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柔当年是武林中有名的美女,追求的人极多,君渺只是其中一员,初始也未得丁柔另眼相看。不知为何,丁柔忽然嫁给了他 ,因为婚礼时没请人观礼,确切婚期外人谁也不知。次年,丁柔生下一子,起名忘情,虽天资聪颖,偏偏体弱多病,肺腑有损,连君渺自己也说:"若找不到回魂花,他活不过三十。"
见过君忘情的人均对他赞不绝口,说他性子温和,一身医术承袭其父,颇有医者慈悲之心。他能多活得几年,便是武林的福气。其时,君忘情仅有十三岁。现在,他也不过是十五少年。
君忘情坐在窗边,目光虽落在手上的医书,心思却飞得老远。从小,父母便每日吵架甚至打架,但开始前,一定会把自己遣开。幼时曾去偷听,可自己武功低微,还未走近,就被发现。那是六年前的事,而这六年,武功没多大进展,是不成的了。
"丁柔。"君渺突然大叫,声音中满是悲怒,而且以丹田内力发出,震得忘情耳朵轰鸣。扔下书,他尽生平最快速度冲向父母居处。
丁柔心口插着把匕首,双眼紧闭,眼见是不活了。君渺将他她紧紧抱在怀中,瞪视着她怒声道:"丁柔,不许装了,你若死了,我让你做鬼也不安心。丁柔,你听见没有,丁柔。"忘情没问怎么回事,等父亲心情平静下来,自然会说。丁柔的后事是他一手办的,他知母亲素好清静,婉拒了上门致哀的江湖人。
这是守灵的最后一晚。夜色已深,仆人全都歇息去了。忘情跪在灵前默默烧纸,君渺坐在一旁,提着坛酒有一口没一口得喝着。"丁柔,你不许死,你死了,我要你做鬼也不安宁。"君渺重重将酒坛掼在地上,顿时酒汁乱淌,坛子也碎了,几粒小瓷片插入手中,血混着酒,流得到处都是。
"爹,你手伤了。"忘情转过头。君渺听若未闻:"丁柔。"忘情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爹,我先帮你把瓷片拔出来......爹?"惊叫一声,已被君渺压倒在地:"丁柔,你敢死,我不会放过你。"
忘情莫明所以地望着在自己身上胡乱亲吻的君渺:"爹,你喝醉了,我不是娘。"君渺咕哝一声,继续撕扯他的衣裳。"爹。"忘情用力推着君渺双肩,想坐起身:"你醉了,我不是娘,我是你儿子忘情。""忘情,"君渺似哭似笑地念了一声,看着他的脸,他的长相肖似其母,"你是忘情,可你不是我儿子。"
"爹,你醉了。"
"你不是我儿子,如果你是我儿子那该多好,若不是为了你,丁柔又怎会肯嫁给我?她只要救你的命嫁谁她都愿意。我盼他忘了那个负心人,与我长相厮守,可她宁死也不肯......"君渺的脸忽喜忽怒,在幽暗的灯光下看来,格外狰狞可怖。
忘情睁大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这一身病,便是给他打出来的,他要名誉要地位,不要你们母子打了你妈一掌。当日没有我,连你妈的命也保不住。丁柔,我如此待你,你好,你好,你死了一了百了,你儿子可还没死。"君渺拉住他衣襟,一把撕开。
尚是春末,夜晚颇有凉意。赤裸的肌肤被风一吹,奇异地没起鸡皮疙瘩,只是如刀割一般痛。忘情扭过头,不愿看那个被仇恨控制的人。双手无意识地胡乱抓着。"啪"的一声右手碰倒了火盆,手背顿时烫起一个大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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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君渺酒醒之后,心中懊恼无以复加,忘情虽非亲生,可这十几年来把他当做亲生儿子抚养,早有父子之情。忘情没答话,目光也不知定在哪儿。君渺低头替他 包扎手上的烫伤,却不敢去看他的眼,连道歉的话也梗在嗓子了说不出口。
"我亲生父亲是谁?"忘情的话声语调一如往日,平和无波。
"涤尘山庄宋凌天。"忘情想去找他吗?
