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n是一个解,那么n+5^5也是一个解。
而一个最接近0的特例是n=-4。
假设最初有-4个桃子,扔一个后,就变成-5个桃子。拿走-5的1/5,也就是-1个,剩下的就又变成了-4个。无论怎么重复前面的操作,每次都是扔掉1个,拿走-1个,永远抵消。所以,-4就是这个体系的一个不动点。
综上所述,最小的正整数解是n-4+3125=3121。”
白冉低头思索了许久。
“如果你也玩牌的话,真说不准咱们谁更厉害。”
“我不玩。”
“为什么?”
“没兴趣。”
“真无趣。”
卢箫毫不否认,坐到床边:“你说得对,我是个无趣的人。”她接了杯水,准备到靠窗的脸盆洗漱刷牙。
白冉的目光渐渐悠远。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目光瞬间又收了回来。
“你数理这么厉害,为什么没去研究所?”声音有点紧张,就好像预想到了一个无比诡异的答案。
“毕业考核没考好,成绩不达标。”卢箫如实回答。灰色的眼珠如阴天里的井水,与灰色的发丝一同交织在阴云之间。
那句话却像一句咒语。
白冉很久都没有说话。她半垂着头,如一座古老的雕塑。
当她不经意间抬头时,卢箫看到了一个怜悯的眼神。但远比怜悯复杂的多,就好像那女人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一般。
终于,白冉开口了。
“这世界没什么看头,即便去研究所。”
也就是那一刻,那双绿眼中的绝望达到顶峰。藻荇交横,死水一潭,绿得浑浊。
冷汗渗出脊背。有什么不对劲,但卢箫说不上来。
“请最后陪我睡一晚吧。我乖乖的。”白冉的语气满是安慰式的温柔,还有难过和不舍。
最后一晚,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卢箫的语气软了许多。她们两人的表情都软了许多。
“好。”
**
当天晚上,卢箫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到了一位金发女郎。
皮肤比雪还要白,身条比蛇还要细长。赤身站在西西里岛的海岸边,洁白的泡沫在她的小腿边升腾、飞舞。
长得很像白冉,却又不像同一个人。
翱翔于天上的西风神将大贝壳吹到岸边。
头戴紫罗兰花环的春之女神展开红斗篷,走到那完美如雕塑的女人身边。
女人迈开修长的双腿,站到了洁白无暇的贝壳上。瀑布般的长发于空中飘荡,仿若秋日的大片麦田。
维纳斯的诞生。
卢箫被那耀眼的光芒闪迷了眼。她头一次知道,什么叫美得眩目。
再睁开眼时,她清楚地看到,女人眼神充满着迷惘与哀伤。红色的绣花斗篷披到了身上,衬得肌肤愈发雪白。
——天神已到,请行礼。
天边传来了一个无比威严的声音。
淡蓝的晴空因这声音变得厚重。
然而,那女人却不为所动,只是凝视着远方。
她眼神中涌出了同情,好像在同情一只即将死去的狗。
丝毫没有面对天神的尊敬,更别提行礼了。
她在干什么?卢箫不禁替她捏了一把汗。
紧接着,只见那女人将红色的斗篷脱下,扔到了地上。她淡淡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身走向了不远处的一片棕榈树林。
天空间突然电闪雷鸣,本平静的海面波涛汹涌。远方群岛的顶端迸出了黑风,一群妖怪在叫嚣。
来自天神的怒火开始毁灭这个世界。
冰冷的雨点打在卢箫的身上,像万把钢针。她在暴雨中艰难地抬起头。
浓重的雾气中,那个纤细高挑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
第三天,此内战中最大规模的战役在古晋爆发。后来大家才知道,真如白冉所说,这场战争成了尾声。
南赤联最后一支完备的集团军,从山谷间唯一的道路向古晋进发。
以卢箫为首的北联合军高层早就算到了这一点,提前一天在四面的环山上布好伏军。
在装甲车和铁骑距离中心点两百米时,步话机中传来命令的怒吼,枪林弹雨立刻射向南赤联的军队。
南军完全陷入了北军的重围之中,如瓮中之鳖。
卢箫没有参与火熘弹的投掷,只是死死盯着四周,观察战场上的一举一动。她担心出现意外情况。
不出意外,南赤联只有这一支军队。
惨叫声与爆炸声不绝于耳,战争所带来的幻觉越来越浓重。卢箫感到四肢渐渐瘫软下来,如泡在漆黑的梦境中。
墨水。
四周都是墨水。
突然,在大片灰色的墨水中,一个彩色的身影直直地站在火光之中。
卢箫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尝试重新聚焦。
并没有看花眼。
在一群迷彩服的前方,真的有一个人身着红衣,异常显眼。
而且还站在炮火最密集的地方。
红色的礼服裙在橙黄的火光中闪耀,如遍野荒芜上的一支玫瑰,怒放,却马上就会凋谢。
那是……
白冉!
