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现实的话才更残酷,她没有表态,而扶桑继续抛出诱饵,“你的明教内多是女弟子,行走江湖不如男儿,并非所有人都像你般武功高强,入编是她们最好的选择,她们的俸禄与巡防营一样,朕立后,还养着你的弟子,怎么算都很亏。”
“还有一点。”扶桑欲言又止,眸色渐变凌厉,“这是你自己的兵。”
扶桑将‘你自己’三字咬得格外重。
巡防营是扶桑给的,殿前司也不属于南阳自己,唯独明教入编的女军才真正属于她。
南阳不傻,明白陛下的心思,长长叹了口气,“陛下想的很周到,我若拒绝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你回明教去安排事宜,也当避开风头,他们骂不得朕,势必会到你府上去闹事。”扶桑摆摆手,眼神有些飘忽,但始终都落在南阳的面容上。
“陛下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我还能说什么呢,不过陛下,我回来,你若不在了,本座掀了你的宫殿。”南阳站起身,整理自己的襟口,故作轻松。
扶桑依靠在圈椅上,终将目光转落在虚空上,唇角微扬,“随性而为的重尊也会这么伤感吗?朕立后,就一定会立后,怎地,骗你不成?”
“本座说说罢了。昨夜做了个梦,本座将还是太女的你掳回明教总教了,你不听话,本座就玄铁将你锁了起来。”
扶桑听得眉梢微扬,“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梦醒了。”南阳唏嘘,回身看着姿态端庄的女人,唇角勾起玩味的笑,“你说本座要是折断了你的羽翼,你会不会成为本座的婢女呢?”
扶桑想了想,想起上辈子的事,释怀道:“不会,没有羽翼,朕会活不下去。”
南阳蓦地一惊,“当真有那么重要吗?”
“很重要。”扶桑道。
南阳沉默了,幸好当初自己没有那么做。
须臾后,两人也没有再开口,南阳回小阁去做收拾行囊,扶桑姿态如旧,坐了很久都没有动弹。
明林刚返回太医院又被人请来紫宸殿,来来回回折腾,他是习医者,脚力比不得习武的,到了紫宸殿后都走不动路了。
走到陛下面前更是大汗淋漓,“陛下可是身子不适?”
扶桑这才抬眸看向他,“谁让你来的?”
“回陛下,是郡主传话的。”明林浑身发软,这个时候话不清楚真的会出人命的,他累得连提药箱的力气都没有。
扶桑怔忪,眼前人影虚晃,她努力看着明林,“朕就是觉得……”
话未说完,喉咙里涌起血腥味,她吞了回去,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有说话,那股血腥再度涌了回来。
她保持仪态,以手掩唇唇角,血水从指尖滑了出来,明林不敢耽搁,立即上前扣住陛下的手腕,搭上脉搏。
或许是淤血吐了出来,扶桑感觉心口舒畅许多,反而先安慰明林:“朕觉得很好。”
明林哪里敢听她的话,静心诊脉,半晌后神色舒缓,“陛下静心养着为好。”
“是吗?朕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该找谁做呢?”扶桑合上眸子,唇角微扬,自顾自说道:“不如将你们教主留下,除她外,朕也不信旁人了。”
明林听不真切,只顾诊脉,“陛下的脉象很好,这几日切勿动气,草民的汤药也要喝。您如今最该做的是休养。”
喝了毒.药,能保住命已是万幸的事情。
明林认真地嘱咐着注意事项,千叮咛万嘱咐要休息,扶桑听得耳朵疼,随口问道:“药蛊何时才会彻底清除。”
又问住明林了。明林思考了会儿,模棱两可道:“因人各异。”
药蛊与毒.药不同,随着各种变化而变化,说不准。
扶桑问了等于白问,也不再问了,吩咐宫娥交接,自己撑着站起身。
起身的瞬间天旋地转,面前一片模糊,她又不得不坐了回去,明林见状提醒道:“您现在适合卧床休养,强撑着对您并无益处。”
“罢了。”扶桑揉着眉眼也不逞强了,对着左右吩咐道:“将两位丞相找来,还有南阳郡主。”
宫娥去请了,秦寰匆匆赶回来,见陛下面色发白,心中忽而揪了起来,“陛下。”
“回来了。”扶桑轻说了一句,将手臂递给她,“扶朕回去。”
秦寰担忧,也不敢询问,只好扶着陛下回寝殿。
刚入殿不过片刻,南阳便来了,扫了一眼殿内伺候的人,道:“陛下这是撑不住了?”
