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嬷嬷有些为难回身看了看正屋,叹道:“大姑娘自前日回来,话也不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几天了。”
黛玉讶然,这两个人是怎么了,只见了一面,跟犯冲一般,还都不好了。
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贾瑛除了小时候身子弱了点,三岁后就没得过什么病了,壮实得不行,几年没得过感冒,从来不叫大人操心的健康宝宝。
这次一发烧,来势汹汹,竟然断断续续,时好时坏拖了好几个月,直到年后才好了。
抱着手炉,贾瑛觉得,自己又一次吃了惯性思维的亏。
还以为是以前那个吃几颗药,或者挂一瓶水就能好的时候,没想到一个发烧感冒折腾了这么久。幸亏是个饥饱无伤,衣来伸手的大小姐,平日胃口好不挑食,这一遭下来,也没伤到身体底子。
但是也不能说全无影响……
“这一瘦下来,我也看出了一些大姑娘当初的影子,却还更明媚些,三姑娘日后定然是个美人。”一位太太笑道。
贾瑛只得干笑着被太太团们观察,王夫人在一边听着,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也全然没有谦虚着说“哪里哪里”的意思。
贾府有个规矩风俗,无论是主子下人,只要伤风咳嗽,总要净饿为主,其次才吃药调养。贾瑛觉得,这估计是想刺激人体的免疫系统反应,确实也有点科学道理在里头,只是这么一来,她是饿了个头昏眼花,还要灌中药,什么都不能吃,觉得人生都快没追求了,就这还抗争病魔呢。
袭人这个大骗子_(:з」∠)_说好的鱼翅红薯呢。
贾瑛这一瘦,婴儿肥便尽数褪了,按说不过八九岁,只她双目转盼多情,语言常笑,便多了一分明媚。
甄家太太在一边是越看越满意,被甄家太太打量着的贾瑛背后也越来越僵。
她怎么觉得,这位太太看自己,像是在看橱窗里自己喜欢的鞋子一样。
“诸位伯母……”贾瑛弱弱道,“我去看大姐姐,就失陪了。”
一边又有太太不住点头赞叹:“三姑娘此次一病,人也稳重了许多。”
有媳妇夸赞道:“生得好看,说话又轻声慢语的,看着就可人疼呢。”
贾瑛泪目,她,她只是饿的没力气了啊,最近只许吃清淡小菜和粥,分分钟就能消化干净,她弱风扶柳坐着,却感觉闭上眼就是“绳命是入次回晃”的法师。
今天是元春出嫁的日子,她怎么也得撑着。
贾瑛站起身,刚刚出门,就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只得扶住麝月的手。
因为这一会太太们聚在一块,贾瑛也没带什么丫鬟嬷嬷,只带了一个麝月在身边伺候。
她也明白,自己吃了这么久的素粥,一时间进荤,胃肯定受不了。
但是,真的,好想……吃肉啊。
贾瑛觉得,从自己身边穿行而过的丫鬟婆子们,都是章鱼小丸子,周黑鸭鸭架,粉蒸肉,牛板筋,猪肉脯,烤肉,上校鸡块,草莓蛋糕,鸡蛋仔,葡式蛋挞……
由着麝月搀着走,麝月看她脸色越来越白,心中担忧,也顾不得这里是在垂花门外了,忙招呼一边的婆子去贾母院子找袭人来,又扶着她到一边厢房里坐下。
贾瑛虚弱脸,只觉得眼前的视线越来越黑,头也越来越沉,接着耳鸣起来,连麝月说的话都像是从天边传来的。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低血糖了。
麝月看她脸色煞白,一时间也慌了神,就听到贾瑛道:“快去给我找些糖来。”立即就应了,也不着人去找,自己就跑了出去,居然就把贾瑛一个人扔在了这里。
贾瑛趴在桌上,手脚冰凉,不住冒着冷汗,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只觉得脚下像是出现了一个黢黑的无底洞一般,不住下坠。
这时,一双温热的手将她的头轻轻抬了起来,掰开她的牙关,塞了一颗冰糖进来。
伴着在舌尖融开的甜意,一片暖融自头顶笼下来,盖在她的身上,像是收束了羽翅的大鸟一般,将她牢牢包裹了起来,淡淡的皂角味道让人意外安心。
有人轻笑道:“阿瑛你这般贪吃,还有气血不足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林缃玉:所以这次怪我咯!
