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的眼神干净,不染纤尘,笑得纯良无害。
耳边似有开门声,李侧妃悠悠醒来,便感到周身暖融融的,原本在这几天总会发冷泛疼的身子前所未有的舒服,温暖。
她转过身,便看到坐在床边的人,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正认真。
“殿下该去书房,臣妾这里不便。”
“没什么不便的,我让厨房给你煮了红糖姜茶,刚送过来,爱妃趁热喝了吧。”
周鲤放下书,把姜茶端到床前。
李侧妃的心情有些复杂,她轻叹一声,没有去接:“臣妾还没有洗漱,殿下放桌上吧。”
这个人对女子的月事不仅不避讳,还如此贴心,从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男子会如此细心又温柔。
周鲤闻言,便把姜茶放下:“爱妃这几日不要碰凉的,多吃些温补的东西,多歇息,本王已经吩咐下去了。”
“殿下不觉得臣妾污秽不堪吗?”李侧妃到底是忍不住,把心里的话问出了口。
周鲤回头,笑盈盈道:“爱妃想岔了,本王觉得此事并不污秽,每个善良的女子在这种时候都是圣洁的,一点也不晦气。”
在这重男轻女的古代,世道对女子多有不公,来月事乃造物使然,是母体伟大…
不说她本就是女子,哪怕她变成了男人,也不会有那些个乌七八糟的想法,她有的是心疼,是感同身受。
李侧妃专注地望着他,言语试探道:“殿下跟寻常男子的想法不一样,臣妾还是第一次听这种说法。”
说来月事不晦气,说这个时候的她是圣洁的。
房间里洒进来柔和的日光,周鲤神色一顿,回应她的试探:“那怎么办,时间久了,爱妃会发现本王跟那些寻常男子有很多不同。”
话里意有所指,把收到的试探又原路奉还回去。
假如李侧妃真的看穿了他,这个时候该说什么呢?是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还是继续装傻糊弄过去?
李侧妃坐起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臣妾觉得很好,殿下这样甚好。”
没有开诚布公,也没有糊弄,而是说这样很好。
周鲤若有所思,没有再试探,拿着书去了书房。
李侧妃梳妆一番,端起桌上的姜茶,茶温,刚好入口。
有姜的辛辣,有红糖的甜味,一如她此刻复杂难言的心思。
想起方才的那一番对话,她心头一动,和那些寻常男子不一样?
那些?所以她的新夫君不是寻常男子,甚至于不是男子…
李侧妃若有所悟,扶着腰出门。
侍女忙迎上来扶着她,心道主子也太能折腾了,把侧妃折腾得睡到现在。
几个侍妾瞧见她这模样,不由酸了酸:“都说殿下身子骨大不如前了,还是得看人啊,看咱们侧妃,啧啧啧。”
李侧妃在皇子府里虽然说一不二,是名副其实的女主人,但对她们总是宽厚容让的,平时也不争宠。
当然也不怎么搭理她们。
李侧妃罕见地笑了笑,没有冷着脸不理会,而是笑道:“是啊,殿下折腾了本宫一整夜,诸位妹妹若是聪明,还是早寻后路为好。”
早点出府,尚能得到一些厚待。
不然万一夺嫡失败,再想撇清就晚了。
至于她,在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就决意搏到最后了。
几个侍妾面面相觑,目送她扶着腰去往书房的方向,如弱柳扶风,身姿才貌皆盖过她们这些人。
她们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共同的真相,李侧妃似乎是打算争宠了,她们还能得到殿下的宠爱吗?
显然是不能的。
自这一天起,周鲤再也没有踏足过后院,时不时的都宿在李侧妃房里。
有聪明的宠妾早早收拾行李,领了银子自请离去。
在这皇子府里,得不到宠爱的女人是什么下场,与其浪费青春,不如趁着年轻另谋出路。
没多久,后院的侍妾就少了一半,男宠更是走了个干净。
周鲤感概地摇摇头:“都说患难见真情,这还没患难呢,他们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书房里,一片敞亮。
李侧妃坐在椅子上,神态慵懒:“殿下这是可惜了?要知道你的心只有一颗,后院的男宠,侍妾几十个,不是谁都有那个野心和痴心等着你的专属宠爱。”
假设这个人没有来,后院的那些人对原来的三皇子也没有多少情分,不过是为了锦衣玉食,为了名利和依仗罢了。
一旦有人得了专宠,聪明人自然明白意味着什么。
毕竟人心只有一颗,还能装下几十人不成?
