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问您问。
我将一锭碎银塞到他手里,他看看,脸的笑更大了。哟,爷,这可当不起,有什么事您直说,但凡我能做的一定没二话。
这话可偏了,我叫小哥儿来不过是问几句话,小哥儿,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叫小二。小青嗤地一声,急忙转头看风景。
这名字好啊,客栈呢,就叫有间客栈,小二就叫小二,这可不是天造地设!小二,刚才我一进城,就觉得不寻常,虽然这保定离京城不远,平时也尽是人来人往,可也没到这个份上,不知什么缘故。
这您可问着了,小二把毛巾往肩上一甩,这可得听我慢慢道来,这保定啊,最出名的就数刘府了,这刘府呢,最出名的就是刘家小姐,闺名咱可不知道,那大姑娘的闺名能外传吗?传说这刘小姐长得那个美啊,就像书上说什么沉雁落鱼。
沉鱼落雁。我接道。
小二一拍大腿:着啊,就是这句话。这刘大小姐长得可是沉鱼落雁,又琴棋书画无一不会,于是求亲的人自是挤破了头,但刘老爷就这么一个闰女,舍不得嫁出去,就这么一直在家养着。可是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我配合地问。
被魇着了。小二痛心疾首地说,每到晚上,这刘大小姐住的阁楼就传出奇怪的声音,几次三番地派人上去,可是上去的人竟是有去无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偏偏刘大小姐平安无事,问她夜里发生什么事,她也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不是妖是什么?刘老爷就发宏愿,若有能除去此妖者,将刘小姐下嫁于他。于是他两手一摊。要说这刘府都闹了快半个月了,江湖人来了一批又一批,道士和尚也请了无数,可是就不见个影,刘老爷一狠心,说收服此妖者,将一半家产相赠。
这番话说得小青也回过头来直盯着小二瞧。我和他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这哪里是妖,分明是武功高强的采花贼所为,愚夫愚妇坐井观天,怪力乱神。
待小二走了,我还未说话,小青就说:你是不是想看看刘家大小姐美到何种程度?
我猛点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小青啊。
那好,今晚就去做了那个采花贼,你娶刘小姐,我要钱。
正说着,小二端菜过来。我所以心思都扑到菜上,再也无暇顾及其他。吃了几口,小青突然问:这家的张大厨该不会名字就叫做张大厨吧?
正是我头也不抬。
吃过饭,梳洗完毕,我坐在床上打坐,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小青自饭后就不见人影。虽然知道他的武功足以自保,但一颗心就是空荡荡静不下来。
正想着,小青进来了。我趴到他身上,东嗅嗅西嗅嗅,奇怪!小青抓住我,说:你是狐狸,不是狗!我大怒,狐狸的尊严岂容你冒犯,竟敢拿狗那种下等生物一口来比我。露出森森的白牙一口咬在他手腕上,他倒退三步,不停地甩手。我得意洋洋地看着他,看你还敢胡说。
小青瞪一眼,到桌旁坐下,倒了杯茶。
我凑上前,问:小青,我给你的狐醉果呢?怎么闻不到了。
脸若冰霜就是他现在最好的写照,他双眼圆睁,说道:你给了我就是我的了,我如何处置还得通报你一声吗?
当然不是,小青的脸色真吓人,我再不敢多问,他说得对,给了他就是他的,小青向来有分寸,我应该相信他,只好又回到床上打坐。
将近三更,我睁开眼,吓得几乎要夺门而出,小青依旧坐在桌前沉思着,可是那脸上带着狞笑、眼中滚动着前所未见的阴狠与嗜血光芒的,真的还是那个小青吗?
