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了怔,既而用纤纤玉指轻点我的额头:"你这小鬼头,真不知是装傻呢还是使坏!"说著不由分说地将我拉进了舞池。"别担心,跟著节奏摇摆就可以了,我会教你的。"她的声音几乎就在我耳边响起。
音乐非常缓慢,萨克斯奏著异国的浪漫曲调,一瞬间果真有种飘摇至空中的晕眩感。眼前的女子引导著我随著节奏摇摆著身体,"我的名字叫apple哦......"她说著将身体贴近我,两手环住我的脖子。
我知道那是她的艺名,听说前两天酒吧里发生的那场斗殴,就是两个男子因为她而争风吃醋引起的。
我不太喜欢被一个陌生的女子搂得那麽紧,更何况是一个引起骚动的美丽女子,於是我有意识地将身子挪开一些,但是很快又被她粘了上来。
"其实我注意你很久了呢。"她继续说道,"为什麽你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不跟其他人相处呢?"
"有吗?"我皱了皱眉,"可能我这个人比较慢热吧,在这里我只认识顾柯,陌生人的话......"
"你知道吗?我们女孩子私下里都在悄悄议论你,觉得你很帅哦。"
诶?──我想我这时的表情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了,这是我第二次从女子的口中听到自己很帅的称赞。难道说女生的审美眼光果然是跟男生有所不同的?
正疑惑间,只觉apple那柔软的身体越贴越近,几乎将我紧紧缠住,她板过我的脸,凑上红唇。我知道她想吻我,我本能地想躲开,但是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也许我会对女生产生感觉也说不定,何况是那麽美丽的女子主动送上门的。
於是我默然接受了她,然而当她的舌滑入我的口腔中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下意识地一把推开了她,冲到门外去吐了。
apple慌忙跟出来,一边拍我的背一边问:"怎麽了?身体不舒服吗?"
我抬起头,看见她的脸上有屈辱的表情,想必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与她接吻会吐的男生。
我裂开嘴勉强笑了笑:"恩......可能是这两天感冒的关系,头一直有点晕,对不起啊。"
她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那你可要记得吃药哦,要赶快好起来。"说著她又凑近我,低声道:"今天没能吻成虽然有点可惜,但是我已经记住你的味道了哦。"说完便转身翩然滑入舞池。
我暗自苦笑,一手搭著门旁的坐椅瘫下身来,一阵凉意渐渐涌上心头,实验失败了,甚至比我原先预想的更糟糕。我对异性已经排斥到这种地步了,我该怎麽办,真的没救了吗?
门口出现一个身影,靠著门柱站了会。我好奇地抬起头看了看他,而他也感应到我的视线,低头打量了我一眼。很快又把目光投向了舞会中心。
因为背光的缘故,我看不清他的轮廓,只觉得是个挺高的男人,穿著黑色的呢子大衣,双手插在袋中,沈默的样子。
我无暇理睬,只是低下头去一个人开始发呆。
过了一会,那人走到我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眼睛仍旧注视著舞池。我再次好奇地打量他,他是在找人吗?虽说现在已经歇业了,但是如果有客人进来的话,是否还是该招待一下?
我还未开口,他已经说话了:"你们老板呢?"
"啊?哦,你找我们老板啊,他......他在......"我刚想给他指个方向,然而话未出口,我自己已经目瞪口呆了。表哥不知什麽时候已经换上了女子的长裙,脸上涂抹著妖豔的浓妆,正混在那些酒吧女郎中间一起跳贴身舞。
那男人显然也看到了,像是带著一骨子火气似的,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大踏步朝舞池里走去。
女郎们见到男子,像是认识他的样子,都带著畏惧的眼神纷纷散开,男子一把拉过君仁表哥就往外走。
表哥用力甩了两下,看清楚是这男子,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一脸媚笑地搭上他的肩:"哎哟,原来是陆先生呀,怎麽今天有空大驾光临呢?"
