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切结束了,我赔你一把。”
白冉重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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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最后一战。
北赤联-世州联合军剿灭了最后一批南集团军。
与此同时,南赤联内部也出现了众多反对派,苏门答腊许多平民百姓都开始从事反战活动。不光是战区,非战区也开始出现诸多混乱,政权一时间极不稳定。
就连南赤联当政的三大家族,托谬、施朗和朴氏,里面的主要人物都开始动摇。以海因里希·施朗和朴在闵为代表的、影响力极高的政客也开始向政府施压。
旧欧见大事不妙,分批从马来群岛撤援兵,同时规劝南赤联高层妥协。
古晋战役只是象征性的。早在一个月前,胜负大局便已决定。
于是,南赤联总统梅瓦迪迫于压力,立刻向李贤翁请降,签署了《南北和平条约》。
事实上,“和平条约”并不“和平”。割地,赔款,大幅削减对世州和北赤联商人的关税;所有的和平,都建立在南赤联的卑躬屈膝之上。
没人知道,也没人敢知道,往后的几十年,南赤联的百姓该如何生存。又或许没人关心。
震惊了整个2189的南北赤联内战,于12月24日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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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世州军队将会踏入北上的蒸汽火车,告别离赤道近在咫尺的土地。内战仅仅持续了两个多月,两国的许多士兵却已成了在生死关一游的兄弟。
北赤联政府出资,邀请世州军人到文莱游玩休息,公款度假。
要塞城里,处处都在狂欢。市民们载歌载舞,带上各类手工制作的菜肴和点心,欢迎凯旋的将士们。
文莱会战留下的废墟仍清晰可见,但废墟贴上了勋章与海报,成了英雄的证明。
而白冉昏迷了三天三夜。
一直在营帐里操持手术刀的军医,终于也成了病人。
虽然她曾睡过不少人,但名声和人缘都很差,前来探望关心的人寥寥无几。或者说,没人敢来探望,不然名声也要随她一块臭掉了。
但卢箫去了。
她自以为是以盟军最高军官的身份去的,不怕任何人的指指点点与窃窃私语。她曾代表世州探望过许多军官。
那天的风很凉,是马来群岛很罕见的、逼近二十度的气温。很像柏林的初秋,只是湿热中的蚊虫实在太多。
卢箫穿着此行所带的唯一一套便服,浅灰色长袖衬衫和棉麻质感的卡其色长直筒裤。因为文莱市人民医院并非军用,若穿军服去怕会吓到早已如惊弓之鸟的市民。
不过在穿过街道与走廊时,路人仍会频频驻足注目。
那介于白种人与黄种人之间的长相,那独特的灰眼珠与灰头发,那过于严格的军步,都和马来群岛明显格格不入。
医院空荡荡的。
大家都去庆祝狂欢了。
卢箫走进病房时,只有昏迷在床上的白冉。似月光下的睡美人,苍白的脸冰封在水晶棺中,美得痛苦,美得不可靠近。
睡美人的眉头微微蹙起。
卢箫警觉地抬头,发现窗子没关。
对于一条蛇来说,这风实在太凉了。
卢箫走到窗边关上窗子,仅留一条很小的缝隙透气;然后她走到床边,将盖在白冉身上的被子向上拉了拉。在发觉被子有些薄后,她抱来隔壁空床位的被子,也盖到了白冉身上。
不知从何时起,她好像知道该如何饲养一条蛇了。
房间很安静,只有时间流逝的滴答声。病人毫无意识,再在这里留多久都是无用功。
但卢箫并没有立刻离开。她搬来一个小凳子,坐到床边发呆。
——DerGeschmackdesTodes
——一切结束后就见不到你们了。
——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
——请最后陪我一晚吧。
脑海里闪过一句句回忆,卢箫将头埋入双手间。模糊的线索越来越清晰,通往死亡的道路也越来越清晰。
白冉早就想死了。
从第一次踏上拉瑙,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便已计划好了这次死亡。那双绿眼睛早就如一潭死水,早就在期盼在红色礼服裙与小提琴曲的簇拥下炸裂。
卢箫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不敢妄自评判她过往的任何行为。
那一瞬间,愧疚涌上心头。救人是神圣的,但卢箫不确定,救一个想要自杀是不是神圣的。或许,那只是道德强制干预下的自以为是。
好像两层被子才适合这条蚺蛇。那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皮肤也润了许多。
卢箫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转身走出了病房。
**
那天晚上,卢箫走进了文莱最大的乐器行。
永远要说到做到,不然就不会说。
她从没见过规模这么大的乐器场所,手脚皆不太自在。这是长期在世州生活的后遗症。
战场上的氛围实在太过紧张,现在再回忆,根本想不起那把损毁的小提琴的任何细节。只能记得是把小提琴。
“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员热情地围了上来。这是赤联领土内很少见的女服务员,长袖长裙遮得严严实实,围着翠绿色的头巾。
“我要买一把小提琴。”
服务员点点头,将她引向靠里的一个区域。
“小提琴吗?这边都是,请您过目。”
看着整整齐齐摆了一排的各色的小提琴,卢箫只觉得头疼。她对音律一无所知,就连歌也只会唱《世州军歌》。
于是,她不得不“滥用职权”,从衬衫内侧的口袋掏出军方证。世州的军徽到任何一个异国都有足够的震慑力。
“啊,您是……”女服务员的表情中,震惊带着一丝畏惧。
“我要给我们的高级军官买一把小提琴。请推荐一把最好的。”
瞬间,女服务员的行动都变得僵硬了。她踮起脚尖,拿下一把挂在墙右侧的琴。
“您要现在试一试吗?”
