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却不似宫里其他孩童那般丰润的双手,高高举起.那张开的掌心索要的,不过是些许的关切罢了.
清澄的眸,纯然的笑,仿佛漠里点滴的的润珠,缓缓渗入自己那几近干涸的心......
从梦中醒来,蓝廷直视窗外趁隙而入的光亮,"什麽时辰了......"他喃喃道.为那个梦有些困惑......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每每清醒时想前都好像梦境一般美好......延儿,到底是从何时起变得那样淡漠而陌生的呢......
叹一口气,不想去纠缠於逝去的过往,他不由自主地唤了声:"阿仁."尚未收声,就知道自己口误了.阿仁老家突有丧事,所以茴荑之行并未随行.难怪天已大白,还无人过来唤醒他.
"主子......"蓝廷闻声望去.是了,门口立著的亭亭少女,便是一路来照应著自己的女侍."你醒了?"
"嗯......"蓝廷淡淡轻笑,不明白自己究竟生得一副怎样可怕的面貌,竟会让她每每开口都这样小心翼翼.
"我......我这就去为主子准备早膳."
"稍缓些.国君呢?"蓝廷皱眉细想,偏偏就是忆不起这女娃儿的名.
"和大人们应茴王之约去御用的百花园赏玩了."
"......谁随侍的?'步向备好水的面盆,蓝廷边梳洗边问.
"......国君......看主子睡得正香,便......携了安大人."似是怕蓝廷动怒,少女用言极其谨慎.
蓝廷将面巾覆上,知道对方看不见,嘴角竟勾起一抹近似了然的笑.昨夜的事,让令狐扬威有足够的理由把安俪放在身边.监视也好,让对方误以为有机可趁也罢,哪怕是想晓以大义让安俪悬崖勒马......一切蓝廷都有预计得到.
"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只对你认真.......所以,你不要再露出那种胡乱猜疑之後的感伤表情......"蓝廷没料到的就是,早上他尚蒙胧之际,令狐扬威在耳边的低语.......是不是有些太在意了......令狐扬威是......自己也是.......
"主子.......主子,是不是琳儿说错了什麽......."
暮然清醒,但见自称琳儿的少女,有些担忧地望著自己.蓝廷苦笑,"我没事.你去准备早膳吧."蓝廷想说的是,你别怕我不会吃人的.但终只是在肚中笑过算数......什麽时候,自己也有闲情想要说笑了......变了,真的是在变了......
"蓝公子."
在院中遇上雪瑞有些出乎意料.面对对方笑意款款的问候,蓝廷怎样也反感不起来,只不过是心里还残留著那次雪瑞找他诉说心曲时造成的淡淡的愁绪.
"你早."
"国君他们都出去了,院子里一下子清静了许多,若说风景,茴荑绝对在天宗之上吧."雪瑞比了个手势,请蓝廷坐下.
"为什麽不一起去?"蓝廷不懂.令狐扬威不带自己多半是不想让他伤心,可雪瑞呢,为何让他独自留守院中.
"国君来找我,是我推脱的."雪瑞淡淡地笑著,笑里有些僵硬."我......不想出席任何活动."
"是出了什麽事吗?"看他欲言又止的面色,蓝廷疑虑.
"......茴荑王兴喜男色.和国君不同,他是偏爱男色.尤其是像我这样生得一脸女子容貌的男子......"雪瑞轻叹一声,"昨日,宴请时他就一直盯著我瞧.当时我虽在国君中却被盯得极不自在.昨天夜里......他竟偷偷潜进我房中,若不是我以喊叫危胁,怕是早让他......"说到这里,他一脸气愤,同时又红了眼眶.
好个茴荑王!蓝廷对於强取豪夺,轻薄於人这种事最为反感,雪瑞此刻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叫他不由愤憾万分."你可有跟令......国君说过."
"两国相交,企可因为一个已失了宠的男侍而产生磨擦.......蓝公子,我拿你当知己才说的,你可千万不可告诉我君."
雪瑞样子更是凄凉,叫蓝廷一听到那"失了宠"三个字,想起令狐扬威对自己的重视,愧疚之情油然而生."......那若他再来犯你呢?"
