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朝他仍来,青躲闪不及,竟然被击中了好几下,勃然大怒,做势朝那些孩子
冲去,那些孩子尖叫着,又散了。
如此反复几次,青已经是精疲力竭,他找到一处阴凉之处坐下,撩起衣服,身上已
有多处青紫,他叹了口气,心想这些孩子如此恶劣,只待略做修整,赶紧离开此地。
他努力站起身,却又是眼前一黑,几乎晕倒,只得又坐回地上。
那些孩童重新返回,这次手里带了木棍扁担,一拥而上,扑头盖脸,朝他击来,他
虽平日做事不择手段,也是会武之人,但对着一群孩子,仍是下得了手,当下被一
群孩子抱住四肢,一时闪无可闪,避无可避,只有挨打的份。他此时已是摇摇欲坠,
本能中热气从旦田涌出,双掌一甩,那本来抱住他的那孩子身体平平飞出,尘土飞
扬,站起来,已经摔得满脸是血,好不吓人。那些孩子一见血,受了惊吓,一时跑
个精光。
青暗叫一声惭愧,站起身来离开,但觉全身疼痛欲散,脚步踉跄,一个不稳,又昏
倒过去。昏迷中隐约感觉有人将他连拖带背,又有人将冰凉的蜂蜜灌入他口中,他
昏昏沉沉的吞如口中,但觉说不出的舒服。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迷迷糊糊听到几声柔和的琴声,神智渐渐恢复,他少时原
承铁血门,铁血门中人,不仅专修武艺,在音乐上修为也极高,一听那琴声,便知
乃是古调有所思,弹琴之人,显然是在怀思某人。
他睁开眼来,屋中一灯如豆,窗前坐着那抚琴之人,一身月白的衣服,柔和的长发,
散在身后。那人是觉察他的苏醒,停止了弹奏,回过头来,微笑道:"你醒了,我
熬了些药,去给你端来。"
青见到那人,微微一怔,对方容貌秀丽绝尘。青此时神智初复,身体虚弱,对方美
丽之中充满亲切,若非觉得对方面熟之极,几乎要以为他是观音转世。
那人见他怔在那里,也不以为怪,微笑道:"你在村口晕倒了。"
"是你将我背回来的?"他见对方身体纤细,想来若将他背回,颇花了不少力气。
那人对他点点头,少时短了碗汤药来,示意他喝下。
青脸上露出不愿警惕之色,道:"这是什么药?"对方虽然看起来善良无害,但他
平白无故被一群孩子袭击,此刻在这陌生之处,不得不存防人之心。
那人微微一笑,道:"你两面潮红,身热无汗,舌红无苔,脉浮数,左大于右,病
在肺,应为暑温。想来是近日白天奇热,晚上猛然降温,你身体劳累,又先天不足,
故有所感,我以香薷三分,扁豆衣六分,银花6分,杏仁三分,鲜藿香3分,竹叶3分,
黄连一分,荷叶六分,你喝上两剂,就应无大碍。"
青脸色稍缓,对方说得如此详尽,看来确实是医生,不由方下心来。
又听那人稍稍停顿,道:"但公子这另一桩病,却似娘胎里带来的,这句话说起来
唐突,但七年前,我是否为公子看过病?"
