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旅檬打断宋楚又。“可以了啦,表讲这种又臭又长的无聊介绍,搞得像在给人家推销我这个老女人。”
宋楚又没理她,等她说完又继续对周相许说,“学姐,跟我和小鲸一样,你可以叫她檬檬姐啊。”
“说不定我年纪更大。”周相许接道,她空着的左手习惯性地挽了挽鬓发。
灯光下,她耳朵上的珍珠耳环格外醒目。
“不会的不会的。”宋楚又摆摆手,“至于檬檬姐的年龄呢,今天肯定是十八岁了哈,对吧檬檬姐?”
“去你的。快点给我介绍神仙妹妹了啦。”
“是吧是吧,檬檬姐也觉得学姐很仙对不对?”宋楚又一脸得意。
周相许猜,在她和陈孟鲸到达之前,她们应该谈论过自己。
陈孟鲸已经坐下,她插了一句,“宋楚又,你废话太多了。”
“檬檬姐,这位呢就是我们陈大小姐的——学姐,名叫周相许,啊啊啊,我也好想拥有这么浪漫的名字欸!周全周,木目相,言午许,翻译全才哦,同传交传、文学、影视剧都不在话——”
“周相许,久仰大名。”
程旅檬不只目光温柔,连声调也非常温柔。
周相许上前一步,“不敢当。檬檬姐,幸会。”
“今晚我是十八岁没错了啦哈哈哈,但平时当你们三个人的姐姐绝对没问题。”
“檬檬姐生日快乐。”周相许将装着礼物的纸袋递过去。礼物是陈孟鲸准备的。
“啊——真的是破费了哦,我们大家不用这样子客气的啦。快坐快坐,我来泡茶。”
程旅檬将鲜花和礼物放到一旁的柜子上,很快又折回来招呼大家。
“宋楚又不是说檬檬姐的生日,所有的活都她包了?”
“什么活什么活,檬檬姐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不用,大家随意一点,我就是觉得我们好久都没聚,又刚好是礼拜六,才趁这个机会把你们叫过来一起坐坐聊聊——”
泡茶的时候,她忽然停住话头,变得很专注。
周相许看得出来,程旅檬应该是懂茶道的人,她举手投足行云流水,十分自然,看起来让人觉得舒服。
茶房里有茶叶所特有的香气,又散发着木头所特有的温暖气息。
程旅檬右手的指尖有烫伤的痕迹,说明她经常泡茶。
她先给周相许倒了一杯,说了声,“请用。”
然后又给陈孟鲸倒,接着是宋楚又,最后是自己。
大家喝了一盏,然后聊起来。
宋楚又话真的多,吧嗒吧嗒说个不停,
她见周相许不怎么开口,就主动把她拉进去,“学姐学姐,跟你说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就是刚刚檬檬姐说的——”
“宋楚又,你够了哦!”
宋楚又对程旅檬的再次警告置若罔闻,周相许有点无措,又没法阻止对方讲下去。
“唉——这个世界上呢会晕车的人肯定不在少数,可是你们有听说过明天要坐车,今晚晚上就晕车晕到七荤八素吐到七上八下的人吗哈哈哈哈哈……檬檬姐说——她说哈哈哈哈哈……”
宋楚又自己讲自己哈哈大笑。
陈孟鲸皱了皱眉,“笑点在哪里?”
“哈哈哈哈哈学姐——你怎么都不笑。”
“笑不出来。”
这时候,一直黑着脸的程旅檬噗嗤一笑,她看向宋楚又,嗔道,“看吧,就你一个人觉得好笑了啦。”
“笑点还是这么低,这跟热笑话冷笑话都不沾边。”
“陈孟鲸这不是笑话好么!这是真人真事。”
“谁,谁明天坐车今晚会晕车晕到吐?快拉出来给我看一看。”
“檬檬姐!快点!!你快点站出来给陈孟鲸看一看。”
刚刚笑了的程旅檬脸瞬间又沉黑下去。
这一次,周相许绷不住了,她低下头蒙着嘴,笑声还是指缝间泄了出来。
“檬檬姐,不会吧!”
“檬檬姐,请对陈孟鲸大声说出你的答案!”
