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又吞咽口水,乾国使臣道出此行目的:“只要您在这之后帮我方一个小忙,此忙绝不会有害洛月,也不会有损洛月利益,若之后您觉着这小忙困难亦可拒绝,不知您意下如何?”
“哒。”
敲击椅柄的手指停下,洛曦瑾睁开双目,如炬而锋利的目光刺向底下的乾国使臣。
“见朕为何不跪?”
淡淡一语出,两侧宛若雕石的侍卫齐齐挑剑露锋,发让人胆寒之音。使臣当即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垂首。
洛曦瑾轻笑一声,出言:“告知你国丞相,朕答应了条件,仅此一次。下一次,你国丞相若不亲临,休怪朕斩来使祭天。下去罢。”
“是、是。”乾国使臣忙应,后哆嗦着被侍卫带离。
其离开后,洛曦瑾挥退左右,直挺的背终于放松,靠于椅。她阖目,手指复又敲击椅柄,思绪翻绕。
宁苏。
十二年前北炎王逝世,少王登基。十一年前其就出现于南泉寻鬼军,偶遇皇妹,帮皇妹解围,后自荐为军师,随皇妹回到月镰。
正巧那时洛月一位大将军仙去,前些年的内乱阴影还挥之不散,乾又趁机威胁平虎,军事上着实是捉襟见肘、正缺人才。
于是朕就予这外乡人一个机会,让其展现才智解平虎之危并夺回被乾攻下的城池,结果真是出乎意料。
这阙江以东第一大关——平虎城,乃是洛月与爵玛共同统治之地。其作为攻打长阙其他城池的最大踏板——临江唯一城,四通八达,乃防守与进攻的战略要地,可谓谁得平虎,谁就能得长阙。朕自是想独占,惜不得,为此烦恼颇久,任计谋频出也无法完全独占平虎。
偏是这外乡人用计,让东爵玛无奈让出平虎,且一举夺回失地并多攻下三城,宁苏便是自此得到朕的信任与重用。
后来她还开辟洛月与雨骆的通商路,又除掉云中守将李礼,在云中给乾埋下极大隐患。接着联合辅南王、古吉算计死长兴战神纪海灵,且在洛月建立情报司,培养暗鬼以及军政人才。
此外,她还算计死乾军行总司博允筝、算计死长阙悍猛将军关利州,并通过策反王栩,暗中将长阙掌握,又让东爵玛与洛月结百年同盟……
其智谋让人生惧,让人不得不忌惮。倘若这一切不是为了洛月,而是为了北炎,那真是太过可怕。
朕属实不愿相信,可她额上确有烧伤,也确实身患咳疾。另,其这些年频频生战,虽为洛月打下不少城池,除掉不少敌国大将,但洛月的将军也死伤不少,就像是——
在削弱洛月与乾的军事实力。
思及此,一股子寒意充斥全身。
不单是军事实力削弱,现下天下百姓对频发战事的三国皆无甚好感,可谓民心大失,反观一直置身事外的北炎,现下倒是成乱世唯一净土,怕是民心所向。
攥紧拳头,洛曦瑾狠狠捶打椅柄,心中盛怒。
难怪她会阻止洛月直接吸纳王栩,难怪不让大军直攻天成,难怪她要阻止乾更快地走向灭亡,恐怕都是为了北炎,为了她兄长能掌握这天下。
好啊,好啊……宁苏,你好得很!
“朕下令,围堵安星。”
……
一月后古吉撤兵,北炎安然无恙,战事不起,洛曦瑾也不得不黑着脸下令撤兵。
紧接着,她便仅召宁苏觐见。
待这病秧子入座,洛曦瑾凝视着她,语气含着关切,问:“朕听菁儿说,爱卿这一月来精神不振、忧心忡忡,身子愈加不爽利,迁延不愈之疾亦愈发严重,可需朕寻天下名医来为爱卿诊治一番?”
“多谢咳咳陛下关心,臣这是治不好的顽疾,陛下不必劳心费力。”宁苏语气平和,只是声音愈加虚弱。
“是吗,那朕就省下这心了。爱卿,你觉着朕离坐上这天下之主的位子还有多久?”洛曦瑾收回目光,手指又敲起椅柄。
这是她的习惯,于沉思、于疑心之际的习惯。宁苏垂眸,微扯唇角,说:“就快了,陛下只要在乾国二皇子攻打皇都之际掺上一脚,咳咳,这乾就是您的,素林、王栩,以及菁菁皆可助您夺得天下。”
“嗯?怎得爱卿不将自己也算在内?”
