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龙环————风掠一
风掠一  发于:2008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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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是大哥!"不寻想了想,忽然冒出了这一句。
"我是丑年丑月丑时丑刻出生的!"赤宿上下瞄了瞄不寻,道:"你有我大吗?"
"......哼。"他只知道自己也是丑年出生的,但具体的生辰便不得而知了。
"所以。"赤宿的头扯高气扬地昂了起来,"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大哥了!"他坚定地大声宣布着。
"你小声一点!"不寻捂住他的嘴巴却一把被赤宿扯开。
赤宿继续进行他神圣的演说:‘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铿铿锵锵,字字有力。
不寻忽然觉得在这样一个凉如水的夜里,被赤宿从床上拉起来挨冻,实在是个错误。

飞花在一片绚烂中悄然降落。宛若被重叠覆盖流逝过去的岁月,从指间轻易地溜走。
十三年,能够改变多少人事呢。
沧海终是变不了桑田的。赤宿斜倚在议事殿的窗沿上,懒懒地抬头仰望碧澄的天空。
变了很多。他想。从前的天空,是着这样子的么?不是这样子的么?他不禁怔然。至少是自己变了很多。比方说,不再到处扬着赤炼鞭吓人,只会偶尔在心情差时稍稍用冰红色的眼眸子瞪瞪人而已。也不再整日闲晃地到处混日子,他开始非常认真地练武,只为自己许下的一个诺言。他变得沉默,自十三年前那个人儿离开这片皇城,赤宿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变成了空洞寂寥的沙漠,失去了水分。他的眼眸依旧艳丽,却已无半点热度。
冰凉。
只剩了冰凉。如火似的冰凉,魅惑成眩人心魂的致命吸引。
宫里的人虽然依旧怕他,畏他,悄悄地在背后谈论他的种种,却分明与小时侯不同了。也许是因为自己已经是立下战绩的烈王爷,也许是因为自己,已经张大,已经有了权势,已经有力量可以真正地保护自己的缘故吧。
他们,已经没有资格站在角落对他小小的身躯指指点点。
他们,需要仰视他。
他们,只能匍匐在他高贵的脚下,请求他的垂怜与恩赐。
想到这里,赤宿的眉头忽然紧了紧。为什么心里还是像未被填满的空洞呢?宛如失去一件太重要的东西般。充满着不确定。
然而,当他的手习惯地探向胸襟,触到那一片冰凉时,心里的空洞就会被充塞了不少。
至少,他还有一样东西。
当年不寻离开,他悄悄地从他身上拿下了这白玉瓷瓶。从此瓶不离身。
至少,他还有一样东西。真真切切地掌握在手里面。
而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怪异的举动与心理,赤宿也懒得去探究。因为一切不寻常的事情只要一与不寻有关,似乎都可以解释得合情合理,理所当然。
即使,是真不知道答案,也真不知道对错。
十三年来,他有意无意地乘着外出的机会打听不寻的音训。虽然还没有真正地开始寻找,但心中总是期盼着与他的重逢。
也许,他更希望是不寻自己来找他吧。证明着他也像自己一般从未有将彼此忘记过。
但是......不寻,不寻。他知道他绝不会这样做的。绝不会。
那个人的性子,还是和小孩时一样的怪异吗?他颇觉兴趣地猜测着。
一猜,便是十三年的悠悠岁月。
该是,他们兄弟俩重逢的时候了。弟弟,他在心中轻笑,他还欠自己一声大哥呢。

言出看着眼前这一桌子琳琅满目的"佳肴",再次心痛地感到当年自己答应教不寻医术是一项多么伟大的壮举--类似自掘坟墓的那一种。
这下好了,这死下子什么都不学,什么都不管了。除了睡觉,就是炼一些有的没有的稀奇古怪的丹药,将原本提他俩师徒做饭的老仆人于三个月前终于成功地吓跑。连大半个月的工钱都不要就乘着夜色收拾包袱走人是也。
就这样,在他收不寻为徒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二十年中,整个御赐的"天齐山庄"到现在只剩下一堆堆的焦土烂瓦。七千宫仆宁可冒着诛九族的危险或偷跑,或声泪俱下地央求天师让他们回家好好安享天年吧。成堆的金银珠宝被他一把一把毫不手软地抓来往下砸打扰他睡眠的飞虫鸟兽(这是小时侯),而现在则是用来打发成千上万个慕名前来求医的病患--"我很困,这些钱拿去买棺木。"他是这样不痛不痒地跟人家说的。要不是有像他这么个万能全职的师傅在,他不寻早八百年前就被愤怒的群众或兽众给联合绞杀,撕成一片一片,砍成一段一段的了,哪还有机会在这儿一脸无辜一脸悠闲地继续残害他劳苦功高的师傅来着?