"你我恩怨,就此勾消,从今往后,我不来见你,你也别来见我。"
这是忘情在竹庐的最后一句话。
忘情四处游荡了两年,直到遇上宋清风。那是在杭州西湖边上的松鹤楼。
几名武林人士一言不和,打了起来,客人纷纷闪避,最后剩下的只有忘情和宋请风。两人一东一西,均坐在角落,隔得极远。忘情目不斜视,似乎眼前只有这张桌子,宋清风却看了他许久。
"啪"的一声,拿大刀的人将忘情面前的桌子劈成了两半,他武功本不好,虽闪了开去,衣衫上仍溅上几点汤汁。四处躲避的人转到他身后,嘲笑道:"你砍呀。"拿刀那人大怒,身形一转,向那人抢去,那人步子一错,滑到一边。二人围着忘情你追我赶,转来转去。其中情况已凶险至极,只要一不留神,伤到的就是忘情自己。
接下来算不算英雄救美?偶比较喜欢独立自主的说。
忘情微微皱眉,他武功低微,决制不住他们,在江湖上走动这两年,一来他自己不爱多事,二来武林中人在刀尖上讨生活,难免有个三长两短,谁也不愿得罪第一神医君渺,讨好已是不及,哪敢对他儿子无礼。他实在没遇上过类似情景,不知如何是好,又隐隐觉得一死百了,也就不想动弹。
突然手腕一紧,脚下一个趔趄,被一人拉在怀中,惊鄂之下,回头看见宋清风含笑的眉含笑的眼,甚至连声音也带着笑意:"我是宋清风,你叫什么名字?""放手。"深恨被人这样抱着,尤其是一个男人,他素来温和的声音变得冷厉。"名字。"他坚持。忘情明知他武功高己甚多,除非他愿意,否则决计挣扎不脱,仍是扭过头,寒着脸。"不肯?我一直跟着你,你总会说的。"
宋清风跟了忘情近一年,忘情才肯跟他走。不过,他知道忘情的名字只用了两天。一名受过君渺恩惠的人跑来道谢,他很轻易地从别人口中得知。
忘情对宋清风一直不理不睬,似乎从没看到过这个人。在苏州时,无意中听人论及江湖中的恩爱夫妻,认为涤尘山庄宋凌天与夫人成婚二十七年恩爱如初,当属第一。忘情如同没听到般不发一言。当晚,首次主动去找宋清风。
"你跟着我,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宋清风说得诚恳。
"我是男人。"
"我不在乎。"
"宋凌天是你父亲?"
"是的。"
"身为涤臣山庄少主,你有你的责任。"
"我可以不做少主,没有任何东西,是值得我舍弃你去追求的。"
"是么?"仍是冷冰冰的语气,宋清风却惊讶地发现,忘情冰冷的唇覆在自己唇上:"忘情?""但愿你不会后悔。""放开你,我才会后悔。"
第二天,宋清风带忘情启程回涤尘山庄。他只打算对父母知会一声,无论反应如何,决不放手。显然,涤尘山庄掀起了前所未有的轩然大波。宋凌天瞧着忘情与其母一般美丽的脸,已然明白了几分。
宋氏一族,从宋凌霄--宋凌天亲弟,到宋淡云--宋清风小妹,没一个人给忘情好脸色看。
涤尘山庄中武功最高的是宋清风,他的性子惹火了六亲不认,因此没人敢拈虎须。表面的平静只维持了四天。宋夫人将宋清风叫了去,说有话要单独谈。不多久,管家把忘情请到宋凌天书房。
书房里只有两个人。沉默许久。宋凌天忍不住了:"你长得很像你母亲。""喔。"
"你究竟想怎样,为什么要毁了清风的前程?"
