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朝并未先开口,此刻她一改往日的闲乐之态,整个人就像是被无形之锁链禁锢住,又置于刀尖之上,气息紧缩,神色闭藏,自脚底生发出危觉,渐笼周身。
她的对手费渡作为藏锋门弟子,狂傲便是本色,不论规矩还是尊重,他皆不在乎。他只晓得用杀气战意充实自己,然后打败眼前之敌。
然,于此间,一直以来轻视他人,蔑视他人之软弱武道的费渡,竟然持枪抱拳,先言:“吾名费渡,藏锋门第二十七代弟子。阁下是?”
其这番姿态令观者颇感惊奇,更是让于南塔窗边伫立的代理掌门恒桀提起了兴趣。
寻常人只见藏锋门狂傲,目中无人,不知敬畏。但只有藏锋弟子自己知晓,他们的狂傲是强大的根本,目中无人是目中无软弱之人,不知敬畏是不知有何必要向弱者表示尊敬。
说白了,他们走在以强为名的武道上,只对强者尊敬,然后打败强者,成为更强者。
而费渡对眼前这姑娘以示尊敬,便是认真地下了宣战书,也是在扬必胜之言。
藏锋门的条条道道,离朝自然不晓得,她此间已进入所习齐光剑法的“阖武之境”,眼前只有敌人存在,对外界他事皆感觉迟钝,只依赖于平日的习惯。
就如此时,费渡向她先行了礼且自报门户,她才有样学样,抽出曈昽剑,持剑抱拳回礼,嘴唇微动,说:“在下名唤离朝,师从……”
“江、江曌!是巫陵大魔头——江曌!!!”
一声乍起千浪翻,惊惧飞脸脚生寒!
于她出现之际,便是任何反抗与豪勇皆消弭,目光粘在了她的身上,瞳孔倒映着她的身影,便是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颈,竟是突着眼,憋紫了脸,与索命无常打了个照面。
不少人惊骇得被风一吹就倒,就是如白卿这样的知情者面色也是差极,还心发颤、足发虚。
挽君衣伸手扶住了身形不稳的师姐,却未有所关切,而是凝望着论英台上突然出现的静然伫立者,心绪莫名复杂起来。
江曌的武压,挽君衣一点也感觉不到,只是在这喧嚣间觉察有风拂过脸庞,轻轻的有些凉,温柔又悲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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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师傅猝不及防就出来了hhh
我来解释一下为什么离朝刚上场还没打师傅就出来了。
第一个原因是:师傅本来就预定要在英雄会现身,但是为了自己的局就要表现得“走投无路,被迫现身”。
按照正道原计划来讲,在英雄会选出英雄以后,借着这势头贺致铭会慷慨陈词,动员大家将凤城翻个底朝天,这时候就是师傅被逼得现身的时候,但被离朝搅局了,而且还眼看着就要自报师门,师傅不可能看徒弟承自己的灾,于是就出现了另一个“被逼现身”的情况。
第二个原因是:既然她是要出现的,就没必要等自家徒弟打擂打的力竭或半死再出来,让离朝省力气也是为了之后可能出现的情况未雨绸缪。
另外,离朝对师傅“棋道”的分析看看就好,她并没有看透师傅的道。(ー`?ー)
emmmm总之,凤城的棋局还是蛮大的,而且“下棋”的人也多,我自己都感觉很迷幻hhh
最后日常感谢评论收藏的小天使们~(≧▽≦)/~
第35章 论英台(三)
江曌的提前出现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还在盘算着一会儿怎么围剿江曌的各大派掌门,直接被底下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
然,既跻身掌门之列,这胆识与心性自是极佳,是以不过愣了一瞬,四座高塔中的掌门就陆续飞了出来,稳稳落在论英台上。同时,藏在人群中的各大派长老也一跃而出,将论英台给围了。
观战的可不想因为凑热闹而丢了命,便自主往后退。
白卿等人自也要跟着退,但挽君衣却是伫立着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皱了下眉,白卿扯了扯自家师妹的袖子,可她依旧未动,竟是盯着江曌连眼珠都不错。见此,她心下发闷,又见人群都要退得差不多了,便暗叹一声打算直接将自家师妹抱走。
然,挽君衣有所察觉,回了神,并向其投去一道冷淡的目光。
白卿一怔,开口想解释什么,但挽君衣没给她机会,转身就去寻两位师弟了。
没辙,白卿心下叹息一声,收回了尴尬的手,默默跟在了自家师妹的身后……
很快,论英台周围就空出来好大的地方。
台上,本要比试的两个小辈依旧“稳稳”站着,倒不是他们不会看状况,而是各有各的难处。
费渡就算在平辈中出类拔萃,可当“英雄”之名,但在这老些大佛面前,他也不过是云泥中的泥,被这武压压得冷汗狂流、动弹不得,能不瘫倒在地已是颇有意志了。
好在恒桀不会对本门弟子那般苛刻,轻轻拍了他一掌,就送他出了论英台,虽然到了台下之后费渡难免喷出了一口血,顺便还脱了力。
至于离朝,她是在阖武之境中越沉越深,对外界的感知越来越弱,虽然武压她也能察觉到,但是若隐若现的并不清晰,内神也因此极为平静。
可她的身体却是被三面武压压得狼狈,不但屈了膝,还七窍流了血,似乎再待上那么一会儿,她就将爆体而亡。
江曌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家徒弟被如此欺负,她默不作声地将一直抑制的武压一口气全部释放,顺便将手搭在离朝的肩膀上输送真气。
离朝的神色便是肉眼可见的转好,而对面在施压的几尊大佛则是皆眼神凝重,多少变了脸色。
贺致铭的武功是真不行,这受了江曌的武压,脸色便是最差。他心中也甚是惊骇。上一次与江曌有过照面还是在二十多年前,那时江曌的实力不过是宗师,如今不过二十年就突破了先天,果真是祸害遗千年!
