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会的!"他抓着床单拼命摇头,"我是沙场名将,我为离国立下汗马功劳,这些年朝中全靠了我支持,皇上不会这么对我。"他猛抬起头,恨恨地看着我,"你听着,离国虽然实力渐衰,却也不是没有与殇国抗衡的机会,若是一战,我自然会与你沙场上见个真章!恐怕,你是没有上沙场的资格吧?"
"你以为你有那个机会?"我笑得差一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哥哥你太自信了!你是沙场名将,你是立下汗马功劳,离国上下只知有你不知有帝,可你有没有听说过功高震主、才高遭嫉?你说你那皇帝会为了你出兵与殇国一战?可能吗?我以我的性命跟你赌,三个月后,你一定会嫁过来,做你该做的离妃!若是离国与殇国为你开战,我琉璃立刻自刎,决不后悔!可是哥哥,你等着做妃子吧,你等着做个下贱的承欢之人吧,凭我的本事会让你有上沙场的机会?你做梦!"
"琉璃,你......竟会如此辱我......"他颓然倒下,垂下眼帘,语气凄然,"我不会嫁过来的,一定不会......不会......"
"你也认为这是侮辱么?"走到他面前,我恶意地挑起他的下颌,他气愤地扭头躲开。我贴近他的脸,悠然道:"哥哥,既然这是侮辱,你为什么要送我上这条路?先告诉你,既然我有办法让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就有办法让你的离国、你的公主妻子、你的两个宝贝儿子落到灰飞烟灭的地步,你信是不信?要么你乖乖地嫁过来,要么你就让他们殉葬!你不是说为了离国牺牲你自己也不在意么?那就牺牲给我看看!你记着,"我一步步走向门口,回头一笑,"你若自杀,这千里烽烟、百姓涂炭、你全家血溅五步,尽是因你而起,你于心何忍?江将军!"
江翼抬头指了我,一字一字合着血吐出来:"媚颜惑主、祸国殃民,琉璃......你......你到底是个妖精......"
"妖精?"我纵声大笑,"好精妙的八个字!我会叫人记下来,等我死了就刻在我的墓碑上......不,象我这样的妖精,应该是没有碑的,不过,你也有同样的机会,我等着你,江将军!"
我大笑着走出门去,耳边尽是那一声声地"妖精",反反复复、响彻天外......妖精、妖精......
我是妖精么?哥哥,现在连你都认为我是妖精,那么,我就是个妖精!
27
三个月后,江翼嫁进了殇国,安安静静,毫不反抗--离国皇帝废了他的武功,断了他四肢经脉,他已经成了废人。
而我,一天天地衰弱下去,一天的时间有大半要躺着歇息,动弹一下都费力--柳神医外出采药不知所踪,别的大夫根本查不出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养足了精神,我带了人走进永离宫。遍地的红花开得绚烂耀眼,明明是火热的颜色,映出的却只有清冷。
江翼一身华丽得象是戏服的宫装,躺在树下的摇椅上,死了般一动不动。树上的叶子随风落下,一片一片地落在他身上,把他鲜艳的堇色宫装映得有些衰败和萎靡。
我打发了宫人,坐下来默默地看着他。三个月不见,他鬓边的白发更多了,脸也憔悴得不成样子。他曾经那么风流倜傥,他曾经在沙场上叱吒风云,他曾经的笑容占据了我生命前十四年的整个天空。但他背叛我的那一天--天塌地陷。现在,我给了他同样的结局,我让他尊严扫地,他所有的风光都已经成了明日黄花,可我的心,为什么没有半分的得意,却是撕裂一样的痛?
他眼皮动了动,睁开了眼,侧头就看见我在那里,没有憎恨,没有悲哀,眼神只是一片空洞。他竭力想要站起来,虚弱地笑着:"颜妃娘娘来了,离妃有失远迎,这就......"
"别动了!"我按住他。
他无力地抬手,抹尘一样地抹掉我的手,很平静地说道:"谢了,不用你扶我。"他不看我,躺了回去,望着遥远处的天空,目光苍凉:"现在,你满意了?"
