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雾重,大哥哥切要仔细自个的身子。”少女抿嘴一笑,轻声细语。
本来郭家派来的人有意请顾文君入府,但被顾文君以身体抱恙的理由拒绝后,便只得离开。
约莫申时,一辆看着极为普通的马车缓慢的行出了国邸,穿过热闹的街头巷尾,行至淮信侯府前停下。
而那里早有人等候多时。
顾文君下了车抬头看去便见一双璧人站在府门外,除了簇拥的丫鬟等仆众,还有一名秀雅的少年人站在妇人身边,而站在少年身侧的老嬷嬷怀里正抱着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小女孩看着年岁不大,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的正向这边张望。
众人见顾文君下了车,却是妇人最先激动起来。
这妇人不是旁人,正是顾文君的长姐顾欣芷。便见她生得一副冰肌玉骨仪态婉闲,面似海棠芙蓉花,眉目天然,娇艳无比,虽已早过了花信年华,但举手投足自有女儿家的娇媚绝色,哪里有半分年近三十的模样。
原本欢欣的顾欣芷在见到一副病容的顾文君后,面色顿时一变,她快走了几步迎上前,抓着顾文君的手,上下打量着,生怕遗漏一分一毫,一双眼都快黏在顾文君的身上,担忧的话更是让人接不住嘴。
“阿姐,我无事,只是看着有点瘦罢了。”顾文君轻声安慰道。“这几年多在庙中静养,不食荤腥,是以看着虽瘦,但我的身体却是好了很多。”
众人也忙上来劝慰,顾欣芷才稳了稳情绪,这时妇人身后的少年人走上前,鞠礼时端个是举止娴雅,大家风范。而他父亲在一旁看着,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只不过少年人在作揖后抬起眼时,一抹笑怎么也止不住的扬了起来。
“舅舅。”
顾文君转眼看去,但见少年眉目清和,秀雅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说不出的尊贵雅致,如诗似画。
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顾欣芷的长子,江知奕。
忍不住心下感叹五年前的小豆丁也长成这般俊雅的模样,‘摸头杀’是做了不了的顾文君笑道:“经别五年,阿满都是少年郎了。”
想当年她离开上京时,小家伙还抱着她腿哭唧唧不想让她走呢。
顾文君不免有些唏嘘。
而顾欣芷的长子,乳名阿满的江知奕起初在看到看着瘦弱的顾文君时心下一惊,不过在确认对方无碍,这才松了口气跟在母亲身后。
这时又听到顾文君的声音,他腼腆的笑着点头应是,但在瞧见他爹紧蹙的眉心时,江知奕到底是收敛了情绪。
满府上下,除了祖父,也就他爹最看重规矩,想来刚刚那般,他爹早就不满意了。
阿满的目光自然是没逃过顾文君,她瞥了一眼就见着刻板着脸的江怀吉,眸光微闪笑着同江怀吉寒暄了几句。
其间顾文君见被李嬷嬷抱着的小丫头好奇的看向这边,便转身轻声道:“这是阿暖?”
小阿暖好奇的看着顾文君,疑惑又可爱的模样禁不住让人柔软了心肠。
“阿暖,这是舅舅。”顾欣芷柔声说道。
被教养的极好的阿暖被李嬷嬷放下,奶声奶气道:“舅舅安。”
“阿暖安。”顾文君笑着揉了揉阿暖的头,小丫头眨了眨眼,歪头看向顾文君,又看了看自己的兄长江知奕。
众人也不敢在外站的太久,穿过回廊,绕过精巧的院落,步入堂内时侯府一家子的人早有候在那里。
相比五年前剑拔弩张,如今的老徐氏在侯爷面前倒是平和了不少,但也算不上什么热情。
毕竟当初顾文君在侯府‘大杀四方’,使得老徐氏不得不将想要抬进门给儿子做平妻的外甥女‘赶’回家。
府内虽未传开,但镇南王世子同淮信侯私下打过招呼的传言就没断过。
在堂内坐了一盏茶的功夫,顾文君便被淮信侯邀请的去了偏远品茶,至于老徐氏,在淮信侯离开后便起身离开。
众人见了也只得散了。
“哥哥,哥哥。”小阿暖拽着兄长的袖子。
原本想跟在父亲身后的江知奕见了,笑着将小姑娘抱了起来。“怎么了?”
“阿暖和你说哦。”小丫头小声的趴在哥哥的耳边道:“舅舅和哥哥你一样呢,都喜欢摸阿暖的头。”
江知奕笑道:“所以?”
“所以啊。”阿暖摇头,她说着还叹气,故作大人一样的摇头。“这样太幼稚啦。哥哥你和舅舅是大人,不能总摸阿暖的头。”
江知奕见了,又是揉了一把阿暖的头。“哥哥知道了。”
阿暖:“......”
