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别样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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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似并不担心。"望着窗边沉坐的人,青叹道。
窗边的人并不回头,似乎对这场生死之搏斗的转述毫不动心,只是淡淡地说:"既
然你会在这里告诉我这个故事,秋自然是无恙了。他只要有了求生之念,就一定会
活下去。"
青冷笑道:"说得简单,不错,秋没有死。但不是因为他命硬,而是因为我还不想
让他死。我要他活着好好品尝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
原来那日秋与冥身陷重围,轩营救无方,突然想起狱中了龙吟,他虽知龙吟武艺高
强,在哥 萨尔军中地位或许不低,但秋身为己方主帅,又是王爷的身份,只怕要求
交换人质希望也是 不大,只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谁知要求提出,对方竟然轻易答应。 也是秋与冥命大,哥萨尔族内骚乱,修达只好
回去处理,是以不在营内,修达的手下格雷虽 然不同意交换,但青身份比他高,却
也违抗不得。
其实修达派龙吟为使者,也有削减青的势力之意,他隐约对青起疑,却又找不出什
么不对来 。龙吟武艺虽高,但向来只为青所用。
秋回到城中,冥已经失血太多昏迷过去,秋将他抱下马,轩冲上前来,上前冲着秋
就是一拳 ,血从秋嘴角流下来,秋目无表情地将血抹去,将冥抱进屋,命人医治之
后,再不说一句话,只是沉默着。
在冥醒来之前,秋一直陪在冥身边。静静地,什么话也不说。冥醒来,秋抚上冥的
额头,轻轻地说:"对不起。"
秋站起来,准备离开。冥一把抓住他,眼睛注视着秋,同样不说话,秋看着他,温
和地道:"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再去寻死。"冥松开手,闭上眼,安心的又睡过去。
轩站在门边,看着他们,突然觉得有些感伤。秋和冥,他二人世界的默契,没有人
可以插入。
冥的伤毕竟是外伤,虽然失了很多血,身体还虚弱,过了些日子已经能下地行走,
只是脚步 有些蹒跚。
落凤城的士气低落,军士们都记得那个满带着温柔的美丽医生,他在他们心中宛如
天使。
秋因为擅自行动危害他人安全被叶王爷狠狠地骂了一顿,但因为大敌当前,并没有
对他做出任何肉体上的惩罚。
秋在此之后没有太大的举动,一切照常,让人几乎以为他已经忘记了宁的死亡。这
令军士 们极为失望,他们原以为秋会近日里组织进攻,但秋仍旧坚持坚壁不出,日
子下来,军中已 有怨言。
但这些日子里,秋的精神似乎越来越差,双目深陷,颧骨突起,相貌越发的清瘦,
冥经常碰到秋白日里睡过去,一见人来立刻惊醒,好似多日不曾睡过一样。冥与轩
提起来,轩白了白眼,"有吗?天天看,哪里觉得出?我看你是太担心秋了,那个
缺肝少肺的家伙,既然过了寻死的阶段,伤心一些是会的,但也不置于有什么事。
哪里就那般脆弱了?"
是吗?真是自己多心了吗?
"打仗时期,难免累一些啦。"轩见冥仍是一副忧心忡忡地样子,笑道:"你怎不
为我担心,我也一样衣带渐宽。"
冥看着轩,的确,轩确实瘦了不少,怎的自己都没注意到。最近一心放在秋身上,
完全忽略了轩。军旅生活,毕竟不比在家。
望着冥略带歉然的表情,轩开颜一笑:"冥就是这样老好人。"他已非当日处处争
夺冥注意力的小孩,逐渐开始懂得顺其自然,万事给人留些余地。
冥仍是放心不下秋,太反常了,自小相知,秋睚呲必报,哪里如表面那般豁达?他
真看得开的原本就不如何在乎。此时如此平静,实在有山雨欲来之势。
这夜当值回来,走过花墙后,听到墙另一面下属士兵议论:"每晚若不当值,便是
喝酒,终日只知当缩头乌龟,不思退兵之计,唉,宁医生也算是他的朋友,大仇得
报着实无望。"
冥停下回屋的脚步,转向秋的屋子。门没有合紧,屋子里了无声息。冥以为秋已经
睡了,待要离开,却听见倒酒的声音。
冥从门间看进去,秋面对着墙壁,坐在桌前,桌上有一坛酒,一只碗。从微微反射
的光可以看出碗里的酒是满的。
屋子里没有点灯,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微薄的月光清冷地打在秋瘦削的脸上。
秋静默着,身子斜斜地坐在椅子上,两手放在身前,松松地攥着一把匕首。眼光似
乎滞留在某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许久,秋就这样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仿佛石
化了一般。过了一会儿,秋的脸上突然露出抽搐般的神色,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心口,