《
穆莳:终于可以出场了!我要梳什么发式穿什么衣服用什么味的衣熏呢!好激动,如果阿瑛一不小心爱上我怎么办!
贾瑛:……你谁
穆莳:_(:з」∠)_
《
第54章 巧克力
纯则粹, 阳则刚,一顿不吃饿得慌。
++
作为指婚人的外甥, 又是贾珠与谢沉的好友, 穆莳会出现在这次婚礼中,倒也不意外。
甚至,他还起了不少桥梁作用。
只是, 穆莳会在垂花门外头转悠,还是因为他姨母——皇后娘娘。
所有已婚妇女,尤其是万事足的妇女,对做媒这件事情,是非常热衷的。尤其是现在的皇后娘娘。
后宫和谐, 儿子还只是个小豆丁,但是也健康聪慧, 太上皇和皇太后都是很正常会享福的人, 不爱折腾晚辈。皇后娘娘觉得顺风顺水,有点闲,这时,她看到了唯一还不能让她放心的外甥。
皇后看穆莳这么热心给人家跑来跑去, 痛心疾首。
又不是你丫结婚,这么积极!
而且都十七了, 还没定下来。
一开始, 皇后还只是王妃的时候,她是很乐观的,反正等外甥成年了, 让他去封地,到时候多优秀的姑娘都有。
结果一不小心拿了北京户口了,皇后开始发愁了。
穆莳在京里的名声,真的不怎么样啊……她只要一提出意思,人家家里的太太就一脸“皇后娘娘求放过我家老爷是不是做了什么陛下要惩治我们了别祸祸我家闺女啊”。
皇后很愁。
贾瑛清醒过来,冒出的第一句话是:
“巧克力?”
虽然味道涩了一些,她还是吃出来了可可粉的味道。不过和未来的口感完全不一样。
穆莳讶然看了她一会:“你知道?”他想了一会,竟然没有问下去,转而道,“事从突然,也寻不到热水给你冲饮,只好整颗塞进去了。”
贾瑛大汗,原来这个世界都有巧克力传进中国了,似乎还只是作为饮品用的。
这不就等于是给她塞了一颗泡腾片吗,难怪觉得嗓子里干干的。
穆莳见她脸上没有先前那种煞白了,放下心来,猛的想起了什么,在屋里四处走起来。
贾瑛抱着手炉,看到在屋里不住转悠踱步的穆莳,茫然眨了眨眼。
她只好哑着嗓子道:“我已经好了,你再转下去,我又要晕了。”
听到这话,穆莳猛的顿住了脚步,直直朝她走过来。
贾瑛下意识往后倒了一些。
他问道:“你那只怀表还在吗?”
贾瑛点头。
他飞快道:“这屋里也没个坐地钟,你借我看看时间。”
拿到珐琅表,穆莳看到了时间,心里绝望起来。
完了,要被训了。
如果不是迫于皇后的要求,他心底里对相亲是非常抗拒的,结果一折腾就错过约定时间了,现在还把给人家老太太的见面礼拆了。
皇后赏他的时候说是极珍贵的巧克力,他看了看贾瑛的表情,觉得应该也不是多好吃的东西。
算了算了,他心中无所谓道,反正一开始也没想去,就当过来给阿瑛送吃的了。
不管是低血糖还是穆莳,来得突然,走得也很快。
原来他进屋前就叫小厮去找贾珠了。这里毕竟是在垂花门外头,只有他们两个呆着很不妥。
当初那么肆无忌惮得不像是古人,对《会真记》后面批注嗤之以鼻的少年,现在似乎也顺应这个社会成为一个遵循规则懂得避讳的青年了。
也对,她已经在“七岁不同席”的范围之内了。
贾瑛有气无力趴在贾珠背上,注意到一边老嬷嬷欲言又止的样子,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了,”贾珠说着,将她往上托了托,“哪里不舒服吗?”
