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晓云也好,何祈竞也罢,就其本质而言,都是冷酷的人。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下第二节课时萧清竹来找宫毅,"毅哥,听说你把你们班汪浩给捅了?""汪浩?嗯......是不是长了一脸胡子的那个?"宫毅很难记住别人。"没错!毅哥,你真的拿刀把人家给捅了?"萧清竹紧张地抓住宫毅的衣襟,"你......"
"他倒是会传啊,今天中午的事情这么快就传到你们班了?"宫毅满不在乎地冷笑,"我没捅他,是他自己惹我,我就把刀子亮出来,结果那小子吓得跑到老师那儿告状去了,害得我的刀被老师没收......"
想当年我捅何祈竞,连刀都捅折了三把,他也没说过我一句,这小子却......没种!
毅哥,你是让何祈竞给惯坏了,才会以为拿刀捅人没什么!
"毅哥,你听我一句劝,把性子改了吧!这个班的人不像我们那么好说话,你那么张扬,太危险了!"萧清竹看周围没人,又压低了声音说,"还有,千万别让他们知道你是‘弯的'!"
这后半句宫毅记得牢牢的,至于前半句,宫毅是到了很久以后才记住的。
跟萧清竹说了好一阵子话以后,宫毅回教室去。
在他同桌的位置上坐着一个陌生的女生。
"宫毅,这是你的新同桌--楚欣欣。"宫毅的前任同桌陈染拍拍宫毅的肩膀,"她人不错,你可别吓到她。"
"我的新同桌不应该是齐晓云吗?"宫毅看向正和别的女生看漫画的齐晓云。陈染显然是误会他的意思了:"咳,齐晓云没那个意思,我看你呀,还是找别的女生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齐晓云在耍我?
宫毅心乱如麻,觉得齐晓云欠自己一个解释。
下了课,齐晓云过来找他:"宫毅,下楼玩啊?"
宫毅忍着怒气陪她出去。
"你晚上还是和何祈竞他们一起走吧......"到了楼底下,宫毅先说了别的事情。
"不了,我晚上和我的同学一起走。"齐晓云笑嘻嘻的,"对了,你不在教室的时候班主任来找我,问我想不想调座儿,我说我在那儿坐得挺好的,她就走了。"
就是这句话!
你够狠,我找人去和班主任说想和你作同桌,结果你呢?齐晓云,你把我置于何种境地!?你让别人怎么看我?
"你是故意的吧,你这算是什么?你要是不想和我坐你说呀,你干什么当着我的面说的五好六好的,等到了班主任的面前又反口?你成心的吧!"
"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不用你和我说这些,也是,我们又不是朋友,你凭什么委屈你自己,好,很好......"
宫毅把脸板得跟铁门似的,扭头就往教学楼里走,说走,不如说是冲。
看到何祈竞时,他连个招呼也没打,反而把头狠狠地低下,一脸不耐烦。
何祈竞抓住他的手,塞进去一张纸条。
也不知为什么,宫毅就是觉得这张纸里的话会毁了一切!
可是所谓的"一切"又是指什么呢?是指两人那暧昧的关系还是指看似平静的生活?那些不是早就被宫毅本人给摧毁了吗?
是啊,该毁的不该毁的都已经毁了,所以看到这样的纸条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吧?宫毅倚着暖气管子,慢慢地看着自己拿纸条的手沉到桌子下面,耳朵里像是灌进山风一样灌进了老师讲课的声音:"解决问题关键是要找对方法......"
方法,何祈竞,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方法......好,我懂了。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应写点什么,向你说明些什么。其实这几日的冷漠并不是因为少了齐。
只是,我怕在伤害了你。如你所说,我总会说出一些你不愿听的话。对你好些只怕会让你陷得更深。我虽想过那种‘长痛不如短痛'但我掌握不了火候,反而会让事情更糟。你过分细ni的心思有时候会让你太多疑,反而会害了你。
想想分开了也许是个终点,也是个起点。把自己的痛交给时间去治疗,不要放弃对自己未来的希望。既然我没接受你,你应让自己过得更好。
更开心,也好气气我。为了我这样的人伤心太过不值。你对我的负出不会换来等价的回报。这里的等价交换不成立。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忘记我可能会很难,但我相信你会成功。我是真心希望你能过得好。试着将对我的好分给所有身边的人。不要再任性了。你要面对的百味人气--定会很长。这不过是刚刚开始。要相信自己。
(P.S.晚上我不会和你一起了,原因希望你真的懂。否则我又说了一堆废话。天热多喝些绿豆水或绿豆制品。要善待自己)
--何。"
闹了这么久,原来也就是这样的结果 。
原来由始至终,我都在逼你......
"天作孽,犹可活。"宫毅呢喃着把那张错字连篇的破纸折好,放进裤兜里。
自作孽,不可活!
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我自找!
你说我会懂,我根本就不懂啊!
好,我听话,我不是什么不要脸面的人,何祈竞,我不会让你看轻我!