青骤然想起,"你是宁玉书?是,七年前,你告诉我只怕活不过明春天。果然我今
年冬天起便开始咳嗽不已,痰中带血,疲劳气短,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难得你还记
得我?"他说起自己的死期,脸上平静毫无恐惧伤感之色,想是已经做好心里准备。
那人脸上露出惊讶之色,随即点点头,笑道:"看来真是我的旧病人呢。"救了青
的人,正是几日前离开秋,独自到冰雅湖附近行医的宁。他这日出门采药,回来正
好遇上晕倒的青。
他见青对自己的病十分镇静,也不在乎告诉他真相,立即正色切入正题:"公子病
状十分特别,是以玉书刚才替公子把脉,才会想起来。当年无法替公子医治,十分
遗憾,一直在想方法,却毫无所得。"说话间,秀气的脸上露出烦恼之色。
青漠然地打断他:"不要紧,这世间并无留恋我之人,我的心愿今年已可了结,之
后应该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宁医生你不必费心。"
宁摇摇头,道:"你年纪轻轻,实在不该如此厌世。这样的心思,实在对你的病体
无利有害。一般来说,病人求生愿望越强,越是有治好的机会。三年之前一个偶然,
玉书采得一只千年人参,现在寄放在一个朋友那里。我可用它配治参苓白术散,以
之为主,配以香砂六君子烫化裁。你常来复诊,玉书可随症加减白蓟,青蒿,龟板
胶,并黄连研磨口服,日服此方,可再延公子两年性命。这其间或许机缘巧遇,可
以碰上治病之法。"
青知道这千年老参,可遇不可求,宁与他素昧平生,非但一而再,再而三的救起他,
而且今又如此大方,生平只怕从未有人对他如此之好。他生性多疑,只道宁对他有
所图谋,问道:"你要什么做为诊金?"
年轻的医生愣了一下,只道青担心负不起那参药的价钱,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
那只参虽不易得,物为轻,人命为重,公子不必介意。"
青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又问:"你为何对我这么好?别告诉我你行医从不收费。"
宁知道对方疑心甚重,他若不给一个满意的理由,对方绝不肯让自己医治,歪头想
了一想,缓缓道:"或许是因为你的眼神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是,他有和秋十分相似的眼神,偶尔都流露出一种孤绝无依的情感,莫名其妙地得
让人心疼。
青来不及细问,却听门外人声嘲杂,大门被一阵粗卤地敲砸着,仿佛不给人一丝喘
息的时间。宁眉头微皱,道:"你且歇息一下,我去去就来。"
原来这村子名叫月牙村。与哥萨尔一湖之隔。原本两边关系友好。这月牙村善于织
毯,织的毯子图案精密,色泽鲜艳,在紫陵南方极受欢迎。而哥萨尔的羊毛质量极
好,月牙村多从哥萨尔人哪里买羊毛为原料。月牙村上三代时,有一个姑娘,嫁给
了哥萨尔人,遂将技术传了过去。哥萨尔的人得了技术,原料又是现成的,虽然制
作不如月牙村的精美,但也还算不错。
供应多了,南方来的采购商人趁机将价钱一压再压。月牙村的人与哥萨尔人有了利
益冲突,自此交恶,村中人更认为若非那嫁过去的女子背叛了这个村子,哥萨尔人
也不会如此嚣张。更有激进一些的,竟然在那女人回来探亲时,将她扣下。哥萨尔
人本就好勇,那哥萨尔的男人妻子被扣留,屡次要求归还不果,竟然带了一帮人杀
了过来,从此两族结下仇恨。
青十分倒霉,他黑发蓝眼,无疑是哥萨尔和紫陵的混血。这村中人经过几代流血,
已是恨极哥萨尔人,就连孩童,也被教育得如此。青身为混血儿,更是犯了村中人
的大忌。是以村里人听说有哥萨尔人被宁收留这里,又见孩子被打得满脸是血,更
加愤怒,再经一两个较极端的人煽动,当即连夜纠结在一起,点着火把,声称倘若
宁不将人交出,就要放火烧屋。
16
"对不起,我无法将我的病人交给你们。"雪白的脸庞在火光映染下越发的美丽,但紧绷的
曲线透露出不容商量的意志。
"宁医生,我们尊敬你,但是我们不能容忍哥萨尔的奸细。"一位较为年长的村民试着说服
这位年轻的医生。毕竟,宁医好了他的妻子。众怒难犯,他不希望看见自己的恩人被一个哥
萨尔的杂种连累。
"奸细?"宁冷笑,"他有连村门都没进,就已经晕倒了,此间一直和我在一起。试问,他
何来时间做乱?"