小姑娘有点忧伤,她大哥哥好像并没有听懂她的话,不过她觉得自己向来是懂事的,就暂时让她哥哥摸头一段时间。
“哥哥很喜欢舅舅吗?”小丫头又问道。
她抬起头看向阿兄,虽对方未说什么,可阿暖却是能感觉到阿兄的喜悦。
她自小虽未见过舅舅,却总能从兄长和母亲那里听到关于舅舅的一切,而每年舅舅都会差人送来一些她爱不释手的玩具。
未见舅舅前,她的世界里充满了对舅舅的好奇。
是什么人呢?
从哥哥口中她觉得舅舅应该是魁梧有力的男子汉,身高八尺,体格健壮。
而从母亲话里,她又觉得舅舅是个让人容易操心的人。
可真当见了舅舅后,她推翻了她之前所有的幻想。
舅舅体格并不健壮,而且看着倒像是个爱笑的人。
她的舅舅和她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不过,不管一不一样,在得知明日能出去看花灯时,小丫头笑的眼睛都弯起了如同月牙。
她不知道舅舅是什么样的人,但是舅舅一定是个会陪她和哥哥一起玩的人。
而此时黄昏日落,全不知明日会出去玩的阿暖被兄长抱着去寻母亲。
顾文君坐在亭下,眼前的老侯爷依旧是喜欢在她面前烹茶。
“世子此番进京,想来不仅是为了护送活佛。”淮信侯一如既往的点题,似乎在他看来,拐弯抹角对于他和顾文君而言完全没有必要。
“这次侯爷怕是要猜错了。”顾文君吃了一杯茶,寡淡的味道。
她到底是不喜茶的。
淮信侯看向了她。
顾文君笑道:“若不是祖父差我过来,这上京,晚辈是不敢来的。”
她说的意味不明,淮信侯反倒是笑了起来。“哦?何出此言?”
“侯爷既在局中,又何必同晚辈说何出此言?”顾文君道。
淮信侯笑道:“想必世子也该听说了朝上关于氏族录的传言。”烹煮的茶水咕咕的冒着泡,淮信侯将水淋在精巧的茶具上。“望族和寒门自□□起便互有成见,到先帝时才有了缓解,不过如今长公主再次起复赵文成等众,怕是张阁老不会善罢甘休。”
张阁老身后代表着门阀士族,宁王作为其外孙,自然不会看着望族被压制。
淮信侯道:“如今朝上两相倾轧,党争纷沓,世子既来,想走却是不易。”
“那侯爷有何高见?”顾文君道。
“谈不上高见,只是世子既然已知不该来却又来了,心中怕是早有决策才是。”
顾文君只看了他一眼。
淮信侯就差没说她别有用心。
见顾文君止话不提,多少了解其脾性的淮信侯心知顾文君是典型的不见兔不撒鹰的主,便道:“氏族录一事,必是会推下去,但如今内阁争论不休,又因神龙现身,这才暂歇,只待祭天之后再议。”他说着看向顾文君。“而五柱国中,除了世子,还有另外两番属地派人过来。”
新朝初,五大柱国平定天下,后推举新皇登基,是以五柱国以藩王各居,皇室为尊。
其中五柱国之一的镇南王镇守西凉,功高震主,先帝早有提防,只未及削藩,便崩于宫廷,而今继位的幼帝,其身份是已薨太子的嫡子,小皇孙赫连少俞。
“听闻,与祭天有关。”淮信侯的声音还在继续。“世子此番进京,怕是也要耽搁些时日。”
何止是耽搁些时日。
顾文君微垂着眼。
“侯爷不妨有话直说。”
“常言弗知而言为不智,知而不言为不忠。为国之臣,有利国之言而不进言君上的,是为不忠,明哲保身,欲不审度查核,便夸夸其谈,会误国。战国素有百家争鸣,其苏秦约纵,张仪连横。秦惠王善用张仪而合纵连横,是以奠定始皇称帝而天下一统。”淮信侯看向了顾文君。“西凉虽地处边陲,却与士族息息相关,不过于皇室而言也颇有些渊源,如今棋局未定,就是不知世子意欲何为?”
说了半天废话,无非就差没直接问她站在哪边。
顾文君眸光微动。
“今虽无百家之言,但士族和寒门相互攻伐不可避免,如今重提氏族录,只怕这所图的并非他人所需,不过黄恩浩荡,想必氏族录的推进也是众望所归。”顾文君放下温着的茶汤。“侯爷虽生于士族,但于寒门说无瓜葛却也并非如此,是以与其说晚辈,不如说侯爷此番又亦如何?”