宫毅抬起头,认真地听课。
下了晚课,齐晓云逆着人流来到宫毅桌前,将一封信放在他的面前。
这是......好吧,该来的总要来,反正我很快就能找到替代品,你们全都离开也没关系。
宫毅:
这次你是真的生我的气了吧?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真的想和我做同桌。如果我知道,我会说--‘不。'
你一直恨我吧?
我和何祈竞只是普通同学,真的只是普通同学。
我不是刻意要对你装傻,我不是坏人啊!我没有你想得那么贱......
宫毅,我一直希望你对我能像对你的妹妹,或是对文如,对秦远流那样好,但是你讨厌我......
你说我们不是朋友,我听了真的很难过。除了装作听不懂,我还能说什么做什么?我不是喜欢装傻,我只是想保护我自己,难道这也错了吗?
对不起,我......大概从一开始我就想错了。刚开学的那节体育课,我看到你一个人坐在单杠上,觉得你很寂寞,很可怜,所以我去找你,说我想和你做朋友。可是......你根本就不需要朋友,你喜欢寂寞,并且......习惯寂寞。是我太多余了。那么,我也就不打扰你了,再见吧。
--齐晓云"
这一天,宫毅的身上生生扯断了两条羁绊。
(何祈竞的信里有很多错字,还真是符合他的个性啊,这个没文化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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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相背而行,渐行渐远。
我是不是该给你写封信,向你解释一下?
不,解释什么的,根本就没用了。
我们做人的准则有太大的分歧,根本就没办法坦诚相处。
只是齐晓云你想错了三点。第一,我不恨你。你在我心里还没重要到那种地步,而且,你并没做错什么,只是我们的做法发生了冲突而已。反倒是我应该被你恨,我伤害了你......
第二,我们之间的矛盾不是因为何祈竞。我们之间的矛盾是你对我装傻。但是这没有错,你只是在保护你自己。你没有义务对一个不是朋友的人坦诚相待。要一个人不加掩饰地说话,跟要这个人裸奔没什么太大的分别,没道理我喜欢裸奔,就强求别人和我一样去裸奔吧?所以在这一点上,是我太幼稚了,才会强求。
第三,我不是不想把你当作朋友。一开始的时候我很想好好对待你,可是......何祈竞说你对我装傻。我......我也不明白你的心思,所以我对别人说:"我和齐晓云只是比较亲近的同学而已。"我多么希望你能反驳我,可是你没有。你只是冷冷地听着我的话。我们都没有直接说"我们是朋友",结果,就这样......错过了。现在,我们已经没有作朋友的余地了。
宫毅在心里反复想着这些话该怎么说,可是到了教室,见了齐晓云,他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但是该说的总得说。
这天晚上他走在人潮中,遇见了秦远流。
"宫毅!"秦远流过来挽住他的胳膊。宫毅笑笑,眼角余光瞥见站在秦远流旁边的齐晓云。
感觉就像是站在一个世界的边界去看另一个世界的人,看到了,却无法碰触。
或者说,是不敢碰触。
是谁说人类会对自己伤害过的人好一点,会去补偿对方?根本不是这样。起码在宫毅这边,他就不想看见齐晓云,看见了,只会让他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些过分的事情,让他讨厌自己。
他在逃避。
就像今天中午,逃避何祈竞的视线那样。
中午的时候,他和秦远流在操场上散步,遇到何祈竞。何祈竞笑着看他,他却低下头来,在秦远流取笑何祈竞的着装品味时顾左右而言他。
"宫毅,你瞅何祈竞穿的这件绿衣服,跟菜青虫似的!"
"你们下午第几节是体活课?"
自己都觉得自己这话题转的生硬,但是,他就是没办法面对那个人啊!
说什么不想再见我了,好,我也不是那么不要脸的人,我就把你看成是空气,你今后就是空气!
其实何祈竞的信里并没有提到过不想见面,他只是说放学时自己还要上二晚,没办法跟宫毅一起走而已。真不知道宫毅是怎么推出"做陌生人"这个诡异的结论的。
宫毅这个人,就是喜欢把事情往坏处想。
好歹走到了山下,秦远流先走一步,宫毅看着已经准备向另一个方向走去的齐晓云,定定神,朗声道--"齐晓云!"
齐晓云抬起头看他。
宫毅垂下长长的睫毛,说:"宫毅,从来都没有恨过谁。因为,宫毅......没遇到过坏人。大家,都不是坏人。"说话的时候他看到齐晓云的衬衫上透出的乳头的形状,有点不自在。不过,他还是没有提醒齐晓云注意一下,因为,不想生事。
齐晓云点点头,笑起来。
"再见。"宫毅一步一步远离她。
两人的缘分断得一干二净。
啊,的确是这样,我不知道什么叫恨人。就连对柳,董他们,我都没恨过。我只是把一切废弃了的人际关系清理干净,然后不再记起。
反正,他们都不是我的生命中,无可替代的人。
不过,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很可悲,居然连一个决不能放弃的人也没有......无论走了多少人,我都能很快找到替代品。
我是不是太冷酷了?