“会的。”程旅檬黑着脸,生无可恋地答道。
“古穿今真实演绎——”
“哈哈哈哈哈……”宋楚又笑到拍桌子,两脚乱蹬,
结果蹬到周相许的椅子脚,
也不知是她的力气太大,还是周相许太轻,结果她的椅子瞬间侧翻,
椅子翻倒,周相许下意识去抓茶桌的手打翻了茶杯,茶水洒了一桌子……
陈孟鲸眼疾手快,及时地接住了惊叫着倒下去的她,
场面陷入混乱,程旅檬忙站起来,看到周相许在陈孟鲸怀里四仰八叉的模样,即便刚刚被当做笑料讲,也绷不住了笑起来,
闯祸精宋楚又见状,笑声更是没法消停,也不知她体内是不是安装了爆笑发动机,那笑声快要把茶房的天花板给掀翻了……
第39章39
“周相许,你翻译的EmilyDickinson的诗集,能送我一本签名版吗?”
分别的时候,程旅檬忽然说道。
“檬檬姐,没问题。”
刚到小小旅梦时,宋楚又还没介绍完,程旅檬就冲着她说久仰大名,现在周相许知道原因了。
前两年在姨婆的帮助下,在休长假的时候她心血来潮地翻译了EmilyDickinson的作品,结果被姨婆做图书的朋友看中,出版后好评如潮。
那之后,她又一口气翻译了几本诗集,如今在诗歌翻译领域算小有名气。
程旅檬一定看过她的翻译的版本。
“唉,我很喜欢EmilyDickinson的诗作,但之前看到的译本都不太符合我的口味,直到前年看到你的译本,啊真的是——怎么说好呢?真的是翻译得太贴切又太到位了,你的版本不论是意译还是直译,都非常精准地GET到了作品的灵气、意蕴,以及诗人的独立、自在。那种美好的感觉,简直跟我读原文时的感受一模一样。
“其实我早就听说你人在鹭岛,却没想到世界可以这么小,说久仰大名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夸张呢!”
“不敢当。”周相许被她一顿猛夸,有点难为情。
当时她只是一时兴起翻译了喜欢的作品,她没想到会被出版,更没想到时隔多年会因此遇到一个蛮狂热的EmilyDickinson粉。
“总而言之,这个生日真是太有意义了。喜欢的人都在身边,又认识了一个才华横溢的妹妹,我越来越喜欢鹭岛了。”
“檬檬姐,你完全可以考虑永久居留。”陈孟鲸说。
“近期我想了很多,是有这样的打算,不过重点不是这个啦。”程旅檬说着,目光瞄向宋楚又,眼神仿佛在说着什么。
“檬檬姐别忘了你家人都在台北。”说到这个话题,宋楚又的话忽然少了。
“台北和鹭岛也没多远。”陈孟鲸接道。
周相许听着她们的话题,
有点不明所以。
在院子里驻足聊了一会儿,陈孟鲸怕冷落了周相许,便适时说:“檬檬姐,留步。改天再聚。”
她挥挥手,看向宋楚又,“茶房交给你了,檬檬姐,你看着她收拾就好,她得说话算话,别总惯着她。”
“医生工作很累了啦。”程旅檬接道。
“陈孟鲸你别啰嗦了,快送学姐回家,免得家长找哦。”
“我们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檬檬姐,宋楚又,再见。”……
出了院门,一阵风迎面吹来。
十点过,夜风变得凉快了。
陈孟鲸和周相许拐出巷道,并肩走过路灯下,不紧不慢地朝停车场走去。
一路静悄悄的,只有此起彼伏的脚步声,还有远处夜风拂动大棕树树叶的哗哗声。
夏秋交替的夜晚,空气渐渐变得轻透了,暑热在一阵阵的海风中变得越来越虚弱。
“学姐喜欢的冬天,就要到了。”
“你喜欢的夏天,要结束了。”
这样没有什么营养的话,
现在听起来,周相许觉得别有一种味道。
她不太确定是不是因为心意互通,寻常的平淡对话才变得熠熠生辉。
两个人之间,因为关系的转变,
相同的话,竟会产生差别这么大的心理感受。
周相许越来越真切地感受到,她和陈孟鲸在一点点靠近。
“学姐喜欢冬天,有特别的原因吗?”
“冬天不热,不会出汗。”周相许想了想,也问她,“你喜欢夏天,有特别的原因吗?”
