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建章 ————卡门
卡门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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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近了,刘彻看清楚那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孩子,长长的头发,应该是个女孩子吧。全身很脏,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式了。也不知是因为肮脏还是因为夜色,他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有一双黑白分明的晶莹眼睛,清朗而温和,像两潭湖水,倒印着天上明月星光。

马蹄得得,刘彻看着"她"与自己逐渐接近,直到面对面,然后又被渐渐拉开彼此间的距离。

对方回过头,不再看刘彻,继续望着韩府大门。

站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不回去睡觉?刘彻想着......不过看打扮,大概是无家可归吧,当然更不可能有钱去住客栈。

再次见到那个守侯在韩婴府邸前的孩子,是在书房内。刘彻被告知:这是弓高侯韩颓当的孽孙、博士韩婴的侄子韩嫣,从今天起来陪他读书。
[自由自在]
十四岁的少年看着面前漂亮纤瘦的孩子,他有一种错觉:在自己面前的是一抹冷月、一带清风。就像那晚的月色一般。

半晌憋出一句:"女孩子要学的应该是绣花吧?读什么书呀。"

"我不是女孩子。"

"骗人。不是女孩子,怎么有耳洞?"刘彻笑着去拉他的耳朵。拨开鬓发的时候,指头上触感如丝水滑。他耳朵是如此的小巧柔软,一时间竟让刘彻放不开手,于是刘彻老实不客气地开始连揉带捏。

韩嫣没有躲闪,也伸手扯住刘彻的耳朵,同时另一手去拔下发簪,作势对着刘彻的耳朵:"殿下也不是女孩子。但如果殿下不赶快放手,殿下耳朵上也会有洞了。"

"你!......放开我。"刘彻看着那簪子就觉得耳朵疼了。
"请殿下先放手。"
"你放开我我就放。"
"殿下先放,臣再放。"
"我是太子,我比你大。"
"是殿下先出手的,自然由殿下先放手。"
"只要你放手了,我就一定放手。"
"请殿下先放手。"
"你放开我我就放。"
......

僵持了好一会,两人的耳朵已经变的通红,却还是被攥在彼此的手里。

"我是太子,言出必行!你不相信我的承诺吗?!"刘彻急了,叫起来。
"汉人都是不可相信的。"
"什么话!难道你自己就不是汉人吗?!"

韩嫣一愣,随即松开了刘彻的耳朵。"对不起。"他不好意思的轻笑,秋水横波般澄澈的眸子带着微微羞涩。

"对不起就算了吗?"刘彻也收回手,揉着自己的耳朵龇牙咧嘴。"我要罚你给本太子磨墨!"好痛!下手可真狠。不过就是摸了下耳朵嘛,又不会掉块肉。

韩嫣真的开始磨起墨。一圈又一圈,墨在砚台里慢慢转动。
刘彻趴在案上,歪着脑袋看他。

在阳光无法照到宫殿深处,昏暗、潮湿、幽长、杳然便是它们永远的基调。金属的宫灯灯身的光芒阴冷、平白、干涩,晚上亮起的灯火渺小如豆,阴暗不定。
在这让人窒息的幽闭空间中,无数亡魂一般存在的宫人,露着死鱼白般的眼底。

现在有了例外。

漂亮的孩子,美丽的长发。在昏暗中反着光,柔和而朦胧。
光照在那明净光润的额头上,反衬出五官的清晰和立体,线条异常的流畅和纤细,肤色细腻而透明。
长长的青丝,流水一般从肩背上淌下来,淌到跪坐着的双脚上,然后淌到地板上。

"你说你不是女孩子,那为什么叫韩‘嫣'?"
"这是祖父取的名字,祖父自然有他的深意。"
"哦~~~那你祖父是怎么想的呢?"
"这个臣可没问过。"
"你祖父一定是看你长的那么漂亮,恨不得你是个女孩子。"刘彻说着玩笑话,伸手去抓他的长发,把玩着。韩嫣并不理会他,继续静静地磨墨。

刘彻讨了个没趣。他居然无视他?