身着红色修身礼服裙的白冉,在灰色的大地上白成一片雪,浅金色的长发随爆炸后产生的冲击波飘动。
极度震惊下,卢箫的呼吸骤然停滞。
她竟然在战场上拉小提琴。
站在最危险的地方,用最淡然的姿态拉小提琴。
白冉闭着眼睛,握着琴弓的手有节奏地一摆一摆,好看的肌肉线条自由沐浴在满是灰尘颗粒的日光中。
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可交战中的轰击声明明震耳欲聋,根本听不见一丝小提琴的声音。
卢箫紧握着枪的手开始颤抖。
如果放任不管,这女人迟早要在某颗炮弹下蒸发。
所有军人都全神贯注于战争本身,专注于激烈的交战。
无人顾及那特立独行的红色身影。
卢箫立刻摔下枪,翻出石头垒成的掩体,向炮火中心冲去。爆发出全身力量的她,如一匹敏捷的猎豹,在热流中留下一个个残影。
还有一百米,五十米。
越来越近。
琴音隐约穿过沙尘,如泣如诉,如歌如颂。
一颗巨大的炮弹划破天空,向战场中央的小提琴手袭来。
白冉依旧一动不动,跟丧失了所有感官一样,嘴角甚至还勾起了满足的微笑。
还有两米。
卢箫嗖一下弹出,一把抱住她,向侧边卧倒。
白冉猛然睁开了眼。
突如其来的外力让她手中的小提琴飞了出去,磕到一块石头上裂开,然后永远地融入了熊熊火焰之中。
两人滚下了山坡。地面的草丛中满是碎弹片和石子,尽管穿着厚厚的军服,仍然扎得很疼;更别提身着薄礼服裙的白冉了。
卢箫尽力环抱住白冉的身体,尽可能减小碎石对她皮肤的损伤。
然而白冉在不停挣扎,哭腔喊到:“我的琴!”像得不到糖吃的小女孩。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管小提琴!但接踵而来的浓烟与颗粒让卢箫说不出任何话。
滚到山脚下后停下后,卢箫浑身剧痛,骨头快散架了。她也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为什么要管这疯子。
可没时间休息。
比枪弹还要棘手的是,南赤联的军队就在两百米开外。如果落入南军手中,下场会比死还惨。
卢箫单手撑地,颤抖着从地上站起。看到仍蜷在地上的白冉后,她大吼:“起来!”
白冉没有回答,只是失神地望着天空。明明天空被烟雾遮得严严实实,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起来,快走!”卢箫抓住她的胳膊,想把她拉起来。
但地上的血迹让胳膊丧失了力量。
红色的裙摆下,雪白的腿上全是鲜红的血,或许早就被哪颗火熘弹的碎片炸穿了。
卢箫瞬间明白,白冉起不来了。
远处,已有眼尖的南赤联军人发现了她们正向这边赶来。
没时间了。
卢箫心一横,将白冉横抱了起来。这女人比自己高,大概也比自己重;但对一个世州军人来说,这倒不是什么难事。
但抱着白冉跑步却着实困难。再怎么厉害,卢箫也只是另一个女人。
可以忍,都可以忍。
体力也可以透支。过去两个月大大小小的战役中,她早就透支过无数次体力。
卢箫向山腰处的接应口跑去。还有约五百米,只要能到达那里就安全了。
这时,怀中的人终于说话了,而且是难得正常的语气。
“放我死在那不好吗?”
眼神微微向下,只见白冉的绿眼中迸出恨意的凶光。
这是什么烂态度,卢箫边喘息边咬牙切齿:“我不允许你死!”
白冉愣了一下,紧接着笑了起来。受了重伤的她边笑边咳嗽。
“你不是讨厌我么?”