为自己拘一把辛酸血泪。真是自做孽不可活!言出仰天长叹了声,无力地拿起饭箸,却迟迟难以落下--一盘盘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丹药餐,是他们师徒两个三个月来唯一的粮食。
"师傅?"不寻困惑地眨眨眼睛,他不是老喊饿的吗,怎么现在倒又呆住了?
该不是师傅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老了的事实吧?他看向言出的眼神里有丝怜悯,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先吃。
夹了粒赤色的丹药塞进嘴里,卡啦卡啦地嚼了几口,然后吞下。准备再夹一粒蓝色的试试。
言出的嘴角抽搐了几下,终于无奈地放下箸子。还记得三个月前不寻一脸神采地端出一盘盘的丹药餐,兴致勃勃地介绍:赤色安神丹,橙色安气丹,黄色安眠丹,绿色安心丹,青色安情丹,蓝色安默丹,紫色安胎丹。
再这样吃下去,他就要怀疑他们这两师徒不是变瞌睡虫,就是变白痴。
"徒儿啊。"言出怅然地开口道。
"干什么?"不寻正在寻死着下一筷要去往何方,所以很不高兴师傅打断他的沉思。
"呃......你该下山了。"言出诚惶诚恐地看着他,多么希望这小子的筋能搭到正常一点的位置,或者,他该考虑对他做摄心大法?
"不去!"又是这种气死人的回答。
"可是我们已经没有银子了!"言出终于吼了出来。
可悲可叹可泣呐!想他辛苦积攒了一辈子的财富,就这样被眼前这个像没事人一样的小子用了二十年时间不轻不重不痛不痒地......败光了!
他们现在是身无分文的穷......
想他王朝第一天师言出是多么受人景仰啊。却哪知一着做错......
他哀怨地看向不寻--做了他二十年徒弟的-恶魔!
还记得在他十岁时,言出对他说:"不寻,可以学五行八卦了。"
"不要!"小小的脑袋左右晃了晃,坚定地拒绝,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表情。
"为、为什么?"言出不敢置信地低喊,多少人想学这一门上天入地的绝学。他......竟然拒绝?
