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我面前，只是定眼望着我，沉默不语。
微弱的灯光下，我看到他的目光中有竟有丝丝的凄楚。哪里还像平时那个风度翩翩的楚天林。
发生什么事了？
他突然伸出手紧紧地搂住我，埋首在我肩上。
"卿云......"他轻轻地唤了我一声。
语气中夹杂了深情、眷恋、爱恋还有无望。
"天林，到底......"
他不让我把话说完，只是疯狂地吻着我。
"卿云，不要问，好吗？"他喃喃地说。
他的举动让我想起我和他的第一次，只是，那时用这种语气说话的人是我。
一定是有事发生了。
但我没法去问，只是顺着他的意思，和他一起沉沦疯狂。
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第二日早上起来的时候，枕边的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封信。
我急忙打开信，匆匆浏览一遍。信的内容很简单，短短的几行，只是我万万想不到他这家伙居然就这样扔下我不管。
我有些迷茫的走了出屋，随手揪住一个正在院中打扫的老者，问他："前线的战况如何？"
老者摇首一叹："听说不太好。平王在越州城屯兵不动，我们的军队趁机攻过去，不小心中了他们的陷阱，损失惨重。而且越州城附近水道多，我们的士兵多是北方人，不善水战，打得很费劲。"
"原来如此。"当初楚天林和我说平王的军队很容易对付，可能也只是怕我担心，隐瞒了实情，如果真的这么容易就把叛军打败，就不用皇上亲自督战了。
可是，他这样做岂不是自寻死路？
平王既然如此厉害，那他一定也会想到你们的计划，定有很多高手保护在他身边，你想要去暗杀他，谈何容易！
难怪他昨晚会如此，因为，那也许是我们最后的一晚。
我依稀记得，昨晚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卿云，我知道你最爱的人始终不是我，但我最爱的人始终是你，无论我在哪里，是生是死......
冰冷的北风吹过，我不禁打了冷战。
天林，以你的武功，这次定会平安归来的，对吧？
我无语问苍天。

十六

六日了，自天林离开去越州城，已经六日了。一般来说，来回越州城和杭州，不过需要四日的时间。
然而，到如今他也没有半点消息，难道......
我心底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那晚彻夜的疯狂就像最后的狂欢，他是不是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所以才要留给我那样的回忆？
我记得他在留给我的信上写着"生当为民，死当为国"，多么的豪气干云，没有一点儿女情长，他在信里写这些，想安慰我还是想安慰他自己？
还说什么万一他死了也不要我为他难过，另外去找个爱我的人和他共渡下半生。
可是，难道他不知道像我这样的废物，只有他这样的笨蛋才肯要吗？
我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时，外面忽传来一阵喧闹声。在纷乱的叫喊声马蹄声中，我听见有人大声地喊道："越州城有消息了！！"
我心头一震，赶忙冲出屋子，在大门一堆士兵中我随便拉住一个就问："越州那边怎样了？"
那士兵还是气喘吁吁的："我......我们......失败了，楚......楚参军被......被杀了......"
"是......是楚......楚、天、林吗？"我艰难地说出天林的名字。
士兵点点头。
仿佛有个巨雷在我脑中炸响。
生当为民，死当为国。
你果然做到了......
我很想为他骄傲地一笑，可是还没有笑出来，我眼前忽地一片漆黑，人就无力地往后倒下。失去意识之前，我好像感到有人扶住了我，他的手很暖很暖。
......
当我朦朦胧胧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对上的是一双略带忧伤的凤眼。
这么漂亮的眼，不应该有这种眼神出现。我伸出手去，想要抚去眼中的忧伤，但手却被捉住。
"云，你醒了？"一个有些低沉却悦耳的声音传到我的耳中。
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声音？
我眨眨眼，终于看清眼前的人，竟是夜清！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是梦？
我捏一下自己的脸，好痛！
原来不是梦！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他不是应该在皇帝身边的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的？"z
"我本来是准备回太守府，没想到听见有人说有越州城的消息，所以就过来看一下，想不到就遇见你。"
越州城......我想起来了，天林去越州城杀平王，结果死了，果然是死当为国。
"云，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你的脸色好难看。"
"天林他是不是真的死了？"y
"天林？是那个主动请缨去刺杀平王的人吗？他......他好像已经死了，听说是被乱箭射死的......"
我垂下头，没有再说话。b
当初，阿呆说要和我生生世世，可结果呢？天林也说要以后都和我一起，但到头来还是我自己一个孤零零。
我只想过一些普通的日子，难道都这么难吗？g
"你知道天林吗？"我抬起头，望着坐在床边的夜清。
他摇摇头："我只听过他的名字，没有见过他。"
"你还记得旋风寨的事吗？他就是旋风寨的二当家。"
"是他？"夜清有些惊讶："想不到会是他，当初我还以为他不是好人......"