“乌鸦嘴。”扶桑阖眸轻斥,唇角也在顷刻间失去血色。南阳走过去,凝着她苍白的面容,“陛下将我支开,如今又召我回来,我是不是成了你的奴隶,挥之则来,呼之则去。”
“累了。”扶桑低喃一声,语气低沉,虚弱之色很明显。
南阳震惊,心口到底还是软了下来,俯身坐了下来。扶桑握住她的手腕,唇角弯弯,“明林说了,朕该休息,接下来辛苦你了。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也要替朕分忧了。”
“扶桑,你真是无时无刻地不在坑我。”南阳嘴上埋怨一句,趁着她握住自己的时候反扣住她的手腕,指尖探上脉搏。
旁人说的不可信,唯有自己探脉才行。
扶桑顺着她,也不动弹,一反常态地嘀嘀咕咕:“卫照与右相不和,你处事的时候要做到不偏不倚,不能让右相觉得你偏心,一碗水端平,你要记住,都是些老狐狸,个个比谁都精,你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想法,不然就会被捏着鼻子走。”
“闭嘴。”南阳生气了,收回自己的手,怒视着她,眼中映着扶桑病弱的姿态。她很生气,却不知该如何做。
被孩子训,扶桑却笑了,心中不再那么空虚,反而涌入暖流。
这一刻,她很满足,哪怕前途未果,自己对未来失去掌控也不在意了。
“朕再坚持会,丞相很快就来了,朕想睡觉,你给朕说说笑话。”扶桑玩笑道。
南阳心口藏着气,但君臣有别,她不好多说什么,但听到这句话后,心一横,凑到扶桑耳畔:“我们接着说那个梦。”
床榻上的眼睫一颤,登时就睁开眼睛,晦暗的眼内闪过光,立即拒绝:“不许说。”
“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了,陛下,我是重明,是搅得江湖不宁的魔教妖女。你说我捉你回去,应该怎样做才好?”南阳压低声音,热气氤氲耳畔,烫得那只耳朵发红。
扶桑熬不住了,改口道:“朕不困了,你走吧。”
言罢就翻身背对着她,南阳眼尖地看到桌上摆着的话本子,立即拿了过来,“我给陛下读话本子吧。”
“不听。”扶桑将被子拉过头顶,整个人都躲在了被子里。
南阳自顾自地翻开一页,摇摇首,又翻开一页,眼中湛亮,声音跟着提高了些:“陛下,这里有床戏,你听吗?”
第165章
书上并无床戏,倒有三两副图画。
扶桑不听不看,就像孩子一样捂住眼睛,周旋了须臾后,听到外间秦寰的声音:“陛下,卫相来了。”
卫相年轻,行动快,先来一步。扶桑如遇救星般对外喊道:“传卫照。”
“陛下也有害怕的时候。”南阳揪住机会嘲讽,又见她满面羞意便将画册在她面前摊开。
登时间,扶桑双眸凝住,情绪变幻,怒道:“怎么还有这个……”
“你没看吗?”南阳不信她的反应,陛下惯来会伪装,不可信。
扶桑支支吾吾:“朕只看结局。”
南阳剜她一眼:“浪费话本子,过程才最好看的。看结局和旁人说给你听,有什么不同。”
扶桑端正姿态:“朕是天子,岂可丧志。”
“你让我喝酒喝茶的时候怎地不想想你是天子?”南阳冷笑,“枉我喊你阿娘。”
扶桑面色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余光扫了一眼,沉默了几息,又道:“你对朕就没有心思?”
若是没有心思,喝再多的酒茶都没有用,要怪就怪自己心思不正。
这回换到南阳语塞了,她承认自己居心不良,然而那份喜欢不过是藏在心中,从未启齿罢了。然而扶桑却将她心里的喜欢刨了出来,放在明面上谈论。
“陛下对我就没心思?”她不肯罢休。
扶桑轻笑:“从小到大,你要的,朕何时没有给过你?”
南阳震惊,“可这……”
她说不出话了,扶桑却笑意深深,“朕对你愧疚罢了,你要的,朕尽量给你。”
“你不喜欢我?”南阳感觉有些不可置信了,原来只有愧疚?