我不语,我能说什么?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告诉他,他这样子我也心痛。
他微微地笑起来,眼里却是气苦:"我成了天下人的笑柄,我再上不得沙场,我失去了一切,就在这宫里,以这种卑贱的身份一天天的老去,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么,琉璃?可是你得到了什么?"他抬头,死死地盯着我,又问:"琉璃,你说,你究竟得到了什么?你现在,一定比我更痛苦,是不是?"
是,我痛苦,那又怎样?你现在是卑贱的身份?你失去了一切?心痛更甚,我竟已经全身都无力,汗出了一身,软软地躺在椅上,连喊都喊不出声音。你既然什么都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是的,我什么都没有得到,但你给了我这样的命运,我为什么不能让你尝尝这样的结果?难道我不报复我就能得到什么?
他叹息了一下:"皇帝找我谈过了,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地对你。琉璃,事情已经这样,没有再挽回的余地了,我恨你也没有用,就这样吧。可是你自己要注意一些,真心得来不易,更何况他是皇帝,他对你这样的人能够惟命是从,能够把你放在手心里,你还要怎样呢?付出真心吧,不要当作游戏,最后玩火自焚,我......也希望你好的......"
我终于蓄足了力气笑了出来:"江翼,我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下贱的东西,可以随便出卖随便玩弄,随便当作礼物送给别人,能够对我付出真心就是给了我天大的恩惠是不是?江翼我告诉你,我琉璃不是靠美色才得到今天的一切的!"
贴近他,我冷冷地笑,"凌霄找你谈什么?他问你究竟爱不爱我,处在你的地位,你自然说根本没有爱过我,是不是?他放心了,然后他告诉你他一定不会向离国出兵,是不是?你错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灭离国,要灭离国、把你逼上今天这条路的人根本就是我!我会杀了陆霖,我会给你的两个宝贝儿子最好的结果,我会让他们的一生比我还要卑贱!"
"你?"江翼轻蔑地掀掀了唇角,合上眼睛,喃喃道:"琉璃,你以为你是谁?他是皇帝,再宠爱你,也不可能拿国家大事开玩笑。要与离国开战,名不正言不顺,再加上兵马粮草的准备,你认为是儿戏么?也是,身在后宫,你懂得什么?"
"江翼!"我恨到极点,眼前一阵晕眩,扶住了椅子,"名正?言顺?笑话!我都能让你这离国权臣做和亲妃子嫁过来,要一个名正言顺进攻离国的理由又有何难?我在后宫又怎样?江翼,你可知道殇国第一大堡展颜堡,展颜堡的堡主正是我琉璃?你可知道六年前的殇国皇位易主,皇帝凌同舒暴毙、大皇子六皇子赐死,操纵这一切的也是我琉璃?你更要知道,迷惑了你的主子、把整个离国都搅作一团的奸相陆非原见了我琉璃会叫一声主人,他根本就是我安下的一个棋子!你以为你是什么?五代世袭震远公的风光可抵得上我琉璃的一句话?真是笑话!"说完了,心底竟已是一片安宁,我生什么气呢?
"你!"江翼猛地跳起来,手足却支持不住,重重跌落在地上。他痛苦地皱起眉,已是满眼的泪,口中渗出的血丝与泪水合在一起,一滴滴地落在地上。他怔怔地看着我,低声道:"我真是没想到,琉璃,你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我......没想到......陆非原......你竟是处心积虑......你竟有如此的心计......琉璃......你真的是个妖精......"
又是妖精,那又怎样?我就是个妖精,祸国殃民的妖精!我笑,洋洋得意,仰起头让眼泪生生地倒流回去。
我已经没有力气放声大笑,我轻轻巧巧地把笑脸送到他面前:"哥哥,琉璃好漂亮是不是?可是琉璃不仅仅是漂亮哦,你真是不该把我当作礼物送走,你该亲手杀了我的,否则,你也不会落到今天。你放心,我会把你的宝贝儿子,你的亲爱妻子带来见你。你的宝贝儿子一个七岁一个五岁,听说也都很漂亮?若是送进青楼什么的调教调教,应该不比我差吧?"