"我......想......"忘情皱着眉,猛然看到壁上挂着的剑,顺手拔了出来,指着他的胸口,"杀了你。"
"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我把命赔给你,只求你,求你放过我儿子。"宋凌天握住剑锋手上用力,"扑"的一响,长剑穿胸而过,刹时鲜血四溅,忘情白净的脸上也沾了几滴,他却神色漠然:"你儿子?"浑不觉手中的剑已要了宋凌天的命。
"忘情。"宋清风一脚踢开门,冲了进来,脸上的焦急慢慢化作了悲愤:"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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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被关在这间厢房已经半个月,身处何地,境况如何他早不在乎,也就没逃跑的打算。夜色已深,忘情看着屋顶,一点睡意也没有。门桎轻响,宋清风闪身进来,将门关好。鼻中嗅到的酒味越来越浓,忘情蓦然睁大眼,又是酒。
"以你的武功,杀不了我爹,怎么回事?"
他扭过头,,没有答话。"说呀。"身子覆了上来。
依旧是默然。过沉的体重压得他觉得自己快窒息而死。死了吧,死了我就不会再痛苦。
迷糊中,看到他穿好衣物,整理下仪容,走了出去。或许是麻木了吧,并不痛,只是全身没一点力气。他吃力地半坐起身,掀开帘帐,夜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吹在发烫的肌肤上,果然舒服多了。捂紧唇,血扔从指缝间淌了下来,这个身体,撑不了多久了。终于要解脱了吗?值得庆贺。忘情半闭着眼,我想要幸福,可对我来说,那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东西。宋清风,我差一点就爱上你了,因为,从来没有人把我看得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但,事实证明,说比做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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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风一直心绪不宁,去厢房看忘情,只有宋凌霄站在窗前。"二叔,忘情呢?"‘关地牢里了。"宋凌霄抢到门口,拦住往外冲的宋清风,"虽然无法证明是他杀了大哥,可犯人就要有犯人的样子,清风,你不是不分轻重的人。""我明白了。二叔,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宋凌霄担忧地看他一眼,带上门走了。坐在床沿,宋清风轻抚绣枕,不由自主地想起忘情睡在上面的情景。手指忽然碰到一块干硬的东西,凝目一看,好大团血迹。
"忘情。"他跳了起来,向地牢冲去。
这间牢室里关的七个人都是有名的穷凶极恶之辈,按武力,由大排到小。忘情被推进去,刚好跌到在老二脚边。老二眼睛一亮:"好漂亮。"老大一把将忘情提到自己面前:"真的不错。"毫不犹豫的覆身上去。
这么白皙的肌肤,这么纤细的四肢,这么美丽的脸庞,老大尽兴之余,得意极了。但,那双眼,冷漠,悲悯,又带几分嘲讽,似乎自己的一切丑恶都映在这双清澈的眼中。"你那是什么眼神,你那是什么眼神......"发狂似地抓起旁边喝水用的粗瓷碗,顺手在地上摔破,用力向他双眼刺去。"老大。"在他积威之下,其他人只叫了一声,并不敢阻拦。
宋清风赶到时,忘情身子赤裸,全身鲜血模糊,绑住双手的布带满是血迹,脸上也是血淋淋的,除了大致轮廓,看不清本来面目。惊怒交集之下,不待下属开门,他一掌震碎铁链,冲了进去,将忘情扶起,反复叫着他的名字。伸袖去搽他脸上的血迹,但鲜血凝固,怎又搽得下来:"忘情,你尽管生我的气,可你别不说话........."宋清风看他并未闭上眼,稍微宽了下心:"你别怕,我带你去瞧大夫,你不会有事的。"脱下外衣,将忘情裹住,抱起他往外走:"这几个人,别死得太容易了,你们好好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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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主,神医君渺求见。"
"快请。"
君渺放心不下忘情,常暗中托人照料,谁知传言说他杀了宋凌天,吓得他匆匆赶往涤尘山庄,只怕迟了救不了他性命,不想他虽还有口气在,可也和死了差不多。
"君大夫,忘情他......"