如炬的冰冷目光投来,宁苏微笑,站起,迈步行至她面前,拱手行礼。
“臣已无有多少时日,咳咳,应是已撑不到那时……臣想请陛下予臣一恩典,让臣作一清闲使臣咳咳到东爵玛,维系两国同盟。”缓了口气,她继续说,“臣会将次虎符与暗鬼令皆交还陛下,咳咳,臣对陛下这些年的栽培感恩戴德,臣咳咳会在东爵玛为陛下、为洛月祈福……”
言罢,宁苏急忙以袖掩唇,咳出血。待稍缓,她跪下谢罪:“臣殿前失仪,请陛下责罚。”
“不必如此,朕怎会因此等小事责罚爱卿。不过瞧爱卿的样子,确实不宜再带兵,去作一清闲使臣也好,只是朕还需得菁儿在身旁……”
此意明了。
宁苏阖目,郑重道:“菁菁毕竟为洛月的大将军,不宜随臣前去东爵玛,咳咳,再加上攻乾之机随时可能出现,臣深觉菁菁该留在洛月。臣请求陛下,让臣独身一人带使团前往东爵玛!”
闻言,洛曦瑾唇角微扬,笑意在目。
“爱卿都如此说了,朕岂能驳之。好,朕就封爱卿为西北王,前往东爵玛作永驻使。择日不如撞日,现下爱卿就带使团出发罢。”
即是不让她与洛菁告别,不让洛菁抗旨随她一同去。
深知此意,宁苏应声,毫无迟疑。
临走前,宁苏回首向高座上的皇帝进最后一次言:“陛下,请小心王栩。”
“朕知道了。”可这语气却是不以为意。
宁苏拱手,不再多言,告辞前去准备,身边还跟着洛曦瑾派来协助的两名侍卫。
与此同时,洛菁正被公文缠身,还有数名手下将军要禀报军情,杂事甚多,也不知怎么都赶在今日。
她现下实是担心宁苏,压根不想理这些人和事,可偏偏每折公文皆是紧急,手下将军也是禀报紧急军情。
没办法,她只能暂时先集中精力于此,尽快处理这些事务。
哪怕尽可能迅速,也一直捱到了夜晚,洛菁敲了敲酸涩的肩膀,心下奇怪:宁苏怎得未来寻我,往常总会找些借口赖在我身边不走,今日为何……难道皇姐对她做了什么?
思及此,洛菁急忙站起跑进宫,步伐又急又乱。且逮了个御前侍女急切询问宁苏何在、皇姐何在。
侍女支支吾吾地只答:“陛下在皇后娘娘处。”
却是未言宁苏何在。洛菁眼前一黑,身子都有些不稳,心下更是发慌到胸闷。
“将军!”见她要倒,侍女急忙想扶住她,然而手被拍开。
“抱歉。”洛菁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又问,“素林将军在何处?”
“奴、奴不知。”侍女微低头,目光闪烁。
“算了,你走罢。”洛菁垂眸,怒火烧上眼睫,强忍不发。
“是,奴告退。”
音落,侍女匆匆离去。
待其身影不见,洛菁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宁苏,你这混蛋!”
骂罢,她匆忙出宫,回到将军府,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等在那里,是皇姐……
“菁儿。”
其刚唤一声,话就被洛菁打断:“宁苏呢,你将她藏到了哪儿去?”
此话一出,洛曦瑾皱眉不悦,冷声道:“洛菁,你怎么说话的,可还将朕这个君王放在眼中,可还记得朕是你皇姐?”
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洛菁冷笑:“皇姐?是我皇姐,你还将我的妻君藏起,你不知我爱她?你不知我想陪她到最后一刻……”
泪珠滚落,洛菁用手将水雾抹去,淡淡落下一语。
“若您还拿我当皇妹,就告诉我她在哪儿,若您不拿我当皇妹,就直接下令将我处死。”
“你!”洛曦瑾气极,合拢拳头,颤抖不已。
见此,洛菁闭了下眼,拿出自己手下军队的次虎符,扔在她面前,轻语一句:“再见,陛下。”
而后轻功起,飞掠向城外,再不管身后人如何。
眨眼即出城,卫兵不敢作拦。而城外,素林牵着一匹马在等候。
“将军,去东爵玛罢。”素林抱拳,郑重一礼。
洛菁颔首,道了句“多谢”,旋即跃上马背,驾马御风疾驰。
……
大漠狂沙,拍砸于身,穿得单薄的宁苏立于砂砾与土地的分界处,遥望着漆黑的远方。
“大人,再不走,恐就要变天了。”随行使臣好意提醒,若这位大人再不走,他们就得将其捆走,陛下可是吩咐必须今日抵达东爵玛。
闻言,宁苏叹出一口寒气,说:“走吧。”
不等了……
“谁允许你不等!”