野兽般地大口喘息起来,仿佛心脏突然被人捏在手里挤压了一般,秋将杯中的酒迅
速的一干而尽,然后挽起衣袖,麻利地拿起匕首,在自己的臂上轻轻地划了一下。
血迅速地涌了出来,秋将胳膊凉着,然后将身子倚回椅子背,又恢复了先前入定的
平静。
冥突然感觉面上冰凉,却是自己不知觉中已黯然落泪。他推开门,叫了一声:"秋。"
秋猛然回神,脸上迅速换上一副亲切的微笑,仿佛换了一个人般,冥呆住。
秋温和地问:"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声音低沉,却已经有醺醺之意。
感觉冥停留在他胳膊上长长短短的细口和疤痕上的目光,秋忙将袖子放下,笑道:
"晚上睡不着,着实无聊。"
"秋,我知道你思念宁,但人死不能复生,你又何苦..."话未说完,已然哽咽。
秋摇摇头,脸上仍是一副微笑的模样:"冥,你把我想象得忒多情了,你没听他们
说吗?宁不在了,我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冥有些害怕,他上前抓住秋,"秋,求求你,不要这样。"
秋顺势抱住他入怀,轻佻地笑道:"怎样,这样吗?你瞧,宁尸骨未寒,我抱起别
人来已经如此顺手。"
秋顿了顿,突然自嘲般嘿嘿的笑了起来:"啊,我忘了,是化灰化尘再也找不到痕
迹了,倒也不算尸骨未寒,用词不当,我道歉。"
冥反抱住秋,也不管二人姿势如何暧昧,想要给秋一丝温暖。"秋,我知道你很难
过...我,对不起..."他想不出任何安慰之辞,只有凭借肢体的语言。
秋伸出手,摩唆着冥的唇,笑道:"冥,你又来了。请不要将我想象成一个痴情种
好吗?来来来,春宵苦短。我知道你自从那次之后就一直靠想象着我的模样解决,
这次便宜了你,我让你享用一下真人。"
冥脸色变得难看,他推开秋,"秋,你胡说些什么?"
秋冷笑:"你敢说你不曾吗?"
冥搭拉下头来,他小声问:"秋,你仍为那一次耿耿于怀?"
秋嘴角牵动,微然一笑:"冥,怎么会呢?若非那个原因,你现在怎么还会留在我
身边?我应该感谢你才是啊?"
冥拼命摇头:"不是的,秋,你何必如此曲解?你明知。。。我始终爱着你。"
秋突然沉下面孔来,"不要说那样的字眼。你们都是一样的,前一天口口声声说爱,
第二天就一去不回头。"
冥泪流满面,不知是为了被秋的恶言伤害,还是为秋因为伤痛而口不择言的想伤害
别人而心痛。
"秋,你理智点,你明知不是那样的。"
"那又有什么曲别?最后还不是只剩下我一个人?"秋吼道。
他突然连伪装的兴致也没有了,不耐得对冥摆了摆手,转过身去,"去去去,既然
没兴致做,不要烦我。"重新回到桌前倒了碗酒灌下去,一时着急,竟然急呛了起
来。
冥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在秋身后轻拍。秋这下真是呛得厉害了,恨不得苦水都要
呛了出来,仍是不停。冥只是温柔地在他背上轻击。
秋直呛得浑身无力才停下来,火气小了不少,颓然坐在地上,低下头,喃喃道:
"对不起,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要生我的气,今晚,就今晚,不要离开
我。"
冥心疼的从身后抱住秋,秋此时看起来如此的无助。他不曾见过如此脆弱的秋,即
使是年少时那段灰色的日子里。
秋将头夹进两腿之间,继续语无伦次地道:"我好累,好累,我只想睡一觉,睡一
觉,睡着了就不会这么疼了,疼得连刀子的伤都不能完全转移注意力。"
"秋..."冥心疼得不知说什么好。
秋抬起头来,满眼的乞求:"求求你,冥,让我睡着,睡醒了,宁就又会在我身边,
用他温柔的眼光看着我..."秋的声音逐渐小下去,头渐渐搭拉下去。
冥的手指从秋脖间睡穴移开。秋的面容舒展开,如同婴儿一般纯净。冥轻轻将他抱
起,放在床上。
"睡吧,秋,睡一觉,你会好过很多的。我会一直陪着你。"冥轻轻地低语。
第二天冥醒来时,秋已不在。冥叹了口气,他知道秋已经没事,他起了身,推开门,
正好碰上轩从屋子里出来。冥略觉尴尬,轩的眼光锐利地看着他,冥感觉象偷情被
丈夫抓住的妻子。轩将目光收回,没说什么,转身走开。冥追上去。
"轩,我。。。"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觉需要解释,但一开口却又有种越描越黑
的感觉。
轩回过头,道:"冥,你无需解释。秋需要你,我可以理解。"
冥感激地望着轩,小鬼何时已经长大。
轩微笑道:"我要出城运粮,你看好秋那小子,别让他再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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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士兵如何埋怨秋成日严守不出,秋的长期坚壁对于修达的军队,却是十分有效
的政策。族内人已经对于战事的毫不进展感到不奈。加上青所提供的种子今年颗粒
无收,哥萨尔所储的粮食已经变得很紧张,要供应一个没有收获的军队,族内的饥
