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怔遥望着远方苍穹,眸光胜雪,悠远飘忽的望不到尽头,如被夺去了魂魄,已不在这尘世。
夏赫竟也是不置一词,定定望着他白衣展动的背影,眉尖轻蹙,似有所思。
其实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静谧凝重的空气直让旁人错以为已有一世那么悠长;红日西垂,天际暮色如真若幻,忽然自下峰的方向冲起一道绚丽光芒,刹那间划破了暮色的沉寂,七彩烁霞,流金粉坠。
秋重寻唇角蕴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轻声道:"七彩信弹,他们终是无恙了。"
"即是如此,我的毒你想何时再解呢?"话音甫落,身形一转人已事故距他一步之遥。
秋重寻仍是静立未动,恍若不觉他的靠近,淡淡道:"我所说的毒发时辰早过去一半有余,你却自始至终没有半分惊惶之色;既然早已看透我这小小把戏,又何必定要我说出来多此一举?"
夏赫深邃的眸中却是光华一展,隐隐竟是有几分欣喜之色,看去却绝非是因自己没了性命之忧的宽慰。
再开口来,语气不再复先前的冰冷,"我也是刚刚发觉,再回想中针时的光景,想来那不过是些厉害的迷药而已。那针。。。如今我身子没有异常,早听闻贵教冰月玄功练至上层可以点水成冰,那冰针融在热血之中,自是无影无踪了。"
旁人听的一头雾水,到此刻才听出个中真实,已有急于献功谄媚的人愤愤怒骂起耍诈阴险之类的字眼来,夏赫却是摆摆手制住众人嘈杂,不怒反笑:"秋公子如此急智,我当真佩服!虽说着了你的道,我却没半分不甘,你可知道为什么?"
秋重寻虽是已隐有所感,但此时听他如此意气飞扬的说来还是有所不甘,强压着满腔怒意,冷冷道:"殿下才智超绝,事事高人一等,我料不到你的心思。"
夏赫一挑眉,复又笑道:"我本是最恨别人欺瞒于我,不过这次,我们一来一往,也算是公平,我才未计较太多。"
低沉的语调听来舒缓而平和,秋重寻闻言的一刹,心却沉落谷地,手指已不由攥的青白,涩声道:"你是说。。。你未守信诺,没让他们安然离开?"
夏赫也敛去笑意,深邃的眼底闪过一弧冷色锐芒,沉声道:"我自会守信,他们此时也是安然无恙,方才你不也亲眼见过那信弹了么。。。只不过,百天之后,我可就说不准他们会如何了。"
秋重寻身子一僵,"百天之后,有什么毒是百天之后才发作的毒药此刻却看不出任何迹象,你果然是给他们预先下了大内的百夜浮生。"
夏赫闻言一笑,"果然是精通药理,博古通今连这皇宫大内秘藏的药你也知直甚详,不过想必你也知道,这药共有三十二种配法,分别有不同的解毒之法,若是用错一种立时毒上加毒立时毕命,朝廷私下里用这毒来牵制藩王,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他们这一去虽说失了武功,可智谋时时犹胜武力。我纵然惜才,却不愿他们包藏祸心再与朝廷为敌。是以选了这毒下在他们身上,我对贵教的人总算不错。若是日后不生事端,我自会派人定期送去解药;若是执迷不悟,就休怪我手下不容情!"
