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勉强,我是你的妻,愿与你同甘共苦,我想你来依靠我。”挽君衣凝望着眼前人的双眸,语气何其认真,又是怎样的温柔。
话音落,离朝眨眨眼,眉毛轻撇,逐渐染上些许悲色,她开口,音软。
“君姑娘,我想要抱抱。”
“好。”挽君衣嫣然一笑,松开她的手,上前一步将她抱于怀中,温柔轻抚她的发,同时于她耳畔轻唱雪山的歌。
清灵悠远,情意绵绵,渐渐安抚离朝的心神,拂去悲色。
直至细微的脚步声透过闭合的铁门传至耳畔,歌声才息止,二人才分开,并一齐向山庄大门望去。
“吱呀——”门打开,几个布衣百姓手提木桶与酒坛出现在二人眼前。
那几人微怔,走在最前面的开口问:“二位姑娘是?”
她们对视一眼,离朝答:“我与妻来此祭拜北朝侠士,不知几位是?”
“哦哦,原来如此,我等是与此地相邻的临山城中的人,以前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常受北朝大侠的照顾。很惭愧,那时发生那事,我们害怕得缩在家中没去救,如果我们去了,北朝也许就不会如此……唉,起码我们要保护好这里。”
他们皆是低下头,一副伤感自责的模样。
见状,离朝出言宽慰:“没关系的,我想北朝侠士不会怪罪大家,他们也一定不希望百姓涉险,不希望你们为了救他们而丢掉性命。”
此言出,那几人相视苦笑,对她们说:“多谢姑娘宽慰。如若姑娘方便就到我等家中坐坐罢,我们也想与二位姑娘多聊聊北朝大侠的事。”
“唔……”离朝有些犹豫,眼睛不由自主瞄向君姑娘,见她虽神色如常,但眸中却有儆戒之意。
还是拒绝吧。
念起,离朝刚欲出言,就听他们中的一人说:“对了,北朝大侠曾拜托我们临山城保管一物,乃一封信,信封上写着‘与离朝’,可是要交与二位姑娘的?”
这……离朝皱眉,拒绝的话有些说不出。
“我等认识离朝,若不介意,我等可帮忙转交。”这时挽君衣出言一语,语气淡淡,让人难辨其真意。
听此话,那几人小声商讨一番,未几由为首之人回道:“那就有劳二位姑娘了,到临山城报上我‘朱二壮’的名字即可入城,我就在家中等候二位姑娘。”
“好。”
少时那几人离开,挽君衣与离朝牵着各自的马儿踏入北朝山庄。
铺一进去,目光即为五个墓碑吸引。
离朝当即松开缰绳,走向那五个墓碑。
马儿很是乖巧,就在原地等候,挽君衣抚了抚它们的鬃毛,而后迈开步子。刚迈出一步,就见离朝“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心跟着一颤。
她自是难过的,即使记忆有缺……微叹,挽君衣行至她身旁跪坐,不由得也想起自己的两位娘亲与父亲……
据师傅说在山雨的父亲之墓乃是空墓,是为了骗一个人而挖的空墓,父亲真正的墓在北朝,也是得知此事,她才会对自己的身世生疑。
目光一一扫过墓碑,见这五个墓碑自左到右分别书有:北朝第八代家主北天阳之墓,北天阳之妻吕娆之墓,封之洋之妻北天月之墓,北朝少将北天星之墓,北天星之妻姝妍之墓。
其中北天月之墓旁有一空位,兴许是为其夫君封之洋所留。另,姝妍应是颜宫主之母,不知为何其墓上名被抹去了姓氏。
且有些奇怪,此间竟未见父亲之墓,也未见离朝娘亲之墓。
疑惑间,身旁的人向这五个墓碑叩拜磕头。挽君衣见此一时有些无措,怔了两息后她双手合十,阖目默念往生经。
不一会儿,肩膀稍沉,挽君衣念经未止,不过伸手抚了抚自家妻子的面颊,触到湿润,遂轻柔地为她拭去,接着轻抚她的发,作无声的安慰。
一直到将经文念完,挽君衣才睁开眼瞧向不出所料哭成花猫的傻瓜,实是心疼得很。她自衣襟中取出帕子,细心为自家惹人怜爱的妻擦拭面上的泪,又抚平她隆起的眉心。而后解下彼此的剑放到一旁,将她抱在怀中,轻吻她的额头,希望能以此让她好受些。
“君姑娘……”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人的声音如一缕轻烟飘出,携几分沙哑,让挽君衣的心又是一颤。
“嗯?”她抚着怀中人的背,柔声回应。
“我想去找找娘亲。”
“好,咱们去找娘亲。”挽君衣哄着,随她一起缓缓起身,剑就暂且留于此处与马儿作伴。
她揽着现下很脆弱的离朝,在北朝山庄内慢慢地走,沿途看到冷清、瞧见空旷,心下不由得生出悲凉,亦觉鼻子酸涩。
这时,有所察觉的离朝止步,面对她,牵起她的双手,撇着眉道:“君姑娘,我会努力笑,你不要难过好不好?”
