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还记得扶昭?”扶桑皱眉隐忍许久,试探性地说起一个名字。
提起扶昭,南阳面上戾气稍退,“记得。”
“她的女子,她也做了那个梦,在那个梦里,她是你。”扶桑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骨节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的脸落在唇角上,她叹道:“你可听懂了?”
南阳听懂了,她占了旁人的身子,如何不懂呢,她缓缓点头。
扶桑微愣,她准备了许多话想解释,未曾想,南阳听懂了,短暂的静默后,她徐徐说道:“朕养她多年,她却帮着襄王算计朕,最后,朕失去皇位,襄王登基。”
“所以,您将我当作她?”南阳皱眉,难怪扶昭会那么针对她,原是抢了她的身子,“你知晓后就杀了?”
“你方才也说了欺师灭祖的人就该杀了,她来赎罪,朕不会怜悯。”扶桑冷厉。
南阳徐徐松开她的手,靠坐在榻上,目光飘忽了会儿,“你与她都有梦,卫照也有梦……”
而她是抢了旁人身子的灵魂罢了。也就是说,本来是三人的恩怨,由她变成了四人。
也就是说卫照从始至终喊着喜欢也不是喜欢她,而是梦里的那人?
她倒吸一口冷气,难怪卫照开始就对她死心塌地,不过是将她当作了那人的替身。
多么荒唐的故事呢。她扬首,朝着扶桑抿出笑意:“陛下做的没有错,如果是我,我会在见第一回 的就会掐死她,不会留下后患。”
就像她当初非要杀欧阳情一样。
许是被心口的愧疚压抑得太久了,扶桑松了口气,唇角微扬,她对上南阳冰冷的视线,南阳却说道:“我会像你这么做,但我不会去请求原谅。”
扶桑微怔,南阳站起身,走至她的面前,与她对面而立,双眸灼灼,一如她焦灼的心情,“陛下,我理解您,但我不能谅解。您对我有恩,我感恩,仅此而已,旁的也没有了。”
第142章
南阳做事肆意,随心而为,在扶桑身边待了十多年,所见所学都与江湖不同。她不愿算计,不愿沉迷权势,知晓扶桑在准备立后,然后心里知晓,她却不愿面对。
如今的局面,看似很美好,然而对她却有几分残酷。
“朕知晓你不甘心,就像朕刚醒来的时候也是不甘心,数度想要杀了你。然而你不过周岁,蹒跚学路,言辞稚嫩,举止可爱,朕压抑了一次又一次。”扶桑愧疚道。
南阳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您没有错,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让她长大,更不会让她成为自己的敌人。明知结果,不如斩草除根。”
“南阳,你不讲理。”扶桑不知该说什么,南阳的回答自相矛盾,既然会这么做,为何又不谅解。
南阳轻笑,“确实不讲理,可我的心不甘心罢了。陛下,三月之期后,望您放我离开。我有自己的命途,我是明教教主,是江湖中人。跟随您十多年,我知晓许多道理规矩,也明白您的艰难,这么多年来您一步步走来,都是您的努力。所以,我认为您的决定是对的。私心而论,我对您失去了那份唯一的感情。”
“您的宠爱是伪装的,您是信任的建立在蛊毒之上,您的感情是利用。我在想,若是没有蛊毒,只怕我早就死了,对吗?”
南阳很平静,她有许多问题环绕在心中,是自己蠢是自己笨,现在去想,不过是陛下拥有两世罢了。
她的两世重合了,都是扶桑,而自己的两世,是教主与公主。
如今想来不是自己蠢笨,而是事态变化,匪夷所思。
扶桑望着她,眼中挣扎,半晌后说道:“南阳,朕说了,日久生情。”
“日久生情是真的呢?假戏真做后成了习惯,您已经习惯有我在身边给您付出,没有我,你是不是会感到孤独?”南阳不领情,“感情便是感情,或许掺杂许多利益,但我与您一般有洁癖。既然不干净,就不必要了。”
上辈子未曾体会过的爱情,如今也有了,将来回想,也曾动心,不如不要了。
她轻步朝前走了两步,站在扶桑的对面,微微一笑,凝着扶桑眼中的自己:“陛下,我们做君臣罢,这样,您不必愧疚,而我不用挣扎,各取所需。”
她眉眼弯弯,却没有笑,像是被人操控干笑的木偶,毫无生机。
扶桑久久无语,好像所有的话都说完了,让她无话可说了。须臾后,她无奈说:“南阳,朕错了,就没有值得原谅的地步吗?”
“陛下,人死了,还有重活的机会吗?”