背后南赤联军人的脚步越来越近。
“不冲突。”随着跑步的时间变长,卢箫的脚步反而加快了。
听到这句话,白冉本死气沉沉的绿眼突然有了微弱的光芒。她将身体向卢箫的胸口靠了靠,以减轻她的负担。
卢箫感到了重量的减轻,跑得轻松了不少。
白冉的腿仍在滴血。而失血过多后,她开始神志不清,困意袭上脸颊。
闭眼前,她的耳朵贴在卢箫起伏的胸口上,自言自语。
“那时候的心跳……也是这样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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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还有两百米,一百五十米。
背后追击的敌军边跑边掏出了枪。
砰,砰,砰。
一颗子弹划过大臂,留下因摩擦而焦的缺口。
不能再跑直线。卢箫被迫改变行进路线,那段路程因绕弯而再次拉长。
余光中,白冉的躯体越来越沉,苍白的脸颊满是痛苦的神色,与那红艳似火的口红格格不入。
坚持住。
她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对谁说的,是对精疲力竭的自己,还是对晕死过去的白冉。
一起回家。
她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到家里,也不知道白冉有没有家。
恍惚间,卢箫想到了当年进修役,在西伯利亚的万米晨跑。空气暴冷,氧气稀薄,呼吸的时候却像死去。
没什么坚持不下来的。
天旋地转,卢箫快要将牙齿咬碎。
五十米,三十米。
到达接应处时,几声密集的枪响过后,身后追击的南赤联士兵应声倒地。
血溅灌木丛。
卢箫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鬼门关前打转了。在放下白冉的那一刻,她头晕眼花,全身肌肉都在抖。
山洞里的北赤联军官看到满身是血的白少校后吓坏了,立刻掏出步话机联系医疗部接人。
与此同时,另一个伏击手放下手中的枪,来给少校粗略包扎。
他们不明白,明明在打仗,为什么白少校身着红裙出现在这里。那裙子美是美,也无比配少校的美貌,可在战场上出现实在太过诡异。
而且还是卢上尉从山底送上来的。
可谁也不敢问。白少校和卢上尉的军衔过高,问什么都是不礼貌的。
“卢上尉,您快喝点水。”北赤联军官战战兢兢地递来手边的水壶。
卢箫接过水壶,小口抿起水。虽然她能一口气喝一缸水,但安全起见,她必须忍住大口灌水的冲动。
印有世州国旗的迷彩军服下,那具身体上满是因滚坡出现的剐蹭和淤青。但在战场上轻伤等于无伤,她便像无伤一样行事。
北赤联军官担心地伸食指到白冉鼻孔前,确认仍有呼吸后,重重松了口气。
白冉的嘴唇满是皴裂,也不知她多久没喝过水。
蛇没了水不行。
卢箫将水壶口贴到她的唇边,倾斜出一个很小的角度。
随着水流缓缓溢出,流进那微启的双唇中,白冉的眉头终于动了一瞬。然后,那双眼睛艰难地睁开一个缝隙,浑浊的绿色流成一条细线。
而她垂在身侧的手,手指微弱颤动了一下。
卢箫不确定她是什么意思,却在犹豫一刻后,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凉得过分,比平常冷血动物特有的体温还要凉。
山洞内的其他士兵大气不敢出,默默注视着两位上级军官。
白冉的嘴张了很久。
卢箫耐心等待。
身披红裙与鲜血的女人终只吐出了一个字。
“琴。”
声音很小,除卢箫外,剩下所有人都听不清楚。
就好像天地间只剩下她们两人相对。
火噌一下从卢箫心底冒了出来。都这个状态了还想着那把小提琴?难道命没有那把琴重要吗?
但紧接着,她看到白冉的表情后,情感变得复杂了起来。所有呼之欲出的愤怒与责备,转化为了绝望的共情。
她想到了随身携带的那把日内瓦军刀。即便在焚身的火焰中,也只会担心那把刀的安危。
都是赠予者的心脏。
琴上有刀,刀下有琴。
它们同样飞舞在最柔软的地方,沐浴过鲜血与火焰,停在记忆的最深处。
天地间,巨大的孤独感如洪水般袭来;尽管两股孤独相互交织,孤独仍是孤独。
卢箫俯下身,凑到白冉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