"我也不知,能躲就躲,我想我一直守在驿宫总是安全些.本来今天心还有些慌,但一见著你,不知为何就安心太多.蓝公子,你同我不一般.你看起来那样坚强那样刚烈......头一次见你我就又嫉又羡,一直想与你结交.......不知你愿不愿意拿我当自家兄弟."雪瑞的眼中有些依赖......
那一瞬间,蓝廷竟将他的眼同小时候的弟弟那双依恋的眸相重.......心潮有些拨动,竟让他找不出一丝拒绝的理由......."大家都是一样的.你能拿我当朋友,我很高兴."
笑......在雪瑞脸上扩大,"蓝公子,我有心事都能找你说吗?"
"当然,而且,有困难你也可以说的.能帮的我一定尽力......"蓝廷应诺著,此刻在心间对雪瑞这样脆弱的青年,是愧是怜,让他无法无视对方的委曲与苦闷.......又或许他想从对方身上找到一种慰藉,和令狐扬威那因情爱而起的需求不同.在雪瑞期许的话语中,他竟找到又一些自己存在的肯定.......他必竟还是有些缺乏关乎被需要被依靠的信心的......
两人相视笑著,那笑里却各有著些复杂的情绪......
22.
"这是什麽?"
月光下,蓝廷轻轻举起掌心中那清透的玉诀,奇怪於它特殊的造型,蓝廷不禁出声问身边抿著清茶的男人.
"今天跟著茴荑王去参观他的收藏时看见的,不知为什麽见了就欢喜,便拿来给你了."
"......"蓝廷又将目光落在那玉上,两个实实的圆相交在一起,大小略有不同,在交叉的地方刻著些似龙似凤的纹理,是挺怪,却也不是什麽别致的美......他不明白,何以让令狐扬威欢喜.
"干嘛皱眉."令狐扬威不甘地叫了声,"你可知此二圆又名同心环.你仔细看,它们交叠的地方可是在圆正中,缠绕一半,分离一半,是个体又是同一.......不说了,意思就这样......干嘛送你自己想去."有些掩饰的大声嚷嚷,放下杯子,令狐扬威自顾自往床边走去.
好笑地看著他合衣往被子里钻,蓝廷是越来越弄不懂这个男人的真正心性的.有时任性的似个孩子,有时专横的像个暴君,有时又精明强悍到令人由心的钦佩.......曾几何时蓝廷认为的令狐扬威只有令他愤恨的一面,如今面对著这许多面却没了早先那些厌恶的情绪......反倒是很认真的在认识著对方,最後连自己都不觉时这些认识一点一滴,缓缓熨在心上,想抹都抹不去.
"没事的话,快点睡.明天的守猎你一定要去!"被子里的人听不到外面的动静,有些不习惯地继续放声喊著.
"又是打猎......"记得上次是在天宗.......有哀愁也有倾诉,有血腥危机,也有很多理不清的情愫.......那这次呢,会发生些什麽.......
蓝廷摇头甩开这些暇想,按目前的情势,什麽都不会发生才是最好吧.
"脱了衣服再睡吧."起身,朝对方走去,从何时起,这样的同眠共枕已不让他难以释怀,虽说看著那张床铺,偶尔仍会为曾在那上面斯磨过的一切感到羞惭......"还有......这玉......"握紧手中的物品,他挣扎了片刻才找回声音,"谢谢......"
低低的尾音在空中漫延著.......被里令狐扬威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和天宗的林子略有差异很像,茴荑王的御用树林大而密,只站在入口,竟能有那种深远的感慨.
较之上一次悲与激动参半的心情,此刻的蓝廷似乎更能享受那种孩子般雀跃的欣喜.
"还记得上次未完成的比赛吗?"没有共骑一座,令狐扬威却紧贴著蓝廷.
"......嗯."余光瞄到另一边不远处,注视著这里的安俪,蓝廷轻应.