淮信侯看向了顾文君。
“本侯只忠于圣人,也仅会忠于圣人。”淮信侯又道:“倒是世子,即谈氏族录是众望所归,又提并非他人所愿,难不成世子还有其他意愿。”
“侯爷此言差矣。”顾文君微垂着眼,一抹笑纹漾在唇角。“晚辈虽不才,却也如侯爷一般。”她掀起眼,明晃晃的日头在她眼底留下浅色的流光。“这天下既是圣人的,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是为国分忧。”
打太极吗,说得好像谁不会一样。
听到顾文君的回答,淮信侯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情绪,只是笑着又为顾文君烹了杯茶。
就此也算是揭过。
第9章
淮信侯同镇南王世子聊了什么,府内无人能知,不过侯爷将众人屏退,到底是让有心人摸不清情况。
顾文君走出来时,身后并未有淮信侯的踪影。
看着不像是相谈甚欢,可若是不欢而散,也不全是。
引路的小厮在前面提着灯,恭敬的引路。
而跟在身后的世子手捏一串玉石佛珠信步闲来,虽长着一张芙蓉面,可身子单薄,倒像是久病初愈的模样。
还未行至庭院,李嬷嬷就早在那边等候,见了顾文君,忙上前低声询问。
李嬷嬷作为顾欣芷的陪嫁嬷嬷,素来将顾文君当眼珠子疼,幼时便对其颇为疼爱,生怕奴婢伺候不好小主子。
顾欣芷早就吩咐小厨房在自个儿的庭院备下吃食,就等着顾文君来了,一家人再用饭。
小阿暖灵巧的扒在自家兄长的大腿,blingbling的眨着一双大眼睛,央求道:“哥哥,哥哥,阿暖想去,你就陪阿暖去好不好嘛。”
因后天是元灯节,明日定当热闹非常,如今已经五岁的小阿暖听着府内的小丫鬟们不止一次的提起,向来好奇十足的她便找上了江知奕。
元灯节本就盛况斐然,热闹非常,虽有官兵巡视,但也不敢保证是否太平。
江知奕自己也还是不大的少年人,一大一小都还只是半大的孩子,自然是不被允许。
而其父江怀吉最近因公务缠身,没个时间,至于顾欣芷前个儿染了病,还未大好,是以阿暖即便想去,却也没个法子。
顾文君走进来时,便听到了阿暖的央求声,也不需询问,只递了个眼神,李嬷嬷便将阿暖想要逛市集的事一一禀告。
“不若,我陪阿暖去。”顾文君将嘟着嘴的阿暖抱了起来,小丫头听罢眼睛一亮。
原本顾欣芷是不赞同的,虽说顾文君说自个儿身子不差,但在顾欣芷眼里,她依旧是不甚康健的。
不过到底是磨不过,在顾文君再三保证没问题时,顾欣芷最终点了头。
用了饭后,顾文君走出侯府前已然华灯初上,小阿暖站在台阶上,扬起肉呼呼的小爪子对着自家舅舅打招呼。
“舅舅,明日记得早点接阿暖和阿兄。”奶声奶气的声音忍不住让顾文君笑开了眼,至于江怀吉那副刻板让阿暖莫要忘了规矩的声音,顾文君上了马车靠在软垫,自动屏蔽。
向来被家里人纵容惯了阿暖鼓着脸,完全不将老爹已经张开怀抱想要将她抱起的样子放在眼里,一扭头就喜滋滋的扬着小手叫江知奕抱。
江怀吉僵了僵,颇为不自在的摸了摸最近已经蓄须的下颚,轻咳了一声。“阿暖不要闹你阿兄,你阿兄还要温书,来,到爹这里,爹今日得了一盒珍珠花样,爹陪你挑一挑。”
小阿暖近日对美丽的东西尤为上心,听了有些犹豫的看了看江怀吉。
江怀吉本欲再接再厉,便听到一旁的顾欣芷道:“老爷,妾身今个儿有些乏了,你可要与妾身一同回去?”
江怀吉听了立马应道:“这是自然。”
两口子最近闹了点别扭,江怀吉正头疼找不到突破口,哪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边江怀吉正亲自扶上妻子好让对方靠着自己,眼看着妻子态度和缓,就听到顾欣芷吩咐道:“嬷嬷,一会儿将老爷刚刚说的珍珠盒子给姐儿送到兰亭苑去。”
江怀吉:“……”和着在这儿等着他呢。
李嬷嬷笑着应了声是。
跟在身后的侍从们低着头不敢去看,就是那老资格的也只敢在心里腹诽。
他们虽不知世子有什么样天大的本事,但对于刺激大房老爷一事上,做的颇为得心应手。