色衰而爱迟,傻子才会在这府里浪费光阴,如今有机会领那么多银子去另寻出路,自然不能错过。
至于那些没走的,要么是迫于家里施压,要么是舍不得锦衣玉食,若说真心。
李侧妃敢断言没有一个,那样的男人,怎配得到别人的真心。
周鲤笑笑:“爱妃说笑了,本王不觉得可惜,本王的专属宠爱都是你的。”
说着,他挑了挑眉,神色俏皮又天真。
李侧妃垂眸,心中波澜不惊,也笑道:“臣妾的一颗心也都寄在殿下身上呢。”
不就是说好话吗,她也会。
当真?谁当真谁傻子。
周鲤看着满眼笑意的人,心里叹气:“安国郡主回京了,她是本王的皇姑母,明日去楼上楼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他自然也不会把李侧妃的话当真。
这些日子,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女人看着柔和软弱,实际上是个心冷志坚的,不管是对原主还是对他,都进退有度,守礼知趣,但也只有这些了。
“殿下放心,安国郡主往年都没见过你几面,有你那两个皇兄在前面顶着,想来也不会把你当回事。”
周鲤:“…”扎心了,这百钺朝有把他当一回事的人吗?
宴上,果然如李侧妃所言,不管是进京赶考的举子,还是安国郡主,还真就没人把他当回事的。
只要他不说话,就跟一隐形人似的。
眼瞅着安国郡主离席,周鲤也适时离开。
朱雀大街上,他带着两个侍从一边看京城繁华,一边走路消食。
这时,一辆马车急急驶来,紧接着又一辆马车冲过来,直直地撞上了前面的马车。
前面的马车好像是二皇兄的,被撞了也没停。
下一瞬,周鲤眼睛睁大,看着从二皇子马车上跳下来的人,好像是那个来自九曲县的女解元丘瑾宁。
而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人是秦初。
他观望了片刻,吩咐身后的两个侍从:“你去把巡街的士兵引过来,你去街上嚷嚷,就说二皇子强抢民女,招来的人越多越好。”
说罢,周鲤转身,隐在人群里继续观望。
侍从办事很利索,巡街的士兵来得快,闻讯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可是事情却更棘手了,刑部那个领头的士兵好像是个认识二皇子的,眼瞅着要徇私,把小丫鬟带走,周鲤不由往前两步。
这时人群中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老夫乃御史台王御史,今日便与众位护送这位姑娘去顺天府喊冤…”
周鲤脚步一顿,转过身嘴角轻轻扬了扬,看来不用冒险保人了。
【作话】?
第99章 番外一
周鲤回到府中便去寻李侧妃, 将自己在朱雀街上遇到的事讲来。
“依本王看,九曲县那两位似是有意要跟二皇兄撇清关系,甚至于鱼死网破。”
他皱着眉, 神情疑惑, 想不通之前看似要和二皇子合作的两人,为何转瞬就换了立场。
在他看来,三个皇子中, 贤名在外且最受女皇看重的二皇子无疑是最容易被凰女选择的。
可是丘瑾宁似乎对二皇子无意。
李侧妃淡淡道:“殿下觉得二皇子做了什么会把丘瑾宁推到他的对立面, 臣妾现在觉得真凰女未必是那个秦初,而是她, 这样一来二皇子那边就能解释通了。”
丘瑾宁才是真凰女?得凰女者得天下。
周鲤眼神一凛:“二皇兄想娶她?”
李侧妃抿唇一笑:“我猜那个丘瑾宁已心有所属,二皇子最先找到她, 若知晓她有心上人, 必会除之, 丘瑾宁进京绝不会理会他,如今看来, 除非丘瑾宁的心上人对二皇子造不成威胁,或者是让所有人出乎意料,无人知晓那人就在身边。”
她想起在之前的赏花宴上, 顾三为难秦初之时, 丘瑾宁冷凝的眼神, 隐藏的极好却总是落在秦初身上的担忧。
直到威王妃出面解围, 丘瑾宁好似才放心离去。
身边人?周鲤想起那辆不管不顾撞向二皇子的马车, 马车上下来的人是秦初, 抱着丘瑾宁离开的秦初。
他恍然大悟道:“丘瑾宁的心上人是秦初, 是个女子。”
凰女的心上人是个女子, 确实挺出人意料的。
见他想通, 李侧妃幽幽道:“所以,臣妾以为丘瑾宁不会选任何一位皇子,她一看就是个情专志坚的,且一身才学,怎会甘于一生都困在宫墙之中,所以殿下若是也有那个心思,趁早收了吧。”
周鲤见她脸色稍冷,下意识地解释道:“本王绝没有那个心思,天下是百钺的天下,也是万民的天下,不是谁一人的天下,得凰女者不一定非是某一个人,也可以是天下之得,若她有真才实学,本王自会给她提供一切可以施展抱负的机会与空间,绝不会有别的想法。”
他保证地太快,话也说得合情合理,李侧妃的视线在他脸上落了落,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周鲤顿了顿,鬼使神差地问道:“爱妃对两个女子相爱,怎么看?”
