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不大高兴,听到逗弄的话也没有高兴起来,身下的马动了起来,“裴琅,不错。脾气很好,待人亲近。”
“待人亲近?”扶桑笑了,似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忍住笑同她说道:“裴琅脾气差,曾拳打朝臣,打得对方半月下不来床,脾气是很差的。朕选他,并非是喜欢,也并非是男女感情,而是朕需要他。”
朕需要他……这句话听起来扎心,南阳捏住拳头,攥住的手指已然发白,“阿娘,你需要我吗?”
“需要,冬暖夏凉。”扶桑轻声哄慰,听着她软弱无力的声音心软了,“卫照说了什么了?”
“他说、他说……”南阳难以启齿。
“说吧,他的嘴巴里不会有好话的。”扶桑笑了。
南阳有些沮丧,嘀嘀咕咕:“他说你我同住不合礼法,是我害得你没有皇夫。”
“皇夫与你之间,好像并没有矛盾。”扶桑解释,见她神色颓唐,难得的失落,眉眼间仿若被失落照着,心生压力。
这么一看,小东西还像长大了,懂得思考更深层次事情。
南阳的眼神亮了亮,可须臾又慢慢淡了下去,“阿娘有喜欢的人吗?”
扶桑摇首,目视前方,慢慢说道:“没有,天子天性凉薄,不配拥有情爱。南阳,卫照所言亦有几分道理,所思所想站在礼法之上,可你我的境地早就超脱礼法。试问哪个女帝未曾大婚便养育子女。朕想的如何统领大魏,而不是沉迷于儿女情长。”
高处不胜寒,她享受着无尽的荣耀,也要承担着天下的责任。感情虚无缥缈,深情如扶良,也能在前世子妃盛婉林去后娶了秦氏女,感情抵不过时间消逝,什么都留不下。
马走了一圈后,扶桑下马,吩咐将军们退下,令南阳自己去想。南阳聪慧,自己想不通,再多解释也是徒劳。
南阳望着扶桑的背影,眼眨了眨,莫名酸涩,她扬首看着天,嘴里呢喃:“活在哪里不好,偏偏活在宫廷。”
宫廷是最讲究礼法之地,规矩多。
南阳感觉一阵疲惫,捏着袖口,想揪住卫照暴揍一顿,烦人的少傅,眼睛里只有礼法。
不能这么便宜他。
晚上,她照旧爬上扶桑的龙床,翻来覆去,让床榻每一寸地方都染上她的味道,累得睡了过去。
扶桑回来的时候,就见到被子里的小东西,脸蛋红扑扑的,摸着软,四肢也是软的,乖巧安静地睡在里侧。
她笑了笑,将杂念抛开后,顺势躺下。
躺下不过半息,南阳翻身压了过来,手搭在被外,手臂软软的,嘴里念叨一句:“桃子、甜的。”
扶桑这才想起顾椋今日献上的蜜桃,说是卫府得来的,她忙得没有尝,也不知甜还是不甜。
明日不知可会坏了。
一夜醒来,扶桑上朝,南阳懒洋洋地爬了起来,刚翻身,顾椋进来了。
顾椋伺候皇帝起居,打理紫宸殿大小事务,她进来也常事。南阳并没有在意,直到对方拿出一本书《礼》。
翻身而起,瞌睡也被扫得干净,顾椋也被吓到了,“您这是怎么了?”
“哪里来的书?”南阳惊魂不定。
顾椋双手将书奉上,“这是少傅托人送入宫给殿下的,说是三日后开课要考,也给每一位伴读送去了,您多看看。”
“你他么……”南阳捂住嘴巴,深吸一口气,拼尽全力安慰自己:“阿娘说要优雅,要矜持,不能骂人,孤不骂人,孤不生气。”
顾椋不知所措,小殿下面色发红,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生气,炸毛了。
她紧张询问,不想南阳一把推开她,赤脚朝外跑了,跑了两步又折转回来穿鞋。
“殿下,您怎么了?”
“不生气,不生气,我记得阿娘的话。”南阳努力安慰自己,匆匆穿好鞋,随手将书夺下撕了粉碎。
阿娘说生气也要优雅!
第36章
南阳上辈子生气,整个江湖人都会提着一口气,但凡她稍有不悦,明教上下都会提心吊胆,但她不像扶桑喜怒不形于色。在她看来,生气是生给人看,自己藏着掖着,算哪门子生气。
书被撕碎后放入小匣子里,打发天问去送信。
天问伤势未愈,做个跑腿的尚算可以,走到路上,她好奇地打开匣子翻了翻。
仅仅一本被撕碎的书,是礼。天问笑了,勋贵们以礼来约束自己,约束旁人。
礼便是规矩。可在江湖上,这些什么都不是,俗语有言:秀才遇到兵,有礼说不清。
天问规矩地送匣子,进入卫照的院子就见到了在屋檐下逗弄兔子的林媚。师姐妹二人多年不见,两人皆诧异,尤其是林媚。
“你为朝廷办事?”林媚率先发问。
天问不作隐瞒,“南阳殿下将重明剑谱送我,我便替她办事。”
“重明剑谱、那、那是师父的东西,为何在她手中?”林媚大吃一惊,师父死后,她们几人翻遍明教总部,一寸一寸地翻找,别说是剑谱,就连普通剑谱都没有找到。
南阳不过是十一岁的孩子,怎么会有?
