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梦的孩子————婆婆
婆婆  发于:2008年1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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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说我是她最听话的娃娃。是的,那个时候的我非常听话。如果能一直停留在那个时候,不要长大就好了!"
他说的话一般我都无法完全懂。
他告诉我他的一些疯狂的想法。但是我知道,正因为把我当成倾吐对象,并不是因为我是他的朋友。事实上,我很有自知之明。我很明白,在他的眼里,我只是一直不会说话的小猫而已。
他的表现越来越像一个临危病人的回光返照。但是当时的我,一心所牵念著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我注意到了主人的反常,但是我并不觉得应该放在心上。
中午的时候,管家来看我,我请求他让我出去。
他没有回答,一言不发地离开。
再次过来的时候,他为我打开了门。
我把罂的地址交到他手里。他沈默地看著。然後紧紧地盯著我看。
"凯特。"他握住我的手,担心地说,"你不要做让李斯特不高兴的事。"
"你不要惹他生气。他很可怜。让他伤心的人太多了。"
"哦。"我只是轻轻地应著,转开了头。
然後被叹息著摸了头。
我们租了一架小型的磁悬浮车。按照地址找到了罂的住处。
来应门的是一个公事公办的机械人保安。他面无表情的脸告诉我们如果要找罂的话就去市立的人造人专门医院。
到了医院的时候,我才知道从年节的那次偶遇後的第二天,罂便因为数度昏阙而强迫住院。
也许如罂所说的他的主人对他不错。冷冷清清的病房里,只有他的床前坐著一个看护的女孩子。她很有礼貌,看到我们进来的时候,稍微站起了身跟我们点头後才又坐了下去。
罂已经没有办法说话。他的床前,有一排的仪器安静地闪烁著。我坐到他身边,用手轻画著他的手心小心地问候他时,罂只能勉强地点头摇头。在他的床边,还摆著一些顶端的管子插到他肚子里的容器。从不够密合的孔道里,看的到里面青黄色的液体。
"都是腹水,内脏已经开始烂出来了......根本不可能进食的,只能靠输液了。"
似乎是专业护理的女孩这麽说,她隔上一段时间便帮罂将那些污秽物清理掉。
我看著眼前憔悴不堪的罂,颤抖的手连握都握不好了。於是不再跟他说话。只是抓著他的手,紧贴著面颊反复地摩搓著。
"凯......特......"
然後我竟然听到了他在叫我的名字,沙哑的嗓音,只发出了两个简单的音节後便没有了力气。
我看著仿佛一脸平静地看著我的罂,虽然之前再怎麽告诉自己要坚强,却再也忍不住眼泪。
罂是我这辈子最最牵念的人,我不知道失去他之後的我还有什麽希望。
7
离开医院的时候还是中午。
虽然还没有到禁止探病的时间,但是看著罂那张平淡而没有生气的脸,就觉得身体里的力气都流失掉了。
我勉强地告辞出来後,在人造人专门医院的门口看见了一群装束怪异的人聚集在那里。
领头的人脖子上配著麦克风,声音慷慨激昂。底下的人也大声地回应著。
无意中听到了有关人造人的字眼,使我不禁驻足,仔细地一听,原来是一群要求人道解散人造附庸的人。
一共有大概二十人左右。他们的吵闹惹来了街上一些好奇围观的人,大家议论纷纷。
集会持续了有一段时间,人群有增有减。
我的手里也被塞了宣传单子。管家见了,皱起眉头,一把抢了过去便扔进了垃圾传送道。
我什麽话也没说,但是却低下头,有些不高兴地抿起嘴巴。
"笨凯特。不要这麽天真地相信那种人。他们都是些只会说些大话的祸害。就算被遣散,没有身份证的人造人也根本没办法找到好工作的。"
管家捂住我的眼睛把我拖离人群。
而我只是无法说话,所以很温驯地跟著他走。而在我心里则是在想,不是人造人的人是无法了解我们的想法的。
我被拖了好几米才放开,一时间有些晕头转向的。管家丢下我去叫车。而跌跌撞撞的我脚下一绊,竟然直直往前撞去。