李侧妃拧眉,随意道:“不怎么看,人之常情罢了。”
只是一个人心悦另一个人,人家两情相悦的事,旁人有何资格评判。
不过,她扫了眼明显神色紧绷的周鲤,心底的那个猜测又确定了几分。
这个人原本竟是女子吗?
“爱妃说得对。”周鲤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那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李侧妃是接受的,若有朝一日他坦白身份,是不是也有可能…
会有可能吗?
他看了眼神色淡淡的李侧妃,心底忐忑。
察觉到他的打量,李侧妃不由问道:“殿下还有何高见?”
“没有,就是看看你。”
一句话答得随意又引人多想。
李侧妃不由抿唇,神色又冷了些:“二皇子可能会被处置一番,我们接下来便按兵不动吧,让鹬蚌先争,至于丘瑾宁和秦初那边,碰得上便示好,碰不上便罢了。”
她没有谈/情/说/爱的心思,至少现在没有。
听到她说正事,周鲤眼神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出李侧妃所料,二皇子被禁足了。
少了二皇子这个劲敌,大皇子开始在朝堂上活跃起来。
随着入冬,皇室中又出了一件大事,已逝的先长公主之女红芍认祖归宗了,被封为平乐郡主。
天色昏暗,庆祝平乐郡主认祖归宗的宴席一散,李侧妃便找到周鲤,扯了扯他的衣袖。
两人一起离席,回府。
“那个红勺穿红衣,只有一条腿,爱妃怎么看?”
听周鲤提起在宴席上的见闻,李侧妃脸色一肃:“她肯定不是真凰女,殿下无需理会,跳梁小丑罢了。”
李侧妃猜得很对,因为他们当晚就接到了来自宫里的密诏,真凰女是丘瑾宁。
周鲤不解:“母皇为何要告知我们这件事。”
太奇怪了。
李侧妃看了眼密诏,轻轻勾唇:“同样的消息应该也传到了大皇子和二皇子那里,看来母皇终于知道她有三个儿子了。”
这意思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公平竞争。
周鲤很快便想通,随后又犯了难:“本王该怎么去和他们两个争。”
太明显,恐怕会被针对,什么都不做,又会失去先机,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两人站得极近,见他皱眉,李侧妃不自觉地想伸手,又生生忍住。
她面色微变,垂了垂眼帘:“此事,殿下不宜出面,臣妾去吧。”
下雪天,李侧妃来到秦家酒阁,见到了秦初与丘瑾宁。
浅浅寒暄几句,她开门见山道:“丘小姐不会选择嫁给任何一位皇子对吗?”
对面的两人眼底皆划过一丝惊诧,对视间是默契,也是信任。
李侧妃心里顿时有了数。
果然,就听丘瑾宁答道:“臣女已心有所属。”
李侧妃闻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她笑了笑:“我是来替殿下传句话,凰女属于天下,属于自身,丘小姐不必选择任何一位皇子…”
说着,她深深地看了眼秦初,其中意味,不必言明。
她相信这两位也是聪明人。
李侧妃将事先想好的话说出来,她的殿下心系黎民,对丘瑾宁只求君臣之谊。
回到皇子府的时候,雪还在下。
周鲤算着时间,等在大厅前,见李侧妃回来,便迎上去。
牵起她冰凉的手,塞过去一个手炉。
“冷不冷,快进屋暖暖。”
看着只顾关心自己,连正事都没顾上问的人,李侧妃心里划过一丝陌生的悸动。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不排斥这种感觉。
被周鲤珍视的感觉。
她不自觉地笑了笑:“话已经带到了,殿下今后暂时可以把她们当作一条船上的人,和我们一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