林媚不信,“你是不是被她骗了?”
“师尊亲笔,岂会作假。且南阳自己也会,就连她的婢女都使得一手重明剑,我倒觉得这位公主殿下并不吝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剑法的重要,随手赠予我。”天问说道。
师姐妹二人说了一阵话,卫照扶着婢女的手走出来,“宫里来人了?”
天问抱着匣子止住话,上前同卫照行礼,匣子递给他:“这是殿下送您的。”
“来的正好,我新得两只兔,送殿下一只,你带回去。”卫照朝着林媚处扬首,笼子里关着两只兔子,一对雌兔。
林媚抱了一只大的出来,殿下爱吃肉,必然要挑大的。这点她没有告诉卫照。
卫照嘱咐天问:“你同殿下说这是我给她布置的课业,切勿疏忽,我会检查。”
林媚忍住笑,颇为辛苦。
天问瞧了一眼师姐,再看她手中的兔子,心里狐疑,抱着兔子折转回宫。
南阳坐在廊下背着书,扶桑吩咐的,她逃不过,拿着书摇头晃脑地背,鬓发随风轻曳,朝气蓬勃。
天问将兔子抱给她:“这是卫大人送您的,说是课业。”
南阳眼睛亮堂堂,立即拽住兔脚,掂量兔子的重量,旋即高兴地冲着殿内喊道:“阿娘,午膳吃兔肉,可好?”
天问惊诧,猜测自己传话没有传清楚,立即说道:“殿下,少傅说这是给您的课业。”
“无妨,不必理会。”南阳朝着天问摆手,当着她的面晃了晃兔子,询问殿内扶桑的意思:“您是想吃烤的,还是喝汤呢?”
她想了想,否认自己的话:“煮汤不大好喝,烤了才香。”
殿内扶桑被喊得头疼,殿内站立的裴琅笑了笑,“殿下活泼,烤兔确实比煮汤美味。陛下若不介意,臣去烤。”
“真是太不安分了。”扶桑低语,却见裴琅面上的笑意,不知怎地,她有些不耐。裴琅越对南阳在意,就说明他对皇夫的位置势在必得。
其实她不喜欢裴琅。
殿外的南阳抱着兔子跑了进来,今日穿了一身青衣,与平日大有不同,衬出几分冰冷的高贵。
兔子从她怀中挣脱,朝地上扑去,裴琅伸手捉住,贴心地递给南阳。
南阳朝他微微一笑,朝着扶桑走去,丝毫未曾在意他面上的温柔,“阿娘,你看……”
扶桑依旧盯着裴琅,认识裴琅两辈子,在见南阳之前,他始终都是冷冰冰,生人勿近,傲气钻入骨子里,不会轻易去讨好人。
在她打量的功夫,南阳将兔子递给她:“阿娘,这只兔子好大,够我们二人吃了。”
扶桑垂眸,少女眼色湛亮,眼巴巴地将兔子递来,神色带着对她的眷念。
“确实够了。”扶桑心软了,每次都会她眼中的水润欺骗,明明知晓她与自己之间的鸿沟,偏偏忍不住。
扶桑心里多是无奈,抬起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卫照会不高兴的。”
南阳偏过脸,傲娇道:“他给我送了一本书,是礼,我就不能吃他一只兔子吗?再者,这是她自己送上来的。”
扶桑轻笑,指尖好似还留存着她肌肤的温度,缓缓发热,“朕教你一个气他的办法?”
“嗯?”南阳好奇。
扶桑朝她勾了勾手,示意她靠近些。南阳伸长脑袋贴近着她的脸颊,呼吸喷洒在鼻尖,有些发烫。
南阳的心颤了颤,下意识用手捏住袖口。
“吃了他的兔,再找一只来,他若问,你便说这就是他的兔子。卫照心高气傲,知晓你撒谎,定然气得不轻。你若坚持,他必拿你没有办法。对付文人,折起傲骨才是。武力是没有用的。”扶桑低语,明眸善睐,巧笑间,温柔至极。
南阳整个人僵持住,眼睛黏在了她的面容上,无措道:“这样、这样成吗?”
“他欺负你,你总不能和他打一架。他既然将把柄送到你的手上了,为何不用一用?朕给你找只兔子,可好?”扶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要不你二人打一架?”