从她小心翼翼的程度来看,这把琴应该没问题。
卢箫实话实说:“我不会拉,你介绍一下就行。”
女服务员拿来一个厚厚的海绵垫,将琴放到上面,开始介绍。从材料到油漆,从油漆到工艺,还拿起琴弓拉了一组音阶。
作为音痴的卢箫一句话也听不懂。但她能判断出来,这把琴确实很好——不过是从服务员的说话方式、用词细节、对待方式及悬挂的位置推断出来的。
“就这把了。多少钱?”卢箫掏出裤兜里的钱袋。
女服务员顿了顿,突然惶恐地跪下。
“您是我们的英雄,怎么能收钱呢。”
作者有话要说:
好宠ww卢上尉人间理想!
第16章
“那怎么行。”
“真的,不用。”
“请收下。”
“您来我们这买琴,是我们的荣幸,怎么能收钱呢。”
女服务员一直摇头,如即将要有天大的罪孽从天而降。
卢箫拉开钱袋,露出里面金光闪闪的赤银。她的手向前伸了伸,示意服务员可以直接拿相应的数额。
女服务员继续摇头,同时将琴小心翼翼包到琴包中,半哈着腰塞到卢箫手中。
卢箫倏然立正,冲她敬了一礼:“请告诉我这把琴的实际价格,我必须付给您。如果您拒绝告诉我,我将把整个袋子留在这里。”说罢,她温和地笑了笑。
看到这位军人露出如此温婉的笑容,女服务员愣住了。恐慌消散了大半,她有些羞涩地低下头,悄声道:“四两三。”
“好的。”卢箫从钱袋里掏出几块金灿灿的赤银。
“赤银”虽然叫“银”,但实际上为纯度极高的金,单块价值极高。四两三当然不是小数目,尤其对于经济发展较差的赤联来说;但正因为它不是小数目,所以才合理。
将赤银递去时,卢箫很肉痛。因为家庭原因,她从没买过这么贵的东西。
“谢谢。凭证在包里,半年内都是免费保修赠松香的。”女服务员恭敬地鞠了一躬,目送这位来自世州的年轻军官离去。
“再见。”卢箫离开了乐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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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卢箫听说,完全康复的白冉已经出了院。
他们都说,神奇的是,白冉的身上一点疤痕都没留;倒也理所当然,那层看起来如奶豆腐的皮肤下,大概有一层具有保护功能的蚺鳞。
那把小提琴静静地躺在酒店房间的角落。
卢箫不想私下找那女人,决定等到送别会时再顺便给了。
桌面角落上,是新送来的铜版纸地图。
一场内战过后,又有新地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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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参战并成功生还的联合军军人受邀在文莱大会堂开送别会。地广人稀的北赤联中,任何场所都很大,这会堂同时容纳几万人不成问题。
文莱的民间乐队在舞台上吹奏传统乐曲,舞女们随着旋律翩翩起舞。
战后资源匮乏。自助餐长长的桌子上虽有大盘小盘,却只有三种菜:椰浆饭、炒粿条和竹筒鸡。鸡肉中还混了不少糙米。
只有水果区相对丰富。山竹、香蕉、菠萝蜜,都是马来群岛的特产,无限量供应。
说实话,卢箫并没有什么胃口。北赤联的饭吃了两个月,她现在满心期待明日归家,在欧洲中部的小酒馆吃一盘烤猪肘和土豆。异乡终归是异乡。
卢箫站在大会堂的角落,喝着一杯凉白开,看远处的士兵们拉歌。
按理说,作为此次世州援兵的最高军官,她应该站在大会堂的最前方;但她实在不想让别人关注到自己手中提着的东西,然后这问那问。
终于,白冉出现了。