"如此袒护那个哥萨尔的小子,难道和他是一夥的不成?"一个长着落腮胡子的壮汗怒道,
他在之前与哥萨尔人的冲突中失去了一个弟弟,对哥萨尔人尤其痛恨。
"就是,既然非亲非故,为什么要收留来历不明的人?"那人的邻居附和道。
"说不定宁医生只是以治病为名给那哥萨尔小子做内应。"积压了多年的仇恨,一有机会,
如同雨后的杂草一般,冒出头来,迅速蔓延。在这种敏感的时候,人的情绪更是容易受挑拨
,如同滴入水缸里的一滴墨,散开来,很快感染所有人。越是愚昧,越喜欢附和着别人的理
论,此时越说越觉得宁有嫌疑,激动起来,有人甚至喊:"别跟他罗嗦,那小子再不出来咱
们把房子烧了。"
受到鼓动,围绕着宁住所的圈子开始缩小。
"慢着。"宁厉声喝道,"在各位烧了这屋子之前,玉书有一样东西给各位参观。"
众人脸上闪现出一副怀疑之色,望向年轻的医生,见他脸上神态自若,似乎毫无惊慌之意,
仿佛有恃无恐。众人拿不下主意,面面相觑。宁翩然走回屋子,背向众人,毫不防备。他走
入内院,看见青正站在屋子门口,神色紧张。
"你这房子左右设了机关?"青沉声问。他刚才想到大门口去探听一下动静,还没走到院子
一半,就差点挨了一箭。
宁点点头。他师傅学问极杂,是以宁虽专攻医学,却也懂得一些机关消息,为了安全,每到
一处新的地方,总是在住所周围做些手脚。他刚进村时,有贼想要偷东西,却中了一箭,是
以村中人都知道这位医生的住处不能擅入。
"难怪他们只在外面嚷嚷。烧房子果然是最好的办法。"青了然。
宁只道他担心,温声道:"放心,我自不会让人伤害我的病人。"
从天井的花架子上取下一盆海棠,宁从容走出门。
众人见宁竟然搬了盆花出来,更加纳闷,纷纷交头结耳地猜测宁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只
听宁朗声道:"这盆花,乃是传说中的七心海棠。我这房中还有两盆。"
村中人哪里知道什么是七心海棠,不以为然。有人叫嚣:"别理他,什么七心海棠,这家伙
分明故弄玄虚,拖延时间,好让同伴逃跑。"那人冲上前,将火把对准墙角,准备放火烧屋
子。木材并不如何易燃,只刚刚黑了一块。
"住手,住手,烧不得。"一个中年模样的人叫起来,村子的人都认出他,他是村里原来仅
有的医生李明生。
宁双手叉起,一旁冷笑,"你倒还算识货。"
李明生不理睬宁的讥讽,大喊道:"各位,各位,七心海棠乃是毒中之王,叶子的一点粉末
都能致命。倘若烧了屋子,毒气四散,可如何了得。"其实他不过听说而已,却没见过七心
海棠到底啥样,但他几日来见宁开药,医行险行偏,却极具成效,早对宁佩服到底,此时见
宁从容不迫,有恃无恐,再不会怀疑。
"何况我屋中还有鹤顶红,两样加在一起,无色无味,但我可以保证各位,这毒是绝对无解
的。"宁冷冷补充。
众人一时被镇住。李明生土生土长,自是不会说假。宁自到了这个村子,已治得好几人的病
情起色,众人自然知道他医术高明,他此时能说出这番话来,已是没人怀疑。
"我来此地,意在悬壶诊病,并无意与众位为敌。各位如果不为难玉书,玉书自当尽力为村
中各位治病,不取分文。倘若各位执意不肯放过玉书,玉书自然也不会束手让你欺负。"这
话合情合理,众人原本只是一时之气,如今听宁如此说,自然是医治村中病人要紧,倘若赔
进性命去,更是个亏本买卖。权衡利弊,大部份人已经动摇,不如先前那般气焰嚣张。
待得众人渐渐离开。宁进得门内,见青站在门边。
青凝视他手中的海棠,见叶子深紫,开的花是一种娇嫩之极的粉色,虽然美丽,却也不见太
特别之处:"这果然是毒中之王?"
