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静静行走
静静行走  发于:2008年1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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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辉打趣道:"嗯,除了我老婆,还没人对我这么好呢。哈哈......"
水云捡起块石头朝他扔过去,呸道:"你想老婆想疯啦?"
饭很快烧好了。水云用柴刀将竹筒剖开,竹香、饭香、蜡肉香扑鼻而来,别说是月辉,连"老虎"都哼哼着直摇尾巴,围着小主人转个不停。水云一脚将它踢开,骂道:"滚一边去,人还没吃呢,你倒急得不行了。""老虎"气呼呼地趴在地上,举着双可怜巴巴的狗眼,一会儿望望水云,一会儿又望望月辉,不时呜呜两声。水云扔了条烤鱼给它,"老虎"叼着鱼,欢快地摇着尾巴啃了起来。
吃着香喷喷的竹筒饭和烤柳条鱼,月辉竖起大拇指夸道:"小云,没想到你还真有一手,这竹筒饭做得比酒店里的大厨师还要好,鱼烤得也不错,又香又脆。"
水云得意地笑道:"小龙也喜欢我做的竹筒饭呢。说起来我也就会做这两样,小时候我总跟小龙从家里偷东西出来烧着吃。叫你这么一说,我偷东西还偷出门手艺了?呵呵。"
月辉问他:"你刚才说给瀑布起了名字,告诉我吧,叫啥?"
水云说:"我说了,你可不许笑我啊。"
月辉笑骂道:"咋比女人还婆婆妈妈?哥保证不笑你,你说吧。"
水云扭捏道:"我给它起名叫‘云龙瀑'。"
月辉说好,好得很啊,仔细看了看水云羞涩的脸,似乎眼含深意。

天很热,饭又很烫。两人都吃得一头大汗,擦汗时,柴草的黑灰便涂出了两张大花脸,两人你指着我,我指着你,笑得直起不起身。
饭一吃完,水云便嚷嚷热死人了,跑到水边,脱光衣服跳进了碧绿的溪潭,回头招呼月辉:"快下来凫水,凉快得很,安逸得要命。"月辉发现,水云一入水就成了一尾柳条鱼,嬉戏在碧绿中,丝毫不比泥鳅一般的小龙逊色。
那一潭琥珀般澄澈的绿,实在难以抗拒,月辉走到水边,东张西望了一阵子,犯难道:"我没带泳裤呢。"水云笑道:"你们城里人真是麻烦,凫水还穿啥裤子嘛?莫非你还怕我看你?"月辉给他说得不好意思,笑道:"你有啥好怕的?我是怕有女人来啊。"水云手掌一拍,将一大片水花拍向月辉,笑道:"放一万个心,你裤子一脱,有女人也吓跑了。"说完哈哈大笑着朝瀑布底下游了过去。
水很凉,激得月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手脚也有些不听使唤。水云游到瀑布底下,回头大声叫喊让月辉过去,月辉摇摇头,招手让水云回来。水云独自与瀑布玩耍了一会儿,见月辉不来,便无趣地游了回来,抱怨道:"月辉哥,那边才好玩呢,你为啥不来啊?"月辉说水太冷,腿抽筋可就麻烦了。水云嘿嘿笑道:"老天,小龙说得真没错,你果然比‘老虎'还胆小。"月辉伸手想抓他,水云一闪躲过,埋头一扎,潜入了水中,转眼便不见了踪影。月辉游技平平,只得眼睁睁望着水面那一圈圈波纹摇头苦笑:这两个家伙,怎么动不动都来这一招?
正在东张西望时,月辉脚下突然一紧,整个人已给水云拖入了水中。月辉使劲挣扎了几下,未能挣脱,索性憋住气,任身子一路下沉。水越来越冷,耳膜被压得隐隐作疼,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脚才终于触到了实地。睁开眼一看,眼前是亮闪闪绿悠悠晃荡荡的水,水云微微变形的脸就在眼前,正冲自己挤眉弄眼,嘴里不时吐出串串白色气泡。月辉伸出手,做出要卡他脖子的动作,水云往后退了一步,双手乱摇,示意月辉饶了他,又朝侧面指了指,让月辉往那边看。月辉顺着他指的方向往去,只见一个雪白的龙头深深扎入水中,左右摇摆舞动,甩出无数大大小小滚圆的珍珠,在水中四散穿梭滚动,瞬间又与四周的水融为了一体。月辉从未料到,水中观瀑竟有如此奇景,不由看得出了神,直到憋不住气了,他才朝头上指指,水云点点头,两人手拉着手,踩着水浮了上去。
水云正准备上岸,月辉突然从身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反拧到身后。水云叫道:"哎哟,你干嘛啊?"