马蹄声息止于耳畔,宁苏微微扬起唇角,转身,即被一人拉入怀中,真是……
明明我才是妻君……宁苏阖目,瘫在她怀中,眼角的泪不禁垂落,打湿她的发。
“你这傻子、笨蛋、呆瓜!你为何料到不提前与我说,你为何要丢下我一个人跑过来?”洛菁紧紧抱着这瘦削虚弱的人,眸中烧着怒火,却遮不住深切的担忧与真情。她很想训斥这人,可怎么也舍不得,即使质问,声音也不忍发重。
“我知道……你会追来,我在等你。”
这声音轻飘飘的,含着笑意,哪怕无有这大漠沉闷缓慢的风有力,也直达洛菁心底。她实是心疼,心疼得生气,气到亦是垂泪。
“你这人怎么总这样,总是算计我,算计我也就罢了,还不善待你自己。我若是今晚来不得,你要如何,就连件比甲也不穿,这大晚上的如此走去东爵玛,想到那儿就大病,等我来你就……哼。”
后面的话她半个字也不想说,她不想承认自己的妻君已快……
闻得气哼,宁苏笑,一边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一边软声软语:“好,我错了,菁菁莫生气,咳咳,你妻君这不是好好的在你怀中吗。咱们一同去东爵玛,在那儿过安生的日子咳咳,我,任你处置。”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说罢,洛菁偏头轻咬怀中人的耳朵,倒也无有什么他意,只是瞧见便想咬这坏人一口。
而耳尖作痒的宁苏虚弱地笑出声,轻声挪愉道:“可别太折腾我,我身子弱。”
“……哼,我不。”洛菁红着脸,故作强硬,心下倒是柔软,亦不打算做那些事,只想好好地陪着这人走完这最后一程,乃至最后与她一同合眠于地下。
“将、将军,该走了……”有胆大的来弱弱地提了一句,果不其然接下一记眼刀。
不过洛菁也不是无有分寸的人,自也知晓自家这体弱的妻君不可常留在外,于是放开宁苏,又将她横抱而起。
那随行使臣当即有眼力见儿地带路,莫敢回头看,他的同僚也早就躲得远远的,皆是面朝大漠,不敢回首。
对此,宁苏属实想笑,尤其是瞧见自家妻子故作冷面,这扬起的唇角如何也压不下去,只是于笑中藏着几许难以抹去的……悲凉。
“呼——”
大漠飞沙残影没,余留希冀向天穹。
愿来世——
平凡一生,与妻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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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感谢评论收藏灌液的小天使们~(≧▽≦)/~
洛月一军有一个次虎符,次虎符只能调动唯一的一军,皇帝手中有凤符,能调动全军。
# 长阙篇
第221章 北朝山庄(上)
马蹄渐慢,两匹马于山间小路并行。
立秋之后,微风铺洒于脸庞,煞是凉爽,离朝不由得眯了眯眼,一副享受的模样。风拂过,她转头看向另一匹马上的君姑娘,君姑娘依旧那般出尘清丽,好似未曾露宿多日一般,与惨遭风沙拍打而脏兮兮的自己截然不同。
说来即使是盛夏,君姑娘的寒症也无有缓解,抱着她的时候仍是寒凉覆肤,只有在亲近时那寒凉才会消却一些,让人难免担心。
“在担心何事?”
见君姑娘瞧过来,离朝不自觉带上笑容,面上的担忧倒并未刻意消去。
“我在担心你的寒症,没办法治好吗?”
闻言,挽君衣弯眉浅笑,答:“寒症在归族后即可缓解。于离开雪山前,我有问过漻姑娘此事,漻姑娘说归族仪式需准备些许时日,且仪式需得在年初进行,是以我与她约定今年年底重回雪山,于明年年初回归雪族。”
“这样就好。”离朝放下些心,笑道,“那咱们先去山雨,然后就去雪山。等过完年后,咱们再去寻无名兄。”
“嗯。”
轻应落,二人于不知不觉间行至北朝山庄。
翼角红柱,古朴庄重,北朝山庄似为人好生爱护,并无半分破败之感。若无有门口这雨水都冲刷不净的血迹,怕是不知北朝者皆会以为其间还有人居住。
离朝怔怔地伫立在山庄门前,仰头望着那书有“北朝山庄”四字的牌匾,心中五味杂陈。
兀的有一份寒凉钻入手心,她不自觉合拢手指,紧握寒凉,目光亦渐渐自牌匾上挪开,落在身旁君姑娘的身上,君姑娘亦在看着自己。
“我无事。”
确实无事,自己无有四岁前的记忆,唯一记得的只有那口井,以及娘亲的那句话,其他的关于北朝山庄的一切都不记得。只是瞧见山庄时难免有些胸闷,有些唏嘘孤寂,但有君姑娘在身旁,自己便是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