"我猜,这么长的头发也是你祖父叫你留的吧。早就听说有的贵族会豢养漂亮的男孩,把他们打扮的起来,好用来玩乐。想不到你祖父连自己的孙子也不放过。"

刘彻满意地看着韩嫣身子一震。他看到他转头冷冷瞥了自己一眼,眸子居然闪过一道犀利如电的寒光。下一瞬间,沉重地石头砚台就磅地砸到了刘彻额头上。墨汁洒了一脸一身就不提了,那天旋地转的感觉还真不是一般能体验到的啊............

"殿下可以侮辱臣,但不可以侮辱臣的祖父。"

"什么呀!我说的不过是最平常的事情。连我大姑母堂邑大长公主都有养呢!就是十来岁的男孩子!"

"那么臣可以告诉殿下,殿下说的那种事情,在殿下看来也许是很平常的吧,可韩家的人是绝对不屑去做的。臣的头发和耳洞,只是臣小时候身体弱,长辈们怕养不活,便让臣穿上女装,希望能骗过阎王,这完全是长辈们的一片拳拳爱子之心。韩家代代都是纵马疆场的武人,虽然不敢说有什么伟绩丰功,但韩家的子孙个个都是能屈能伸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这是我们韩家的骄傲,臣更是以身为韩家男儿为荣。臣立志要踏上的,是父辈们曾踏上的战场,臣要像他们一样建功立业。也请殿下自重,臣不希望自己以后要服侍的主公,是只知道研究艳闻的纨绔子弟。"

 

《风起建章》嫣然之章(31)
第二天,那美丽的长发就消失了。

缠了一头绷带的刘彻瞪着韩嫣和自己差不多长度的头发,张口结舌。韩嫣说:"男人不需要那么长的头发。"

至今,刘彻依旧觉得可惜。这么漂亮的长发......
如果当时自己在场就好了,就算不能阻止,收藏起来当纪念也好啊。

这个想法自然也遭到了严重鄙视:"你有收集男人头发的癖好吗?变态。娘娘腔。蠢蛋。废物。垃圾。"

被骂了,可刘彻却觉得酣畅淋漓。
母亲王氏永远都在讨好别人,不论是薄太后还是被废太子的母亲粟妃,甚至是打扫毛厕的小奴隶。纵使是自己打从心里厌恶的人,都必须堆出诚意万千的笑脸来恭谨迎合。

母亲说,这就是做人,做得人下人,方为人上人。

为了做成这个人上人,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被拿来利用。读书,套词,挖空心思应对各方面的试探,当初只有六岁的自己,乖乖地按照母亲教的话回答堂邑大长公主的问话,于是母亲终于成功的将太子冠冕安放到了他的头上,这表面光鲜的地位得来的是如此屈辱无比!"金屋藏娇"?全他妈是狗屁!

原本的嘈杂突然发生了改变。
刘彻把眼光从兰花上收回,看到兵士们正不断后退,一点一点,最后全退到了殿外。

殿门口出现了一个雍容华贵的身影。是陈阿娇。她独立在那里,作为大汉的皇后。

不理会刀丛剑林,她向刘彻走来,有人挡到刘彻面前:"大胆--""放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陈皇后喝止,"你有什么资格挡住本宫的去路?"

她不理会他,径自向刘彻曲身行礼:"臣妾叩见万岁。不知万岁深夜驾到,未曾迎驾,实在罪该万死。只要万岁一句话,臣妾自当光脚披发御前谢罪,何需劳动兵丁?"

"你的罪过难道就只有未曾迎驾这一条吗?"
"臣妾实在不知还身犯何罪。"

***************

韩嫣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望见一盏铜宫灯。天已经全黑了,只有宫灯里虚弱的灯火一矮一矮地跳动。自己是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

对了!刘彻打算一举废掉陈皇后。说好要由他韩嫣牵制堂邑大长公主的动向的,为什么自己竟然睡着了?!