月辉呵呵笑道:"水深的地方你可以欺负我,现在轮到我报仇了。臭小子,看你还敢不敢害我?"
"我是想带你看瀑布啊,月辉哥,快放手啊,痛死我了。"
"你还成了好心了?带我看瀑布你不会先讲一声啊?害我呛了一大口水。"月辉手上加了点劲。
"哎哟,真的很痛啊,月辉哥,饶了小云吧。我再不敢啦。"
估计这小子真的吃不消了,月辉松了手。水云甩了甩被拧得有些麻木的胳膊,悻悻道:"狗咬吕洞宾!"也不理月辉,径直去穿衣服去了。
"小云,生气啦?不会这么小气吧?"月辉跟在他身后,边追赶边问。水云没有回头,只顾闷头朝前走。月辉拉住他,扳转身一看,水云眼里噙着泪水。月辉慌了,急忙道:"小云,别这样啊,哥跟你开玩笑的,哥向你陪不是了,你快别哭了啊。"水云"呸"了一声,撅嘴道:"谁哭了?我只不过痛得忍不住,你瞧瞧,胳膊都给你掐肿了。"月辉一看,果真那白白的胳膊上现出了几道青色指印。心下歉然,对水云说:"哥下手没轻重,对不起了,小云,别生气了,啊。"水云哼了一声,月辉没话找话,说:"小云,你是不是常和小龙来这里?"说起小龙,水云来了精神,笑道:"是啊。水里看瀑布还是他发现的呢,到现在就我和他晓得这么好玩的,别人要么不晓得,要么不敢下去。我就是怕你胆子小不敢下,才突然拉你下去的。哼,你倒好,恩将仇报。"月辉笑道:"你要真对我说了,这又深又冷的水,我恐怕还真不敢沉下去呢。"
凫水是极熬体力的活,两人出水后都感觉有点腿软。水云在水边找了块平滑的石头,浇上水,拉月辉并排躺下歇息。双脚却伸入水中,不停踢打着水花。月辉正哼哼这样躺着比做神仙都舒服,"哗啦"一团水浇到了他脸上,水云咯咯笑道:"月辉哥,洗脚水好吃不?"月辉拧住他胳膊,骂道:"你这小子,嫌刚才不够疼啊?"水云赶紧嬉皮笑脸讨饶。月辉说还说小龙淘气,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水云说这我可不敢跟他比,他要在这里,你要还能这样躺着就怪了。
月辉心念一动,转头盯着水云的脸,问道:"小云,我问你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水云笑道:"干啥啊,搞得这么正经八百的,有屁就快放。"月辉没跟他说笑,认真道:"你和你小龙哥,到底咋回事?"水云脸上的血色和笑容顿时凝固了,眼里现出小动物受到惊吓的神情,连连道:"没啥啊,月辉哥,你在说啥子?小云听不懂。"月辉冷笑道:"你别装了,你很清楚我在说啥子。知道吗,昨晚睡觉时,你抱着我,嘴里不住地叫‘小龙',还叫他别结婚,别离开你。"水云的脸变得煞白,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惊惶的双眼渐渐被一层水汽笼罩了。月辉不忍再惊吓他,转过身子,将他搂到怀里,将嘴贴近他耳边说:"小云,你不用怕,哥不会害你的。你知道么......哥跟你是一样的人。从一见到你,我就知道你跟我是一样的人。"水云摇着头,惊疑地盯着月辉的眼睛不敢置信。月辉尽力以自己的眼神,抚去他眼里的惊慌。月辉的脸一点一点靠近水云,最终将双唇压在了水云发抖的嘴上。
水云觉得自己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梦里,四肢百骸软得使不上一点劲。那紧贴在自己嘴上的双唇如此柔软而甜蜜,侵入口中的舌头却又如此有力,浑身的血液被它搅得越来越热,心变作了即将喷发的火山,在脆薄的岩壳下,灼热的岩浆在滚滚翻腾,拼命想要寻找一个最薄弱的出口,来尽情喷射宣泄。水云浑身扭曲颤抖,这种致命的灼热令他既恐惧又沉迷。为了这样一个迷醉的时刻,他整整等待了十八年,然而他等待来点燃自己的不是眼前的月辉,而是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的小龙。水云退缩,再退缩,终于"扑通"一声跌入了溪潭。冰冷的水涌上身来,水云眼前腾起了阵阵青烟,耳中响起"嗞嗞"锐响,心中的火焰一点一点熄灭了。