说剑盟的武功是一脉相承的不行,即便长老也是宗师,却依旧稍逊于其他门派,是以连带着贺致铭一起,最先撑不住的就是说剑盟,这还仅仅是武压的较量,还未到真刀真剑的厮杀。
当然,太行宗、百灵宫、藏锋门、名士楼也好不到哪里去,恐怕再拼一会儿也要吃败仗。
至于东篁居,他们不会出现,只因东篁居不是以武在江湖上闻名,他们也不走武道。此次来也不过是做个表率,镇个场子,顺便帮着说剑盟处理一些文患。
是以,在场的已是各门派能献出的最大力量,毕竟有九年前太行被邪道偷袭的事情为前车之鉴,谁也不敢让门派处于空虚之态。
可他们这全力,实是有些可笑了,竟然群攻还被江曌压制,且那魔头还能分心帮小辈疗伤。
咬牙坚持不过一刻,这几日劳心劳力的太行宗也是要撑不住往后退了,而武力至尊的太行宗后退也就昭示着他们正道的败北,这可不仅是威望有损,还可能让暗中观察的邪道知了底细,没了忌惮。
就在这关键时刻,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慢悠悠地走上了论英台,将两股针锋相对的武压瞬间就化了个干净。
江曌转眸看向来人,此乃一儒雅男子,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没什么威胁,但与其交过手的都知道——这家伙是怎样的不好对付。
在连恒行上了台子的同时离朝也因为师傅的真气自阖武之境中脱出。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受武压折磨多时的身子骨也开始叫嚣,疼得她抿着唇又眉头紧锁。
不过离朝压根就顾不上疼痛,嘴角是止不住的上扬,若非现在还有这么多人在,她是一定要扑进师傅怀里的,虽然肯定很快就会被推开,还会被教训一顿。
可惜离朝还没开心地喊声师傅呢,江曌就将她扔出了论英台,顺便取了她的剑,还点了她的穴。但师傅到底还是对徒弟温柔的,起码离朝没有像费渡一样又是吐血又是脱力,她是稳稳地站在了地上,只是无法动弹,无法说话。
对于离朝的生死,是何身份,与江曌又是什么关系,其实正道众人并不在意。他们的道义不允许迁怒别人,既然正主在这儿,他们就不会找一个小辈的麻烦,只要她不来碍事。
而江曌拿了曈昽剑,也不再释放武压,便是打算与他们论一论武道,一众掌门长老也乐得如此。
不过……
“诸位,我等一拥而上实是不合道义(于天下人前也着实丢脸),左右这台子还摆着,不用完也是可惜。不如我等继续英雄会如何?”