"小心!"一个温厚的声音在我顶上响起。
我抬头去看,是个穿著合体衣裳的漂亮男人。嘴角有浅浅的笑窝。见我朝他点头致意,轻轻地微笑回礼的样子非常好看。
有些像我刚刚认识时候的罂。不同的是,他多了一份站在阳光下的坦率。
我一时著迷,直到他离开了,我还直盯著他的背影张望。
经过人群的时候,他也同样地被塞了一份宣传单。
他只看了一眼,便将它丢进了垃圾输送管。
我咬著下唇,对他的做法有些迷惑。
直到管家从我身边的一辆出租车里伸出头来招呼我上车。
一路上还想著罂的事,所以回到家後的我闷闷不乐。一进自己的房间便小心地躲起来。
我的房间装饰很繁复,所以不开灯的时候光线很暗。有时候,主人也喜欢在黑暗中研究我发亮的眼眸,所以灯光也愈来愈少。正因为如此,所以使我现在能够安静地呆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出声。
到了深夜,我才从沙发後面走出来找东西吃。今天送来的晚饭里没有老鼠,於是我确定主人离开了家。愉快地吃著晚饭,然後抱著抱枕躺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蜷成一团睡觉。反而在这个时候,我才有了一些自由的感觉。
──也许管家说的也没错。光是口头说著解散之类的卫道者,还不如给奴隶福利的主人来得让人觉得有真实感。
我不置可否,餍足後饱饱地睡上一觉。对现在的我来说,这就是人生。
主人回来的时候大概是半个月之後。平常他一回到家总是首先来我这里,这一次却没有,反而在自己的房间里到处摔东西。我的房间向来安静。所以劈里啪啦的声音一直传来。
然後是恐怖的尖叫声。主人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极为尖锐的声音夹杂著呼啸声传来。几乎闻得到血腥味一般的惨烈。疯狂的声音持续了一个晚上。後来我听得实在厌倦,才慢慢睡了过去。
後半夜的时候,因为听见有人接近的声音而醒来。而睁开眼却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主人趴在我的身前,一瞬不瞬地用恐怖的眼神盯著我看。老管家站在一旁,神情木然。
"想想你的猫吧......" 管家的声带原本就有破损,这次说话的口气更是听在我耳里有丝酸楚的味道在里面,阴恻恻的可怖,"夫人爱你就如同你爱他一样。"
"我害怕妈妈......她要杀我!"主人突然歇斯底里地哭起来,"妈妈每次看到我就想怎麽杀了我!我怕她!"
"那你应该庆幸她现在已经死了。疗养院的阳光很灿烂,夫人一定会上天堂的。"
"但是我爱我的妈妈!"
"......"
"虽然她并不是我的亲妈妈,但是我还是爱她!"
我咿了一声,迷惑地竖起耳朵来,主人於是俯身过来,摸著我的头发,"小猫,你爱我吗?"
我只是从小往上看著他,我不会说话,他知道,所以也不以为意。
"可是她却只是把我当成她听话的娃娃而已。我流著一半人造人的血。是她给了我作为普通人生存的权利。但是当她想要我说一声‘谢谢'的时候,我却逃开了......"
"她一定到最後还在後悔。她一直想杀了这样的我。她一定对我失望极了!"
他的眼神随著说话的语气愈见疯狂。然後,我看到他拿出一个磨爪器推到我面前。
锋利的锉刀整排地按在黑色的木盒子底座上。我被主人强抓著手,手指接触到刀锋,马上能够感觉到尖锐的痛。我挣扎著握起了拳头。但是被一旁的管家一脚踩了下来。我疑惑地仰起头,不解地看著老人。他抿起嘴巴,很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正因为我听见了他的道歉,所以我原谅了。指尖的也渐渐不痛,只剩下隐约的迟钝摩擦感。
而主人则是哭得越来越大声。以至於我害怕得站起来。朝下垂著的指尖不住往下滴血。我一瞬间感到无措。
主人也随後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扑过去打开门。
"小猫!走吧!你走吧!"
