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知道!"影如吼,"我就奇怪你为什么一直喊着‘肚子饿了'还非得要我亲自去拿,原来是不想和我一起洗澡!"
"啊......"明依小声地叫了一声,嘀咕了一句,"跟你洗太危险了......"
"什么?"影如上前,"我没听清!"
明依撇嘴,却没想到这么一个随意的小动作就招来了影如的一个深吻,他一年搂着明依一手重新又解开系在他身上的衣带,明依挣扎着推他,哇哇乱叫着从他怀里跑开。
"我一定、一定、一定要告诉辛月!"明依边系着带子边说:"他刚好你就这么气他,我要让他以后都不理你,哼!"
"哦?"影如挑眉,他一往前走,明依就往后退,在走到差不多距离时影如快速伸手抓住转身欲跑的明依,把他搂到怀里却不说话。
明依的脑袋贴在他的胸口,他清楚地听到影如"呯呯"而跳的心脏,他突然有种轻松的感觉,辛月在两天后就醒了,并且他的身体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两样。这几天辛月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而影如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笑容。
"我想你听到一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影如幽幽开口。
"嗯?"明依抬头,和影如目光相对。
"明家有人来了。"
明依从他怀里挣脱,笑问:"你是想我要开心还是失望?"
"怎么?"影如走到墙边拉过一把白色的椅子坐下,似笑非笑道:"什么叫‘开心还是失望'?我不是已经说了是件让你高兴的事了?"
明依偏头看向雾气腾腾的浴池,许久,才笑道:"你会放我回去吗?即使知道了这个消息我也没什么好开心的,因为天下没有二哥、三姐和心心找不到的地方,他们找到这也是迟早的事,但......"明依收笑,"他们既然来了,你们不放我,我也能回去。"
"表情不要那么可怕嘛......"影如跷腿,双手交叉放于膝上,"来的只有纪蕴心一个人,你还抱有希望么?"
"有心心就够了。"影如话间一落明依便说:"二哥和三姐有时会有所顾忌,但心心却非常坚决果断,他会毁了这里的......"明依笑,笑若春花。
影如注视着他,不发一言。
"如果你也相信宿命......"明依眼色迷离,笑容渐变,"最好还是让我离开......"
辛月靠在门边,听到明依的话后脸色苍白,宿命,又是宿命,有关端木家及世上人的宿命,为什么会和这样一个瘦小的孩子有关?他不过是应天命而生,却要被除迫徘徊在生死边缘,连自己的命都不能决定......辛月摇头,善良的孩子,却要故作冷漠,想杀他的人,想救他的人,所有的人都被他吸引,然后,逐渐迷失......
落云山,和云去山齐名的两大名山,"春来落云秋去云,夏若留云冬飘云",即为四季的落云山漫山洁白像是覆上了一层雪白的雪,浮云缠绕落云山使其山峰隐入云层从远看就像没入天堂。而云去山四季无云,偶有云朵飘过山外就会大雾弥漫,雾中的云去山景色依旧碧绿如洗,雾气仿佛被一道屏障隔开永远只围绕在云去山周围,慕名而来的游人访客不甚其多,但明家别墅坐落山林深处,平常游客几乎不往山里深处走,所以明家平日清静一派安宁。
但,真的安宁吗?蕴心笑,看着山道上偶尔走过的游客,心想毕竟是初冬了,山里的温度早晚差异较大,还是春天观赏最为适宜。
和端木家一切有关的消息都始于这里,外表看起来和云去山一样都是普通的旅游之地,但隐藏于山林深处的秘密又有谁知道?和明家一样都是有着源远流长的历史,庞大的家庭体系甚至可以追溯到几个世纪前,只是端木家会和明家一样分裂成内外两家吗?蕴心伫足,抬头看着石头砌成的凹凸不平的山道,初冬的阳光射进密林,一种恍惚的白茫茫的景象在他的脑海里形成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的记忆深处似乎也有过这么一天,同样的景色同样的空气,林风清冷寒冽,丝丝入骨。
珞歌......蕴心踏上满是落叶的湿软土地,明家的五小姐,明沁的宝贝女儿,她为什么会选中自己?为什么偏偏会是自己?他没有笑语的温柔,也没有笑语的细心,更没有笑语的稳重,但她就是选了他,并且还任性地说以后非他不嫁。那么,这也是宿命的一种吗?他这一生爱上了两个人,一个是珞歌,而另一个......则是个漂亮得和碧玉一样清透的男孩,他贪恋他的吻,他贪恋他的气息,他甚至,比爱珞歌还更爱他......