韩嫣急忙坐起身,想要站起来,一挣之下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重新拉回榻上。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一条粗大的链子一头连着他,另一头缚在柱子上。他能坐起来,却无法离开榻上半步。

他记得傍晚的时候,刘彻说为预祝成功,要干一杯,自己不疑有他,喝了下去,跟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为什么?为什么?韩嫣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
为什么要把他排除在外?难道说,他对他来说,已经没有用了吗?他已经是他的负担了吗?

****************

"臣妾说过很多遍了,巫蛊,臣妾只知道那是使用草人诅咒人把戏。这蜈蚣,与巫蛊又有什么关系?臣妾听都没听说过。莫说臣妾完全一无所知,就算知晓,万岁是臣妾的夫君,是臣妾的天,是臣妾的一切,臣妾又有什么理由要害万岁?不知这奇思妙想万岁是从何处听来!......是韩嫣吧?万岁您把他当个宝似似的,可在臣妾看来,他那根本就不能叫做见多识广!什么用毒虫下蛊,全部都是异想天开!是奇谈怪论!这种无稽之谈,万岁竟然相信?真是可笑之极!忠言逆耳,臣妾劝万岁多近君子,远离像韩嫣之流的奸佞小人。"

听着陈皇后将矛头对准了韩嫣,刘彻越发觉得自己下定决心废后是正确的。

壬寅建元二年,"壬寅"年之政变,刘彻失败了,输的损兵折将,连最支持他的师傅王臧都没能保住。这次绝对不能再失败。如果再次失败,将永无翻身之日。
其实他也可以就这样默默地等待,太皇太后毕竟年纪大了,但虎死威风在,如果他不好好给那些外戚一个下马威,他们就永远不会把自己这个小皇帝放在眼中!

他已经屈辱地活了二十年,要么全胜,要么输的一无所有,要他刘彻继续不死不活的苦挨苦熬,门都没有!

所以,王孙,乖乖待在那里不要动。
朕知道你立志要做什么,但这个志向是要在皇权的支持下才能达成的。
王孙现在站在朕这边,一旦朕输了,所有的大志便将是泡影。
一旦自己输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果王孙也要当这个俊杰......朕受不了冒这个险......
王孙,乖乖待在那里不要动。不要发现风向不对就乱动。
不要动。不要动。

"既然皇后再三强调不知道什么是毒虫巫蛊,那么朕就姑且相信吧。而且期门军也确实没有在皇后的宫中发现蛊盘或者草人之类的器物。看来皇后确实是无辜的,是朕多心了,误会了皇后。"
"万岁圣裁。臣妾万分欣喜。"

"但这又是怎么回事?!"刘彻骤然提高了声音,一挥手,期门军将一名穿着男人衣服的女子押了上前来,丢到皇后面前。

"皇后,你可认得这个人?"
"是,她是臣妾请来治病的,名叫楚服。"
"治病?"刘彻冷哼了一声,"皇后既有病痛,为何不让御医诊治,却要让一个不懂医术的女巫治疗?什么样的治疗,需要穿上男人的衣服?"

不等皇后回答,刘彻抢白道:"皇后,皇后啊皇后,你身为堂堂国母,竟然也搞起对食这种下三滥的玩意了嘛?!你还记得是大长公主的女儿吗?还记得自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吗?不要脸的贱人!皇室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面对刘彻句句锥心之言,陈皇后脸惨绿一片,嘴唇颤抖着翕动,"......污蔑......是谁......是谁在陷害我......是谁,居然用这种脏水泼我!"

招来女巫楚服,是希望能通过求神,让刘彻的心重新回到自己身上,更希望让自己生下一男半女。可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这样的罪名扣上来?!

"请皇后暂时回宫。朕自然会给你一个公道。"

刘彻冷冷地丢下一句,准备离开。
期门军涌上来,要将陈皇后逼回宫中。

"刘彻!刘彻!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被驾着不断后退,陈皇后紧抓住长矛的杆,歇斯底里地冲刘彻的背影大叫。她知道,他已经不把自己当成妻子了,什么夫妻情分,全都是假的!是空的!

