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进京吧。”一道女子的声音轻轻响起, 带着一丝惆怅。
次日, 京城的大街小巷都传着一个消息:安国郡主回京了。
秦初一身绯衣, 坐在酒肆的二楼, 听着楼下酒客的喧闹声, 几乎都在议论那个安国郡主。
听了一上午, 她也听出了点名堂。
安国郡主是先皇子嗣,本是公主,幼年流落在外,长大后回京继位,却在登基那天主动退位让贤,把皇位禅让给了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也就是如今的女皇周姰。
自己则请封了个郡主名号,不用皇姓,不以公主自居。
只是如此倒也不稀奇,稀奇的是此酷爱侍弄田地,大半生都致力于农业发展,脚步遍布百钺各地,编纂了第一本《百钺农桑全书》。
此书被朝廷大力推广,在民间广为流传,受益的百姓众多。
所以这位郡主在民间的声望不比女皇差,甚至可以说今后必能青史留名。
秦初望着楼下的酒客,翻阅着百钺历史,这个朝代不仅有很多现代的东西,还出现了很多奇人,比如创办楼上楼推出火锅的前朝七皇子宋程,再比如几百年前就掌握制冰、冶铁等技术的一位驸马,瞧着都像是现代人。
这时,楼下出现一道淡青色的身影,秦初合上书。
“丘小姐,快进雅间。”秦初引丘瑾宁上楼,楼下满是酒水味道,不宜多留。
丘瑾宁进门后便拿出一个烫金的请帖来:“二皇子那边送来的。”
秦初接过来一看,有些不解:“怎么是安国郡主做东?难道那位郡主和二皇子是一边的。”
亏她方才还对这位不曾谋面的郡主有几分好感来着,一个心系百姓的人,人品应该不会差。
没想到是二皇子那边的。
“此宴旨在宴请进京赶考的各府解元,但二皇子的人捎了话来,让你也去。”
丘瑾宁隐约猜到了帖子为何会从贤王府送来,二皇子与那位安国郡主的关系应当很好,好到可以不用瞒着她们的身份,不瞒着她是凰女,秦初是挡箭牌的事实。
秦初吃了一惊:“我也去,我又不是解元,用什么名头去。”各府解元是指在举人考试中取得头名的人,比如丘瑾宁就是。
丘瑾宁抬眸看她,眼底了无波澜:“二皇子没有说,所以我想着你以家眷的身份去。”
“谁的家眷?”
丘瑾宁移开视线:“我的-”
秦初心头一动,点头应下来,丘瑾宁的家眷,她很中意这个名头。
没几日,众人齐聚朱雀街上最大的楼上楼,安国郡主直接包下了一整日,不接外客,有请帖方能进。
楼下大厅是来自各府赶考的解元,百钺有二十一府,一个自治州,每年最多也就能考出二十二个解元,加上往年没有考中进士的,总共就坐了三十余人,占了大厅的三分之一。
楼上是则只有几位皇子安心等着。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位郡主深得圣心,所以个个谨言慎行,没有人乱开口。
“安国郡主到。”
随着一声高喊,大厅里顿时一阵骚动,又很快安静下来,楼上楼下的人一起跪拜:“拜见安国郡主。”
进来的是一个四五十岁年纪的女子,面色和蔼,看起来有些平易近人。
身穿黑袍的女子摆摆手,此人便是安国郡主白芷。
她让大家起身后看了眼楼上,便直接坐到了大厅,并没有上楼。
而她坐的位置,恰好是秦初和丘瑾宁那一桌。
楼上的二皇子等人见安国郡主没有上楼,纷纷下楼,楼上顿时空无一人。
“侄儿、臣妾拜见皇姑母。”三位皇子和威王妃齐齐跪下,再一次拜见。
三人中只有大皇子有正妃,所以皇室女眷中只来了她一人。
安国郡主缓缓扫视一圈,开口让他们入座:“今日只当是家宴,不必多礼。”
秦初与丘瑾宁对视一眼,正想主动换一桌,把位置让给三位皇子,就听安国郡主道:“你们在这里便好,不必拘礼。”
话落,她看向一旁站着的三个侄子:“你们去那边坐,褚氏你就陪在这里吧。”
旁边的空位还有很多,只有威王妃被留了下来。
二皇子率先坐下,这位皇姑母据说是长在民间,又为了研究农桑种植多年不曾回京,并不怎么理会皇室的规矩,为人行事有些不顾章法。
女皇却对其甚是敬重,多次想赐封安国公主都被拒绝,直言郡主封号委屈了她的皇姐。
见众人落座,酒菜便一道道上桌,安国郡主看向丘瑾宁,随意问道;“你是哪一府的解元?”