传说,明家的传说,"众生皆劫数难逃",让他胆颤的传说,让他心惊的宿命。
蕴心的心思飘得极远,竖着领子的黑色风衣在风中猎猎飞舞。他把手伸进衣兜,手指冷若寒冷。
似乎是意料之外,又似乎是意料之中,蕴心看到从山上渐渐走下来的白影如此熟悉,他微笑,对着初冬的阳光下那轻盈小巧的人微笑。
珞歌也是这么向他走来的吧,七年的时光像长了翅膀似地倏然而过,蕴心的记忆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冬天,云去山山外白雾环绕,而云去山内则景色分明,他独自一人走在空荡荡的树林间,不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风吹来时的呜呜声。
冬天很冷,他的心也一样。
蕴心穿着一件深色的毛衣和一条洗得泛白的仔裤,十三岁的他不过是个顽皮固执的稚嫩男孩,他不属于明家人,而他永远也不会属于明家。十三岁以前他不知道自己是明家的外家小孩,而十三岁以后他被迫接受了要服侍明内家五小姐的使命,蕴心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林间有鸟跟着嘶鸣了几声。
是记忆混乱了吗?蕴心摇摇头,他和七年前一样对着那逐渐走近的人吹响了口哨,他看到珞歌梳着中国娃娃似的双髻向他走来,红嫩的小脸上是盈盈的笑容。
珞歌......五小姐......内家的人都是这样温和随意的吗?他明明记得父亲在临行前特地叮嘱他一定要小心谨慎,内家人脾气不好很难想像他们会做出什么事。他记得他当时还有点害怕,但在见到她的时候,所有的顾虑所有的疑惑所有的寒冷都烟消云散,蕴心感到一缕阳光直接射进了他的心房,他的身体也随之温暖起来。蕴心征了征,对她微笑。
珞歌说我喜欢你,从我决定要选你做我的"伴友"时就开始喜欢你,所以我只能命令人,这辈子都只能跟在我身边,即使你讨厌我恨我!
不讨厌,也不恨......蕴心的眼神清澈,"反而是,越来越不能放开你......"
明依已走到蕴心跟前,他站在石阶上正好和蕴心平视,他注视着他,用一种久违的目光注视着他,就像是穿越了无数的遥远时空那般深远。
"我来接你了。"他笑,"来晚了吗?"
明依摇头,"不早,也不晚。"
"呵呵......"蕴心伸手把他揽到怀里,片刻的温暖让他的手指也有了温度,他摸着他的长发,轻声问:"那晚,发生了什么事?"
"我可以回风华吗?离开太久,风华会寂寞的。"
明依雪白的长衣在风中舞动,黑白交错的身影笼罩在明亮的阳光下像一副淡雅的水墨画。山顶有人在叹息,淡黄的头发绮丽多姿,白皙的脸庞媚若春水,他扶着身旁的大树,背后靠着他而站的人唇边泛起丝丝笑意,那笑容抹杀了冬日阳光的温暖,成为一道艳丽的冰川绝景。
凌羽躺在柔软的床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微笑,他的演技真的很好不是吗?那日在六角亭他悲切的痛哭换来了众人对他的信任及同情,就连邵阳躲在花园内都没人发现。凌羽的目光淡漠,他在最关键的时刻放走了明依,端木影如的突然出现坏了一切计划,他怎么会如此失策?他明明已经布下结界,一般人是不会察觉,一般人......凌羽笑轻叹,端木影如那个人妖根本就不是一般人!