男子忍著怒气,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扯下来:"别玩了,快去把脸上的妆卸掉,什麽不伦不类的样子......"
表哥像是有些喝醉了,半笑半缜地看著他:"我这样不好看吗?你不是说宁愿我是女人吗?我这不就扮成了女人的样子讨你欢心?你还有什麽不满意的吗?还是要我去做变性手术?"
四周一片安静,众人都屏住呼吸看著二人。这姓陆的男子觉得脸面有些拉不下来,拉了他一下,低声吼道:"有什麽话跟我回去再说,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表哥突然放声狂笑起来:"丢人现眼?是啊,我骆君仁这麽卑贱的人怎麽配得上你陆兆言,你个死要面子的混蛋,明明喜欢上男人还不肯承认,你总是想著如果我是个女人你就毫无心理负担了对不对?可是我是男人!我有我的自尊,地球又不是只围著你一个人转,我凭什麽要什麽都顺著你的意?"
表哥说著说著,流下泪来,接著开始猛烈地咳嗽,陆兆言一把将他拽进自己的怀里,轻轻拍他的背,一边安慰道:"好了好了,你看你的病又发作了,别说了,我们回去好不好?大过年的不是应该开心一点吗?"
表哥仍是不依不饶:"爱上你这混蛋我怎麽可能开心,若不是因为遇见你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你觉得老天爷对你不公,可是他又何尝对我公平过?既然两个人在一起都不开心,又何必要继续纠缠下去?"
他说著越咳越厉害,蹲在地上脸色惨白。
大家都开始慌乱起来,陆兆言咬了咬牙,打横将他抱起,大踏步朝门口走去。
我跟了上去:"陆先生,要不要送医院?"
他看了我一眼,迟疑了一下,道:"好,麻烦你帮我叫车。"
(十五)
当君仁表哥被送进急诊室的时候,我只能陪著陆兆言在外头干等。
别看陆兆言挺魁梧的一个大男人,可是这时候他只能坐在长椅上抓著头发干著急,口中还不断叨念著:"应该不会有事吧,不会有大问题的,冷静......冷静......"
"那个......"我清了清喉咙,小心翼翼地叫了声,"陆先生......"
他抬起头来看我,像是这时候才想起来还有我这个人存在似的。
"我想问一下,表哥他这病......"
"哦,从小到大的痨病,根治不了,情绪一激动就会发作。"陆兆言顿了顿,叹了口气,"可他那家夥总是那麽容易激动,这身子怎麽好得了......"言语中满是深深的无奈与疼惜。
"表哥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得不到坚定的爱和活下去的勇气吧。"我喃喃自语,似乎有点能够理解表哥的心情。抬起眼,正看见陆兆言诧异地看著我。
我下意识地捂了捂嘴巴:"呃......那个......我只是猜测。"
他正视著我,"看你比较面生,想必是店里新来的吧。"
我点了点头。
他无力地笑了笑:"今天,真是让你们看笑话了。"
我摆了摆手:"陆先生,虽然我不太明白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麽,但是有些话我不说出来不行。"
他耸了耸肩:"有什麽就说吧。"
"陆先生,你是真心爱君仁表哥的吧?"
他怔了怔,默默地点了点头,接著又叹了口气。
"陆先生觉得这样的爱情让你很为难吗?"
"那是自然的,其实我家里已经为我安排了相亲的对象,但是我爱的人是君仁,我不需要别人做我的伴侣。但是我却找不到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推脱。如果君仁是个女子,我可以二话不说就带著他去见双亲,大声宣布我要娶的人是君仁。但是他不是女子,就算我的父母再怎麽开明,也不可能接受我与一个男人相爱......现在父母方面逼我逼得很紧,而君仁又不肯体谅我的苦处,多给我一些缓转的时间,我已经快要崩溃了......"他说著将脸埋入掌心。
陆兆言的这番话说得我像被当头棒喝,原来我也一直在做著逼迫哥哥陷入两难境地的事情。一方面我是他的弟弟,他不可能丢下我不管,另一方面我又要求与他成为恋人,强行让他面对违背伦理道德的事情。我现在才明白我对哥哥做的事情有多麽残忍。
我陪著陆兆言一起沈默。
过了半晌,我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也许,相爱就是幸福。"
"什麽?"陆兆言抬起头来看著我。
我朝他微笑:"能知道对方爱著自己的心,就已经很幸福了,不是吗?"