宁笑了,脸上露出俏皮之色:"不不,不过是一种特别的海棠而已,一位朋友送的。"秋知
他喜欢海棠,特地为他寻来的。只因这海棠生性娇气难养,宁不放心交给别人照料,一直带
在他身边。
青点头,心想刚才的情况也算危险,这位医生也忒胆大了,不过宁当时从容镇定,连自己心
思如此细密的人都相信了那海棠是所谓的七心海棠,倒也是不得不让人佩服。
想想宁与自己素昧平生,却甘冒此大险,维护自己,青好生感激。
他正凝神想着,只听宁又笑道:"你见我走一遍,就已能知道如何避开机关,着实聪明,不
知我是否该防着你。"
青微微一笑:"不不不,我还指望你救我性命呢。"
青在宁的住处住下养病,宁每日早出早归,他只是在家待着,不敢到处乱走,免生是非。这
些日子竟然是他不在铁血门的日子里最平静祥和的。他每日在家看书弹琴,准备三餐,等待
宁回来,竟然有说不出的欢喜。
宁对他并不客气,他想要指使青做事的时候,从来没有不好意思过。宁还喜欢弄些特别麻烦
的蔬菜来让青摘,譬如百合啊,豆角这类的,要么就挑嘴指名想吃一些特别磨人的菜色,青
知道宁是故意找事让他打发时间。青发现把心思放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上,令他快乐。
过了几日,宁在村里买了只鹦鹉来,青便整天花心思在教那只鹦鹉说话上,但那只鸟实在笨
得厉害,教来教去,仍旧什么也不会,青好生沮丧。一天见宁进门,青高兴地迎出来,还没
说什么,那只鹦鹉突然叫:"回来了?"口气宛若出自青口。这句倒是青不曾教过的,只青
气得大骂。
宁一旁笑倒在地,青只好跟着笑。宁好容易才停住,他对青说:"必然是教的法子不对。"
青不服气,继续与鸟儿奋战,但那只笨鹦鹉,翅膀白扑腾半天,通共还是只会那一句。
宁每晚替青上药,宁的头发微微散下来,在青的皮肤上滑过,带来酥麻的感觉,青看着他的
侧影,长翘的睫毛微微抖动,他突然冲动地用手缠上那一缕秀发。宁转过头,歉意的一笑,
以为弄痒了青,将头发重新向后束起扎好。青怅然若失,很久以来,除了复仇以外,第一次
想拥有什么,但是宁似乎已心有所属。
同宁聊天时,宁最经常提到一位朋友,他为他做风筝,他带他逛灯市,他和他一起在野外看
流星,他手把手教他弹琴,他笑话他吃饭挑食比孕妇犹甚。青知道,宁在深深思念他的那位
朋友。
宁的琴技并不好,想起什么弹什么,七情六欲,尽在琴音之中。青听着他弹琴,他叹气:"
严格的说,在这种情况下操琴是不合时的。琴者,禁也。操琴原以治身,涵养性情,抑起淫
荡,去其奢侈。若要抚琴,必得在天清地和的时候,焚香静坐,心不外想,气血平和,才能
与神合灵,与道合妙。你的琴声泄露太多的情绪,几乎是背道而驰,却一样打动人。"
宁微笑:"我那位朋友也说过这样的话,我几乎要以为你们同出一师。"
青也笑了,问:"这位朋友可有个名字?"
"叶知秋。"宁回答。"一叶知秋,可是个好名字?我总觉这四字充满哲理。"
宁笑吟吟的,象每次提起秋一样,一脸幸福。不在秋身边,总是比较容易忘记不快,因而只
记得他的好处,尽是快乐时光。秋其实可以很细心很温柔,宁爱上他不是没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