他嘶吼。
我怔怔地看著他发呆。
"走啊!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你已经自由了!"
见我不动,他立刻扑了过来。平常用来弹琴的手一下子抓到了我的脸。修长的手指冰冷冰冷的。指尖沾到了零星的血迹。
但是他随後便被管家拉开。
"你也走!我不想看见有人在旁边笑我!全部人都给我消失!"主人不受教地大声对著人家嘶喊著,一径地顺著自己的心思任性。

管家的脸上却有著下定决心的表情。他转头拉起主人,将哭成泪人的主人抱到怀里亲声哄著。
"无论你怎麽说,我还是会留下的。"他朝著主人脸色惨淡地说,"因为我再没有任何地方可去。"
"......刚生下来的时候,我就不会说话。家里的人很生气,就把我随意扔掉。被误认为是人造人的我找不到工作,像个乞丐一样一直到了22岁。然後老爷把我带回了家。他教我读书识字,他出钱给我的喉咙做手术。他还把自己的家交给我打理。我对他感激不尽......"
"可是後来,他却扔下我走了。我原本很消沈。有自己再一次被人丢下的体会。但是我很快就知道不是。他把小少爷留了下来。"
"那个时候我就想,无论怎麽样我都要保护那个人的儿子。即使要我去死也可以......"
我挺起身子朝夜幕里跑去。
主人还被抱在怀里。管家伯伯的自言自语声也渐渐远去。
然後没多久,火就烧了起来。
我站在马路上,怔怔地看著从洋房的顶上窜起几米高的火焰。
院子里,几乎一望无际的玫瑰花海,裹在一片鲜血一般酣畅的火海中。发出一种刺鼻的味道。
8
离开主人後的日子过得异常艰难。
因为从小到大活在其他人的荫蔽下的我,可以说是个丝毫没有生活能力的人。
於是几乎是一夕之间,我对整个世界的认知完全颠覆了。
我开始不再只会对自己身为一个人造人而成为胡思乱想。有的只是怎麽样才能填饱肚子这样的想法而已。
只经过三天的时间,我不再是那个穿著宠物一般华丽的衣服呆在笼子里饿了张张口,累了睡睡觉,无聊了玩玩玩具的小猫。
我变得如同流浪汉一样的埋汰,在离开实验所的时候便开始留的长发这个时候已经盖住了肩膀和脸。同样的蓬乱肮脏。
我不愿去找工作。因为那些表情暧昧的人一看到我就会有意无意地问起我的主人是谁,其中的一些甚至会当场就认出我来。我觉得难堪,於是更加隐藏起自己的脸。在偶尔被路人询问的时候紧紧抿起嘴唇。
我跟地下通道的那些乞丐成天呆在一起。我不认识他们中任何一个。只是远远地跟著,寻找著一种异样的安全感。而他们也只是偶尔用冷淡的眼神看我几眼然後不再理会。
城市里的水源以及那些可以免费取得的食物大部分都受到了污染。
所以我找不到果腹的东西。到了大概第五天的时候,饥饿感便开始异常强烈。
不得已,我只好跑到垃圾输送通道下抓来一些被管道垃圾养肥的灰鼠来。
在实验所的时候,我几乎学会了所有可以取悦主人的一个食客的基本礼仪。而到了李斯特那里。我唯一学会的,就是如何忍受饥饿跟抓捕活鼠。
我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能帮上我的竟然是这个。不过今非昔比,当时非常倔强地不愿意去碰的老鼠,和今天的心甘情愿。完全是心态上的不同。
当我把抓来的老鼠撕开皮肉,用铁丝穿起来放在明火上烧烤的时候,发出的香味惹来了一群流浪汉的围观。他们对著我议论纷纷,直到忍不住诱惑而抢过去大块朵颐起来。
我虽然也很饿,但是看到他们满足地舔著手指的感觉,却只是强迫自己忍住了口水。
整整五只灰鼠在一眨眼之间便被那些人分吃完毕。但是他们似乎还是觉得意犹未尽,围著我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我没办法说话,又不想对著他们喵喵叫。第一次有那麽重的自卑感,所以我只是不停地对他们点头。
他们似乎把自己的抢夺看成了我的慷慨。非常兴奋,不断地拍著我的肩膀。我无奈的只是缩起肩膀微笑。天气还相当寒冷。捉那五只老鼠已经用去我全部的力气。
披散下来的头发盖住眼睛,世界黑暗而眩晕。