穿着熟悉的灰绿色军服,肩章上两条杠一颗星。浅金色的头发披在身侧,明显长长了一些,已经过胸。
那身影与两个月前没什么区别,一样很慵懒,慵懒到不像是个军人。
再看到她,卢箫觉得心情很复杂,说不上来是熟悉的厌恶还是陌生的酸楚。从明天起,和平将重覆大地,而她们也将各奔东西。
战争结束了,世州与北赤联军人的界限越发清晰,为数不多的北赤联女兵已戴上翠绿色的头巾。
除了白冉。
几个北赤联军官向白冉敬了个礼后,便悄悄退到一边。
世州军官们看到她后,若无其事地别开头,不约而同地离她远了几步,只有不得不问候时才会勉强打声招呼。
想跟她上床的人不少,但想跟她说话的人寥寥无几。
毕竟,那是一个无视教义的浪荡.女人;他们还是想要点好名声的。
不过,这倒也方便。
卢箫稍稍向前靠近几步,与白冉目光相对五秒后,那女人便主动走了过来。
“卢上尉,好久不见。”
“如果五天也算‘好久’的话。”
白冉点了点头,环视四周后,笑问:“怎么站这儿?社交恐惧症?”正红色的口红看上去格外风尘。
卢箫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手中厚重的琴包。
白冉的眉毛动了一下:“这是什么?”
“赔你的小提琴。”卢箫一本正经地将手中大包递了过去。
白冉愣住了。片刻后,她开始哈哈大笑,引起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
一旁的卢箫很不自在,只能依旧保持正派的军姿。
白冉一手接过琴包,另一只手抬起,捏了卢箫的脸一把。卢箫立刻甩开,向后退一步和她保持距离。
不知分寸。
白冉蹲下,将琴包放到地上,拉开。
“我并没有让你赔。”
“那你给我。”卢箫很没好气。
“不给。”
“……”
白冉的手指在实木琴体上轻轻摩挲,游走。
摸着摸着,她的眼睛亮了,一把抓起琴弓抹松香。上了几层后,她拿起琴站了起来,架到脖颈间。
不知不觉中,周围悄悄聚过来了不少士兵,大多是没怎么接触过音乐艺术的世州士兵。
卢箫皱眉:“你干什么?”
白冉将琴弓中央落到琴弦上,挑了挑右眉,绿眼透出无限狡黠:“如果不拉拉看,怎么能发自内心地夸赞这把琴呢?”
聚过来的士兵越来越多。
随着她手臂的轻轻摆动,琴弓划过琴弦,几个悠长的音立刻飞出了琴体,融入会堂上方的空气。
小提琴凄美的音色穿透了民间乐队的曲声,大会堂所有的交谈声一瞬间全部停住。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但白冉只是拉了几个音符,便停下了。握着琴弓的手垂在身侧,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卢箫有些紧张。她并不知道这把琴究竟做工如何,也分辨不出来音色好坏,虽然白冉拉的几个音都听起来很顺耳。
“破费了。”白冉终于笑了。那笑容格外温和,都不像平常的她了。“日后,我也送你个好东西。”
卢箫终于松了口气。
当然,后半句应该只是个礼貌句,毕竟今天已是最后一面,买什么都来不及了。不过看到对方喜欢自己误打误撞买的小提琴,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你会拉小提琴?”李贤翁上校向她们的方向走来。
白冉转头,冲他耸耸肩:“会点儿。”
“我那边他们都没怎么听过小提琴,如果可以的话,想听你拉拉。”李贤翁带点谄媚意味地笑笑。不过大家很懂那谄媚的意味,毕竟对方是这样一个烂性子。
“想听我拉?我是你们的专属女仆还是怎么着?”白冉浅金色的眉毛一竖,语气不悦而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