丘瑾宁恭谨答道:“臣女是九曲县百钺九百九十六年的解元丘瑾宁。”
安国郡主笑道:“九曲县是个好地方,百钺二十一府,只有九曲县仍沿用县名,丘县令也是个好官,不比别的知府差。”虽是县令,却是知府的实职,堪比正四品官。
她走遍百钺各地,编纂农桑全书,早年曾去过九曲县,对丘县令尚有些印象。
丘瑾宁矜持点头:“丘县令正是家父。”
安国郡主打量了她一眼,看向一旁的秦初:“这位是哪一府的解元?”
“她是臣女的家眷,秦初,如今只得了个秀才功名。”丘瑾宁摸不准这位安国郡主的意思,让秦初来应该就是安国郡主授意的,也不知到底是何意。
秦初听到介绍自己,连忙起身见礼。
安国郡主扫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她的左腿上一瞬,仍旧笑着:“快起身,两位已经成亲了么,我的夫人也是女子,改天带你们见见。”
夫人早年还抱过此女,没想到一别十多年,已经长这么大了。
秦初眼底慌乱,忙解释道:“郡主误会了,我与丘小姐情同姐妹,并未结亲。”
安国郡主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笑道:“不必拘谨,我没有儿女,见到你们这些年轻有为的少年人,就觉得心喜,百钺后继有人啊。”
她们这边不轻不重地闲谈,四周的解元们则默不作声,仔细留心着这边的动静。
隔壁桌的三位皇子也不敢大声说话,个个竖起耳朵,视线不时落在一身绯衣的秦初身上。
皇姑母知晓此女的身份了吧,今日这一场宴说不定就是为此女而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母皇的意思。
威王妃还是头一回见这位安国郡主,见她面善,语气又和蔼,便搭话道:“皇姑母所言正是,丘姑娘是栋梁之材,秦姑娘也是商界奇才,我一见她们也觉得心生欢喜呢。”
她这话讨巧又大胆,心里只有一个‘赌’字,赌这位安国郡主真的不拘一格,不理凡俗缛节。
说不定就能入了这位皇姑母的眼,为大皇子增添一份助力。
安国郡主果然不见恼怒,反而笑呵呵道:“你倒是会说话,既然欢喜,往后就多来往,我回京也无旁事,就指着有你们年轻人陪着热闹热闹。”
威王妃心里一喜,忙附和道:“皇姑母放心,我一定多请两位妹妹去您那里坐坐,您不嫌我们烦就行。”
安国郡主笑着瞥了她一眼,看向众人:“都不必拘礼,诸位都是未来的国之栋梁,来日入朝为官莫要忘了,国之昌盛,当以农为本,以民为本。”
“郡主教导的是。”众人举杯应声,气氛稍显热络了些。
秦初望着丘瑾宁举杯,心底担忧不已,这酒怕是不喝不行,也不知道丘瑾宁能不能忍下。
有威王妃刻意讨好着安国郡主,两人不时闲聊几句,秦初与丘瑾宁放松了不少。
丘瑾宁浅浅陪笑,不时饮酒,秦初则一直用眼尾的余光看着她,担心情蛊发作。
安国郡主留意到她的视线,不由细细打量了丘瑾宁一番:“丘小姐年方二十了吧,家中可有婚配?”