"琉璃!不要......不要伤害他们......我......求你......"鲜血不停地从他口中涌出来,他伏在地上、伏在我脚下,了无生气。
我不理他,起身离开。是的,是我毁了他,可我错了么?是他先毁了我!
"璃儿!"很轻很柔,也很绝望的声音。
是凌霄,他已经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他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大皇兄和六皇帝的争斗、叛乱,我母后的死,我父皇的死,都是你一手操纵?我以为顺理成章的一切都是你做的,是真的?"
他那么平静地问我,仿佛一切都不关他的事,也不关我的事。不知道什么地方吹来的风,吹过我的脸上,冷得让我发抖,我多希望能在他怀中避一避,但那已经是奢望。我笑:"你早就怀疑了,不是么?"
"可我不信!你是我的璃儿,娇弱、寂寞,需要我来保护,需要我来疼爱,你是我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我怎么能相信,你的手那么狠,你的心那么毒,我怎么能相信?"他喊了出来,风掠起他的发丝,阳光下他的脸是淡金色的,有着珍珠一样的柔光。垂下眼帘,他轻轻地问:"璃儿,你从来都不说爱我,因为你根本不爱我,你要的是皇权,要的是势力,是不是?"
他轻轻地笑了笑,"人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以为我做了皇帝就可以让你安心,我以为我只要温柔地对你就可以让你的心慢慢软化,我以为我只要用我的爱感动你就可以让你爱我,可是没有,一切都不过是个骗局。璃儿,你说,我该怎么办?"他的眼睛再不复往日的温润和宁和,只是空荡荡地,似乎那双眼睛已经永远地死去。
"我不知道。"吐出这四个字,仿佛吐出的是我全部的生命。
他幽幽地开口:"可是,璃儿,我一直都不明白,你要皇权,你可以杀了我自己做皇帝的,凭了你的势力,没有人可以反对你,凭了你的聪明,你可以做个称职的皇帝。但是,你为什么一直都和我在一起,心甘情愿地做我的妃子,心甘情愿地留在后宫?"
为什么?为什么?我根本不想要知道为什么,我疯狂地叫:"我欠你的,我利用了你,我用我自己来偿还!"
他过来,轻轻地拥住我,双臂把我箍紧在他怀里。我仰头看着他平静地、没有表情的脸。他慢慢地低头,就在这艳阳之下,就当着那么多的宫人,他吻上了我的唇。不是往日的温柔,而是凶狠的撕咬着,血气弥散在口中,我只觉得甜,只觉得眩晕,我欠他的,这是我欠他的,我还......
他停下来,低低地说:"是的,你欠我的,你应该偿还!"然后又重重地吻下来,不管不顾,拼命索取。
身体已经虚软,我支持不住,完全地贴在了他身上。可他没有停止,我的眼前渐渐黑暗。不能,不能被他制住,蓄起内力,我一掌击在他胸前。
虽然我身体没什么力气,但功力还在,凌霄承受不住,踉跄两步坐在地上,捂住胸口,咳出一口血来。
宫女太监大乱,四名黑衣人从树影间突兀地出现,跪在我面前。
我沉声道:"传令禁宫统领齐越,封锁禁宫,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宫门。所有宫人不得随意擅离职守,把皇上送回景阳宫,宣太医疗伤。离妃行刺皇上,打入冷宫,但医药侍从不得稍减......"
凌霄"哈哈"大笑,笑得唇角不停渗血:"璃儿,要动手了么?我早就知道我动不了你,也没打算和你斗,你要的一切,我都给你,你满意就好,你满意就好......"
听不得他的语气悲凉,看不得他的面容苍白,我手腕一抖,指上的戒指击中他的穴道,他无声地倒下,身体落在绿草之间,犹如睡去。
"琉璃!"江翼仿佛遇到了鬼,张开的口再也合不拢。
我冷冷地笑:"给你侍从不是可怜你,你不是悲天悯人吗?你若死了,我用他们殉葬,如果不想伤及无辜,你就慢慢熬着吧!"
