨眨眼,我怎麽忘了,只要一哭就会眼睛肿?这是瞒不过任何人的。
"我......"我细声嗫嚅,"我只是觉得难过......"编不出理由来瞒蓉儿,心中不安真的好难过......
蓉儿叹了口气,抱我坐在她腿上,轻声说:"小主子,别难过了,得不到皇上的赏,真的是好事,昨个儿七皇子不知怎麽的死了,御医被砍了两个,宁贵妃在皇上面前哭了一夜,现在皇上哪儿想的到您??七皇子倒是得皇上的喜爱,被皇上喜爱也保不了命啊......"
啊?!
七弟定云昨天在学堂上还背完一首我们谁都背不出的诗,被太傅大大夸奖,他比我还小上半岁,今天就没了?!
"主子现在还难受吗?"蓉儿又问。
我摇摇头。
"我没事了,谢谢你。"我伸长了脖子要亲蓉儿,够不到脸,只好用嘴唇蹭了蹭她的脖子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