荒已经越来越严重,粮价大涨,某些部落已经开始出现骚乱,但都被修达派人镇压
了下去。修达不得已,只有分兵一半,转而攻袭附近的甘露城。他不能让每日的时
光消磨战士的斗志。
探子报来,落凤城中将士憋得这些日子,纷纷磨拳擦掌,自请出战,营救甘露。尤
以轩为代表,与秋请愿。秋摇头不允,彼攻而我救,受致于人,兵家大忌。轩气结,
几乎想要拍桌子,被冥按住。
秋不慌不忙:"真想打,你须听我号令。"
"你若有高招打胜战,我任做牛马。"轩信誓旦旦。
秋点头:"一言为定。"
然后他缓缓道来:"哥萨尔军分兵一半,营中必虚,又见我等坚壁长久,必然不为
备战,若袭了他的本营,修达之气必夺。"
轩这时又犹豫起来,"会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
秋摇头,"修达困兵此处已久,急需一场胜战鼓舞人心。为防万一,我要你和冥今
晚探入对方营中探听虚实,切忌打草惊蛇。"
果如秋所料,哥萨尔留驻的部队疏于防守,轩和冥来去有如无人。
第二日,秋分兵三路,夜袭哥萨尔本营。左右两侧军队点明火把,摇旗呐喊。哥萨
尔营中不意期紫陵军忽至,却见满山火把,草木皆兵,看不清人马虚实。青自放走
秋,被修达痛打一顿,已经被遣离军营,只剩得格雷在落凤城外留守,夜里忽闻得
鼓声震闻远近,自左右两面而来,仓皇间分军两方迎战斗,哪知秋所派中路,掩旗
息鼓,悄然而进,黑暗之中冲进哥萨而军。哥萨尔军情势不明,但觉前后左右尽是
紫陵军人马,越发惊慌,不能抵挡,一时溃不成军,大败而走。
败兵前往甘露,报予修达,修达大怒,悉兵来战,秋早已料到,举兵待之。甘露城
中主帅石雷原为秋下属,作战与秋默契极佳,修达军队脚跟未稳,被两军前后夹击
不能敌,败走孟山。
20
"回来了?"半年多了,那只愚蠢的鹦鹉,说来说去,仍只会说那么一句。多么希望
有一天这句迎接的话,来自他。
"变天了,快下雪了。今年的冬天好像来得特别早。"望着站在窗边的身影,青轻
轻地搭腔,伴随着几声痛苦的咳嗽。
暮云低垂,融入远方的地平线,枯黄地草在冷风中摇曳, 零星的几棵树上,光秃秃
的枝头赤裸裸地披露着灰沉沉的死色,偶尔有乌鸦停在上头,突然被惊起来,呜哇
哇地叫几声,扑腾着翅膀飞起来,换个地儿,又不动了。
窗前的人呆呆地望着窗外,仿佛被什么景色摄去了心神,对青的话,毫无反应。
青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秋的军队已经打到白水了,被大江拦住,难以过河。修顿也只有这一道天险可以
屏障了,如果让秋过了这一关,哥萨尔军就大势已去了。介时,哥萨尔只怕有灭族
之灾。"
窗前的人缓缓地回过头来,牵动锁链的声响。只听他毫无表情地问:"你何时放我
离开?"
青的蓝眼睛里闪出愤怒的表情,很快地平息了下去,变得黯然。
"你一直在问这句话。。宁玉书,你能对我说的,只有这一句话吗?"
这大半年来,宁总是靠着窗子,面对窗外,静静地,脸上目无表情,仿佛行尸走肉
一般。他开始为他带来秋的消息,因为那或许是宁有兴趣知道的唯一话题,但宁仍
是静默着,重复地问着同一句话。
"火烧泽野,天干物燥,天气炎热,修达竟然宿营在草丛里,活该大败。"
"你何时放我离开?"
"秋雨连绵,截渭水之流,水淹三军,秋着实了解如何利用天时。"
"你何时放我离开?"
"单人匹马,就混进营中烧尽所有粮草,秋那小子当真胆大包天。"
"你和时放我离开?"
。。。。
宁的心,从来就不在这里啊。他所关心的,只是如何回到那个人身边。战事也罢,
仇恨也罢,他总是漠然以对,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天起。
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逃走的吧,所以不得不用锁链将他留下,虽然
知道这样象对待囚犯一样对待宁,一定会令宁更加愤怒,但是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不肯放手,不管对方情愿与否,如果要折断翅膀才能将鸟儿留下,也只有认了。始
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闻,但从比空寂无音来的强。
每当看着那张玉也似的面容,心里总是感到特别的平静。只是想在有生之年,拥有
他,这样的要求,有什么错?
走到宁的身后,从身后抱住宁,感觉对方仍旧是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带动身上的锁
链清脆地发出声响,然后就安静了下来。
轻轻地抚摸着宁秀软的长发,汲取他身上特有的令人心安的药香,即使多日不与药
材打交道,他身上的冷香依旧。
"你已经知道我性命无多了,不是吗?"青喃喃地道。"明年花开的时候,你就自
由了吧。"松开了对宁的拥抱,跟下来是弯下腰不可抑制的一阵剧烈的咳嗽。
清冷的眸中里闪过一丝怜悯的情绪,手掌伸开探向前,又收拢来,终于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