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习惯了。
　　这个习惯是她到英国之后养成的。
　　出国之前她虽然也做了语言上的准备，但到那边之后还是被三所学校劝退，建议她先学好语言再考虑上学的事情。
　　崔蓝伊对小孩不怎么有耐心，
　　只丢给周相许一句，一天之计在于晨，简单粗暴地要求她跟她一样，每天十点睡六点起。
　　有一天，周相许醒过来发现还没到六点，想着再眯一会儿。
　　六点半时，崔蓝伊上楼叫她吃早餐，发现她还在睡，不由分说、毫不留情地把她骂了一顿：“是不是昨晚偷看动画片？我都说了多少次，如果你不早睡就没办法早起，不能早起，一天就报废了！你看看现在，脸没洗，衣服没换，早餐迟到，我们出门就会延迟，出门延迟，不只语言学校的课会迟到，姨婆一天的计划也会被你一时的犯懒和懈怠打乱！
　　“一天如此，就会天天如此！周相许，你要是喜欢偷懒、想要毁掉自己的人生，那我可管不着，但我警告你，你不能因为自己没有自制力把姨婆的生活也弄得乱七八糟的，我绝不允许！！”
　　小小的周相许被声色俱厉的崔蓝伊吓坏了，
　　从那天早晨过后，除了不舒服的时候她没再睡过一次懒觉。
　　她也不是那种一味地顺从的性格，
　　但她明白，她犟不过崔蓝伊，没在父母身边，她没地方、也没有人可以撒娇耍赖，所以不得不逼迫自己适应了姨婆的频道。
　　早睡早起就是那样刻进她的骨子里的，
　　得益于崔蓝伊的严格，早睡早起让她精力更充沛，注意力更集中，所以她很快就适应了新生活——
　　“也不会怎么样，”周相许继续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只是习惯了而已。”
　　“习惯真是可怕！”周相映是真的觉得，像她姐这样近乎机械地早睡早起的，别说是年轻人，老年人也不多见。
　　难怪她和姨婆合得来，她俩连古板也是一模一样的。
　　“习惯其实——”周相许想说没什么的可怕的，最终改口，“某种程度上也会给人依赖和保护。”
　　“那是对沉闷、不喜欢探索和不热爱生活的人而言吧。”
　　“周相映，这么说未免太绝对了。”周相许不喜欢妹妹这种武断的说法，“我仰赖习惯，但不代表我不热爱生活和不细心探索；生活方式有很多种。”
　　“那你为什么——”周相映很明显地忍了忍，但并没忍住，“为什么连和陈老师做朋友的勇气都没有？”
　　周相许擦头发的动作忽然顿住，
　　陈孟鲸今天和妹妹说了什么吗？
　　“什么意思？”她听得出自己的声音有点变调了。
　　“我是希望你交一两个朋友，总是宅在家一天天看书和对着电脑，会闷坏的。真实的人难道不是更有趣么！”
　　“周相映，用自己的价值观来衡量别人，是一种狭隘！”
　　“周相许，你难道都没注意到这一年以来，除了我、爸妈和冬哥，你都没主动去见过任何人吗？”
　　“陈孟鲸不是么！”
　　周相许觉得自己的反驳是如此无力。
　　自从工作转到网络上，她真的越来越少外出，有时候甚至会对街头的喧嚣产生抵触，觉得外面的一切都好聒噪，让人难忍。
　　“但——”
　　“陈孟鲸今天是不是找你说了什么？”
　　“没有。”
　　周相映干脆站起身，
　　姐姐一直俯视着她让她不太自在。“就是，陈老师今天虽然和大家说说笑笑，但看得出来，她状态不太好。”
　　状态不太好吗？
　　周相许还以为，陈孟鲸已经从被拒的痛苦中抽离。
　　“你怎么就知道她状态不好了？”她知道妹妹其实不是一个细心的人，一定是因为她信了自己说的“我欺负了你的实习老师”，加之一心希望自己不要错过这个交友机会，所以才格外用心一些。
　　“她——”周相映不太想说，但想到新班主和姐姐有嫌隙对自己也不利，开学的第一天，她忍不住格外关注了一下她，“是不是因为你们上礼拜五一起午餐的事我不太确定，但今天陈老师有好几次失神，整个人也不像上学期那样，光彩照人。”
　　“不是。”周相许说得很心虚。
　　让陈孟鲸在工作中频频失神，除了感情问题还会有什么？
　　“我骗你的，我没有欺负陈孟鲸。”她又说。
　　“你也不正常。”周相映毫不退让。
　　姐妹俩隔着木桌，就这样对峙着。