这几日,有什麽活动蓝廷和令狐扬威皆达到一种共识,将安俪紧锁在身边.蓝廷可以隐,但安俪却要让她更接近令狐扬威,随时随地.......也许本就不聪明的安俪也查觉了什麽他们俩并无意隐瞒的内情,蓝廷能感觉到,那注视著他和令狐扬威的眼神不再光只有愤恨嫉妒,而是另一种迷茫而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次我们再试试,看谁先猎到猎物......."
"......你不拉著安俪,不怕她......."蓝廷说得极小声,旁人应该听不见.
"不.......该松线了......."令狐扬威露出一抹颇具深意的笑容,"我的任务已达到,她在焦急,又或者开始犹豫了.......如果你是她的话,你又将如何?"
"急著找人联络,把心中的狐疑报告出来?"蓝廷皱眉.
"还是你懂我."令狐扬威脸上露出得色,好似答对的是他一般.
"你想监......"
"小心隔墙有耳."
蓝廷的话没说下去,因为不知何时凑过来的泰巍出语提醒.
"哈哈......总之,这次我们来得花样,虽说有些老套,输的人要听从胜者的一个要求.不得反悔,怎样."放大了些音量,令狐扬威故意让自己看来有些轻狂.
".......好."蓝廷本以为枯乏贻尽的玩兴和好胜心竟奇迹般的苏醒了.
"令狐兄好雅兴呀."茴荑王听到,倜侃一句.
"好说,好说.别拖延了,贤弟,命人鸣鼓吧."
蓝廷细细打量著令狐扬威和茴荑王,两人年岁相仿,论气势,前者却是远远胜出.
鼓声阵阵.......令狐扬威策马直冲林中,蓝廷接到泰巍一个眼色,便跟了上去,紧紧追在後头.其实自己心里却也不想让对方落单,仔细想想,多半是那次行刺如今於心态变化极大的自己而言,竟有些余悸.
"别射了,你不是说要监视安俪为何如此悠闲自在."蓝廷看了令狐扬威一眼,脸色有些气闷地问.只不过这气闷并不是为了嘴上所言的这个理由,却是他偏偏比令狐扬威晚了步才射中猎物.
"该要你做什麽呢?嗯......容我仔细想想......."
一思及男人那种得意的样子,蓝廷就有些气恼.
"急什麽,带著泰巍难道是装饰用的.他最喜欢抓人小辫这种事了,不好抢了他的乐趣.对了,你不是一直很响往守猎吗?上次没有尽兴,这次又为何光看著我表现."一抹玩味的笑映在脸上,令狐扬威明知故问.
"你到底想要我干什麽,快些说来听听.死也要死个痛快."蓝廷瞪他.
"你现下真是了不得,竟会同我翻脸.真是没想好,想好了,少不了你的."故意逗他似的说著,令狐扬威却因蓝廷这种自然尔的表现,轻快得很.
"随你......."恨恨嘟哝一句,蓝廷总算是举弓欲射.......却在此时林中深处发出了一声尖叫.
"什麽声音?"令狐扬威侧耳聆听,偏偏那叫只一声,便没了影.
雪瑞.......这几日一直在一起,蓝廷深信自己不会听错.难道是茴荑王?心下一阵寒,蓝廷自认无法坐视不理......
"我去去就来!"大喊一声,他踢一下马肚,直直冲向叫声的源头.
"喂......你干什麽呢?"令狐扬威反映终是慢了一拍,勒马调整方向,却不知能不能追上......心里油生一种不安.
蓝廷策马飞奔,想到雪瑞那纤弱的样子,真的有千万个放心不下.......!
惊觉的时候马已被不知名的什麽绊倒.直觉用手护住头部,滚下的时候又不知何方谁人对著他後方空处一阵猛击.......意识模糊之时心里念著的,竟是令狐扬威的安危.......这等暗算,但愿那冒失的家夥不要追来了.......
23
蓝廷醒来的时候,除了後背的钝痛之外,似乎并没有什麽不适.......不.......应该还算是被缚的手脚.
他挣扎了一下.这样的绳子,本应於他不是难题,为什麽现在却.......答案不难想到,内里不知为何气力尽失的他,不得不承认此刻这身躯不过就是软弱无骨一般.
"我不明白.主人为何抓了里面那个来却不杀."
某一处隔著这囚所有声传来,是门外看守他的人吧.