声音还很哑,鼻音亦甚重。
无奈一笑,挽君衣倾身亲了下她的唇,细语:“傻瓜,你想笑便笑、想哭便哭,不必努力。我……只是为此景触动,有些许伤感罢了,不必担心。”
“真的?”
只见离朝眨巴着眼睛,双目红彤彤的,一副受了伤脆弱的模样,让人心疼不已。
“何时骗过你?”
回应的同时,挽君衣将右手抽出,轻轻帮这傻瓜揉了揉眼睛。瞧着她微眯着眼,似是觉着舒服的模样,不禁轻轻一笑,此时倒是对这寒症有几分谢意。
“可好些?”她轻声问。
“嗯,不那么酸疼了。”离朝答着,在君姑娘的手离开自己的眼睛时,复又将那寒凉的手抓住,牢牢握着,粘人得很。
对此,挽君衣摇头失笑,自然愿宠着这“小孩儿”,只是……
“还有地方未去,先寻到墓碑,之后你想如何都好。”
“那个也可以吗?”离朝问,所指乃是那特别特别让人沉溺的亲吻,君姑娘鲜少允许她那般亲。
“那个”一出,挽君衣面染绯红,提起这二字就想起某本让人害羞的书来……她一直都保存得很好,未让离朝瞧见,且觉着成亲前,还是不让她知晓某些羞事为好。
“君姑娘?”见自己的妻久久未回应,离朝有点纳闷。
为这声唤回神,挽君衣微微颔首,应了声“嗯”。她自是也愿意如此,只是“那个”太过于让人沉溺,因此才加以克制。
得了同意,离朝的面上终于又浮现出笑容,虽然还夹杂着些许悲伤。
见状,挽君衣眉目柔和,真是既觉无奈又心生怜爱。
“好了,继续走罢。”
轻语出,二人再度迈步前行。
不知是否为上天故意安排,她们很快就寻到了墓碑。
那是两块墓碑,依偎在一颗桃树下,面朝小桥流水。
来到这两块墓碑前,果然见上面刻着:北朝之子北晴杉之墓,北晴杉之妻北无忧之墓。
碑字入目,挽君衣即刻看向离朝,却见她这一次很平静,许是方才已经倾泻过悲伤的缘故。
而离朝凝视着那两块墓碑,微干的嘴唇轻启。
“爹,娘,朝儿带着妻子来看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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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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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北朝山庄(下)
“沙沙”,秋风摘下一片树叶,轻轻放于她的头顶,好似有人借此抚摸她的头发,轻柔的,饱含着爱。
霎时,离朝鼻子发酸,泪珠于眸中打转,却是展颜一笑,赠与那看不见的魂灵,怀抱这安抚心神的爱。
见她如此,挽君衣微微扬起唇角,安心许多,这才转眸复又看向墓碑,心道一句:父亲,许久不见。
伴着心声飘落,记忆画卷随之展开。
幼年,尚在襁褓的自己总是望着父亲的背影,而父亲总是坐在门边不知望向何方。
他是一个好父亲,温柔善良,大度真诚,从不说重话,对待他人如对待兄弟姊妹,唯有对待师兄时冷漠非常,总像是在压抑着怒火。
以前自己不知晓父亲为何对师兄冷眼以待,下山之后才清楚——因为北朝之仇。北朝为祁章覆灭,师兄又是祁章遗孤,父亲应是知晓此事才会那般对待师兄。
虽是如此,但父亲并未选择报仇,或许曾经有过这想法,然为善良制止,却也因此陷入愁苦矛盾之中,笑容愈来愈少。即便对着自己与娘亲也时常强颜欢笑,望着远方的时辰亦越来越长,愈来愈显得孤寂悲凉。
自己那时甚小,不知如何宽慰父亲,亦不知父亲为何而忧愁,便总是抱着他的手望着他,希望以陪伴抚慰他的伤痛。
父亲亦对自己很温柔,从未变过,只是他看着自己时偶尔会流露出思念。那时不知他在思念何人,现下已经清楚——约莫父亲思念的是为娘亲带走的离朝。
他是自己的父亲,亦不是自己的父亲。自己其实早有所觉,因为记忆中奇怪之处并不少。比如父亲从未与娘亲同床共枕,在娘亲喂自己母乳时,他也总是回避,平时更是注意与娘亲的距离,不会像自己与离朝一样有所亲近。
与其说他与娘亲是夫妻,不如说更像是兄妹,亦或是相处甚久的朋友。
“君姑娘?”