"我很困,没时间。"不寻摇了摇手。
"那你之前怎么会向我学医?"奇怪。
"我怕我会饿死。"看,他多有忧患意识。不寻理所当然地抛下这么一句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独留下师傅一人在风中瑟瑟地发着抖。
"我们要银子干什么?"不寻很天真地问道。他决定再吃一粒橙色的丹药安安气好了。最近一天只睡十个时辰,这种程度对他而言,真是太不足够了。
言出再度感到眼前一片黑暗。"总之,这次为师是铁了心一定要赶你下山了!明日一早,你就给我乖乖下山去!学了一身的医术不去拯救世人做什么......"又开始碎碎念了。
不寻放下箸子,下山就下山呗。伸了个懒腰,开始合上眼。
"呼!呼!呼!"这丹药还真有效。他在睡前这样自豪地想。

议事殿
"禀皇上,今年夏至黄河水泛滥成灾。两岸数百个村庄遭没,老百姓被迫背井离乡,大量涌入皇城和江南各地,恐生祸患。臣以为,皇上应该及早派值得信任的专人速去疏导黄河,平息民怨。"一位老臣恭谨地跪在地上向皇帝禀告最近国家的大事。
之所以没有在方才的早朝上向皇上奏明此事,是顾忌到群臣的反映。这几年,皇朝朝堂中已暗中分成好几派势力。看来,一番龙虎之争又是在所难免了。
但他,既然身为三朝老臣,自然也看惯了皇权争位的戏码。他在激流中选择中立。他相信,等到最终的胜出者出现,必然能将皇朝带上一个新的境界。
因为毫无疑问的,这三位皇子都非常出色。而那个能在其中脱颖而出的皇子,必当不凡。
他有些欣慰地扬起嘴角。
"那依爱卿之见,朕派谁去才适合呢?"皇上扬了扬眉问。
"依臣愚见,三皇子烈王爷是最合适的人选。"老臣朗朗地说道。
"哦?"皇上等着理由。这位老臣不是一向自诩中立派么?这会儿怎么会推荐老三了?他很有兴趣听听其中的原因呢。
"三皇子年少有为,十六岁便立下战功。且据臣观察,三皇子心思缜密,对百姓的疾苦也颇能感同身受。疏导黄河,平息民怨一事,三皇子必能担当。"老臣缓缓地道来,毫不掩饰他对三皇子的欣赏,也毫不在意其余二位皇子此刻也皆立在殿内。
"羁驰,你以为呢?"皇上问道。
"同。适之。"他还是不多话,淡淡地道。
"那就依爱卿和羁驰的意见。赤宿,你去准备准备。"
"是,父皇。"赤宿由窗沿上转过身子,颔首领命。由他脸上窥不到任何心思。
"你们都退下吧。"皇上摆摆手,从坐塌上站起,"渊野留下。"
"是。臣等告退。"
议事殿只剩了皇上和二皇子渊野。渊野微微垂首,静候。
有时候,这座皇城是非常寒冷的。
即使是父子亲缘,彼此间也会有道跨不过去的沟子。但他们自己也都清楚,这样才是最好的。日后,很有可能会有流血的一天。为了避免谁在那场游戏中伤身伤心,这样才是最好的。
可是。他们都能真正做到这样吗?渊野仿佛自嘲地摇了摇头,启口:"不知道父皇还有什么吩咐?"
皇上轻描淡写地道:"你,最近和极芷走得很近?"
渊野的心震了震,却依旧不动声色地反问:"父皇何出此言?"
皇上突兀地笑起来,走下台阶与渊野面对面地站着。
已经长到比自己还要高了呢。皇上感慨地想。
他们互望着,互相猜测对方的心思。两双一模一样的精明黑眸,同样压抑下了算计与敏锐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欺瞒世人。
在性格上,他是最与他相似的儿子。
皇上拍拍渊野的肩膀:"你下去吧。"
"是!"渊野行完礼后旋身向门外走去。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忧伤。
"出来吧!"议事殿的深处一扇暗门微微打开。侧身踏出的,赫然是--极芷?!

这一年的黄河水,特别泛滥。沿河的多少村庄被无辜地淹没,百姓只得背弃从小生长的故乡,出外谋一条活路。
然而,还是有一些人宁愿饿死,也不愿离开呆了大半辈子的故土。他们在黄河口上徘徊徘徊,问苍天他们的家园究竟归于何处。
所幸,在离黄河中游三十里外有一个小镇未被肆虐的洪水殃及,而且,那个镇上有一位善心的老爷,开始专门收容这些因为洪水而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他姓杨,附近的人都称他一声杨大善人,或是杨老爷。杨老爷膝下只有一女,奉为掌上明珠般地疼惜着。不仅请了西席先生仔细教导,还为她访寻天下名医,来医治小姐身上的宿疾。
可惜的是,小镇上的人是难以得见养在深闺的杨小姐的。她住在一栋专门为她而建的"扬眉居"里,终年足不出户。只听在杨府做事的人无意中看见他们小姐的倾城之貌。
不过,一切都只是传言,难辩真假。但杨老爷寻访天下名医倒是真的。
"敬、访、名、医?"不寻被一行人拦下了脚步。
这倒是怪了,他下山才两个月,这会儿怎竟成了天下第一的神医了?他皱眉,仔细思寻着这个问题。
"神医,您就别不承认了!"来人笑得多得意,仿佛有荣幸焉。"两个月前,您只用一粒丹药就硬是把一位八十岁的老人家从快咽气的床上救活;一个月半月前,您还是仅用一粒丹药就把焦家的大少爷缠了大半生的顽疾给除了跟;一个月前......三天前,我们亲眼看见您依旧只用了一粒丹药就让李员外的老母鸡重新活蹦乱跳的。--您可真是神医呐!"得出个不容反驳的结论一群人齐刷刷地跪下来:"请您救救我们家小姐吧!"