被我的声音惊动,小青目光如电向这边扫来,许是发现了我脸的惊惧,他一转头,再转回来时,又是平日里那个有着一双闪闪发光大眼、带着稚气的小青了。
换好了夜行衣,拧身上房,向刘府的方向飞掠,我在后面看着小青的背影,小青并未解释自己脸色为什么这么坏,反而拿出套夜行衣扔过来。我只能猜想或许是想起了他的父母与灭门惨祸,毕竟要背负这一切对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来说是过于沉重了。其实以前我也曾问过他,可是往往刚起了个头,他就脸色一沉,说家仇不必假手于外人,我只要教好他武功就是尽了本分。有些心疼他,对于这种失礼的说法也不曾放在心上。
刘府很好找,半夜里还灯火通明的也就这么一个了,进了刘府,单往人声喧哗处掠去。刘府还真是大,房子起码有十几进,前前后后不下百间,刘小姐的绣楼就在第五进上,紧临着一个小小的园林。趴在离刘小姐绣楼不远的一处屋脊上,向下看去,十几号人正在绣楼前来来去去,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也有几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相同的是每个人手中都执着武器。
正看着,只听得旁边有破风声,两个黑衣人跃上房来,在不远处俯了下来。我四肢着地爬过去,打招呼:嗨。
一个黑衣人回应我:嗨。
你也来捉妖吗?
是啊,抓到抓不到,长长见识也好啊。
我依然趴在屋脊上,抱拳作揖,说:还请多多关照。
他也拱手,回敬道:彼此彼此。
说话间,又有两个人跃上来,这两个人倒没着夜行衣。我继续爬,爬到了,打招呼:嗨。
嗨。
压低声音:你们也是来捉妖的么?怎么这么晚还不见个动静?
一个灰衣的人说:什么妖,分明是个采花的,我已经观察几天了,你别心急,那采花贼每次来都是三更刚过,到时候,那情景才叫好看。
哦我看看天色,还有半柱香时间。伸手入怀,掏出一袋松子糖,问他:要吃糖么?
他看我一眼,伸手接过,说:也好,打发时间,扔了几颗到嘴里,又问:你这松子糖是京城王记的吧。
正是,原来兄台对此也大有研究,真是天涯知己岂一人,我掉文,看他把一袋糖吃得差不多了,伸手到他面前,说:多谢惠顾,一粒三文钱。这松子糖早已吃腻,在此脱手,换了钱再买其他的。
他咳了两声,显见是噎着了,伸手在自己胸口捶了几下,吐出一粒,顺着屋瓦滚下去了。我惋惜地看着:虽然你没吃下去,可是这一粒也是要算钱的。
正等着他拿钱出来,忽听下面人声大哗,有人喊:来了,来了。
^-^:我说人物设定上有藏马的影子,不知道哪位大人发现了?当当当答案揭晓:控制植物的能力。想当初,初看幽游时,看到藏马祭出妖力,植物就从对手身上钻出来,开出绚烂的花,顿时让我对富坚惊为天人。这里不知不觉地用上,还请不要砸我。
什么?没看出来藏马的影子,那就是我的功力不够。低着头踢石子溜走~~~~~
正等着他拿钱出来,忽听下面人声大哗,有人喊:来了,来了。
我爬回小青的身边,凝神细听,果然从绣楼里传出极细微的声音,似呻吟,又似咏叹,让人似乎从骨子里酥上来。庭院里十几人也都是惯走江湖的,无一不明白这声音由何而来。更有几个对视一眼,吃吃淫笑起来。唯有一个四十多岁穿着宝蓝绸长衫的人面色灰败,白胖的脸上满是汗珠,拉着身旁的人,不住口地说:壮士,你你上去救救小女,只要救了小女,刘家财产分您一半,我这儿给您跪下了。说着便双膝一弯,真的跪倒。
这十几个人被刘老爷这一跪跪出些血性来,有刀的拨刀,有剑的拨剑,一片呛啷声中,十几道人影冲天而起,登上二楼,或倒卷珠帘勾住房檐,或落地无声跳上回廊,蓄势待发。就连吃了我松子糖的那位也不甘落后,脚下用力,离弦箭般掠去,将近绣楼,忽又凭空拨高二尺,伸手握住临近的树枝,身子便随着树枝一起一伏,端的是潇洒无比,我暗赞一声:好轻功。
小青询问地看着我,我摇头说:不急,先看清楚。
说话间,局势又有新变化,二楼的门窗在一瞬间突然大开,黑洞洞地既像是大张着口择人而噬的怪兽又像是延客入内,众人面面相觑,对方做出如此动作,显见是有恃无恐,毫没将外面的人看进眼里,一时间俱打不定主意是进还是退。正僵持间,一声饱含讥讽的轻笑从二楼逸出,像大锤重重敲击在心上。
吃了我松子糖那位率先发难,先是一沉,整个人借反弹之力双臂一张如乳燕投林冲进了房间。其他人怕被别人拨得头筹,美人金银不免就此成了过眼云烟,也各逞本领。就在这十几人进入房间后,门窗却砰地一声又关上,就此声息皆无。月光照地,就连虫子也仿佛被吓住了,不再发出声音,只有房檐下的大红灯笼随风来回摇摆。
我握住小青的手,只觉一片濡湿,想来是被这种诡谧吓到了,我拍拍他的手,他回视一眼,脸一红,转过头去。有间客栈小二的话忽然在我心头响起:去的人竟是有去无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杀人容易,难的是处理尸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按照消息来看,这半个月,来刘府的前前后后没有一百也有几十,那么这么多人都到哪里去了,就算是成了尸体,又被运到了哪里,刘府日夜有人把守,竟没一个人察觉么?