"这很正常。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是真的离了对方就不能活。大家都是独立的个体。你的路还得是你自己走。自己的人生,别人背负不了。何祈竞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齐晓云更不必提,就连妈妈我也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你要坚强些。"
"嗯,我知道。"
只是有一点怅然,因为我跟齐晓云之间,原本还有可以作朋友的余地,只是我们都在等,等对方开口。结果,什么都没有了。
到了今天这步田地,怨不得别人,是我太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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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渐行渐远不是平行线,而是交线。
此生此世,我们只有一个交点,过去了,就是越走越远,谁也看不见谁。
嘿,你告诉我,平行线与交线,谁更可怜?
"天热多喝些绿豆水或绿豆制品。要善待自己"
到宫毅第三次中暑的时候,秋老虎已经快退场了。宫毅躺在床上,举手挡住从窗口射进来的阳光。看着自己被阳光照的边缘发亮的手,他感到头晕。
对不起,没有听你的话。
对不起,我没有善待我自己。
对不起,还是想着你。
对不起......对不起......
身体里一层一层地撕裂,痛得无可言喻。
最近经常这样,无缘无故的,身上就疼了起来。宫毅没有跟任何人提起,他始终是不习惯去麻烦何祈竞之外的任何人,除了父亲。
但是父亲现在在中国和俄罗斯交界的地方工作,没那么容易赶回来。所以,忍着吧,不要给母亲添麻烦。
或许,应该随便打电话给哪个人,向他诉说自己的痛苦?
不,太丢脸了。而且,不可以给别人添麻烦。
退一万步来讲,我......也没有别人的电话号码啊。
我唯一知道的,就只是他的电话号码。
算了,睡一觉就不疼了。
周日的午后一点半,一个人躺在床上,无处可去。
而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秦远流正与何祈竞用QQ聊着关于他的事。
淫贼:他最近还好吗?
流光:能吃能跑能跳,你说他活得好不好?
"......"看着屏幕上秦远流那令人哭笑不得的话,何祈竞无言以对。
秦远流是聪明人,他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痛斥何祈竞,但是他的冷嘲热讽却更令人受不了。
如果能吃能跑能跳就算好,我还担心什么?
淫贼: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哼,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秦远流不想趟这个浑水,便打了一段很有意思的话。
流光:我问他,他自然说他过得很好。至于你问,我就不知道了。
秦远流觉得何祈竞跟宫毅的故事就像一出三流的肥皂剧,自己闲着没事的时候倒是也想看看,谁料那写剧本的像是写玄幻小说出身,整个故事叫人越看越看不明白。
"要我说,你跟何祈竞就像是闹别扭的小情侣。"周一的午餐时间,秦远流跟宫毅去了后山,一路上宫毅没少被秦远流损。
"远流,昨儿晚上是谁帮你刷分的?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宫毅拽着秦远流往山上走,不忘跟他斗嘴。
宫毅从来不玩游戏,家里的电脑只用来看历史资料和新闻。昨晚,秦远流要他帮自己刷游戏分,宫毅这才上了一回什么连连看。
"噢噢,毅哥最好了!"秦远流立刻嬉皮笑脸地往宫毅身上蹭,好悬把宫毅蹭到沟里去!
山上的花开得很好,一大捧一大捧的。大部分的花是紫菀,浅紫浅蓝的,单瓣菊花一样。春天的时候宫毅就想着秋天时要带何祈竞来看紫菀,没想到现在花开了,来的人却是秦远流。
"我跟何祈竞来的时候,这里全是雪。"宫毅看着远处苍翠的山,还有更远处灰蓝色的群山,语气很平静。
"你怎么又提起他?一年了,你也该忘了这码事了吧?"秦远流听他们的事听得耳朵都生了茧子,立刻皱起眉头,满脸的不耐烦。
从宫毅被何祈竞拒绝的那天到现在,已经快一年了。从两人不再说话的那天到现在,也有三四个月了。正常人早就开始新的恋情了,怎么宫毅却越来越放不下过去?
啊,让你反感了?
"远流,你记不记得祥林嫂?"宫毅张开双臂,迎接山风的洗礼,敞开的校服让风吹得旗帜一般招展,"祥林嫂的阿毛死了,她向所有人提起阿毛,从任何一件事上引出关于阿毛的话头。她是想让周围的人和她一同塑造出阿毛还活着的假象。当大家都在不停地谈论着某个人时,这个人,就似乎没有走远,没有离开......我想,我现在也和祥林嫂一样。我大概也疯了,也想靠回忆来骗自己,说他还在我身边。"
是从何时起变得这么没出息?
我不知道。
我比我自己想象的,还要软弱。
"你得了吧!祥林嫂的阿毛活了几年,你的阿毛又活了几年?亏着你和他没相处多久,要不然光回忆也得累死你!"秦远流还是比较喜欢那个能把他身边的人照顾的妥妥帖帖的宫毅,眼前这个,只是一部不停回放同一片断的影碟机。
"哈哈,远流你真幽默。"宫毅甩甩胳膊,"今天上午我给我们班安了六个窗帘,胳膊都抽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