“我们都是八月出生的。”
“确实。”
周相许的生日在八月下旬,陈孟鲸的在上旬。
喜欢某种事物是因为某个人这种事情真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时,
她猝不及防地陷入一种无法言语的感动。
陈孟鲸就像在配合她,也没再开口。
短暂的沉默滋生出一种莫名的寂寞,这一带不在景区范围,到这个时间点就基本没有路人了,所以她们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她们很可爱。”周相许打破了沉默。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想伸过手去牵陈孟鲸。
虽然比这亲密不知道多少倍的事情都发生过了,但牵手这种恋爱初级阶段会发生的事情却反而被她们彻底地跳过去了。
她的目光落到陈孟鲸摆幅均匀的手,
最终又不露痕迹地移开。
“谁们?”
“檬檬姐和宋楚又。”
“没有学姐可爱!”
陈孟鲸的语气很正经,听起来不像在夸人。
但周相许知道,她就是在夸她。
“陈孟鲸,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对我使用过可爱这个词语。”
“学姐,那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看到了你的,可爱。”
又来了,正经地夸人。
陈孟鲸的这种认真让周相许很受用,她心里没完没了地甜滋滋的,真是一种神奇的体验,
身边从不缺乏夸赞和喜欢她的人,但能让她有这种感受的只有陈孟鲸一个。
也不能说别人的夸赞和喜欢就不是出于真心,
周相许这一刻彻底明白了,因为陈孟鲸的夸赞和喜欢才是她所需要的。
这两者的区别在于,
别人的夸赞和喜欢是夏天的棉袄冬天的蒲扇,
而陈孟鲸的夸赞和喜欢是夏天的蒲扇冬天的棉袄。
“不是这样,是因为你的心是可爱的。”
“学姐的话我不明白呢,很拗口。”
夜风吹得她们的长发飘飘洒洒的,两个人的影子若即若离,
她们的手臂时不时轻轻地擦到一起,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分离。
“不需要明白。”
夜风中送来一阵桂花香,周相许双眼微闭了下,轻轻地嗅了嗅。
虽然白天还是热,但节气已经是秋天。
“怎么样,我的朋友们?”
“我刚刚不是说了,她们是可爱的人。”
“她们可不可爱不重要,重要的是学姐想不想和她们也成为朋友?”
“可以试试看。”
这已经是周相许最大限度的承诺了,
她不敢保证可以和她们成为朋友,要是没有陈孟鲸,她不确定能不能和她们单独见面。以她的人生经历看来,交朋友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不是一件,必须的事情。
她在鹭岛上过一年高三,但现在,她已经没有跟那时候的任何同学有联系。
甚至连大学和研究生也是这样,
因为她不主动跟大家联系,从北京返回到鹭岛后,曾经走得近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也渐渐失去了联系。
“嗯,学姐不用勉强。”
“今天你不是勉强我了?”
“就想着让学姐尝试一下嘛,周相映说你在鹭岛没什么朋友——”
“陈孟鲸,谢谢你。”
周相许不知道,原来陈孟鲸可以更心细。
“学姐,怎么谢啊?我这个人喜欢实际一点的。”
“你只要说不用谢就可以,这很实际。”
“可是人家想要学姐谢的——”
“陈孟鲸,你真无赖。”
“对,现在我就是一个无赖,怎么地?”
“不怎么地,回家。”
“回我家?”
“太晚了。”
周相许的语气摇摇欲坠,
她知道这种委婉的拒绝在陈孟鲸那里根本行不通。
“学姐,有些事情真的不能停留在说一说,要落实才行。”
“什么事?”周相许装傻。
陈孟鲸倏地堵到她前面,利落地掏出手机。
周相许知道她要干什么,连忙阻止,“陈孟鲸,你的心机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深?”
“学姐失忆,倒反说我心机深?”
——羞耻度爆表的录音又来了。
听到自己失去力气和理性的声音的一瞬间,周相许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晚上。
“去你家,去你家。”她怕了她。
不懂得陈孟鲸要将那些录音和视频保存到什么时候?
她一面为自己醉后的胡话感到羞耻,
一面又觉得,这种时候,陈孟鲸带有一点点强迫和无赖的行为正好可以掩盖住她的羞耻心,因为在友达以上恋人未满这种关系中,睡得太频繁还是不太好。
周相许不想还没开始恋爱,两个人就完全失去距离感。
毕竟她们的关系已经够离奇和跳跃。
陈孟鲸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
又走了几步,她冷不防地凑到周相许的耳边,压低声音问,“学姐今晚是攻还是受?”
“陈孟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