贾瑛闷闷道:“我想下来。”
贾珠听了,便将她放下来,见她站稳了才松开手,温和道:“难受的话,还是回去歇歇吧。”
贾瑛摇头:“我已经好多了。”只是还饿着。说着,她又笑起来,“哥哥还要背姐姐的吧?而且我已经大了,不需要背着了。”
贾珠听到她这话,才明白过来,好笑摸了摸她的头:“想什么呢,你再怎么长大,永远是我妹妹。”
被这么一说,贾珠心里也顿觉恍若隔世一般。
原来,今天元春就要出嫁了。一切就像发生在前几天,他趴在床边好奇看着刚出世妹妹,现在连这个小的妹妹也到了要注意的年纪了,再过几年,说不定就要被臭小子拐回家了。
虽说劝了母亲,理性上也明白,但是前日去谢沉那边“铺房”的时候,贾珠在感情上还是忍不住觉得,这个环境,确实有些委屈妹妹了。
只是想到元春笑幸福的样子,贾珠心里叹气,伸手摸了摸贾瑛的头。
他无害道:“日后阿瑛如果出嫁,哥哥也一定会背着你的。”
元春是被指婚了,他没办法,但是过几年后,他自己就有能力了,最宝贝的妹妹,怎么都不能让人轻轻松松娶了。
贾瑛被大哥跳跃的思维吓了一跳,不知道是怎么从元春出嫁说起以后要背她来,还莫名从这句话里面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想到这里,贾瑛一囧,大哥,如果我十五岁出嫁,您老都三十了好吗,那时候指不定都是个大官了,没必要再背她了吧。
婚礼,昏礼也。
穆莳相看地方的时候,是问过贾珠意思的,最后是谢沉挑出了三处,又由贾政夫妇挑选决定了离荣国府最近的那一处。
距离不大远,所以元春这时才妆好,看到贾瑛进来,就将她揽在怀里了。
抱琴忙过来劝她。
贾瑛用力抱了抱元春,吸着鼻子从她怀里退出来。
元春摸了摸她的脸颊,心疼道:“才几个月,怎么瘦成这样了?”
作为新娘子,还要绣嫁妆,又因为是指婚,一点差错都不能有,几位长辈都不许元春见她,这日贾瑛撑着起来了,姐妹两个才见着。
这一天听着各位太太说她好看了,只有贾母和元春说她太瘦了。
贾瑛用力眨眼憋回眼泪,笑道:“太太都说我变得好看了呢。”
元春红着眼眶道:“以前我不许你吃零嘴,还和我闹脾气。现在大了知道臭美了,老太太又总顺着你,你记着,再好看,还是身子重要。”
贾瑛用力点头:“等姐姐回门的时候,我就养回来了。”
元春含着泪,笑出来。
“才三日,你怎么养也养不回来了,要让我知道你才好了又乱吃,你且等着。”说罢,元春又拉着贾瑛絮絮嘱咐,不像是她要出嫁,而是要送贾瑛出远门一般。
“你那位林妹妹我见过了,非常好的姑娘,你日后可不许欺负人家。”
当初元春走前担心妹妹适应不了新室友,毕竟一直宠着自己的奶奶,又多了一个小姑娘宠着,今日见到黛玉,又想到人家姑娘举止言谈不俗,看着西子一般弱柳扶风,反而还对贾瑛交代起来了。
贾瑛想到这段日子被黛玉监督着一块喝药,叹气:“哪里是我欺负她,她管起我来,比姐姐还厉害。”
元春见她这样子,知道两人和睦,彻底放心了。
这时,有婆子传话说花檐子到荣国府正门口了,元春又去一一拜别了老太太和父母,由贾珠背着到了轿上。
贾瑛站在屋里,下意识攥上了胸前的通灵玉,眼前依旧是现代的系统界面,简体界面写着他们一家。
毫无意外,都是希望元春能幸福的话,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听着府外震天响的鞭炮,贾瑛看着元春的名字一点点消失在了系统的面板上。
之前还憋着的眼泪,倏然就掉了下来。
冬末的暖阳熏得人昏昏欲睡,夹岸常青树葱茏,湖光潋滟,映得亭台楼阁也闪着瑰丽的光,湖里的画舫乌篷穿梭不停。
“衔玉而生的是个姑娘,贾珠不仅活着还中举了,元春也嫁了人。”
“有趣,有趣。”
少年仰躺在艄舱的木板上自言自语笑着,双臂枕在脑后,湖水轻轻推着游船,摇得他困意上涌。他伸出手掩住嘴,打了个呵欠。
将另一只手也从脑后抽回,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描得像是鬼画符一样的白绢被举起来,看那些半白半拼音组成的计划,他满意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