　　“我哪有不正常？我一直就这样。”
　　“我以前没发现你喜欢自欺欺人。”周相映忍不住嘲讽，“你不是说这几天有翻译急件吗？但这两天每次叫你吃饭，我见你不过是对着电脑发呆——而且，今天早晨你还说什么复查翻译稿，本来我都懒得揭穿你，偏偏你还——”
　　周相许的脸热起来，
　　自己什么时候迟钝到连被妹妹看透都一无所觉？
　　“早晨你不想送我明明就是怕见到陈老师！偏偏你还东拉西扯。”周相映不依不饶，她们两个人同时异常，可不就是发生了什么龃龉吗？她算是看透了。“姐，不是我非要逼你，现在陈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你和她的关系在这节骨眼上恶化，对我们都没有任何好处。”
　　“陈孟鲸不是心胸狭隘的人。”
　　“你都说了你们不熟，你对她又能了解多少？”
　　“这个我可以跟你保证，”周相许说，“她不会因为我们的关系生变找你麻烦。”
　　“呵！”
　　“喝茶吧。”
　　周相许将毛巾挂到椅背上，坐了下来。
　　吃过海鲜，睡觉前她想喝点茶。
　　“姐，你真的好冷。”
　　“你放心，不会波及到你。”周相许只好跟妹妹保证，“要是陈孟鲸找你麻烦，我再找她麻烦。”她虚弱的语气暴露出她底气不足。
　　“我就希望你和陈老师开开心心做朋友。”
　　“周相映，你真的很烦！”
　　“周相许，要是陈老师找我麻烦，我会让你更烦！”
　　“算了，喝茶吧。”
　　“不想喝了，你自己喝。”
　　周相映气匆匆地跑出厨房。
　　周相许看着妹妹冲上楼的背影，开始担心陈孟鲸会不会把她们的事告诉妹妹。
　　不会，她不会这么——
　　她一边说服自己相信陈孟鲸的人品，
　　一边不禁翻出陈孟鲸的微信，想着要不要事先跟她说一声。
　　闹翻的姐妹俩根本想不到，陈孟鲸白天的失神，其实是故意的，
　　周相映的家庭联系人是周相许，
　　早晨周相映报到时，她若无其事地明知故问，“你姐姐没送你来吗？”
　　周相许得知自己在美荔中学任教，她当然会回避。
　　陈孟鲸状态不佳是真的，但故意失神也是真的。
　　她知道，放学回家周相映十之八九会在学姐面前提及自己。
　　她知道短时间内和学姐相见无望，就通过这样的方式去刷存在感。
　　反正今天不行，
　　明天再继续，
　　她就不信，周相映会忍得住在对学姐只字不提——


第23章23
　　因为学姐的关系,陈孟鲸格外关注周相映。
　　让她意外的是，这孩子似乎非常乐意跟提她姐姐的事情，还表示,如果她愿意，她可以带她去家里找姐姐玩——
　　她居然还想从她口中套出她姐姐上礼拜五和她见面都发生了些什么，
　　陈孟鲸懂了，周相许除了说跟自己见过之外，别的一概都没有跟周相映提及。
　　也是,少儿不宜的事情么，当然是不能说的。
　　照学姐拒绝自己的原因看，自己喜欢她的事情,她也绝不可能公开。
　　顺着周相映的反应,
　　陈孟鲸已经大致能够猜出一些周相许说她们不可能有结果的原因了。
　　所以，在球场边,面对周相映又一次热情地邀请她等到周末去她家玩,想到学姐的冷漠,
　　陈孟鲸只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以后有机会会去的。”
　　她一边欲擒故纵，一边密切地关注着周相映,
　　上学期,周相映的英语是最高分,
　　陈孟鲸直接任命她为英语科代表。
　　不料,周相映举手拒绝,“老师，我不想当英语科代表,我想当体育委员。”
　　陈孟鲸大感意外，依前两天的反应,她应该迫不及待想当英语科代表才是。
　　她露出为难的表情，“可，别的科代表都是按成绩任命的——”
　　“老师，让周相映身兼两职呗！”
　　“那不行，老师，我也想当体育委员。”说话的是一个男生，他坐在中间最后一排。在班里的一众男生当中，就他长得最出挑。
　　大家开始起哄，
　　“廉观，周相映不说当体委，也不见你想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干脆你和周相映换一下，当英语科代表？”
　　“哈哈哈廉观当英语科代表，别逗了！”