月辉坐起身,望着呆立水中脸泛潮红的水云,紧张地问道:"小云,生气了?"水云缓缓地摇摇头,轻声道:"我不怪你,月辉哥,你知道么,我还从没被人亲过呢......刚才,我觉得好象在做梦,我想醒来,又不愿意醒来。还好,我掉到水里了......你知道的,我喜欢的人是小龙。"说到最后,水云以平静的眼神,默默注视着月辉的眼睛。月辉眼里闪过一丝羞愧,但很快也平静了下来,他伸出手,对水云说:"小云,上来吧,哥不会再碰你了。从今往后,哥会把你当作亲弟弟。你相信哥吗?"水云点点头,握住月辉的手爬上岸,两人穿好衣服,叫上在林子里玩耍的"老虎",踏上了回家的路。
一路上,水云和月辉都没有说话,只有"老虎"与来时一样,上窜下跳自个玩得很疯。

8
吃过午饭,月辉回到水云的房间,开始低头收拾行李。水云吃惊道:"怎么,你要走了?附近还有几个很好玩的地方,你还没去啊。"
月辉苦笑道:"本来是想多住几天的,可是......现在跟你一起,我感觉很不自在。小云,哥对不住你。"
水云拉住月辉的手,急切道:"你不是说要做我哥哥的么?哥,你要这样走了,我会很难过的。我还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你呢。"
见水云真的很难过的样子,月辉手里的动作停下了,一时沉吟不决。水云摇着他的手,央求道:"月辉哥,你多住几天,行吗?"水云恳切的眼神,令月辉无力拒绝。

这天下午,月辉和水云去了官渡。母亲叫水云去一趟官渡,请干爹或是小龙明天过来,家里的稻子该收割了。月辉正好想去趟官渡乡,给单位和家里打个电话,于是两人结伴出了门。
走在路上,月辉问水云:"你不是说,有事情想问我么?"
水云想了想,问月辉:"哥,你是啥时候晓得自己喜欢男人的?"
"上中学的时候,那时别的男同学忙着追女孩,我却对女孩子提不起兴趣,反而是一看见顺眼的男人,就激动得不行。"
"那......这不会影响你结婚么?"
"当然会,在我所有同学中,我是结婚最晚的一个。你不晓得吧,哥今年都34岁了。"
水云央求道:"那你后来为啥又结婚了呢?哥,能不能把你的事情跟我讲讲,我想知道。"

月辉便告诉水云,长期以来,他一直找各种借口,拖着不结婚。虽然自己也曾交过几个女朋友,但那都是为了敷衍家里人,同时也好堵住别人的嘴。月辉说他对女人怎么也喜欢不起来,谈婚论嫁的事,一提起来就让他感到恐惧,他难以想象,如何去个一个毫无感情并且毫无感觉的人生活一辈子。
月辉说,小云你知道吗,我和你一样,很小的时候就没有爹了,是母亲一手把我和几个姐姐拉扯大的。当年读书的时候,我功课也很出色,不是我聪明,而是我比别人用功得多。我一直告诫自己,要好好读书,将来好出人头地,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可等到工作后才明白,不管自己工作如何出色,终究不能将幸福塞进母亲怀中。因为母亲想要看到的是我有一个幸福温暖的家,我的幸福才是她最大的幸福啊!可我却怕结婚,也根本不想结婚。认识到这一点,我痛苦极了,也绝望极了。
与母亲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听着她训导"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听着她不住地叹息,我只能劝她或跟她开玩笑,说你儿子相貌、人品、工作哪样都不差,还怕找不到老婆么?背过身,心里却愁闷得不行,我知道,母亲也愁闷。日子每过一天,这愁闷就会在我们母子二人心中增加一分。我一直担心,总有一天,它会将我们中的一个或两个都压垮。
有时姐姐们抱怨我不孝,说这么大的人了还整天东游西逛,不抓紧点找个人成家,也好让母亲放心,难道你想让她老人家愁死啊?