少女语气生硬,纤细的身影半是笼罩在黑暗中,而一半落在烛火下,就像是她的心情,在黑与白中苦苦挣扎。
扶桑再度陷入沉默中,南阳的心结在于蛊毒,而她无能为力了。
她不说话,南阳自言自语:“您既然说了些荒唐事,我也说一些可好,我见您的时候已经死过一回。我是明教重尊,多年前街上匆匆一瞥,我想将您掳回教内做夫人。再见到您的时候,我没想起旧时。但您真的很美,身上蕴着温甜,闻起来很好闻。我占了旁人的身子,该要付出些什么,多年的感情付诸流水,也算是相抵了。陛下,您不用愧疚,江湖人不拘小节。”
南阳哑口无言,忽而能理解诸多事情了,因果循环,南阳是重尊,她倒吸了一口冷气,自己喃喃说道:“难怪你会对明教事情那么清楚,难怪小小年纪就成了明教教主、南阳啊南阳……”
她有一句话没有说,倘若南阳早些说实话,便不会有今日的困境。
“陛下,我愿意为您死,但我不愿听到您说喜欢我,您杀了人来道歉,不觉得恶心吗?”南阳坦然,事到如今,她没有秘密了,不如说清楚些,“陛下年轻,会有自己的孩子,将来,对她好些,可好?”
“不,朕对你……”扶桑急了,话未曾说完就被南阳打断了,“陛下,女子相爱本就不易,你也看到去年群臣反抗,何必去找麻烦呢,你是天子,万民表率,就不要人心。”
“南阳,你说得这么通情达理,是你自己的真心话吗?”扶桑呼吸微促,略有些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腕,努力平和地开口:“朕让明林去找解药,天下太平,朕会努力将之前的过错弥补,哪怕用我的命。”
扶桑眼光灼热,一反常态,与往日的清冷不同,明明是皇帝,却又像个孩子一般倔强。
而南阳挣开她的手,笑若芙蕖,眼眸湛亮,“陛下,我的命不值钱,我不大聪明,不理解您的想法,更反感卫照的行为,因此,不必还我性命。浔阳长公主的事情,您想做,就做,我先回去了。”
“南阳……”扶桑急忙去抓从眼前飘过的衣袂,然后南阳身形很快,快到从眼前闪过,压根抓不住,她望着那抹身影:“重明。”
南阳忽而停了下来,回身看着她:“重明这个名字比南阳好听多了,然而我现在不是重明了,陛下,想开些。”
“不能,朕只想弥补你,倾尽天下在所不惜。”扶桑罕见地有些倔强,迅速走到她的面前,毫不犹豫地亲吻她的唇角。
南阳躲避不及,然后殿外陡然安静下来,重日重回见到陛下亲吻她们主子后先是一愣,然后快速地赶走身侧的小宫娥,而跟随陛下许久的秦寰目光呆滞,下一刻,双眼被蒙住,耳畔传来声音:“你什么都没看到,这都是假象。”
重日喊了一句:“别废话,拖走,你去关门。”
殿门砰地一声被关上,秦寰被拉走了,殿内恢复安静。
南阳也在殿门关上的一瞬间回过神,直接推开扶桑,喘气望向她:“你的尊严呢?”
扶桑也懊悔自己的行径,低眸不敢看她。南阳咬牙重复问一句:“你的尊严呢?”
“没有了。”扶桑低低回了一句。
南阳气急败坏,“你没有,我还想要呢,如今,她们都看到了,肯定觉得是我勾引你。”
闻及勾引二字,扶桑这才抬眸,对上南阳气得发红的眼睛,“不是吗?”