正盘算如果是自己,该如何在不让人发觉的情况下运走尸体,就见二楼的一扇窗子碎裂成千百片,一道人影跌到了庭院中,激起漫天的灰尘。
我跳到他身边,正如我所料,是吃了松子糖没付钱那位,除了脸色铁青,全身上下倒是没什么伤,想必也只是一时背气,我轻轻一脚踢在他双乳间的膻中穴,注进一点内力,不敢太多,怕以他现在的身体承受不起。
他如梦初醒般转转眼珠,迷茫了一会认出是我,居然扯动嘴角,万分艰难地抻出手弹弹衣袖,打开手中摺扇轻轻扇动,说道:想我韩玄飞纵横江湖十几载
我抓住扇子,用力抽,他却握得更紧,不耐烦听他话当年,飞起一脚将他踢到墙上,夺过扇子拉着小青跳进了刘小姐的闺房。
卧室内,香榻上,红白狼藉,遍布着交欢过的痕迹,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锻被掀翻一旁。两个密密贴合的肉体正在微微喘息。英挺完美的高大男子全身赤裸仰天而卧,一个莹白如玉的纤细身体伏在他赤裸的胸膛上,四条修长的腿纠缠着,如瀑黑发散落了两人一身。麒麟兽式样的小香炉中,有袅袅的青烟升起,与脂粉香、交合后的腥气混合在一起,形成另一种难以表述的刺鼻味道。
我蒙住小青的眼睛,却被他狠狠拉下瞪了一眼,我只好摸摸鼻子,干笑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我又不是小孩子。
只有小孩子才会这么说。
两位可说完了?一个调笑般的沙哑声音慵懒说道,带着浓浓的欲望。
说完没说完与你何干?左右也不过就是个奸淫掳掠的采花贼,敢管小爷的事!小青伶牙利齿。
高大男子身形一闪,立在床边,那纤细身体已经滚落一旁,双眼紧闭,胸膛微微起伏。我皱眉,能够完全不借外力,又是这般快,比起吃松子糖那位何止高明一倍。小毛头一个!我没心思和你吵,他转过头上下打量我,看来你的功夫还算不错。
比起你来可差得远。我若无其事地续道,唯一可自傲的不过是用毒。
他一直谈笑自若,又带着淡淡的轻蔑,听了我的话之后,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脸色微变,说:怪不得
你这迷魂香混在檀香中确是高明,借檀香之沉郁压制迷魂之辛辣,又借交合来引人注意,真是下足了工本。可惜凡事有利有弊,迷魂香与檀香混合就再也不能迷魂,不过是高级一点的蒙汗药罢了,先前进来那些人一进入即吸入迷魂香,四肢无力,连话都说不出,当然声息皆无,可笑不明内情之人还真以为是妖怪作祟。
真是愈来愈有趣,被我说破内情,他反倒笑了,赤裸着身体悠闲地坐下,翘起一只脚,原以为美人财帛纵然能引来江湖中人,也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没想到还有人慧眼看破我这机关。
我刷地打开扇子,说:我早就怀疑你不是单纯的采花,说吧,那些人被你怎么样了?