　　“就像廉观教周相映打球一样，周相映也可以教他英语，有差吗？”
　　……
　　陈孟鲸目光在周相映和廉观之间来回扫了扫，
　　像是看出了些什么。
　　她叩了叩讲桌说：“我们来投票吧。”
　　大家同意，纷纷开始撕草稿纸，低下头刷刷写选票。
　　很快，大家就将写好的小纸条折好往前传。
　　为显公平公正，陈孟鲸让班长和副班长到讲台上唱票。
　　十来分钟后，他们统计出英语科代表和体委的得票数，周相映分别是33票和和13票，廉观的得票数分别是6和和26。
　　让陈孟鲸诧异的是，全班39个人，没人弃权，连竞选者本人也都参与了投票。
　　下午放学回到家，晚餐后，
　　跟姐姐练英语口语时，周相映抱怨，“都是因为你，陈老师开始针对我了！”
　　周相许觉得莫名，但依然好脾气问，“她怎么针对你？”
　　“我都说了不想当英语科代表，她还——”
　　“强迫你？”
　　周相映摇头，“虽然是大家选的，但我还是觉得陈老师是故意的。”
　　“既然是大家选出来的，你觉得她是故意的根据是什么？”
　　周相映特别喜欢姐姐说英文时的从容，这种时候她看起来就像来自英语国家的人。
　　虽然对自己的英语成绩也很自信，但她知道她跟姐姐差远了，一不自信就容易讲得磕磕巴巴。
　　“还不是因为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周相映开始听不懂，加上心里有气，就开始用中文说，“陈老师言之凿凿，说什么有一个英文那么好的姐姐，除了我她想不出更好的英语科代表人选！这还不算因为你吗？我根本就不想当英语科代表——”
　　“不想当你不会拒绝？而且，陈孟鲸想让你当英语科代表怎么就是针对你了，这难道不是你的英语成绩得到她和你同学们的认可吗？！”
　　周相映不该忘记，姐姐优秀的思辨能力。
　　“我当然有拒绝，但陈老师又搞什么票选——”
　　“既然是众望所归，那就跟我没关系；以及，你说的陈孟鲸针对你也不成立！”
　　“我——”周相映气得脸都红了。
　　其实她恼火的真正原因是没能当上体委，
　　和周相许相反，周相映是活泼又爱运动的阳光女生，
　　她想当体委有自己的小心思在里面，
　　偏偏廉观那个讨厌鬼忽然跳出来捣乱，破坏了她的计划。
　　她有气没处撒，就回来怪姐姐，
　　结果被周相许不留情面地戳穿。
　　“算了，今天不练了。”
　　“周相映，你这样三心两意——”
　　周相许话还没说完，妹妹就跑上楼了，
　　本来她还想问问她陈孟鲸今天的状况……
　　开学一段时间后，周相映常常晚归，
　　问就是在学校上晚自习。
　　周相许有点怀疑，特意去问了徐黎绯，得到的也是肯定的回答；
　　她依然不太放心，妹妹对晚自习热衷得有点过头了。
　　于是，从不在家长群里发言的她，因为不想直接跟陈孟鲸联系，便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陈老师请问下，这学期学校是不是鼓励和建议走读生上晚自习？”
　　之前她不只一次问过妹妹，
　　周相映被问得有点烦了，就说高二课业加重，学校鼓励家距学校近的走读生上晚自习。
　　乍听起来合情合理，起初周相许也信以为真，但有一天晚上，她逛超市回来的路上看到妹妹和一个个子高高的男生进了一家奶茶店……
　　这时候，有一个家长也附和，“我们家廉观最近也这样说，应该是的吧，我觉得学校这建议挺好。”
　　隔着屏幕，陈孟鲸觉得是时候找这两个一起撒谎的学生来谈一谈了。
　　她没有急着跟家长私聊，而是比较委婉地回道：“最近确实有不少走读生常常上晚自习，但这不是学校的硬性要求，只是说人身安全有保障的情况下，走读生可以根据需求选择要不要上晚自习。”
　　这件事并没在群里引起太大的反对，相反，很多家长都表示理解和支持，
　　但周相许的直觉告诉她，妹妹晚归并不单纯是因为学习。
　　很快，在九月份的月考中，她的直觉就被证实了。
　　周相映的成绩大幅度下降。
　　本来周相许也不是那种会因为一次考试成绩不理想就会大惊小怪的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