“不是,是你引诱我,是你给我下药的。”南阳破罐子破摔,无所顾忌地全都说了出来,“清茶与果酒混合在一起就是催.情药。”
扶桑却摇首:“不是催情药,不过是让你心口发热罢了。”
“不一样吗?”南阳提高语气,也没有往日的尊敬,就像是在质问自己的属下。
扶桑并没有感觉不妥,然而认真与她解释:“催情药无解,会让人很难受,而它不过是让你身子发热,对身子无害。”
南阳怒气冲冲,“狡辩。”
扶桑被骂得不再解释了。
殿外静悄悄地,也没有声音了,南阳气得撸起袖口,早就往日的矜持忘了干净,扶桑下意识后退两步,南阳却说道:“就是狡辩。”
扶桑点头:“狡辩。”
她这么一承认,南阳顿时不知如何是好,这个时候不应该辩驳吗?那么能说就不能辩驳几句?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尤其是扶桑,眼中徐徐带笑,南阳凶巴巴地瞪着她:“我并非循规蹈矩之人,我也有女人的,而且不止一个。”
“是吗?朕听说重尊到死都没有女人。”扶桑淡淡地看着她。
南阳脸色难看,回道:“那是老教主骗我,说什么明教上层心法不能坏了身子,不能同男子在一起交.欢,我这才……”
老教主被男人骗了,心如死灰,恐她被男人骗才说了这么一句话,后来她将心法给了林媚,但是林媚与旁人交.欢了,身子并无损伤。
只是那时她对男人并无兴趣,禁欲太久,毫无心思了。
“是吗?”扶桑笑了,掩唇而笑,看到南阳脸色涨得通红又觉得有趣,“老教主可真是好人,若是不然,指不定便宜了哪个男人。”
“你呢?你便宜了哪个男人?”南阳语气不善。
“朕与你一般,不过朕是被政务缠身,无暇顾及,旁人都说皇夫身子不好,屡屡劝朕立侍夫。”扶桑心情好了许多,听到了最大的笑话觉得舒心极了,也不再藏着旧事,淡淡地说了出来,“那时宫内外都在襄王的把持下,就算朕怀有孩子也未必能生下来,想着等除了襄王再想办法。”
后来没有等到那刻。
南阳心情平复下来了,转身打开殿门,扶桑跟着她一道出来,两人刚站好,暗处的秦寰挣扎着冲了出来,“陛下。”
扶桑负手而立,月华落在脚畔,身影岿然不动,“何事?”
秦寰脑海里闪过些不大好的画面,方才是陛下主动还是姑娘主动,不经意想说话却被重日重回拉住,重日重回笑着说道:“可要传膳?”
“不吃了,气饱了。”南阳拒绝,抬脚就要走。
秦寰下意识拦住她,悄悄说道:“姑娘,寝殿内都安排好了。”
不说还好,秦寰这么一说,南阳面红色赤,紧紧盯着她:“你可知陛下的心思?”
秦寰怔忪,不知所措,扶桑借机说道:“秦寰,你先回去,重日重回,摆膳。”
言罢,她牵着南阳的手要回殿,南阳不肯,反握住她的手腕,眸色凌然,“陛下,明日不想上朝吗?”
是不是她做软柿子太久了,扶桑不会意识到她也有脾气。
众人皆是一愣,扶桑却不气,吩咐众人退下,温柔地望着她:“生气不吃饭对身子不好。”
第143章
南阳性子与人不同,看似乖巧,实则叛逆,做了一辈子的教主,性子随意多了,遇事不会多加计较。若是得罪了她,能杀就杀,杀不得再作计较。
碍着宫人的面,她走不得,只好回殿用晚膳。
大抵唯有扶桑让她无计可施。走不得,杀不得,还要日日相对。
用膳时静默无声,扶桑并没有说话,用过晚膳后,她捧着茶与南阳说起了去岁粮银一事,南阳这才来了兴趣。
扶桑看她一眼,认真说道:“银子是死物,不能灵活处置,去年不少人拿了宝贝去当铺典当,你不如去当铺里用银子低价买回来,等灾情过后,高价卖出。”
灵活运用,才能提高钱的价值。
南阳沉默,她不喜欢宝贝,只喜欢银子,她有心拒绝,扶桑继续说道:“南阳,你可知京城内送礼,来往几乎不用银子,但是需要银子去置办。简单来说,你得了银子,还是要去外间买,不如现在积累些,省钱。”
提及省钱,南阳心动了。茶香氤氲,扶桑坐在灯火旁,神色淡然,说话间成竹在胸,显然是有了很好的筹谋。
她的话,南阳是信的,光是搅得天下粮价大涨,就已经让人很佩服了,现在这件事,她不答应也没有损失,但答应了将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的。
“陛下,您当真想立后?”南阳心思有些乱了。
扶桑靠在迎枕上,“你难得正视这件事,朕如今拥有兵权,不会畏惧,等怡安郡主成亲后,朕会养些女子在宫里。”
南阳脸色微变,直接站起身来,扶桑轻轻一叹:“你可知祸水东引,你若不想得天下人唾骂,就不用当出头鸟。一时隐忍罢了,不必在意。”
南阳轻轻抿住唇,淡淡说道:“我也养些情人。”
扶桑望向她,似乎有些不相信,南阳哼哼两声:“重尊身边女子无数,婢女天姿美貌,陛下不知吗?”
她不擅长争夺,也不如扶桑聪敏,但不代表她可以任人玩耍。
扶桑轻笑,道:“你想做出头鸟也可,天下人会骂你是祸水。”
“时辰不早,陛下该回去就寝了,重日重回,送陛下回寝殿睡觉。”南阳也不客气,扶桑太过自信了,她又说道:“我想接温软进来,正好让太医调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