"呃?!"不寻不禁倒退三步。这些人......好可怕咧!搞不好连他一天睡几个时辰都查清楚了。
"神医,请您跟我们回去吧!只要治好小姐,我们家老爷一定不会亏待您的!"他们说着便跳起来一人掺着不寻的一只胳膊"簇拥"着他朝杨府走去。
"你们--"不寻原本是想稍稍用用很久不曾用过的"自卫"招式,但一想到自己的丹药反正也快被他用尽了,这下子正好可以乘机炼上一炼。再说了,真动起手来不仅会累到自己,到最后又还不是要烦劳到他再负责接好他们的断骨,岂不吃亏?
权衡之下,他摇了摇头,随着他们去了。
众人一看不寻眉宇反抗,都不禁在心中暗暗称赞:不愧是神医,果然有副好心肠呢!
殊不知,在场的每个人,都要用余生来后悔今日这番观点和决定了。

"老爷!老爷!神医请来了!"家丁欢天喜地地跑进去通报了。
"神医先喝茶,我家老爷随后便到!"管家将香茗恭敬地送上。
"哦,好。"不寻啜了一口,不知是赞这茶香,还是表示同意管家的话。
还未喝到第三口,就看见前方隐隐约约跑来一具壮硕的身体。"神医、神医在哪里?"
"老爷,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神医!小姐的病有救了!"
咦,自己啥时候名满天下了?
不寻疑惑地放下茶站起来。
"是啊,是啊!"杨老爷一边用巾帕不住地擦着汗,一边气喘吁吁地道:"神医--神医--神医啊!"他突地向前一步,紧紧握住不寻的手,"只要您能治好小女的宿疾,无论您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只要--"说到这里,他不禁泪流满面,所以那快原本擦汗的巾帕也从额头移向了眼睛。
四周的家丁一个个也都泪眼汪汪地抽泣着,肩头一耸一耸。
"这......"看到眼前这个"阵势",不寻缓缓咽下一直含在口里的第三口茶,才悠悠地道:"我尽力。"
只是尽力哦,不要对他抱太大的希望。他的意思是这样子,但那一群人听了他这样的回答都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喜上眉梢就差没出去放鞭炮了。
杨老爷感动地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神医,一切拜托了!"双眸铮铮,一脸的慷慨激昂。
"来人,带神医去东厢的客房,好好侍侯着!"杨老爷大手一挥,立刻有四个训练有素的家丁上来,恭恭敬敬满心欢喜地迎着神医向某处走去。
哎,我那茶才喝了三口呢。

直到费尽口舌地谴退那四个忠心耿直的家丁,赤身浸润在温暖的澡盆中,不寻才蓦然发现:自己似乎接下了一份不好办的差事。
宿疾?他拨了拨水,疑惑地挑起眉头,将身体整个儿地浸到水下,迷迷糊糊地想。
在水下一边无边际地任思绪飘着,一边感受水在周身包围的温腻柔滑,直至逐渐转凉,才从水下抬起头来。
这是自己八岁那年向师傅学的盾水术。对于一个一向懒散成性的人而言,是算十分的难得了。因为他总是会记起那年秋天有一双红色眼睛的怪异男孩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河上的假山内。那个人一步一步用力地踩着玉石板朝他走来。他真的担心,它们会被他踩碎而自己会溺水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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