凌羽从床上坐起,光线透过深蓝的窗帘照进房间,他挠挠头,发狠地骂了声:"混蛋!"
一旁的床上有人动了一下,一个蒙着头睡觉的人被他吵醒,沉闷的声音如闷雷乍响,"叫那么大声干什么?不能知道有人在睡觉啊!"
"要睡回你屋去睡!本少爷今天心情不好!"
"你心情不好就找地发泄去!在这发什么火!"
"谁让你来了的?谁允许你在这睡了的?喂,这里可是我的房间!"凌羽气急败坏地从床上跳下,两步跨到对面的床边一把掀起被子,"肖寒你听清楚了,这是本少爷的房间,你......"
"啊!冷死了!李若希我要是被冻死了你就要陪葬!陪葬!"肖寒扯着被子对他大喊,声音比凌羽还大。
"陪什么陪啊!陪你头猪要不要?"凌羽也不甘示弱地扯着被子一角,用尽气力喊道:"快点给出消失!给本少爷消失!和你呼吸着相同的空气会让我窒息的!"
肖寒听罢气炸,他干脆松开紧扯着的被子,凌羽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他哇哇地叫了起来。
"哼!和我斗!"肖寒穿上放在地上的棉拖,站起身走到凌羽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道:"要不是看你这段时间老无精打采的,我才不陪你咧!"
"不要你陪!"凌羽仍坐在地上抬头看他,"我看你睡觉看得我更郁闷!风华那么多无聊的人你找他们去啊,少来烦我!"
"哈,哈,哈!"肖寒笑得阴阳怪气,"你以为我有那么多闲时啊!我能大发慈悲过来让你看我睡觉是你烧高香祈求来的福气!李若希你忘恩负义!"
"你神经错乱了吧?"凌羽抱磁卡袜子站起身,"是你该感谢佛祖祈求了一千年才能如此安然的睡在我旁边!本少爷喜欢消沉喜欢无精打采!本少爷乐意!"
"乐你的意去!"肖寒从他和被子间挤过,走到门口故意很大声地拉开门,"疯子!疯子!"
"不要你管!"凌羽把手中的被子用力朝门口砸去,当肖寒急忙关上门,被子被挡在门上然后滑落。凌羽喘着气,又重重倒回到自己床上。
该死!走了一个端木影如,又来一个肖寒,他是撞了端木家的邪么?一个是变态的人妖端木影如,一个是白痴的自以为是的肖寒,他们以为他是谁啊?他可是追随着每一世劫而来的凌羽,他......凌羽撇嘴自我安慰地笑道:"他们当然不知道我,不知道每一世的我是多么地辛苦......"
深蓝的窗帘微微飘动,凌羽的心一紧,他不由自主地下床来到窗边掀帘向外看。
宿舍楼的大门前站着一个人,他长发如瀑,白衣似雪,单看背影就如此摄人心魂。凌羽抓着窗帘的手慢慢握紧,褶皱如菊花花瓣层层散开,一朵深蓝诡魅的菊花,在凌羽的手中绽放。
若生,则灾。
若亡,则沉浮难定。
明依,是生是死,都是大"劫",大劫难......凌羽推开窗户,风立刻灌进房间。
楼下的人回头,一对明眸顾盼流转,他笑,笑容随风而来,凌羽的眼睛被风吹得生疼,他眯起眼,想起了传说......
传说,他浅笑时风华绝代,回眸间春色无光。
明依对凌羽微笑,他对他招手,风带来了他的声音,"若希,我回来了......"