“不曾婚配。”
“既如此,你看我三个侄儿怎么样?”安国郡主淡淡笑着,像是寻常妇人一样闲话家常,为自己的侄子们相看中意的姑娘。
丘瑾宁心头一紧,淡声道:“三位殿下乃人中龙凤,臣女不敢高攀,况且-况且臣女已有心悦之人。”
她不敢把这位安国郡主当成一般妇人对待,此言多半是在试探她这个所谓凰女中意哪个皇子。
“哦?不知是哪位好儿郎得丘小姐青睐,不妨讲来,我请陛下为你赐婚也不无不可。”
安国郡主的声音带着笑意,落在众人耳朵里,引得大家放慢了动作。
郡主好像很看重这位来自九曲县的丘小姐,丘瑾宁是在场众解元中唯一的女解元,又容貌过人,确实有些引人注目。
赐婚?丘瑾宁抿了抿唇,转头看向秦初-
【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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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气氛陡然一静, 秦初愣愣望着看向自己的人。
丘瑾宁的视线在她的身上停留了片刻,眼前的人身形单薄,绯衣墨发, 面貌隽秀, 白净的脸上透着茫然。
“多谢郡主抬爱,臣女心仪之人不在此间,不敢劳您费心。”她心中纵有千头万绪, 也不能道明, 不能再把秦初推出去。
安国郡主看看丘瑾宁,又看看秦初, 没有再追问,举杯饮酒。
众人觥筹交错, 几杯下肚, 见郡主始终语笑嫣嫣, 便稍稍放开了些,大堂内逐渐热闹起来。
秦初闷闷喝酒, 没有人知道在丘瑾宁望过来的那一瞬间,她心底狂风劲卷,云海翻腾, 终是一场空欢喜, 落得个乌云遮天, 冷风袭人。
心仪之人不在此间, 不是二皇子, 也不是她。
丘瑾宁在安国郡主每次举杯的时候都配合着饮上一口, 即使强力忍着, 还是喝了三两杯, 脸颊上已经布了云霞。
撑到临近席散, 她的眼眸已然泛红,萦绕着淡淡雾气,袖中的双手紧握,指甲用力掐向手心,额上起了一层薄汗。
情蛊似是发作了…
她克制着心底的躁动,偏头向秦初,在对方抬头看过来的时候,深深地看了一眼,贝齿默默咬住唇角。
痛意拉扯着随时都要崩溃的理智。
秦初瞬间就领悟到了她眼底的含义,隐忍,难言。
是情蛊不安分了…
不等她想好带丘瑾宁离去的理由,安国郡主恰好在此时站了起来:“我老了,有些乏了,就不打搅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恭送郡主。”
众人又是一番跪礼,待安国郡主走出大堂才起身。
安国郡主一走,秦初便和丘瑾宁一起起身告辞。
威王妃扯住了她的胳膊:“秦妹妹这就走了么,姐姐还想跟你说会儿话呢,你明日可要把时间空出来,咱们一起去拜访郡主。”
秦初暂时被拖住,见丘瑾宁先一步出了大堂,被守在外面的绿药扶上马车,心下稍安:“王妃有命,秦初再忙也会抽出时间,我们明日见。”
在场众人,她的地位最低,谁也拒绝不得。
威王妃扯着她坐下,慢条斯理道:“妹妹怎么还这么见外,你我有缘,当以姐妹相称,叫我褚姐姐便好。”
秦初看了眼门外的马车,还停在原地,似是在等她,便顺口应下:“褚姐姐。”
下一瞬,她便猛地起身,望着出门的二皇子走向马车。
威王妃顺着她的视线,瞧见二皇子的背影,不由得挑了挑眉:“秦妹妹不慌走,姐姐还要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她要介绍的人是大皇子,她的夫君。
得凰女者得天下,此女,大皇子势在必得。
“褚姐姐,我身体有些不适,下次吧。”
然而威王妃并不理会她的话,直接抓着她的胳膊走向隔壁桌。
楼上楼外,二皇子见丘瑾宁出门,犹豫了一下佯装不胜酒力,跟了出来。
“丘小姐,可否一见。”他走到马车的另一侧,避开大厅那边的视线,朝着垂下的车帘喊了一声。
马车里,绿药看着神情不对的自家小姐,轻唤了两声都没有得到回应,只有胳膊被丘瑾宁攥得发疼,她便做主拒绝道:“我家小姐有些头痛,公子下次再见吧。”
她方才没有进去,还不知道二皇子的身份。
二皇子惦记着丘瑾宁的那句‘心悦之人不在此间’,如今已经追了出来,哪会轻易罢休,当下便朝小丫鬟表明了身份:“本王乃当今二皇子,封号为贤,岂容尔等放肆,让丘小姐出来一见。”
区区贱婢也敢拦他,真是好大的胆子。
绿药一听他的名号,被唬的手抖,又去唤丘瑾宁:“小姐,外面的是贤王殿下,你现在怎么样,能见吗?”
丘瑾宁呼吸颤了颤,用力攥紧绿药的胳膊,微微抬头:“掀开车帘,我与他说。”
车帘掀开,二皇子便看清了里面的人。
美人双目流波,面颊轻红,眼神似是迷离不清,惹人心动。
“殿下当知,我们不宜碰面,更何况这么多人盯着。”丘瑾宁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神态,可声音还是克制不住显出一丝异样来,绵弱撩人。
二皇子心神一震,方才饮下的酒仿佛都冲上了脑海:“丘小姐可是身体不适?”
“并无不-适。”
“丘小姐也知此刻有那么多耳目,不如让本王进去说话。”话落,不等丘瑾宁开口,他便提衣上马车。
绿药大着胆子拦了拦,被一脚踹下马车:“大胆贱婢,滚出去。”
二皇子的护卫直接把秦府的车夫扯下来,接管了马车。
他没有看错,丘瑾宁的神态分明不对,像王府里某个曾饮了助兴汤药的侍妾一般,媚/态难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