他想了想,兀自点头,似是有所了悟。他转而看我:"也许我能想到办法劝服君仁再给我一点时间。谢谢你,小兄弟。"
我摆了摆手,转身离开。是啊,相爱就已经很幸福了,可是现在的我,连那样的幸福都遥不可及,而且永远不可能得到。
走出医院的时候,天空中降下了雪花。因为是除夕夜的缘故,街道上人影稀疏。突然身体打了个寒颤,冰凉的寒意侵袭全身。我这才想起来,刚才因为出来得急,忘了披外套,送往医院的路上又出了一身急汗,现在汗凉了下来,自然会感到寒冷。
干干地打了几个喷嚏之後,我吸著鼻子往回走。心里想著哥哥,下意识地想给他打电话,可是突然之间心里哽得慌,怕打了电话又会一冲动说出什麽不好听的话来,最後还是决定发条短信贺个新年。
於是我在手机屏幕上打下:"哥哥,新年快乐!"几个字。盯著屏幕看,觉得还可以再加一些话,"哥哥,那件事我不会再逼你了,你可以放心。"这才舒坦下来,仰起脸来长时间地看著黑朦朦的天空,白色的雪花瓣忽悠忽悠地飘落下来,落在我的脸颊上,渗入皮肤的凉意。
回到家之後,觉得头有些晕,走路都觉得蹒跚,想必是感冒严重了。我苦笑了一下,一定是在外头受了凉,而我又最讨厌吃药,以前每次感冒都是让它自然好的,这次自然也不会去买什麽药。
但是摸摸额头,好象有点烫,浑身没劲。哎哎,真是个倒霉的除夕夜呢。我这麽想著,一头扑倒在床上,胡乱地盖了一下被子,打算进入冬眠。
可能是因为疲惫的缘故,很快就入睡了,但是却睡不深沈,做著混乱的梦,一会梦见哥哥,一会梦见卓飞,一会是君仁,一会是陆兆言。
一梦醒来,已是凌晨两点,发现头烧得更厉害了,口干舌燥,手脚乏力,连给自己倒杯水都会打翻杯子。
於是又浑浑噩噩地倒回床上,心想这下完了,烧厉害了。想给什麽人打电话,可是拿起手机却发现手机没电了,心寒得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手一甩,将电话抛到墙角,仰面望著天花板,没有刷漆的墙面在深夜里透著阴森的气息,好似死神降临的前兆......
啊呸呸,别有的没的吓自己。我用力拉了拉被单,盖著一层被子还觉得冷,於是拉了邻床顾柯的被子压在自己身上,可是身体仍是冷得厉害,瑟缩在被窝里还在不住地发抖。
我於是自我安慰著:"没事的没事的,明天醒来就会好了......"这麽自我催眠著,便又陷入了昏睡,又是一连串乱七八糟的梦,比较清晰的是梦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隐约中听见哥哥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声唤著:"连生,连生......"
