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朝担忧地看向老板娘,却发现她神情极为平静,就好像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小侠士,你与玲珑客栈已两清。我知你本是要去凤岭,被耽搁了几天,这图你拿去,快些走罢。”老板娘的声音极小,若非离朝耳朵好使,她的声音就被这滔天骂声吞噬了。
手中被硬塞入一羊皮图,离朝却是难得的一脸凝重。
“大娘,我有法子可化解此次危机。”她攥紧了拳头,脑海中师傅的身影一闪而过。
“不必。这是玲珑的报应,与你无关。”
抓住离朝的胳膊,老板娘在其还未反应过来之际,运行内功,气聚臂腕,轻喝一声将离朝扔进了人群。
人群四散,离朝及时反应过来并未摔倒,但顾不上站稳,她急切地扭头一看,玲珑众人已与官役战作一团。
官差哪里敌得过武林中人,即使人多也是被玲珑打得节节败退。掌首早已不知躲到了哪儿去,周围百姓满面恐慌,匆忙逃跑。
这人群逆流阻得离朝是寸步难行,可她又不愿离去,便扒拉着流窜的人,要去救玲珑。
然而一只手悄然而至,封住了离朝的穴道,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刀光剑影与自己越来越远……
不至半刻,此地只剩下了玲珑众人与另外三人——高僧、疯子,以及欠债不还的“死猪”。至于那些官差,在百姓哄逃之后见形势不妙也全部撤了去,毕竟谁也不想将命搭在这里。
身披肃杀之气的老板娘冷冷地看着站到了一起的三人。
乌云渐渐又攀上了天空,阳光已被吞噬,脚下的路也不见了踪影。
老板娘吐出了一口血,胸口上插了一枚细小的银针,而玲珑的其他人护在她身侧,目视前方,面色红润,一动不动。
“哎哎,这是死了,还是没死?”一身落魄侠客打扮的猪爷不知自哪掏出一杆烟枪,叼在嘴中,老神在在。
“哗啦”一声响,大雨倾盆倒下,玲珑的伙计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唯独老板娘眸中盛满了恨意,但也似被点了穴道一般。
“哼,小老儿出手岂有不死的道理?不过——也真不愧是‘笑面鬼婆’,中了小老儿的毒这般久,还能留下一口气。嘿,还敏锐地在‘无言大师’出手前将那个不知身份的丫头送走。”
小老头一改先前含冤愤慨的模样,此刻脸上笑容何其阴邪,面上的折子拢在一起将眼睛挤成了两条缝。
一旁高僧撵了撵手中念珠,嘴不动,声却出,闷得堪比隐而不发的雷声。
“阿弥陀佛,老衲奉劝施主一句,快些说出白发女子的行踪,老衲还能给施主一个痛快。想来施主也不想变成笠尸堂的玩物吧。”
“嘿,大师这话小老儿可听不得,我笠尸堂向来对尸体极好,怎能用‘玩’这个字,应是‘教养’才对。”小老头挪动小眼珠,瞥了邪僧一眼,笑意之下藏了杀心。
“哎哎两位大伯,这婆子都断气了,尔等还在叽叽喳喳吵什么?”猪爷吐出一个烟圈,旋即脚下一动,跳上了旁边的树,而他原本所在之地插了三根细小银针。
“端是属的猴子,哪里像头猪?”小老头笑着讽刺一句。
闻言,猪爷挑了下眉,拿烟枪磕了两下树干,小老头笑容立马一滞,紧接着他的脸上身上多出了几道血红细口,同时新一批雨珠自天空垂落却是在半空被“五马分了尸”。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眼下不是起争端的时候,我等还是要‘尽快’去寻一寻线索才好。”邪僧紧闭着嘴,腹中回荡起沉沉慈音,却无端让人颈后发凉。
猪爷皱了下眉,又敲了敲烟枪,“蛛网”落在了地上。
小老头面色不佳,瞪了树上那人一眼后,对邪僧恭敬道:“说得是,说得是,便去寻那‘漏网之鱼’吧,想来定能有所收获!”