话及最后,已是一片冷厉肃杀之意,秋重寻恍如未觉,静静听完微点了点头,脸色白的有些煞人,眼色却很是淡漠,低声道:"我知道了,日后如何,全看他们自己造化了。"
夏赫望着他的侧脸,只见那如玉的容颜,经霜更艳,遇雪尤清,只是往日风神秀异的少年,此刻看去竟是。。。
心头忽然情不自禁的涌上星点的惶恐不安,如何也抑制不住,他别开眼,扬手唤来侍卫,低声道:"把重月公子抬上我那顶软轿,千万小心,别伤到他分毫。"
"请等等,"秋重寻忽然开口,旁人皆是一惊,夏赫未置可否,望着他的眼神带着些许探询,却见他只是一脸漠然的走过众人,山风猎猎,他轻盈纤瘦的身影看去分外飘渺而虚幻。
秋重寻径直走到秋重月身侧,缓缓跪倒,痴痴望着那苍白秀美的容颜,纤修的指轻柔的抚过他挺秀的眉间,紧阂的眼帘,冷玉的颊畔,柔丽苍白的唇,尽管已是生生压制,指还是禁不住的微颤,一点点的痛楚自相触的温凉肌肤上点点渗过来,忽而如一把冷锐的刀锋刹那间撕裂了他的身心,止不住的寒冷,止不住的心痛,一波波蔓延开来。
他倏然垂下头,贴近重月耳边,微微的细语,轻不可闻。
纵使知他听不到,不过仍是想告诉他。
这是他盟的誓。
"你愿意为我死,我也愿意为你活下去,不管经受什么,我都会活下来。"
"我也服了孤影的毒,爹说我们血液珍异,天性抗毒,我身体此时比你强健,也许能抗的住孤影的毒性,我不信这毒不能解,我会试一千次一万次,若是还是不成,若是我那时仍无事,我会把我的血全度给你。。。"
我会一直等你醒来,一年,两年。。。十年,一辈子。。。
莫忘了,我还欠你一个答案,等你醒来,我会亲口告诉你。
语毕心意一决,最后一瞥,将那张眷恋容颜深深收进眼中,刻在骨血之中。便长身而起,刹那间竟是一阵晕眩,骨中微微的酸软涩痛,心知这是雪融开始发作的迹象。
不由微微苦笑,决然转身离去,再不看秋重月一眼。
待走到夏赫眼前,步履已是有些虚浮踉跄,红叶落索,满地秋瑟,众人心中都不由微微的酸涩凄凉。
暮色落日的流辉在眸中淡淡流灿,敛尽一身的尊贵锋芒,原也不过是个少年,孤寒厌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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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赫默默看他良久,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不经意间微蹙了一下,悠悠开口道:"虽是勉强了些,我也算守信,现在那些人也走了,你弟弟也见过了,答应我的东西也该拿出来了吧?"
秋重寻点点头,"我自是记得,几百条人命悬在你手上,还有重月。。。我怎么忘的了?"
他说的话明明带着嘲讽之意,可是语气平平未有一丝波动,淡然的好象和自己全无干系。
夏赫望着他的眼睛,依旧是清澈无翳的瞳眸,没有半分闪躲的直直回望着自己。
可是,为何他眼底分明映入了自己的面容,分明是相隔一步之遥,伸手就可触及,却突然觉的他此刻的身影那样空灵飘渺。
那双眼睛澄清如秋水寒星,没有激愤,没有怨怼,没有痛苦,没有怅恨,甚至连刚才同骨肉至亲别离时的眷恋不舍都沉淀的再无影踪。
波澜不惊的眼波,只是有片无垠的孤寂雪原。
再也不知道他此时心中在想着什么,念着什么,他情感的最后一道关闸被自己亲手隔断,用的是最为决绝和残酷的手段。
刹那的黯淡,夏赫眼神一烁,万千思绪一一敛入眼底,再次望去的视线更为冷厉森严, "秋公子方才神情可真是凄惨啊,何必弄的象是生离死别,他于我有恩,而我同他。。。我自然会好好待他,倾尽全力救治他,至于你么。。。"
声音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弯讥讽的弧度,冷笑道:"你既然不惜自己喝下剧毒,花费了那么的工夫心力,我暂不管你是真心想救他还是拖延时日,不过这法子倒是好的很,至少他没醒前,我是断不会杀你的。"
秋重寻低垂眼帘,长长的睫羽如蝴蝶死去的翅般静静的未有丝毫的颤动,投下一小弧暗淡的光影,模糊而朦胧。
他只是静静的听着,沉默未语,好象听到的不过是另一个不相识的人,即将面临的无法逃脱的悲惨境遇。
是他本就无心,还是他的心在如此重创下,已然百孔千疮,化为劫灰?
夏赫这样看着如此的他,忽然有些心痛,一些不知名的复杂情愫暗暗滋生,连自己都分不清,那是痛,还是恨。
但,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后悔,如果他们之间只剩下这仇恨的牵伴,倒不如让这纠缠更深更烈。
"我不会杀你,我要带你回去,为他试药解毒,你可知道?"