凌迟到转身跑出门,他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从三楼跑到楼下,冷冽的寒风呼啸着刮进他的衣领,他嘴里呼出的白气也迅速被风吹散,他慢慢走向明依,一步一步,似乎是跨越了千年的时光,烙印着风霜雪雨,带着逼人的寒气而来。
"为什么回来?"凌羽站在他面前,平静地问。
"我想你了。"明依对他莞尔一笑,笑容融化了寒风。
凌羽略微一愣,他对明依的回答颇感意外,他没想到明依的回答会如此简单直接,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晚‘回身'后我昏睡了六天。"明依低下头,乌黑的长发被肆虐风吹乱,"然后就一直保持着‘回身'的样子,身体冰冷,也吃不下饭,我以为自己会死,在下个月圆到来是地......可是,辛月却救了我,用他的‘命',救了我。"
"小依......"
"你听我说。"明依没有让他说下去,摇摇头继续道,"没有人知道辛月会怎么样,辛月他,辛月他......"明依抱住凌羽,把头抵在他的胸前,"他的病比以前更重了,那是身体里的病,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
"小依......"凌羽紧紧搂住他,"没事的,不用担心......"
"若希,他是第三个他,第三个了......"明依的声音轻颤,他啜泣道:"然然,三叔,然后,然后......连月月也......"
"好了,小依,不要再想了,小依......"凌羽垂下眼睑,左眼下方的泪痣若隐若现,他一下一下,慢慢地拍着明依的背,"没事的,小依......"
"告诉我,最了解这件事的是谁?"明依抬头,眼泪在风中破碎。
"即使知道了,又能怎样?宿命是不可能改变的,小依,你回来了,我很高兴......"
"是不是我死了还会有很多人跟着死?"
凌羽沉默,他转过头不去看明依的眼睛,有很多事是说不清的,虽然传说如预言般应验了,但,未来是由人决定的,即使真的是宿命也左右不了人的想法,凌羽知命也依命,所以他比任何人都痛苦。
"我活着,也会有人因我而亡。"明依的声音变得空远,他的泪水和笑容如花般缩放,他茫茫然地摇头,用更加飘渺的声音道:"我只是想要见你,想要告诉你这二十天来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一件事......"
凌羽无话可说,他的心在隐隐作痛,是不是自己漏掉了什么?还是自己不够仔细?他从不知道自己在明依心中是如此重要,他所想的和明依的一点也不一样,他甚至从没考虑过明依的想法!脆弱的明依,却要对他说出"明依是残忍的人"的话,他当时真的是没有想到这话中的意思,他......凌羽叹息,明依是想保护自己,因为明依知道自己是"劫",所以他想保护自己,他想保护李若希!可为什么他没有想到呢? 他明明、明明对明依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是他让明依"回身",是他让端木影如有机可乘,是他让明依身陷危机,是他,都是他!
凌羽想把明依搂得更紧,却感到怀中的人有异动,他低头,吻明依冰凉的额头。
明依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如水纹扩散,那么轻那么轻的一抹微笑,却在凌羽的心中掀起层层巨浪,他不安地看着他,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对影子说了,那晚的事......"明依微笑,声音细弱,"我在我‘回身'后醒来的那天,我对他说了......"
风,吹散了他的声音。
凌羽的手一抖,明依从他温暖的怀里退出,淡淡一笑,"我没有想到那句话会让他疯狂,就连月月也......"
泪,飘散......
"是我-错了吗?"明依拭泪,"我做错了吗?对影子,说了那样的话......"
什么才是错,什么才是对,凌羽并不知道该如何衡量二者之间的标准。如果明依是错的,那么宿命也是错的。可是宿命没有错,那么明依也没有错吗?所谓对错,只不过是各人心中的标准,所以凌羽再一次沉默,他回答不了明依的问题。
"没有人知道你是‘凌羽',我不会说的。"见他久久没有回答,明依又轻声道:"我认识的若希还在,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我很高兴。"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震了下,凌羽注视着明依,却看不清他的脸。
蕴心站在离他们几十米远的树下静静看着这一切,他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却隐隐觉得明依和李若希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他没有带明依回云去山,而是直接来到风华,他不明白明依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地来找李若希,明依不说,他也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