已经有多久没有听见哥哥这样叫我了?有多久没有触碰到哥哥的怀抱了?那些看似熟悉的青涩而童稚的爱恋,正随著我的长大而渐行渐远。我再也不能用任何理由禁锢哥哥的爱了。我感觉鼻子发酸,便在梦里哭了出来。
唇上突然有轻柔的触感,温热的感觉,自唇瓣渐渐蔓延至周身。我被人紧紧地拥在怀里,那两瓣温柔正轻轻地吸吮我眼角的眼泪,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立即被牢牢握住。
我心中塌实下来,头一沈,便连梦也不见了。
(十六)
"咳......咳咳......"我是在咳嗽的时候把自己咳醒的。每咳一下就感觉脑袋疼得快要爆炸了。
一只手覆上我的额头,然後听到头顶有说话的声音:"还很难受麽,连生?"
很像哥哥的声音啊......哥哥麽?哥哥?!我猛得睁大眼睛,他果然就站在我的眼前。我伸出手去摸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梁还有他的唇,真的是哥哥麽?我的梦境成真了?
哥哥一把抓住我的手,皱了皱眉:"怎麽一醒来就这麽不安分......头还晕麽?"
"晕。"我老老实实地点头。
我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搂住我说他有多麽心疼,不料他却伸手在我脑门上重重地弹了一下:"活该!"他气呼呼地说,"发烧发到39度了还不知道看医生,烧死你也活该!"
我委屈地道:"发烧发到39度我哪来的力气看医生啊?"
"那你不会吃药吗?"
"突然发烧的,我哪里会想到买药啊?"
"你──"他一时气结。
我只好转移话题:"那个......哥,你怎麽突然来了啊?"
"你还好意思问,年三十的竟然敢拿一条短信打发我,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打你电话又说关机了,你这不是存心折腾我麽?你一个人出门在外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怎麽办?我实在放心不下,只好亲自跑过来看看了......这不,你这小子还真是没用透顶,竟然会发烧昏过去......"
"手机不是被我关掉的啦......"我小声辩解,"是它自己刚好没电了啦......"
"没电你不会充电吗?"
"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头痛得要死了,哪里还管那麽多啊......"
"所以你就让我在那里对著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干著急?"哥哥叉著腰,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我眼珠子一转,得赶快岔开话题才行,"对了,哥,你说怪不怪,我竟然梦见你抱著我,好象还吻我了,睁开眼睛就看见你来了,还真是准呢。"
只见哥哥别扭地转过头去:"什......什麽抱啊吻的......我哪有......"
我讪讪地道:"我不是说了是做梦麽。"
他沈默了片刻,低声问:"连生......那个......你在短信里说的话是什麽意思?"
"什麽话?"我脑袋还昏沈沈的,望著头顶上晶亮亮的输液管,突然觉得距离昨天晚上的事情仿佛已经相隔了一个世纪。但是我知道我一定发了什麽不太好的话给哥哥,否则他的脸色不会那麽难看。
"说那件事不会再逼我......是你的真心麽?"
"什麽事不会再逼......"我的脑袋仍旧一团糨糊,但是我看哥哥的脸色已经濒临爆发点了,我赶忙改口:"啊啊,那件事,我记得我记得......"
在我的强迫回忆下,昨天晚上从开PARTY到送表哥去医院再到我独自回家的一幕幕,全部浮现了出来。我当然隐约能回忆起自己当时给哥哥发那条短信时的心情。不被爱的那种绝望与孤独,全部重新涌上了心头。
我沈默下来,低著头,揪著被子。
现在哥哥就在我眼前,可是如果再要我重复一遍那句话,我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的。要我重新尝试一遍昨天晚上那种冰寒彻骨的自暴自弃,我宁愿我从此不要醒过来。
哥哥见我不说话,於是俯下身来,捧起我的脸,静静地看著我。
我把脸扭开,因为眼泪已经快出来了,我不想就这样在哥哥面前崩溃。我不想承认这半个多月的逃离竟然仍旧以失败而告终,我的心仍旧寄挂在哥哥那里,稍一牵扯便疼痛无比。
哥哥突然吻上我的眼睛,将我眼角的泪水一一吮去,"怎麽又哭了呢,连生?"他的声音很低很温柔,温柔到让我觉得也许昨天晚上的那个吻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