28 自由自在
站在朝堂上,看着排列整齐的文武百官,其中也有不屑的眼神。但那算得什么?我自己写的一纸诏书,拿了凌霄的玉玺合上,昔日的颜妃便成了今日总揽大权、统领百官的丞相--简单得象个游戏。
也是,人生也不过是个游戏,无论是权势官位,还是所谓的真情......可是......可是想起凌霄哀伤的最后一瞥,我的心为什么会痛?不痛,我不痛......也不怕......
有人对圣旨提出质疑,很好解决,唇枪舌剑之后当廷杖毙,要口才我有,要狠心我更多的是。染血的朝堂鸦雀无声,寂静如死,连敢抬头看我的人都已经没有。
以离妃奉离国皇帝密令行刺为名,我下令攻离。我展颜堡出来的人自是对我惟命是从,要兵有兵、要将有将,军饷粮草更是不需要多想,两国之间战火纷飞。
夜深人静,我把自己困在奏折中间,留在御书房。朱笔下的字迹渐渐模糊,然后一个声音叫:"娘娘!娘娘!"
张开眼睛,我竟是躺在凌昀的怀里。他嫩嫩的小脸上颇有些得意洋洋:"你安排下的人武功虽然不错,但是怎么挡得住我?娘娘,你怎么把父皇关起来了?"
"你恨我么?"抚上他的脸,我安心地靠着。
他甜甜地笑着:"为什么恨?娘娘不会伤害父皇,父皇也不会伤害娘娘,我早就知道的。我就是看那个新来的离妃不顺眼!娘娘,你身体弱,就不要这么累,小昀送你回寝宫去哦。"不由分说,他已把我抱了起来--这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比我高了那么多,力气也大得很。
无力挣脱,我闭上了眼,谁愿意看就看吧,我也顾不得那么多。
打发了凌昀,我软软地倒在床上,空寂地寝宫里,数枝大烛也驱不散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压下来,我用力喘息也是无法抗拒。拿起一直放在枕边的小狮子,我细细地摩挲,让那些许的温暖透过掌心流遍全身。
可那一点点的暖让我更冷,这几年,一直都是凌霄抱着我睡的,他轻轻地把我贴在他的胸口,用他的身体整个把我包容起来。贴在他的胸膛上,我听得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一声一声,有力而规律,那是让我最安心的声音。那时候,我觉得我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再也不会无依无靠。可现在,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灵儿!灵儿!"我大声地叫。
那伶俐的女孩跑了进来,看见我就愣在门口,平时的笑眉笑眼瞬间凝固成为恐惧,而且正不自觉地向后退却--也许我此刻的样子非常可怕。但是,我真的很冷。我叫她:"你过来,你抱抱我。"
灵儿吓得跪在地上:"娘娘,奴婢不敢!"
"过来!上床!"我想我是疯了,抓起她便扔到床上。她摔得一声呻吟,却不敢动,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我把自己藏进她怀里,全心去感受她身上的暖意。可是没有用,没有熟悉的坚实、没有熟悉的宽厚,连心跳的声音都不熟悉。我跳起来冲了出去。
"唉,你又何必自苦......"长长的一叹,赫然又是凌霄的声音,是那只鹦哥。心中耳边萦绕的尽是那一声声"你又何必自苦",樱花飞散的花瓣如万千缠绵的手,缠裹着我动弹不得。胸口一闷,血不可遏止地涌了出来......
"娘娘!娘娘!"
是凌昀的声音,他小心地捧着我,衣袖已被血浸透。抬头,透过樱花树纷繁的树枝,看见的是一片墨蓝的天。他带着哭腔道:"娘娘,你怎么又吐血了?都一年多没有吐过了,我......我去叫御医......"
"陪我!"拉住他的袖子不许他去,我问:"你父皇的伤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