不过到了傍晚,其中一人却给我送来了热气腾腾的食物。还有一些御寒的衣物。
我仍旧是蜷缩在地下通道里,背靠著阴湿的墙壁睡觉。但是感觉却相当温暖。
在离开原先的主人第五天的晚上,我开始感到温暖。那也是我这一辈子第一次感觉到温暖。
有一种即使这一辈子都过著这样的生活也没有所谓的冲动想法。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顺利成章。
当然常常也会饿一下肚子。但是即使再怎麽辛苦的日子只要慢慢习惯就觉得并没有什麽难处。
非节假日的时候,路上的行人很少。於是我便跑到大马路上,沿著悬浮的列车轨道走著。
这一段日子,是我第一次接触外界。所有的东西对我来说都相当新鲜有趣。这一定程度让我加快了适应孤独的步伐。我绝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沈浸在一些发现新事物的巨大喜悦里由此忘记了那些不高兴事情。
而其中我首先喜欢上的便是沿著那些横亘在城市上空的蜘蛛网状磁悬浮轨道行走。我们这个时代,似乎交通已经发达到一个饱和的程度。反而出门的人类赶不上车流的浮动。於是那些现代的交通物事便成为绝佳的城市装饰品。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著奇异的亮光。
"......"随著一声摩擦空气的尖啸。一辆车在离我眼前只有一指宽的距离一晃而过。
我的长发被风带起。被吹拂而感到冰冷的凉意的脸只过了几秒便被凌乱的发丝重新纠结住。
我的手下意识地捂住心脏,然後不由得轻轻的笑起来。有一种淋漓的畅快感。
走到市中心广场的时候正是午後两点左右,广场上除了寥寥几个游客打扮的人,便只剩下大群大群的鸽子,密密麻麻地站了几乎大半个空地。游人们用从旅游摊贩那里买来的昂贵鸟食喂著他们。表情复杂而兴奋。
而也有几只单纯的鸽子飞到我脚边来。虽然想把它们捉过来烤了吃的想法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但是我最终还是放弃。
我安静地坐著,晒著午後的温暖阳光。广场的大屏幕上放著的是最近的新闻。
知名的钢琴家今日出殡,生前的同行以及崇拜者纷纷从世界各地赶来为其遗像送别。
照片里的李斯特依旧是苍白而修长,病态的眼神中藏著隐约的疲累感。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我的主人了。
我调转头,朝医院走去。
医院里的罂还在跟病魔挣扎。不过自从我离开後,反而没有再去看他。我现在的样子邋遢而
脏乱,我不想让罂看见这样的我。我想我有些了解那个时候的罂了。所以我只是在医院的外面不断徘徊而已。
我只在唯一的一次,有站在医院的外墙上,模模糊糊地看到他依旧憔悴的样子。当时他的身边还有打扮体面的先生在探病。我远远看著,很是感到心酸。但是我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那一天,天上下著小雨,我不顾单薄的衣服被打湿,我行我素地在初春的寒意中任性地走著。最後被一个老人带回了家。
"孩子,你的嘴唇都冻紫了!"
他拿来毛巾裹了我的头,还塞给我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雾气嫋嫋地在空中漂浮著。我感到了眼眶一阵干涩。
老人留了我过夜。
晚上,他的孙子从夜校回家。看到我,咧起嘴巴朝我笑。那个孩子叫殒,13岁,跟当时的我同年,他最初给我的感觉有些腼腆。
他似乎很喜欢我,还拉著我一起去澡堂洗澡。老人经营著一家西式点心店,他还给我蛋糕和果冻,请我整整吃了个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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