“不成,还是要兔子。”南阳脸色发烫,心扑通扑通跳了几下,抱着兔子忙转身,“我去烤兔子,阿娘待会过来。”
转身又瞧见殿内干站着的裴琅,脚步一顿,想起他与扶桑之间的关系,不情不愿说道:“要不裴将军也过来?”
裴琅求之不得,忙俯身揖礼答谢。
南阳小脸耷拉下来了,跨过门槛的时候狠狠打了自己一嘴巴,嘴.贱呢。裴琅眼力也着实不好,一个大男人为何要掺和她们母女二人事情,着实不长脑子。
她格外嫌弃裴琅,心里骂了几句后,领着天问回到小阁。
重回见到小殿下手中的兔子习惯性接过来,伶俐的问道:“可是要剥皮?”
天问震惊,突然明白林媚为何在两只兔子里挑选一只肥大的,事后不断发笑。她不可置信,重回却很平静地继续开口:“奴婢去清洗,殿下稍候。”
主子没有说话,婢女就知晓得一清二楚,这便是习惯。
可怕的习惯。天问不由想起自己的师父,隔三差五地去山上狩猎,猎得野兔麋鹿都会炙烤,长此以往,整座山上不见四腿跑步的动物。
南阳与她的奇怪师尊很像。
天问在殿外止步,看着宫人有条不紊搬烤架、柴火,甚至烤肉用的料。
片刻后,兔子清洗干净,重回生火,红昭将兔子身上涂抹酱料,放置片刻,架在火上炙烤。
小阁内静悄悄地,每个人都在忙碌,各司其职。
天问走到红昭身边询问:“你家殿下喜欢吃肉?”
“嗯,这并非是什么秘密。”红昭盯着火,将火势控制,抬首看了一眼茫然的天问,“殿下喜欢吃肉,众所周知,但她不会在外吃肉,陛下将小阁内外都看得很严密,饮食最重要,你莫要打主意了。”
“你误会了,我师父也很喜欢吃肉,曾将吃得整座山的动物都跑得干干净净。”天问发笑。
红昭愣了愣,也跟着笑了,“那么能吃。”
“你们笑什么?”南阳从殿内走了出来,换一身黑色的衣裳。烤肉会弄脏衣服,可过于拘瑾又烤不出肉的鲜美,因此,她大多选择换身耐脏的衣裳。
南阳接过红昭手中的烤兔,里外看了一眼,“这只兔子很肥。”
“林媚特地选了一只肥的,就怕殿下不够吃。”天问睨了南阳一眼,心中暗自奇怪,南阳的剑法与师尊相似不说,身形几无差别,就连吃肉的习惯都是一样。
过于巧合了。
“林媚啊,不错。”南阳点头夸赞,趁机询问:“你可练剑了?”
“练了。”天问唇角的笑敛住,眸内深渊。
南阳睥她一眼,语气肃然:“好好练,过去的大可尽忘,明教虽好,可终究是江湖组织,你若有几分本事,陛下也会重用你。江湖走行走,到口舔血,你也该想想稳当的生活。陛下是明君,知善恶,比起襄王,她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好比林媚与重明,谁是正统,你该明白。”
“你知晓重明?”天问脸色大变。
火光映射着少女皎白的肌肤,照不进她眼内,“知晓,重明剑谱的创始人,你的师父。”
提及重明,天问不敢再问了,转身离去。
南阳僵持,抬眸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目光晦涩,旋即将兔肉翻面,肉身上的油水经过烈火炙烤后噼啪作响。
小半个时辰后,扶桑缓步而来,后面跟着裴琅。
两人在转角处停下,扶桑微微一笑,裴琅脸颊崩得紧紧的,扶桑漫不经心说道:“她不大安分。”
“活泼好动。”裴琅抿唇。
扶桑看他一眼,“听闻你与盛婉林曾议亲?”
裴琅浑身一震,伏在身后的双紧握成拳,骨节发白,他坦然回道:“是,长辈口头约定。”
“裴将军好像很喜欢南阳?”扶桑随口轻问。
“殿下活泼,性子讨喜,谁不喜欢呢。”裴琅神色淡淡。
扶桑便不再问了,走了两步,“时辰不早了。”
这是要赶客。裴琅复杂地看了一眼出尔反尔的女帝,吃了哑巴亏,还不能说。
裴琅转身退下,走了三两步后,却听到扶桑说话:“裴将军,皇夫一事,就此作罢。”
裴琅先是一愣,忽而觉得索然无味,微微一笑,“臣明白。”
烤肉的南阳也察觉到与众不同的两人,隔得有些远,看不清她们的神色,也不知说什么。知道裴琅离开,她完成笑了,高兴地同扶桑招手:“阿娘、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