的确，当初大家都看漏眼了，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云，你和他......"夜清欲言又止，沉吟了片刻才说："那天在大街上，我看到有几个人围住你，本来我想帮你，可是刚走到楼下，就见到他出现......想来他平时对你一定很好吧？"说到最后那句时，夜清的语气近乎叹息。
原来那日是这么一回事，他还是想救我的，我心里有些高兴，尽管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这时，一个侍卫走了进屋，恭敬地对他说："赵大人，陛下请你过去。"
夜清对他点点头："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然后，他又回过头来，替我掖好被子，轻柔地对我说："云，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知道吗？"
看着夜清离开房间的背影，我心中只觉纷乱不已。虽然夜清是这样的关心我，我本应该高兴，但是，为什么我会有一种陌生而疏远的感觉。我不愿再想，只是合上眼，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日，是一如往常的晴朗天气，我站在太守府的一角院落中，夹带了几分寒意的秋风迎面吹来，让我的头脑变得分外清晰。
我想起昨天的事，天林的死讯，夜清的关切，都恍如一场梦。
如果天林不是死了，那我就不知道夜清还是关心我的。但是，一想到天林，那个曾经对我关怀备至的人，就这样死去，心里还是会有痛的感觉。
我呆呆地看着院中的落叶，出了神，连夜清来院子找我也没有察觉。
"云，你在想什么？"夜清走到我身旁，和我并肩而立："在想楚天林的事吗？"
我知道这事我无法瞒他，便点点头。
夜清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在为他的死难过？"
我没有回答。虽然只是和他朝夕相处了两个多月，但他是第一个知道我的出身也不嫌弃我，依旧说爱我的人。可他现在就这样离去了，如果说我心里没有一点感觉，那是自欺欺人，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很难过伤心，为了他，一个爱我如斯，而我却不甚爱他的人。
我垂下头，望着一地的败叶，随意踢了两脚，脚底下便发出沙沙的响声。
"虽然他是死了，但他也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你不要再为他难过，他在九泉之下见你为他难过，定也无法安宁。"夜清安慰我说。
"可是......不是说行刺失败了吗？"他的牺牲是白费了。
"虽然平王没有死，但听说也受了伤，所以叛军暂时也不会有什么动作，他的牺牲没有白费。"夜清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便把军中情况告诉了我。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想如他那般为国家尽点力，不用每日留在这里等前方的消息。"说罢，夜清仰天长叹。
"那......你为什么不去试一下？"我当然不希望他到战场上送死，可是，如果他真的想到前方建立一番功业，我也不会去阻止。虽然我只是个男娼，不懂什么国家大义，但以前看着爹因为重病不能上京赴考而终日郁郁不得志的样子，我就知道建功立业为国尽忠对一个有志向的男儿来说，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他笑了一笑，笑意中有些苦涩："皇上他不许我这样做。"
我一愣，想必皇上也和我一样，不希望夜清出事。
"我曾经和皇上说过好几次，希望他准我到前方，可他只是一心想我留在他身边，无论如何也不让我离开，我想尽办法也不能......"他好像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一般，忽收住了嘴。良久之后才接着道："云，虽然你见我在皇上身边，但有些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简单。"
我瞟了他一眼，只见他双眉紧锁，一脸的愁容。我心中忽地一痛。
当皇帝的男宠，也一定并非他的意愿吧？
"夜清，其实我知道。"
"你知道？"他看着我，眼中或惊愕或羞愧的目光令我难以捉摸。
我后悔一时冲动说了出口，可既然把话说了出来，就是覆水难收，我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在齐北关见到你的时候就听郭府中的人说起你的身份，我那时就知道你和皇上的关系了。"
"你......"他退后一步，步调中竟有些虚浮。他定定地凝视我，似乎费了很大的劲才开口说道："你会不会看不起我，觉得我是个卖身求荣的人？"
我坚定地望着他，摇了摇头："那天你在大街上看到我之后，也应该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和你相比，我这些更加见不得人。我怎么会看不起你，如果我看不起你，那你更应该看不起我。"
"云......"
夜清似乎想说什么，但我截住了他的话："我不会介意你的身份，只要......"