无声地一拍即合,下一息瓢泼大雨之中仅剩玲珑众人如雕像般伫立在此。
老板娘微微动了眼珠,望向天空,却是再也见不到太阳了……
雨珠落在她的脸上,化作了泪,不知是为玲珑还是为自己,亦或是为这被乌云遮蔽的威灵……
孝乾三十二年(古历一五一九年)秋,记:威灵忧患,英雄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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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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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破庙(上)
被神秘人点了穴道的离朝费了好大的功夫行气解了穴,接着就要乱动弹,让扛着她的人能知难而退。
然而念头刚起,神秘人就停了步子将她放下了。
离朝愣愣地眨了眨眼,眼前这位兄台绑人都不知遮面的,且得了注视还堂堂正正地回望,一身浩然正气让她有些相形见绌。
“兄台方才为何阻拦在下?”看对方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离朝心中怨气消散了些,但语气依旧有点不善。
这位兄台一身青兰道袍加身,束发盘髻,逍遥巾包发,腰间配一白木剑,脚下好似踩了云,又剑眉善目,朗玉之相,身材颀长,虽说看上去年纪不大,但已持仙风道骨。
“贫道若是不拦姑娘,怕是姑娘此刻已驾鹤西去了。”道士并不恼,面上不悲不喜,说起话来虽然亲切温和,但却平白生出一种若即若离之感。
挑起一边眉毛,离朝有点狐疑,但也不欲和他多纠缠,道了声“多谢”后便想原路返回。
可惜还未与他擦肩而过就被拽住了衣角,奇妙的是离朝当即就止住了步子,竟是丝毫动弹不得。
离朝惊诧地看向他。
道士并未回头,只悠悠道:“姑娘就算去了也晚了。乌云既散,说明事情已了;星象不现,说明事与愿违。”
经他一说,离朝才堪堪发觉,此刻已入夜,确实晚了。又见月亮蒙了一层灰影,空中半点星辰也无,饶是对天象一知半解的她也知道了结果为何,不由得垂下头有些难过丧气。
“走罢,你的路还长,莫费了那位姑娘的心意。”言罢,道士迈开步子,似乘了风,飘飘然然。
其音落,离朝捏紧拳头,抬头深深看了来时方向一眼,终是转过身追道士而去,即使并不知晓道士要带她去哪里……
道士带着她出了威灵外林又攀上一个小山头,在那里有一个寺院,但是没有生气且颇为破败,想来已荒废了许久。
“道兄,为何来这里?”吹了一路的冷风,离朝的愤与怨皆被吹散,只留有些许感伤与遗憾,不过她也晓得“因果有轮回,生死归顺自然,强求不得”,是以应不算多么悲痛吧……
“道兄”这个称呼令道士微微侧目,他轻咳一声,说:“贫道以西为姓,名阿昴。”
离朝歪了下头,不知他这时道出自己名姓作甚,但也以礼回之,“在下离朝,请道兄多多指教。”
“……”
算了,算了。
西阿昴迈步进了寺院,离朝紧随其后。
这寺院里杂草丛生、墙皮脱落,地上还散落几件旧僧袍,也有不少裹了灰的念珠,似乎能看到很久很久以前有僧者匆忙出逃的情景,也不知有何缘由。
进了寺庙,率先看到的就是慈悲肃穆的佛像,独自坐于庙中佛台,虽落了尘埃,却依旧清明,在这片黑暗中仿佛加诸了淡淡光芒,抚去所有烦恼,令人安心。
见之,离朝双手合十,向佛诚心拜了三拜,愿玲珑众人能消脱凡尘罪孽,早登极乐。
拜完之后,离朝又凝望大佛几息才别了目光,去寻西阿昴身影。见他坐于佛像前的蒲垫上,便也走过去坐在另一个蒲垫上,又见他在盘腿打坐,便也有样学样,打坐调息。
约莫半刻后,微阖双目的西阿昴开了口:“离朝姑娘没有什么疑问吗?”
闻言,离朝回道:“道兄唤我离朝便可,至于疑问确实有不少,但见道兄正打坐调息,是以不便闻询。”
“是吗。不过贫道颇为擅长一心二用,姑娘若有疑问便趁现在问罢。”
得了这话,离朝也就不客气了,一口气将问题都吐了出来。
“好。方才道兄说阻拦我是为救我性命是何解?道兄与玲珑客栈有什么关系吗?道兄带我来这里又是为何?还有道兄可对威灵镇有什么了解,为何传闻中祥和宁静的威灵近几日总生祸端?那个拜龙王也是古怪,道兄可晓得?”