扶桑抿唇,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思考瞬息,认真道:“喜欢、是有喜欢的。”
如果说开始是愧疚,当自己入局后,那种不一样的感情便会铺天盖地的将自己笼罩起来。
说来也是奇怪,南阳要的,她想给。当南阳想要那段大逆不道的感情后,她还是想给。
或许,人的感情本来就说不通的。
扶桑自嘲地摇首,她自己都说不清怎么就变了,或许是心里的孤寂,亦或许是南阳给她不一样的感觉,事情到了今日的地步,完全脱离她的掌控了。
世事无常,人哪里能斗得过天呢。
“陛下真是奇怪。”南阳不满地嘀咕一句,扶桑云淡风轻一句,殊不知她当初做了多大的挣扎。
卫照在这时进来了,令人自然停了下来,扶桑直起身子,秦寰让人在她们中间摆了一面落地屏风,卫照是‘男子’,自该是要避开的。
隔着屏风,卫照身形纤细,南阳也从床上直起身子,扶桑先开口说道:“太医令朕休息几日,这些时日朝政由你与右相处置,若与大事你二人不能定夺之际,可问问南阳郡主。”
若遇大事、可问南阳……这句话细细品来,意味深远。卫照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听懂了,颔首应下。
片刻后,右相呼哧呼哧地赶来了,他年岁大了,跑不过卫照,来晚了一刻,忙向陛下请罪。
扶桑自然不会同他计较,右相年迈,这个空缺迟早会补上去的,由谁补,还在考虑当中。
卫照将陛下的意思转达给了右相,右相眼睛一瞪,“郡主不过一娃娃,如何使得。”
“右相。”扶桑忽而提高声音,面容蕴怒,然而眉眼处拧着一股虚弱,比不得往日的气势。
右相的脸当即沉了下来,陛下的声音更是不同,似乎是真的病了,他试探道:“陛下身子要紧。”
虚与委蛇的事见多了,扶桑并没有在意,但她要做的事情,谁都不能阻挡,右相也是不成。
卫照反应快,忙朝右相递眼色,陛下今非昔比,或许只是个试探呢。
右相心领神会,当下便忍住一口气,道:“臣遵旨。”
南阳的目光始终落在屏风上,她好奇右相这个老头怎么就听卫照的话了。
她好奇,扶桑在这时说了些重要的事,最后提及了顾子谦重伤一事。这件事几乎满朝都知,明教与朝廷动手,明显是以下犯上但陛下至今未作定夺,明显是有心偏袒。
若是寻常江湖人,早就下达通缉令。关乎朝廷颜面,就需给江湖人警告。
“长平长公主亲赴登州,慈母心让人感动,韩令武为朝廷而死,追封威武将军。顾子谦封为忠勇侯,算作是嘉奖。”
人死了追封是朝廷的恩赏,顾子谦是对长平的交代。顾子谦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两回事,现在的封赏算作是给他的勉励,主要是平息这件事。
最大的关键还是在于捉住扶骥,揭露他的阴谋,不然,明教还得继续背锅。
现在追封与恩赏都是平息一时怒火。
卫照与右相自然不会反对,领旨去办事了。扶桑感觉从未有过的疲惫,脑子晕眩不说,身子也愈发无力,她看了南阳一眼,“朕累了,你去做你的事。”
南阳还没回应,她便已躺下,阖眸睡了过去。
看着她虚弱的面容,南阳心口陡然软了下来,唇角泛起笑,带着嘲讽,是对自己的讽刺。
当日的决心,如今在慢慢坍塌了,心里那座名为恨意的房子,已经不在了,被扶桑挖走了。
扶桑让她离开,她不敢不去,临走前问了明林。
明林支支吾吾说眼下无事。南阳明白他的意思,折损身子了。以毒攻毒,是一件疯狂的事情,唯有扶桑才会那么做。
明知结果,偏偏去做,解开又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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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养病休朝,六部有条不紊地运转,朝堂上下并未受到影响,宫廷各处的兵一夜之间落在了南阳手中。许多人不满,但见不到陛下,唯有上呈奏疏。
然而奏疏从丞相面前过,转而又落到南阳手中。若在以前,南阳肯定一人单刀闯入灭了满门。
现在,她没有那么多要求,心里并不在意,一把火将这些奏疏都烧了,眼不见为净。
到了五月,陛下身子微微好转,明林改了药方继续调养。南阳忙得脚不沾地,登州来了消息,明教捉住了扶骥。
明教弟子遍布天下,甚至藏在角落里,无人知晓。找到扶骥后,教内弟子不敢声张,将人带回堂会,不敢挪动了。
南阳得到消息后,领了一千巡防营的兵赶往登州,日夜兼程,不眠不休。
兵多势气足,到了登州后,兵马留在城外,南阳领着三五人进入城内,直接将人提了出来,押在囚车内。
往日风度翩翩的小少年,如今变得衣衫褴褛,满面风霜。南阳不是心软的人,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带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