小云,在这个世界上,母亲是我最最亲的人了,你说我怎么会忍心让她愁死呢?可如果我要是真的去结婚,我就得彻底放弃自己的天性,放弃自己的感情。为了安慰母亲去付出这样的代价,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也太惨了?
是的,小云你肯定已经猜到了,我也有过深爱的人。这个人是我大学的同学,与他认识到结交的过程,我就不讲了。总之这个人让我相信,为了他,我付出再大的牺牲也是值得的,我无法想象如果失去了他,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几年前,我在外面租了房子,借口工作忙,从家里搬出去住了。这一方面是为了逃避母亲悲哀的眼神,更主要的是为了能和他在一起。我和他在一起住了两年多,这两年是我一生中最幸福一段时光。每天晚上,我们能拥着心爱的人睡觉,能以我们所能想出的任何一种方式做爱。(哦,对不起,也许哥不该在你面前说这些。不过那两年哥真的很幸福!)有时我想:不管以后的生活如何荒凉,可至少在我生命的原野上,曾经有爱情开放过--这辈子我也算没白活了!
我与他在一起时,大家都避口不谈各自家里的事。不是我们不关心亲人,而是一想起亲人,我们爱情的天空中就会乌云滚滚。我们都没有办法将这乌云驱散,所以我们只能逃得了一时便算一时。我们用尽了一切方式,给对方快乐也给自己快乐。假如一个人要过生日了,另一个必然会早早计划,费尽心思给他准备礼物,好在生日当天给他一个惊喜。平日里,我们在各自的单位经常抢着加班,为的是能把所有的假日集中起来,每年能一起请个长一点的假期,到时候我们就跑到很远的地方去旅游。在陌生的环境里,没有亲人关注的眼光,也没有旁人居心叵测的窥视,我们可以自在一些,放纵一些。
然而我们再用力去逃避去驱赶,悬在我们头顶的阴云其实始终没有消失过。我们就象那掩耳盗铃的人,以最可笑的姿势,将自己的耳朵紧紧捂住,以为这样铃声就不存在了。等到某一天不小心松开了手,才发现那铃声倍加刺耳。
三年前,首先是他终于抵挡不住来自家庭的压力,与一个女孩子结了婚。
小云,我当时的心情,不用说你也很清楚。这次来到官渡,我本来没想住这么久,只想随便转转就走的。可自从碰到了你和小龙,看到你们的情形,我决定多住些天。自从了解到你的身世,又隐隐猜到你和小龙非同一般的关系后,我已经在心里决定了,我要陪你些日子,至少要等到小龙结婚后,我才回去。
小云,我是过来人,我非常清楚,婚姻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它是一个最恶毒的诅咒,一个永远无法逃避的死结啊!
我也不知道我能帮你什么,也许什么也帮不了,但我还是想陪着你走过这段路。这些天,每当我看到你眼里的痛苦,我都感觉自己在照镜子,镜中痛苦的眼神不是小云你的,而是我自己的。于是我已经麻木的心又开始作痛,仿佛自己又走进了往事。
今天上午在苦竹沟,我也不知自己中了什么邪了,抱着你的时候,竟然冒犯了你。小云,哥那时感觉不是想要安慰你,而是要安慰我自己。你相信哥的话吗?
小云你别哭,你一哭,哥也会跟着难受了。小龙这大傻瓜,他还对我说:小云很倔很犟,就算是挨了打,也从来不哭。我猜你是象我一样,即使要哭,也尽可能不在他面前哭吧。
记得他离开我的那天,我将他送到门口,还冲他微笑呢。可等他走出了小巷口,我一关上房门,就一头扎到床上,用还留着他气息的被子死死捂住头,嚎啕痛哭起来。被子再厚实,也未能挡住我的哭声。不料这时他又折返回来了,"咚咚咚"敲门让我放他进来。我没去开门,他就不停地敲。我怕吵着别人,走到门背后对他说:"你还是走吧,你反正是要走的,不是说好了再也不见面了么,你进来又能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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