思绪为一声呼唤打断,挽君衣回过神,转头看向离朝,浅笑着应了声:“嗯?”
“咱们去寻师傅留下的东西吧。”离朝的神色有所好转,面上也带着笑,应是释然不少。
放心的同时挽君衣颔首应下,且见那片树叶还在她头顶,于是伸出手将其取下,而后走向墓碑,躬身将树叶安放于墓碑旁。此举本是稀松平常,然将起身时她兀的一顿,因为发现这土似乎比旁边的高一些?
将这情况告知离朝,离朝眨眨眼,旋即缓缓瞪大,似是明白了什么。
“桃树,竹林也有桃树,师傅在桃树下埋了酒!”她很是激动,以至于说出的话很是莫名其妙。
不过挽君衣瞬间了然。
十之八|九娘亲留下的东西就埋在这墓旁。
既知晓,二人便拾起合适的石头来挖土,此时离朝甚为想念曈昽,有曈昽在会挖得快些,也不必让君姑娘劳累。(被当做铲子的曈昽表示:……)
少时,土下埋藏的物什现于二人眼前,乃是一个木盒,盒中有两封信以及一块刻有“卫”字的玉质令牌。
令牌就是她们要寻之物,至于这两封信……
她们对视一眼,离朝将第一封信拆开。
黑字入目。
与晴杉:
谷雨一别,殊深驰系。君于年初归来,我心甚喜,欢喜充溢,慌乱稍许。以致为朝儿缝衣,针脚系乱。本非幸事,然得君一笑,即是幸事。
于君在时,朝儿常唤爹爹,君不再时,朝儿常哭耗寻爹爹,我不知该喜该忧,唯有温声作哄,哄曰“爹爹年底即归”。
旧时光景恰似铺展眼前,如梦似幻,君承诺年底归来,不知可能信否?却是愚言,君从未言虚,我信君,我与朝儿待君平安归来。
思念难止,故提笔,思及书至,粗言浅语。我不欲寄信,不愿君担忧,亦不愿予君沉重,便将此信藏起。若君他日寻见,望君莫笑我小女儿心性。若君能回信,我将喜不自已……
倒也不必勉强。
无忧。
此信处处透露着小心翼翼,似是生怕惹对方厌恶,又止不住思念之情,便是与某傻瓜之前一样。挽君衣心下轻叹,伸手想抚离朝的发,却发现手上沾土,遂以帕子擦拭后才轻抚她的发。
而离朝则往自家妻子的身边凑了凑,歪头枕于她的肩膀,将此信收好,接着打开下一封信。
对此,挽君衣眉目浅弯,亦微微歪头,以面颊轻贴于她的发,目光飘落于信上。
信上言——
与无忧:
我如约归来,亦恨如约归来。我不该走,该是陪伴于卿、于父亲、于朝儿、于北朝子弟身边,我不该走……
今日孤魂归来,坐于黄土前,心生怒生怨,惟恨黄土不盖于己身,当盖于己身。
暮雪簌簌,迟别蝉鸣。虽旧时难顾,但我必于来日与卿共眠,不再分离。以此为誓,绝不食言。
无忧,我予卿回信,予卿歉意,亦予卿真心,迟言之真心。
彼时初见,卿尚为髫(音同调)年(七岁)幼子,而我已至舞勺之年(十三到十五),理当稳重,可我却依旧调皮顽劣,竟属那顽猴攀树,无个年长模样。
我于树上望见卿,仅一眼就羞红脸面,泛起痴傻,险些跌下树去。即使无人瞧见,我也自认丢脸,故在屋中躲藏一日。不单是羞于这险些负伤之事实,还是不愿卿见得我这顽劣模样。
自那时起,我便打算抛弃这顽劣的性子,打算变得稳重,欲予你好印象。
可那晚父亲来我屋中,言明收卿为养女,言自此以后卿为我妹,我如坠冰窖,满心失望。当时不知为何如此,现下已是明了,我不愿将卿看作妹妹,却只能将卿看作妹妹。因伦理,我为兄,不得有逾越,不得对妹妹有所臆想,我便深藏起懵懂的情愫,仅将卿当作妹妹来对待。
我努力做一好兄长,努力仅将卿当作妹妹,我终是做到,却也因此予卿痛苦。
成年礼毕,父亲告知我婚约一事,命我娶卿,娶己妹,我心怀怒,未应婚约,甚至不留音讯,连夜出逃。
那时不知为何逃,现下我知自己乃逃于胆怯,逃于伦理,逃于从小到大的那些年,逃了十年。我心觉这十年,父亲该是放弃,该是将卿嫁与他人,虽心底不是滋味,但当时我并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