"啊哈哈哈哈哈哈~~~~~~~一条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蜈蚣,竟然也能牵扯上巫蛊?巫蛊是草人啊,和蜈蚣有什么关系?没有蜈蚣了,就找草人?没找到草人,就说我对食?老天,他是在要我死,他是在要我死呀!......刘彻,刘彻,你也不想想,你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如果没有我,如果没有我娘,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呀!你这样对我,我娘不会放过你的!太皇太后也不会放过你的!你记住!立你容易,废你也很容易!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肩舆上的刘彻自然也听到了她的呼叫,但并没有回头,只是随便地从眼角对身后瞄了瞄。

居然拿堂邑大长公主来压他?连太皇太后他都有把握对付了,何况一个长公主?这个泼妇似乎忘记了,现在的刘彻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六岁的柔弱孩童了。

堂邑大长公主,早就听说那老太婆已经五十多岁了,却还色心不死,将一个卖珠人十三岁的儿子收为男宠。现在那孩子也才年方十八。

呵呵,那咱们就走着瞧,看到底是谁给谁下马威。

《风起建章》嫣然之章(32)

连气带病,太皇太后一病不起。对垂暮老人来说,卧床不起便是恐怖的不祥之兆。

"请主人翁出来相见吧。"
刘彻笑眯眯的一句,顿时把堂邑大长公主吓的脸色惨白,然后又羞的满脸通红。
只有她的丈夫才有资格被称为"主人翁",但众所周知,她寡居多年,家里又哪里来的主人翁?
真要说起来,便是自己养的男宠--董偃。
寡妇养情夫姘居,如果真要较起真来,那可是大罪。她身为长公主,代表的是皇室的脸面。更何况五十岁的寡妇居然养十八岁的情夫,说出去,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妾身无状,辜负陛下,身当伏诛。陛下不致之法,顿首死罪。"

看着跪伏在地叩头请罪的大长公主,刘彻在肚子里冷笑,脸上却不露声色,表现地热络非常,"太主不必多礼,快请主人翁出来。"
大长公主只得厚着脸皮请董偃出堂见驾,两人又双双跪下请罪。刘彻用好言好语安慰一番,又命赐宴,让太主和董偃分坐左右陪他饮酒。

从堂邑大长公主家出来后,刘彻正在回想酒宴上老太婆的窘样,刚出发的车子却被拦停下来。

是董偃,那美丽妩媚遍身风流的十八岁少年。

"你有什么事?"
"我来献上我的忠心。"
"难道你原先竟然对刘家天下没有忠心?"
"万岁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董偃笑了,媚眼如丝。

刘彻心中一凉,果然......

"听说长公主为了宠爱你,不但请人教书计相马御射,还允许你日散百金、钱百万、帛千匹,使得你名称城中,号曰董君。你还有什么不满?"

"大长公主对我恩重如山,我要想报答她,能做的就是出人头地。她虽然贵为大长公主,但终究只是个寡妇,永远不可能将出身寒微的我推举入仕途。早前,我得知了万岁的招贤诏书,便对万岁心生向往,我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人,能有如此大的心胸度量?今日万岁非但不责怪大长公主不守妇德的行为,反而用好言抚慰,甚至尊称我为主人翁。万岁以退为进,使得大长公主心中甚觉惭愧,对万岁自然是感恩戴德,不敢再为了女儿之事同您作对。于是我知道,万岁不但心胸开阔,还城府深沉--"
[自由自在]
"好了好了,朕知道你的意思了。"刘彻打断他的滔滔不绝,"说简单点,你就是想改而跟从朕喽?"

"万岁明鉴。"
"大长公主好歹也养了你五年。"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刘彻看着董偃,这鲜花一般娇嫩的少年,为何说出来的话是如此冷酷无情?

刘彻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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