这一连串问题砸过来,换一个脾气急的早就黑了脸,换一个脾气缓的便干脆如她师傅那样闭口不答。还好,遇到的是西阿昴这样脾气秉性不急不缓,正在修行求仙道的人。
他等离朝完全说完之后,悠悠开口挨个答之。
“贫道先前于悟道山夜观天象,察觉此地荧惑守心必有灾祸,便急忙赶来。巧缘,将你救下。”
稍顿,他继续说:“贫道与玲珑客栈并无瓜葛。他们身怀恶业必然要偿还,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贫道无法相救,但姑娘你无辜受了牵连,贫道自是要救得。”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赤青星显现于灾地,他身担守星重责,必然要来相救。只是赤青星现了重影,恐有意料之外的变数。且此地天象被遮蔽,让他拿捏不准眼前这姑娘是否命含赤青。
心念一瞬,西阿昴继续回答她的下一个问题:“带姑娘你来这里,是为了躲避灾祸,那阁楼前有三个灾星,姑娘实力尚且不济,规避最为妥当。”
听到“实力不济”这四个字,离朝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虽然她武功算不得上乘,但中乘还是有的,这行走江湖三年也算是难逢对手,怎么就实力不济了呢?
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西阿昴毫不留情地说道:“姑娘不但实力不济,还不自知,贫道劝你改过,否则日后必有大祸。”
“额……道兄,你说话能不能委婉点。”
“不能。”
“……”离朝默了两息,叹了口气,略有不甘地说,“行罢,我承认不喝酒实力不济。”
她给自己留了个台阶下,可惜西阿昴先行一步一脚将其踩碎。
“姑娘应是想炼谷化精,但恕贫道直言,你根基还未筑好,强行跨界根基不稳,日后必有大祸。”
“……道兄,你在说什么,在下实在不懂。”离朝眨巴着眼睛,只听懂了“必有大祸”四个字。
西阿昴睁开双目望着她,目光中隐隐透露着几分嫌弃?离朝觉得可能是自己花了眼。
“好吧,贫道讲得通俗些。”
他拢起长袖,亮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身前尘土上“笔走游龙”。
“简单来讲,所谓的筑基便是打通全身经脉气穴,能够让行气畅通无阻,也就是武学中的行内功。”西阿昴在地上简单地画了一个小人,又将小人身上所有穴道连在一起,形成了经脉。
“但你们的内功只是开了通道,让气能够行走,只是基本中的基本,还远远达不到筑基的程度。筑基便要筑得踏实,除了通脉之外还需‘存真’,全身三百六十五大穴,每穴存九口真气,如此才可保证气精不泄不散,才能炼气化神。”
他将小人三百六十五大穴标出,写了“九真”二字。
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离朝问道:“可是要如何存真呢?”
“不难,坐禅即可。需得心静神清,行三千五百座,也不用刻意冲脉,气满任督自开。根植于虚静,不因利欲而泄气,自然可存九真。”
他又画了一个坐着的小人,但实在太过简陋,让人不忍直视。
“也就是要顺其自然,不能强求?”离朝也画了个图,画得乃是方才道士打坐的模样,形神皆俱。
西阿昴挑了下眉,称赞道:“你画得还真不错。”
“嘿嘿~还好,还好。”被夸奖的离朝很开心也有点小得意,笑容自然而然就跃于脸上,不过言辞上又故作谦虚。
见此,西阿昴咳了一声,正经道:“姑娘既能悟得自然,想来悟性也不算差,贫道再提点姑娘一句,既心有欢喜便莫要故作虚言,于自己坦诚才能存真去伪。”
“可是我师傅说做人要谦虚。”离朝收了笑容,眉心微微蹙起。
“所谓谦虚,非指欺骗自我,而是不妄言论事,不心比天高,晓得自身长处与不足,不夸大不菲薄,如此才是谦虚。当然,此乃贫道一家所悟,于他人来讲,各有各得,不必强求同一。”
闻言,离朝松了眉头,心有所悟,遂抱拳笑着说了句“多谢赐教”。
“不谢。”西阿昴微微勾起嘴角,想来也是心生些许满足之意。
“总之,姑娘在筑基前不可炼谷化精。对了,所谓炼谷化精,简单来说就是姑娘所说的‘喝酒’,将酒中营养化作精,滋养气血,融炼于经脉。但需得经脉开通,否则易囤积堵塞,达不至平衡,日后必有大祸。”
然,离朝有些为难,说:“这喝酒与我所修内功相关,我不知是否化了精,但是酒入腹可催生出气,行气可因此更为畅快。”
这下轮到西阿昴蹙眉了,他的语气含了分凝重,道:“看来你是跨了两步,贫道对你所修功夫知之甚少也不好妄加评判,兴许这功法自有道理,但保险起见,贫道劝姑娘先行筑基为妙。”
说着,他自衣襟中取出一本册子,递给离朝。
“这上面记载贫道仙门之法,应是于你有益,便……”
“使不得使不得,我怎可收道兄这般贵重的东西!”他还未说完,离朝便推拒起来。
无奈地撇了眉毛,西阿昴说:“谁说送你了,贫道是借你一些时日,待下次再见贫道之时需得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