闻言,秋重寻抬起眼,对上他灼热逼视的目光,目光平静,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极清极艳的浅笑,"如此可要多谢殿下宅心仁厚,不杀之恩了,只是。。。。殿下难道不担心我为了保命不出全力,让他始终苏醒不了吗?"
夏赫怔了一怔,沉声道:"你敢如此,若被我发现,不怕那几百人沦为替罪羔羊吗?"
秋重寻笑意更深,"只是说笑而已,殿下不必介怀,他是我胞弟,那些人也曾和我朝夕相处数年,我不忍也不敢,你尽可放心。。。"
望了望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淡然道"殿下若是要取前朝定国龙珠,还是趁天色犹亮,早去为妙。"
夏赫凝望着他薄如轻烟的笑颜,目光更加深沉,"这话确是不假,如此说来,秋公子是愿为我王去取来定国龙珠了?"
秋重寻笑的仍是云淡风清,反诘道:"殿下可是说笑了,如此景况,还谈的上我愿还是不愿么?"
夏赫冷哼一声,"既是你还有力气出言讥讽,想是身子还撑的住,多说无益,就请秋公子此刻动身如何?"
秋重寻微一点头,轻轻叹道"既然早与晚结果都是一样,如此也好。。。请殿下多待片刻,那藏珠地点本是我教历代教主陵墓,其中收着些机密物事,平素只有教主一人方可入内,所以设置了许多精巧繁复的机关,我也只是耳闻从未进去过,如今要安然带着龙珠子出来怕是要多费些时间。"
他语声不大,却很是清越,待说到"其中收着些机密物事"的时候,原本安静的人群里忽然开始窃窃私语,隐隐便骚动起来。
这几百个随夏赫上峰的人中,除了近一百个瑞王自己的精良护卫之外,余下的都是些江湖人士,此次前来有的是被日天宫主水黎耀势力所摄,有的是受瑞王赐下的丰厚珠宝金银所惑。。。但更多的确是存了个私心,他们来的是回月峰,要对付的是辉夜教!
学武之人,纵是只初涉江湖也知道,夜教自百年前秋氏亡国之时崛起,不足数年势力便扩张到大江南北,教徒何止万千,可说是如日中天,而教中卧虎藏龙,武艺精深绝妙,当真是世所瞩目,且门徒都不愿轻易与人动手,动手时更看似精通各家所长窥见各人所短,到如今,此代教主秋亦岚冰月玄功力胜日天宫主,那一役,更成绝响!
试问,学武之人,数十年苦练勤修,谁不想在江湖上闯出个名堂,如今有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以窥伺夜教武功,谁又能甘心放过?
众人早已心痒难搔,虽是秋重寻未说那机密物事是什么,可是用脚指想想也知,藏在重重机关,教主陵墓这样庄严肃穆的地方,不是江湖人视为至宝的独门秘籍还能是什么?
越想越是按捺不住内心狂喜,四下骚动之声更巨,夏赫内心正莫名焦虑,正是烦躁不已,当下冷冷一喝:"吵闹什么,还不收声!"
人群被他冷厉的眼风漠然扫过,心下陡然升起凛凛寒意,可是那习武之人对高深武功的渴望仍是难以泯灭,已有平素较得夏赫重用的华山掌门刘楚躬身进言道:"殿下,那龙珠太过贵重,分毫也损伤不起,属下以为,让他独身前去,一是机关未明,一是怕他仍藏祸心,来个玉石俱焚!所以属下愿冒险一试,陪他进陵取珠!请殿下恩准。"
此话听来说的语真意切,当真是鞠躬尽瘁!夏赫却是毫不动容,也未作答,微微眯起眼,心下暗笑,凭他那般小人伎俩,自己如何看不透,却偏要做那般忠勇之态,真真可笑。
刘楚话音未落,已又有数十人索性跪下请令,要一同前往,为瑞王护珠。见瑞王面上不动声色,有人只以为他是嫌去的人多反要坏事,心里一焦已是互相讥讽起来。
夏赫更觉烦躁,他一向心中最不喜这等奸诈贪婪之徒自作聪明的虚伪嘴脸,正想挥手让他们速速滚开落的个眼前清净,却不经意瞥到秋重寻眼中突的光华一闪,便又回复方才的幽静。
他默默站在那里,西落的夕阳余辉将他的身影拉的长长的,未见一丝表情的面容清冷的如万年冰雪,眉尖没了那款蓄轻愁,惯藏的隐隐忧悒,只是一抹浅笑盈盈,若有似无。
清到极点,艳到极点,却无端让人觉的,那笑容美丽的透出许多骨血中浸透的苦涩来,孤傲,也寂寥。
夏赫再回想起他眼中个瞬动的神采,心绪疏忽一动,隐隐觉的有什么他所不绝不想见到的事情终会无可避免的发生,那人,纤细的身影在秋风夕阳的映照下,也越发不真切的虚幻模糊起来。
忽然有些。。。有些怕,那彻骨的寒冷从心底流入血液,冻结了全身,那的确是惧意,他不能,不能任自己眼前有那本无法发生的万一出现!