既有迷魂香,我的目的岂不是不言自明。
失魂引,你有失魂引。我惊呼出声。
不错不错,一点即通。你也算是用毒的行家了,我还奇怪有人吸了迷魂香竟然还有力气逃脱,想来你是你的手笔了。
我笑笑没说话,他说的没错,松子糖中有我练制的提神药物,所以韩玄飞才能在吸入迷魂香之后依然清醒,可是这其中尚有另一重功用,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了。
他慢条斯理在几人注视下着好衣衫,甩甩衣袖,这一站,如渊临峙,周身霸气流溢,竟有指点江山的气象。我暗道一声:好个丰神俊秀的人!身材高大,腰细臀窄,更兼目若朗星,鼻若刀削,下颔的线条更是前所未见的精致,如果不是眼角眉间煞气过重,真可算是我所见过第一人了。正计算间,听得他说:既然这迷魂于你无用,那我也只好试试另种手段将你留下了。
哦,想动武吗?
他仰天大笑,说:你真是个妙人儿,点头知尾,有没有兴趣跟我了,金银财宝任你予取予求。
我撇撇嘴,说:你自己都说金银财帛只能引一些不入流的小角色,却拿来引诱于我,可不是贬低了我?
他笑得似是喘不过气来,直说:我竟如此冒犯,该罚该罚,你看怎么罚才好?突然左臂长袖一展,隐隐然有风雷之声,迅猛无比。袖里藏指,拇指紧扣食指,其余三指若直若曲,拂向我手肘曲池三里两穴。
我笑道:好一招袖里乾坤!单拳一竖迎上前去,两指成剪,指向他手腕三间合谷。他手臂下沉,稍沾即走,借力侧身,右袖又起。我退后一步,搂住小青腰间,喝了一声:去。小青向一侧飞身而起,在半空中转了圈,竟绕到了他身后,飞腿踢他后脑,我二龙抢珠,攻向他双眼。
他略带困惑,想是没见过这种半空转向的轻功,在前后夹击的情形下身形一展冲天而起。我右手用力,将小青引回自己怀里。他则轻飘飘落在半丈开外,满脸的兴味问我:这是何种功夫,竟可在空中来去自如?
我放开环在小青腰中的手,一条小指粗细、青青翠翠的蔓藤从我袖中引出绕在小青腰间,尚有三五片叶子生长于上,月光之下,仿佛有生命般轻轻颤动,竟似个活物一般。
他叹道:江湖果然卧虎藏龙,这等玲珑的心思真是前所未见。我失笑,不过是一点小花样,仿照傀儡师以线操控木人,哪里就称得上千灵百巧了?他又问:你这蔓藤看来不是俗物,不知可否告知。我摇头不语。
他也不再多言,作势又上,忽然脸色一变,目光流满了邪肆之气,似愤怒,又似兴奋。我笑道:啊,你发现了。
你何时给我下的毒?我竟没发觉。
我细说从头:你现在可是觉得全身无力?刚才从这里出去的那个人叫韩玄飞,进来之前,我骗他吃下了提神的药物,所以才能不惧迷魂香。不过,这药另有一重功用,吃下药的人会散发一种气味,他虽走了,可是这气味却留了下来,没有药引,这些气味就是一百年也不会伤人,而药引
就是你手中那条蔓藤了。他插话。我点头示意,妖狐草,百毒之王,也可为百毒之引,妖狐草的汁、茎、叶,均为天下剧毒,无色无味,无药可解。而具有隐性毒的药物,一接触妖狐草,药性转明,便是人参、燕窝这些日常食用之物也变身为毒,不过是毒性强与不强罢了。我说:这毒其实杀不了人,不过纠缠于五脏六腑之间,堵塞了经脉,你若运功,此毒便发作,痛入心肺。这毒无药可解,至死方休,我便给这毒起了个名字:此恨绵绵。
此恨绵绵无绝期,好名字。这毒便如情爱一事,若不动情,纵然是天崩地裂,我自可来去由心。而一旦动情,心心念念,终其一生无法逃离。他忽然大笑:你一步三计,人还未至,便将一切计算妥当,栽在你手里也不算难堪,不过这一笔我是要讨回来的,下次见面,我终要叫你雌伏于我,咱们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