说这话的自然是连恒行。在这场合,败下阵来的说剑盟和太行宗都没脸出声,藏锋门、百灵宫和名士楼又不够分量,能打圆场的只剩下了武林盟主,他不说话,这场子便要僵持着。
好在连恒行不是个沉默寡言的主,说起话来也是既体面又与人台阶下。没人不傻也就没人不下,就是江曌也不敢托大,便是默认参与英雄会。
“连盟主所言有理,我说剑盟自是同意,我想诸位同道也定是讲道义的,即便是对危害武林的大魔头。”
贺致铭脸皮厚往前一站,对着天下侠士拱手,意思十分明了,便是将天下侠士也拉入此局,顺便告诫了一番快安耐不住的恒桀。
闻言,恒桀瞥了他一眼,那竖瞳中的杀意完全藏不住,不过倒也给了他面子,起码手中这死死攥着的燎凤枪还忍耐着,没有直接刺穿江曌的喉咙。
天下侠士听了贺致铭的话,明白的都心中暗骂贺致铭老狐狸,不明白的傻愣愣地赞叹贺致铭真是吾辈楷模,在仇敌面前还能讲究道义。
当然,他们如何想,台上的人没有在意的。
别说恒桀急于杀江曌,就是沉稳的太行掌门秦珵也想立即手刃江曌,好替他太行悟道、明道两峰弟子报仇,也替当年巫陵案中被江曌残杀的太行弟子报仇!
兴许此间还能保持冷静的只有换了新掌权人,也不像其他门派弟子那般有爱的名士楼了,不,还有一人——百灵宫掌门颜兮绫。
毕竟颜兮绫与江曌以前是暧昧不清。
然而于此刻,颜兮绫竟率先上前,抽出白澜剑指着江曌,让人颇为惊讶也有些摸不着头绪。
沉默几息,她幽然开口:“江曌,你当年杀我百灵宫弟子的账,当年挟持我辱我尊严的账,以及杀我夫君之账,今日我便与你清算一番……”
此话一出,就是一向消息灵通的贺致铭都甚为惊诧,颜兮绫的夫君,那个严州大侠居然死了?何时的事?人还是江曌所杀?
如此还未完,颜兮绫接下来的话是让贺致铭差点没气晕过去。
这颜兮绫竟然刚算了账就帮江曌?!
颜兮绫是这般愤慨地说:“然,虽我与你仇怨深大,但武林盟主以及贺盟主皆是心胸开阔之人,让人钦佩不已。我颜兮绫作为一派之主,自也不能不顾大局,不顾正道颜面。所以,倘若你守住了这擂,我等便放你一马,但你守不住,就得于天下人面前谢罪。不知诸位可同意?”
她这话可是正气,但也暗含着帮江曌的意思,本来江曌是必死无疑,她偏要给她凿一生路,且这“谢罪”二字可是暧昧,磕头是谢罪,割头也是谢罪,她江曌要如何谢罪?便是前后都有洞可钻!
可惜底下大多数人不知这弯绕,听颜兮绫这样的美人说如此正气的话,皆是发出赞誉之声,竟是冲淡了对江曌的惧怕。至于“恨”,于他们这些小人物来说更谈不上,便乐得看热闹。
这般,骑虎难下。
武林盟主连恒行大气,率先同意了。左右他与江曌也无甚直接仇怨,且受人所托,他也不愿食言,便主动提出担当判师一职。
而有了判师,也就意味着死手不能下,恒桀、秦珵等一众与江曌仇怨大的不禁对连恒行投以怒目。
连恒行无所谓,竟还有闲心摆上笑脸,又看向没说话的贺致铭,眼神可是含着深意满满。
有所察觉,贺致铭眼角抽了一下,上前一步,对太行、藏锋众人说:“诸位莫急,我知颜宫主的意思。我等正道又非邪道,不是非要做赶尽杀绝之事。不过巫陵大魔头江曌实在罪恶滔天,若放她离去实属放虎归山。”
顿了下,他续言:“不如这样,若江曌守擂成功,我与连盟主就将其关押在说剑盟地牢,随后找一日子,寻得天下人的意见,再对江曌进行处置。而江曌守擂不成功,就依颜宫主所说当场‘自尽’谢罪,诸位觉得如何?”
如此,只要将江曌击败,江曌就必死无疑,即便她不自尽,到时他们也已仁至义尽,有了杀她的借口,也堵了悠悠众口。
此般弯绕,这些掌权人是门清儿。
其音落,恒桀冷笑一声,率先松了口:“那就依叔叔所言,我无意见。”
贺致铭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脸黑的秦珵。
秦珵瞥了眼老老实实等着他们讨论出一个所以然来的江曌,又看了看围观的天下侠士,终是咬牙点了头。到时他们太行击败江曌,便也算是他们太行报仇雪恨了。
而名士楼,不过是在台子上看戏的,贺致铭和相胥对了个眼就过了。
最后的百灵宫,颜兮绫脸色不好,但也不会再出言帮江曌,她身边两个百灵宫长老也终于移开了黏在她身上的目光。
于是,尘埃落定。
长老们都下了台子,围了一圈,但并未挡住口不能言,眼圈都憋红了的离朝之视线,兴许是怜悯。几位掌门也甩袖下了台,连恒行也站到了原本判师所站的位置。
很快,论英台上只剩下江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