挥挥手,朗声道:"你们也不用吵了,各自带着门下武艺最好的五人同他一起去吧,安然护珠回来,我自有丰厚嘉奖!"
众人一听雀跃不已,立时选出门人,自然未被选上的人一脸愤慨嫉妒之色,也只得默默站在那里,不敢出声。
秋重寻站在逆光处静静看着他们,夕阳映的旁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那抹不经意间瞥向这方的目光很冷很冷,众人有点怯意,转瞬间却已被那对夜教秘籍的强烈欲望焚烧殆尽。
夏赫望夏赫缓缓点头,"你如此明理,自然很好,不过。。。"着他良久,"他们陪你同去取珠,都是各派高手,身手该是不错。"
秋重寻嘴角微微一挑,"殿下安排,我不敢有所异议,何用同我言明?"
夏赫目光微沉,话音一转拔高,视线锐利如锋,牢牢攫住他,"本王也望你念着和秋重月多年骨肉至亲的情分,更别忘了那几百人命,如今都悬在你手中,我想我也不必多说,该如何做,以你聪慧自然明白。"
秋重寻还以一笑,点头道:"这个我自是知晓,何况殿下派这么多高手护送,以我此刻景况只消一根手指便可制服,殿下尽可放心。"说罢回身便向不远方林子中微露些棱角的墓陵走去。
"属下等告退,定不负王爷所嘱,安然护珠归来。"刘楚眼望秋重寻离去,匆匆一拜便要携众人追上。
"且慢!"声音有些微的不确定,夏赫怔怔望着他离去的那方,眼神迷茫而悠远,不知是在看着天际被夕阳余辉染的殷红似血的那抹浮云,还是那步履踉跄无力,渐渐远离在视线之外的苍寒身影。
深吸了口气,他缓缓开口道:"你们记得,龙珠不得有任何闪失,而他,我也要他无恙归来,不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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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楚一行数十人隔着不过几尺距离紧跟着秋重寻,在林中跋涉了已有段时日,抬眼望去,竟还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参天,哪见的半分砖石影踪?
因是先前临走前瑞王那一句话听的出似是暗藏深意,所以虽见他一路上行走愈加缓慢,也是强自隐忍下来,可如今眼见天色已暗下来,却连那陵墓影子都未见到,还苦苦跟在他身后绕圈子,不由气塞于胸,,咬牙道:"到底还要在这见鬼的林子里绕多久,若敢诓骗咱们,你可小心着点!"
众人和他一般心思,都是惦念那夜教的秘籍正急的发狂,已有几人愤愤喊出来:"你还以为自己是夜教少主的尊贵身份么?识相点不成,把我们逼急了,当真对付了你,你那么纤弱娇贵可怕是受不起折腾!"
话到后来,已带出十分调笑意味来,粗言秽语,不绝于耳.
秋重寻未停脚步,向前走了几步弯下身子捡起一根枯枝。
众人正自诧异,就见他将那树枝轻轻掷了出去,可惜身上无力只数米不到就落了下来。
却听的轰隆一声巨响,望去竟煞是骇人,那细枝落地处竟是顷刻间凹陷下去一个大洞,里边隐约刀锋闪动,映照着落日余辉,空气中渗着几分诡秘的淡香,幽幽不绝。
"这一路若不是按着玄空五行的方位走来,只一行其中百种变化,踏错一步,就是方才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