"他若撑得过今晚,或许有望。宋庄主,忘情便是做了什么错事,也用不着这样折磨他吧。"
"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有一句话,他死了,我决不独活。"
忘情那晚并没死,可他双目已盲,心丧若死,不言不笑,于外物毫无知觉,只比死人多口气罢了。他真正的死是在三年后,无声无息,睡着了便没再醒。宋清风抱着他上马走了,从此江湖中再没人见过他。
有所思
水无痕小心地从花盆里移出幼苗,种在花园特别留出的空地上,这七虹彩真的不易种活呢,得好好看着才行,只要七虹彩开了花,就能配成有所思,不知把有所思交到无忧手里时,他会是什么表情呢?
韩至轩每见水无痕都要失神一次,有着那么一张清极艳极面容的竟是个男人,实在太可惜了。水无痕听见脚步声,回过头,笑道:"是你啊,韩大哥,你瞧,上次你送我的兰花开了。"温柔如水的笑容是他最爱看的,要不然,以他的身份,根本不必亲自送封信来:"恩,开了,你种得真好,换了我,不到一天就弄坏了。对啦,有封你的信。"说着,递了封信出去。信封上的字清隽挺秀,以前送来的信字迹或苍劲有力或妩媚婉转,绝不似出于同一人之手,偏偏署名都是楚无忧,忍不住好奇:"二公子,你认识几个楚无忧啊?"水无痕满是喜色地接过信:"就认识一个,无忧左手右手都会写字,还能写不同字体,他是写来捉弄人的。"韩至轩微微一惊,他本是水无痕兄长秦非月的师兄,两年前一起艺成下山,秦父初亡,秦非月接任帮主,他应师弟之邀,出任风帮右护法,二人同心协力,使已是江湖第一大帮的风帮威名更盛。而楚无忧是水无痕少时玩伴,世居太原,辞别水无痕回家时,他还没出师,因此只闻其名,没见过他本人。顺口道:"他倒是会很多玩意儿。"对方比水无痕还小两岁,尚是十三少年,他并未放在眼里。水无痕一边看信,一边说:"是呀,琴棋书画,医卜星相,丝竹弹唱,奇门八卦,还有些希奇古怪的东西他都会,可他的武功还是比我高。"水无痕的武功在同辈中可算数一数二,不料有人更厉害,韩至轩登时收起轻视之心:"他是哪个门派?"水无痕想了想:"他没门派。"韩至轩知他素不说谎,便没再问:"帮主请你今晚去他房里用饭,我还有些事,先走了。"水无痕大喜:"哥哥回来了?谢谢韩大哥。"
如果说风帮上下对帮主秦非月是敬爱,对水无痕就是喜爱,不只是因为他出尘脱俗的美貌,更因为他温柔善良,和蔼可亲,犯错的人都会找他代自己求情,秦非月不听人劝,只有水无痕例外。水无痕本身武功也不错,却厌恶血腥,只爱与花草为伍,加上风帮刻意保护,外人几乎不知风帮中还有位二公子。
秦非月望着刚进门的弟弟,笑道:"无痕,你又种什么花啊草了?"侍女送上饭菜退了下去。水无痕一口也没吃,只顾着说自己的:"哥,我种成了七虹彩,等我配出有所思,送给无忧,他的脸色一定好看得很。"又是无忧,秦非月对这个名字不爽很久了:"有所思,很好听的名字。"水无痕又惊又喜:"无忧讲有所思给我听,也是为了这名字好听呢。哥,你们从没见过面,怎么想到一块去了?"秦非月"恩"了一声:"我没见过他。"否则,我铁定一刀杀了他。
"哥,你有机会一定要见他一面,我没见过比他更漂亮的人,若非他是男的,我就要他做我嫂子。"秦非月冷笑:"那是不可能的。"
"的确不可能,他若是女孩子,我可不顾兄弟情,先娶他做妻子了。"秦非月沉着脸不说话。水无痕还未发觉,径自说:"今天我又收到无忧的信了,他每次写信笔迹都不同,韩大哥还问我认识几个无忧呢。他啊,最爱作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