只要你心里还有我这个人，我就满足了，我并不奢望什么。我知道，我高攀不起。
"只要什么？"夜清见我没有说下去，便追问我。
"没什么，我随口说多了一个词而已。"我耸耸肩。
"可是我觉得你还想说些什么。"他眯起眼说。
"哪有啊！"我慌忙解释。
"当真没有？"他挑起眉问我。
"真的没有啊！"我急得直跺脚。他什么时候变得怎么穷追猛打，揪着一个问题不放。
没想到他忽然搂着我的肩，轻笑着说："看你现在这副精神的模样，我才放心。"
原来他在故意逗我！害我白着急一场。
我很想狠狠地踹他一脚，可是我又不太舍得，最后也只是在他那双漂亮的靴子上送上一个鞋印。
忽然觉得那个只属于我的阿呆好像又回来了，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十七

夜清派人把我送回住处之后，连续两日都没有再来找我，我有些担心，不过更多的是失望。可一想到他现下的身份，又不禁觉得自己很蠢。
他是皇上的人，如果皇上不准，他根本不能离开半步，更别说来看我了。
不知这样不自由的日子他是如何渡过的。
我坐在院中痴痴地想着，一时想起夜清，一时又想起天林，还有以往的日子，就这样耗了一个下午。
忽然，我一抬眼，便望见一个人在金色的夕照中踏着枯黄的落叶缓步走来。残阳的余晖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芒，如梦似幻。
"夜清！"我霍地站起身。
他走近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的容颜有些憔悴，步履有些不稳。
"夜清，你怎么了？"我立即迎上去。
"我没事。"他淡然一笑，拉着我进了屋。
"可是......"不经意中，我瞧见他白皙的颈上有几个红色的印记，看在我眼中竟是如此的刺眼。一定是那个皇帝对他做过些什么。
"你还说没事！"我伸手去抚着他颈上的印记："他......皇上他对你做了什么？"
夜清别过头，避开我的目光："没什么......"
还说没有，他连走路都有困难了。别的事他也许可以瞒过我，但这种事，我怎会不知道。
"他......他平时都是这么对你的吗？"我的心忽然发痛。
他的身子微微一震："皇上他......他平时不会这样对我，只是......最近为了平王的事有些心烦，所以......其实我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我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见他含糊其词，我更加担心。如果皇帝把前线的败绩都发泄在他的身上，那他岂不是要受很多的苦？
如果他不是赵夜清，只是我的阿呆，那我就可以和他远走高飞，不让他再受这些苦。可他是皇上的男宠，我没办法带他走。我好恨我自己，一点用都没有。
我可以做的仅仅是上前小心地抱住他，在他耳边问："我这里有些药，我给你上药，好吗？"
药是天林留下，说是为我准备的，不过他对我极是温柔，我很少机会用到这些药，想不到，现在会用在夜清身上。
夜清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应承了。
我取来药瓶，正想解下夜清的衣服为他上药，忽听得门砰地一声响，我望过去时，已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人闯了进来，站在门前。那人穿着绣了金龙的长袍，不是当今身上陆徇齐还有谁？
我顿时呆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夜清慢慢站起来，把我拉到他身后，护住我，才恭敬地对陆徇齐行礼："皇上。"
而我，不知道要怎么办，只好在夜清身后低着头，用余光扫了陆徇齐一眼。
"夜清，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陆徇齐冷冷地哼了一声，目光如同利刃向我投来，似要将我千刀万剐，令我的心不禁为之一寒。
"夜清岂会忘记陛下。"
"不会忘记我？那你在这里干什么？我回到太守府，见你不在房里就到处找你，怕你出事，想不到你居然在这里幽会情人！"说到最后几个字时，陆徇齐的目光更加森冷。
"我......没有......"我看不到夜清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有点抖，我不知道他是害怕还是愤怒。
"没有？"陆徇齐提高声调反问道。他上前两步，突然用力地捉住夜清左手手腕："那你就马上跟我回去！"
夜清只是站在原地，脚没有挪动半分。他抬起头，直视着满脸怒容的陆徇齐，说："夜清知道陛下为了夜清，就算面对后宫的三千佳丽也无动于衷，夜清很是感动。但夜清不是陛下的三宫六院，不可能时时刻刻伺候在陛下身边。现在夜清不过是找朋友倾谈几句，难道陛下也不准？我赵夜清在陛下心目中到底算什么？"
"你......"陆徇齐叹了一声，竟没有生气，而且口气似乎还软了下来，"你是怪我这两晚对你太粗暴了吗？我......我那日听小顺子回报说你想要离开我，去阵前送死。我就觉得害怕，我一想到你有离开我的心，我便又气又急，只想着无论如何也要留下你，但没有想到会伤害了你。你不要再说下去了，你该知道，你是我最爱的人，我留住你，是怕失去你。"
"陛下，如果有一日夜清真的想到军中为国效力呢？"
陆徇齐脸色微变，坚决地说："我不准！"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难道陛下想把我困在宫中一辈子？"夜清问。
陆徇齐忽将夜清拉到他身边，紧紧地搂住他，激动万分地说："难道你要我看着你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吗？我做不到！上次你为我挡了刺客的暗器，又下落不明，我以为我要失去你。幸好后来李将军把你找了回来。我不想再失去你，你明白吗？没有了你，我就觉得自己好像死去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