"主人的心思若那海底的尖针,谁能摸得透."另一个声音.
"要我说这家夥留著多少是个祸害,杀了才好,一了百了."
"这事不是你决定的.别说话了,专心守著便是."
瞬间,四下里又静了下来,静到让耳中嗡嗡 的含糊声响都激荡到好似撞击心头般.
主人?是茴荑王还是这幕後的真正黑手.......本以为既使是蜘丝马迹也只不过是些听命行事的下人罢了.......还是对方想就此了断亲自出马了........
蓝廷对此不得而知,同样无法知晓的是自己等会儿的处境,令狐扬威的安危,还有尖叫过的雪瑞是否无恙.......一切的一切汇积在一起,所带来的不过是无法避免的惶然罢了.
蓝廷自认尚有些冷静,所以更清楚地知道,无论他有多少个放不下,落得这般处境,所能做的不过只是等待二字罢了.......
有些恍惚,有些失神,甚至可以说是已然介於半梦半醒之间,蓝廷也不知道等待了多久,总算是有人推了推闭目的他.
烛火下,蓝廷第一次面视茴荑王,在令狐扬威身边之时,这个同样是君王的男人一直对他极尽漠 ,此刻,却紧紧盯著他不放.
稍别开眼,蓝廷发现除了几个茴荑兵卫之外,尚有个黑衣人站在角落,由於覆面看不清长相,身材却有几分相似於茴荑人.......覆面就是有不得让人知晓的原由,难道这黑衣人也是在天宗企图翻天的谋划者之一.......或者是内鬼????相似於茴荑的身形.......蓝廷皱眉更是疑惑.......莫非,茴荑不是被劝服参於这场反令狐的行动,而是真正的幕後主谋........莫非,以天宗反臣自居的那人也是茴荑王的部属........
"你在想什麽?"茴荑王突而开口.
"......"蓝廷没有开口,谨言慎行,在这种情况下是必须的.
"你和令狐扬威其实有些地方很像,比如说自以为是胡乱猜忌这一方面......"茴荑王的嘴角勾勒出一抹阴沈的笑.
"胡乱猜忌吗?你把我绑在这里不下是与天宗敌对了吗?又企是猜忌?"蓝廷自己都奇怪为何此刻他会如此平心静气.
"哼哼......你认为我会让令狐扬威有对我国宣战的理由吗?就算他和你一样聪明,猜出是我掳了人,他也只能急在心里罢了."茴荑王面露得色,"比主说现在,他可是派出他所有的人力满大街找人呢."
蓝廷面无表情,心里却暗叹一声,这人远比表面看来还更有城府.......罢了,不管怎麽样,至少能确定令狐扬威无恙.扯起一抹苦笑,蓝廷不懂此刻他竟还有心担心那个男人.
不过有一点,他疑虑颇深.......林中即能埋伏擒下他,为什麽不干脆针对令狐扬威,国君没有,天宗不就是囊中物了吗?
"你眉头皱得更深,又是想到了什麽?"茴荑王玩味地望著蓝廷.
"......没什麽,只是想知道你们掳我何用."
"......你看见了吧.那天安俪和我见面的情形."回答蓝廷的是角落中的黑衣人终於出声了,只不过那低哑的声音太不自然,一听便知是刻意用什麽办法假造的,就凭这一点蓝廷突然就明白到这人如此克意分明就是因为他是自己认识的........
"是.但我没看清你."
"这话我相信.论武力,我不在令狐扬威之下,你当然不可以知道我.但是你太敏锐太精明,不能把你留在令狐扬威身边,不然我在这行人中其他的部属也难保不被你发现."
蓝廷无语,心里嘲笑,因为他所谓的部属相信令狐扬威自己早有底了.
"抓你来的第二个理由.......令狐扬威迷你至深,天宗无人不晓.本是猜测拿下你他会焦急万分,可是事实上.......他根本就是方寸大乱,根本忘了自己身在一个很有可能是敌人的国家.......你说,这样一个根本是失心狂一样的男人,你想对他做什麽,他还有何反抗之力."难做作的声音,带著冷冷一声笑,阴冷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